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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聲炮響


  貝尼托于是就下到了這仍然藏著冒險者尸体的滔滔河水之中。啊!如果他能使這條大河的河水改道,蒸發,干涸,如果他能淘干整個弗利亞河灣,從下游水閘直到內格羅河支流,那么藏在托雷斯衣服里的匣子不就可以拿到手了嗎!父親的清白就可以得到昭雪!喬阿姆·達哥斯塔重獲自由以后,就會与家人繼續順流航行,便可以就此免受那种种磨難了!
  貝尼托在河底站住了腳。沉重的鞋底踩在河床的砂礫上咯咯作響。其時,他正站在陡峭的堤岸下方十到十五尺垂直深處,正是托雷斯落水的地方。
  那里糾結著一簇簇蘆葦,樹樁,水生植物,在前一天打撈時,想必沒有一根長篙能夠探遍這些糾結盤繞的東西。所以,尸体很可能被這海底的亂藻牽絆住,仍然滯留在原來落水的地方。
  在這塊地方,河岸突起處延伸開去形成一個漩渦,因而河水根本不流動。這樣一來,貝尼托只要跟著頭上方印第安人用長篙划動的木筏移動即可。
  河水清澄,陽光直射到河水的深處,水面上万里無云,一輪紅日一如往日放射著万道光芒。水中的能見度通常在二十尺深處就已經達到极限;但這里的河水似乎浸滿了透明發光的液体,貝尼托可以繼續往下潛,河底卻依然清晰可見。
  年輕人沿海岸緩行。手中的鐵棍探著河底的一叢叢水草和一堆堆雜物。“惊飛”的魚群,如果可以這樣形容的話,仿佛飛鳥從茂密的灌木叢中紛紛逃逸。宛若成千上万片碎裂的鏡片在水中熠熠閃光。同時千百只蝦蟹在黃沙上疾走,恰似給從蟻穴里赶出來的肥肥的螞蟻。
  然而,盡管貝尼托搜遍了河岸的每一個角落,卻總是尋不到他要找的東西。他觀察到河床的坡度相當大,便得出一個結論:托雷斯的尸体可能派出了漩渦之外,沖到河中心去了。如果确實如此,可能尸体還留在那里,因為河水已經很深,并且顯然越來越深,水流是沖它不走的。
  貝尼托于是決定一探查完草叢就到那邊去找。所以他就朝著先前約定的方向繼續前進,木筏要這樣駛上一刻鐘的時間。
  一刻鐘過去了,貝尼托仍然一無所得。他覺得有必要回到水面,保證在正常的生理條件下恢复体力。在某些地方,河水更深,他不得不下到大約三十尺深處。因此,他得承受几乎与大气層相當的壓力——這對于還不習慣于潛水的人來說,會引起身体的疲勞和心情的躁亂。
  于是,貝尼托拉了拉鈴繩,木筏上的人開始拉他上來;但他們動作很慢,一分鐘只拉上二、三尺,以免壓力的降低傷害他的內髒。
  年輕人一踏上木筏,潛水衣的金屬頭盔就給摘了下來,他大口地吸气,然后坐下來稍事休息。
  小船立即靠攏過來。馬諾埃爾、弗拉戈索、阿羅若都靠了過來,在他的近旁,等著他開口說話。
  “怎么樣?”馬諾埃爾問。
  “還是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
  “你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嗎?”
  “沒有。”
  “你愿意我來找嗎?”
  “不,馬諾埃爾,”貝尼托答道,“我已經開了頭……我知道該往哪儿去……讓我來吧!”
  于是,貝尼托向舵手解釋說他想從河岸下面一直找到弗利亞水閘,那一段升高的泥土可能截住了托雷斯的尸体,尤其再加上尸体在兩道水流的裹挾下漂流,總是要承受到水流的沖擊,哪怕這作用是多么地微乎其微;但在此之前;他想從側面离開河岸,仔細地探查一番這塊河床傾斜形成的凹陷地,直到長篙顯然探不到的深處。
  阿羅若贊成這個計划并准備采取相應措施。
  馬諾埃爾覺得應該向貝尼托提几條建議:
  “既然你要從那邊繼續尋找,”他說道,“木筏就朝著那個方向斜行,但是你要謹慎些,貝尼托。因為這是要到你從沒去過的更深處;也許有五、六十尺深,這樣一來,你得承受兩個大气層的壓力。你只能試著慢慢來,否則你會失去知覺。你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如果你覺得頭發脹,像是箍在一個套子里。如果你耳鳴不斷。別猶豫,赶緊發信號,我們會把你拉上水面,然后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重新開始,但至少你會多少有些适應了在這么深的河水深處活動。”
  貝尼托答應馬諾埃爾一定會記住他的囑咐,他懂得這些叮囑有多么重要。在他可能最需要頭腦清醒的時候,卻會失去知覺,這一點對他而言尤其撼人心魄。
  貝尼托握了握馬諾埃爾的手;潛水衣的頭盔重新上在他頸上,空气泵再度投入運轉,潛水的人馬上消失在水中。
  木筏离開左岸已經四十來尺;但在駛向河心時,水流的沖擊會使木筏比需要的速度行得快,小船就系上纜繩,由划船的人控制著木筏的漂流,讓它駛得很慢很慢。
  貝尼托慢慢地下潛踏到了實地。當他的鞋底行走在河床的沙地上時,根据系在他身上的保險繩的長度,我們可以判斷出他已身處水下六十五至七十尺的深度,可見,那是一處比正常深度深得多的深淵。
  河中心更昏暗了,但是河水清澈而透明,仍能透過足夠的光亮,貝尼托完全可以看見散亂在河底的東西,也可以安全地前進。此外,沙地上散布著云母,仿佛一面反射鏡,甚至可以細數粒粒沙屑,宛若亮晶晶的塵埃在閃耀。
  貝尼托走著,瞧著,用鐵棍試探著最小的坑穴。他繼續慢慢地往下潛。木筏上的人根据他的需要不斷地給他放繩子,用于呼吸的管子一直沒放到頭,所以空气泵的運轉情況良好。
  貝尼托就這樣离開岸邊去到亞馬遜河床的中心,那里有最大的一塊凹陷地。
  有時候,他周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但這現象只是暫時的:是木筏在他頭上移動,完全擋住了陽光,所以把白天變成了黑夜。但是片刻過后,濃黑的陰影消散開去,沙地又開始反光閃耀。
  貝尼托一直往下潛,他自己感覺得到,尤其是水体對身体的壓力愈來愈大。他呼吸困難起來,器官的收縮不再听從他的意志,不能像在正常平衡的大气環境中那般自如了。這時,他處在一种不習慣的生理作用之下。他耳鳴加劇;可他的思想卻一直清醒,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大腦進行著有條不紊的推理——甚至有點超乎尋常——,所以他不愿意發出浮出水面的信號,就繼續朝著更深處沉下去。
  突然,在一瞬間,朦朧之中,一團模模糊糊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覺得這堆東西像是一具泡在水中的尸体臥在一堆水草的下面。
  他激動不已,向著那方向走去,并用棍子拔動著那團東西。
  只是一具巨型凱門鱷的尸体,早已爛成一堆骷髏了,是內格羅河水把它沖到了亞馬遜的河床上來。
  貝尼托倒退了几步,盡管舵手做過那番推斷,他還是禁不住想到很可能有活的凱門鱷游到弗利亞河灣的深水層里來!……
  但是他擺脫了這個想法,繼續往前走,已進到凹陷帶的坑底。
  大概是到了水下九十到一百尺的深處,因此他得承受著三個大气層的壓力。如若這個坑穴還要再深下去的話,那么恐怕不得不馬上停止搜尋了。
  因為實驗證明,一百二、三十尺的深度是水底行動的一個极限,超過這個极限情況就很危險了:不僅人体器官受不了這樣的壓力,而且儀器也不能再正常供給可呼吸的空气。
  可是,貝尼托決心只要神智和体力尚存,就繼續往下潛。出于一种說不出的預感,他感覺到自已被拉向這個深淵;他覺得托雷斯的尸体應該可能直滾到這深坑的底部,如果他身上帶著重物,比如裝著金銀或者挂著武器的腰帶之類,尸体就很可能滯留在這深淵里。
  突然,在一個昏暗的坑穴里,他看到了一具死尸!是的!正是一具死尸,仍然穿著衣服,躺在那里,好像熟睡的人,雙臂枕于頭下。
  是托雷斯嗎?周圍一片昏暗,混混沌沌,很難辨認出來;可這确實是一個死人陳尸于此,在近十步開外,紋絲不動!
  突然,一陣劇烈而意外的震動使他整個身軀搖晃起來!一條長鞭抽打在他身上,盡管隔著厚厚的潛水衣,他還是感覺得到猛烈的鞭擊。
  “一條電鰻!”他叫道。
  這是他口中喊出的唯一一句話。
  的确,剛剛正是一條巴西人叫作“布拉蓋”的電鰻,或是電水蛇朝他扑過來。
  至于這种長著一身滑膩膩的黑皮的水鰻到底如何,無人不知,它的脊背和尾巴長有一种器官,由一個垂直的間層連成薄片构成,受強有力的神經控制。這种器官具有奇异的電屬性,能夠造成可怕的電擊。這類電鰻中,有的差不多与水蛇一般大小,有的長達十來尺;還有少數有十五到二十英尺長,八至十英寸寬。
  在亞馬遜河及其支流中,電鰻有很多,剛才扑向潛水員的這條電鰻長約十英尺,它先像弓一樣張著,然后向人扑去,繞成一個活“線圈”。
  貝尼托明白遭這可怕的動物的襲擊會有多少苦頭吃。他的衣服無法保護他。電鰻放電,始而微弱,漸而轉強,直到在水波的防護下變得精疲力竭為止。
  貝尼托受不了這樣的電擊,已經半倒在沙地上,他的四肢受了電鰻的電擊而漸漸地麻木,電鰻在他的身上慢慢地摩擦,緊緊地纏著他。手臂已經抬不起來了。沒一會儿,鐵棍也脫了手,他的手再也沒有力气去拉鈴繩發信號了。
  貝尼托感到自己完了。不論是馬諾埃爾還是他的伙伴們都無法想象在他們的下方,一只可怖的“布拉蓋”和一個可怜的只有掙扎而無力自衛的潛水員之間正進行著一場何等駭人的激戰。
  而這一切正發生在一具尸体——也許是托雷斯的尸体——剛剛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
  出于一种最后的自救的本能,貝尼托想叫喊!……他的聲音悶在這金屬頭盔里,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
  此時此刻,“布拉蓋”的攻勢更猛;它不斷放電,貝尼托象一條虫子被切斷的殘軀一樣在河地上震跳,一塊塊肌肉在電鰻的鞭擊下抽搐扭動。
  貝尼托覺得神智完全模糊。眼前漸漸發黑,四肢漸漸僵硬!
  但是,在失去視覺和思維能力之前,他的眼前卻出現了一番意想不到,難以形容,而又异乎尋常的景象。
  一聲沉悶的爆炸聲透過水層傳播開來,好像是打了一聲響雷,雷聲傳到這被電鰻攪亂了的深水層。貝尼托覺得自己浸在一种巨大的聲響當中,這響聲一直回蕩在河流的最深處。
  突然,他沖口發出一聲惊叫!……因為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幅恐怖的景象。
  一直躺在泥地上的溺水者的尸体,剛剛站了起來!……水波搖晃著他的胳臂,仿佛他又不可思議地复活了一般!痙攣顫動使這可怕的死尸又活動了起來!
  這正是托雷斯的尸体!一道陽光穿透水層直射到尸体上,貝尼托認出了這張浮腫而發青的臉孔,那正是他親手殺死的,在這條河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個混蛋。
  貝尼托四肢麻木,寸步難移,那沉重的鞋底墜住了他,就好像把他釘在了河床的沙地上,這時,死尸卻站了起來,腦袋上下搖晃著,從纏住他的那叢水草里鑽了出來,他筆直地兀自上升,樣子触目惊心,一直向著亞馬遜河的水面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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