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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德拉戈什兩次受挫


  喀爾巴阡山在匈牙利的北部划了一個大弧圈,兩端又分成兩條支脈。一條支脈延伸到多瑙河畔的普雷斯堡就消失了;另一條支脈則与多瑙河在格朗鎮附近交匯,跨過多瑙河又在右岸繼續,形成海拔七百六十六米的皮利什山。
  罪案就發生在這座不太高的山峰腳下,德拉戈什也是在那儿,与他奉命緝拿的那幫窮凶极惡的匪徒首次交鋒。
  跟船主不辭而別后,德拉戈什顧不得身体虛弱,強打精神隨烏爾曼一起去勘察犯罪現場。就在這之前的几個鐘頭,一輛滿載的馬車在一家簡陋的路邊客棧前停了下來。這家客棧建造在皮利什山同多瑙河相接處的一座山丘之下。從商業角度看,這家客棧選址十分适當。這儿是三條公路的樞紐:一條公路向北,繞過皮利什山;一條公路向東南,通往圣安德烈市;還有一條公路向西北,通往格朗市。這三條公路都通多瑙河,可以說,這家客棧正處在一個水陸通衡的中心點,由于車輛通過公路運貨上船必經此處,客棧的生意也就格外興隆。
  當馬車停在客棧門口時,日頭才剛剛從東方升起。客棧里的人還沒有起來,厚實的百葉窗都關得嚴嚴的。
  “喂!喂!店家……”駕馬車的兩人中有一個用馬鞭的鞭把敲著門,喊道。
  “就來!”店家被喊聲惊醒,連忙答道。
  過了一會儿,一個頭發蓬松的腦袋從二樓的窗口伸出來。
  “您想干嘛?”店家不客气地問。
  “先弄點吃的,然后睡一覺。”拉車的人說道。
  “就來。”店主說完,便消失在屋里。
  側門打開了,馬車被拉進院子里。兩個車夫連忙給兩匹馬儿卸了套,把它們赶到馬棚里,又抱了好些草料給馬吃。這當儿,店主不停地圍著這兩位一大早落店的顧客轉來轉去,顯然,他想搭訕和顧客聊上几句。可是,兩個馬車夫似乎不太想搭理他。
  “伙計,你們到得好早啊!”店家轉彎抹角地說,“看來你們赶了整晚的路吧。”
  “大概是吧。”其中一個答道。
  “你們還要走很遠嗎?”
  “遠也好,近也好,這是我們自己的事。”那車夫頂了他一句。
  客棧老板听他這么說便不再問了。
  “伏蓋爾,你干嘛這么粗暴地對待這個善良的人呀?”另一個赶車的還沒有開過口,這時插話說,“咱們要到圣安德烈去,沒有理由瞞著您。”
  “咱們沒什么好隱瞞的,這倒沒錯,”伏蓋爾粗聲粗气地反駁道,“不過,我想這不關別人什么事。”
  “當然,當然,”店家附和道,滿臉堆笑,真是個會做生意的商人。“我剛才問那些話,只不過是閒聊几句……兩位先生想吃些東西嗎?”
  “是的,”兩個車夫中看起來和气些的那一個說,“來點面包、肥豬肉、火腿、香腸,你有什么就拿什么吧。”
  馬車大概跑了很遠的路了,因為兩個車夫都餓极了、見到食物就狼吞虎咽地吃喝起來。他們也很累了,所以沒有在餐桌上流連忘返,吃個沒完。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飯,他們連忙去找地方睡覺,一個睡在馬廄的草墊上,和馬作伴,另一個則睡在馬車的布篷下面。
  他們一覺醒來已是下午,便迫不及待地又叫來了第二頓飯,仍在客棧的大廳里吃,和早餐一樣。這次,他們休息好了,吃起東西來就細致多了。飯后還用些甜點,接著又像喝水一樣,一杯杯地往肚里倒著燒酒。
  下午,南來北往的好些馬車都到客棧歇腳。許多行人經過這儿也進去喝一兩杯,其中大多是些農民,他們肩上背著褡褳,手里拄著長棍要么去格朗集,要么從格朗回來,差不多都是些熟客。客棧老板不能不為他能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而感到自豪,這也是職業的需要,因為他為了使生意更加興隆,就要跟所有的顧客頻頻碰杯,而又不能醉倒。人們一邊喝酒,一邊神侃,話談多了,喉嚨就越來越干,喉嚨一干,自然就又倒下几大杯酒。
  這一天的談資可謂丰富极了。頭一天夜里發生的罪案攪得人心惶惶。頭一批過路的人帶來了這個消息,而后,每個旅客都來補充一點大家尚不了解的細節,或者發表一點自己的見解。
  客棧老板就這樣陸陸續續獲悉:离多瑙河岸邊五百米的地方,哈格諾伯爵的那幢富麗堂皇的別墅被洗劫一空,看門人克里斯蒂安被打成重傷。這樁案子可能又是那幫极難逮住的坏蛋們干的,他們已經在多瑙河沿岸這么干過多起,但至今仍未捉拿歸案。各國警察力量終于聯合起來,新近成立了旨在監察多瑙河流域的特別行動大隊,負責追緝這班罪犯。
  這一事件使客棧里沸騰起來了,人們高聲交談著,不時地發出感慨,激動地喊叫起來。可是,那兩個車夫卻始終沒有加入人們的談話,而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然而,周圍人們的談話可能一句也沒有逃過他們的耳朵,因為,對這件惊起四座的大事,他們是絕不會不關心的。
  喧鬧聲慢慢平息下來了。將近傍晚,六點半左右,大廳里又只剩下他們兩人,連最后一個過路的客人也走遠了。一個車夫立即叫店家來。客棧老板正忙著清洗柜台上的酒杯,听見有人喊便連忙跑上前問:
  “兩位先生有什么吩咐?”
  “吃晚飯,”一個車夫答道。
  “然后就睡覺,是嗎?”店家問。
  “不,老板,”比較和气的那個車夫說,“我們打算今夜就走……”
  “夜里赶路?……”店主大為惊訝。
  “噢,這是為了天一亮就赶到市場上。”顧客繼續說。
  “圣安德烈的市場嗎?”
  “也可能去格朗市,這要看情況。我們在這儿等一個朋友,他去打听行情了。他會告訴我們,什么地方我們的貨物更好賣。”
  店家离開了大廳去准備晚飯。
  “你听見了嗎,凱塞利克?”年輕的那個車夫俯身向同伴低聲說道。
  “听見了。”
  “事情敗露了。”
  “我想,你總不至于指望紙永遠包住火吧。”
  “警方在到處搜捕我們。”
  “由他們去吧。”
  “大家都說是由德拉戈什率領的。”
  “伏蓋爾,這又是一碼事了。照我看呀,那些只是害怕德拉戈什的人完全可以高枕無憂啦。”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就這意思,伏蓋爾。”
  “那么德拉戈什被……?”
  “被怎樣了?”
  “被干掉了!”
  “明天你就明白了,在這之前,千万別吱聲。”車夫看見店老板回來了,就結束了談話。
  兩個車夫等候的那人直到深夜才來。三人急匆匆地商量了一下。
  “人們都說警察正在這儿搜捕。”凱塞利克低聲說。
  “他們搜去吧,但肯定途不著咱們。”
  “那么德拉戈什呢?”
  “被關起來了。”
  “誰去干的?”
  “蒂恰。”
  “這下可好啦!……那咱們呢,咱們下一步該做什么?”
  “立即套上馬車。”
  “去哪儿?”
  “往圣安德烈方向去。不過走到离此處五百米的地方,你們就原路折回來。那時,客棧已經關了門。你們過來時不要讓人看見,然后再走往北的那條公路。別人以為你們去了這頭,實際你們是在另一頭。”
  “駁船現在在哪儿?”
  “停在皮利什小河灣。”
  “就在那儿碰頭嗎?”
  “不,稍微近一點,在公路左邊的林間空地集合。你知道那地方嗎?”
  “知道。”
  “咱們召集了十五個人左右,你們去同他們會合。”
  “那你呢?”
  “我回去找其余的人,是我讓他們留在那儿放哨的,我去把他們帶來。”
  “那就上路吧。”兩個車夫表示同意。
  五分鐘后,大車顛簸著出發了。店家連忙把通車輛的大門打開,彬彬有禮地向客人告別。
  “那么,你們一定是到格朗市去的吧?”他問。
  “不是,”車夫們答道,“到圣安德烈市,老板。”
  “一路順風,小伙子們!”店主說道。
  “謝謝您。”
  馬車出了門向右拐,朝東直奔圣安德烈而去。當馬車消失在黑夜里后,凱塞利克和伏蓋爾等了一整天的那個人也起身离開,他是朝相反的方向,轉身到格朗去的。
  客棧老板几乎沒有發覺他的离去。把這批很可能再也不會光顧的客人打發走之后,他便赶忙關上房門,鑽進被窩睡覺去了。
  這時,馬匹邁著慢騰騰的步子拉遠了的那輛大車按照頭儿所指示的,跑了約莫五百米,又突然向后轉,沿著剛才走過的路線折了回來。
  當馬車重新駛回客棧附近時,果然屋子已是門窗緊閉。馬車本來都快順順當當地過去了,不料睡在路中心的一條狗突然跳起逃竄,狂吠不已,受惊的頭馬冷不防向路邊一閃,几乎摔到路坡下面。車夫們赶緊把馬儿拉回路當中來,于是車子复又消失在濃濃的夜色里了。
  大約十點半的樣子,馬車离開了大路,駛進左邊一座陰暗幽靜的小樹林里。輪子才轉了几圈,馬車就被人擋住了。
  “誰?”黑暗中一個聲音盤問道。
  “凱塞利克和伏蓋爾。”馬車夫答道。
  “過去吧,”那聲音說。
  駛過几排樹林之后,馬車便進入一塊林間空地,十五條大漢席地睡在青苔上。
  “頭儿在嗎?”凱塞利克問。
  “還沒來哩。”
  “他叫我們在這儿等他。”
  沒等多久。馬車到了才半個小時的光景,那個頭儿,就是晚些去客棧的那人,在十來個伙計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來了。加上已到的同伙,總共有近三十人。
  “都到齊了嗎?”他問道。
  “全到了。”凱塞利克回答,看上去他在這幫歹徒中也是個小頭目。
  “蒂恰呢?”
  “我在這儿。”一個響亮的聲音回答道。
  “情況如何?”頭儿焦急地問他。
  “一帆風順,鳥儿已經關進籠子里了。”
  “那么咱們就動身吧,赶緊一點,”頭儿下令道,“六個人前面探路,其余的斷后,車子走中間。多瑙河离這儿不到五百米,貨很快就能卸完。貨卸好后,伏蓋爾把空車赶走,本地人悄悄回到自己家里,其余的人上駁船。”
  大家正准備執行頭儿的命令,一個在路邊放哨的伙計飛奔而來,上气不接下气地壓低聲音說:“有情況!”
  “什么事?”強盜頭子問道。
  “听!”
  所有的人都豎起了耳朵。公路那邊傳來一支隊伍走動的聲音,不一會儿,還听見有低沉的說話。他們距离此地不會超過二百米。
  “我們先待在林間空地上,”頭儿命令說,“讓這批人先過去,他們看不見我們的。”
  的确,由于夜色很濃,他們不會被人發現。不過,要是万一運气不好,這支往多瑙河方向去的隊伍,是負責監察這一帶的一班警察,那問題可就嚴重了。當然,他們大概不會發現駁船,何況駁船上也早有防備,就算這幫警察里里外外把駁船搜個遍,也不會發現任何可疑之處。然而,即使這一支隊伍沒有怀疑贓船停在這儿,他們仍有可能埋伏在河岸附近。在這种情形下,把馬車拉出去將是十分危險的。
  總之,必須審時度勢,見机而行。如果有必要,他們就在林間空地里等上一整天,晚上再派几個人到多瑙河邊偵查偵查,确定沒有警方力量時再作打算。
  目前,頭等大事就是不能暴露自己,千万不要惊動走近來的這支隊伍。
  不一會儿,這班人馬就來到林間空地外側的公路上了。盡管夜色濃配,還是依稀辨別得出他們共有十來個人,身上發出叮當聲,說明他們皆是全副武裝。
  本來他們都已走過林間空地了,不料一件意外的情況,完完全全打亂了強盜們的全盤計划。
  套車的兩匹馬中,有一匹听到公路上人群走動的聲音,惊得噴了個響鼻,又長嘶一聲,另一匹馬也立即跟著嘶鳴起來。
  行進的隊伍立刻停住了腳步。
  這果真是一班警察,他們正向多瑙河走去,帶隊的人就是卡爾·德拉戈什,他已經從上午的溺水之險中恢复過來了。
  如果林中的盜匪知道自己面對的正是卡爾·德拉戈什,也許會倍增他們的忐忑不安。但是,正如大家所看見的,他們的頭頭以為這個令人心惊膽戰的警長已經被淘汰出了戰斗。為什么他會出這种差錯呢?為什么他認為不必再顧慮這個勁敵了呢?而此刻,恰恰這個勁敵正在他的面前!這正是下文馬上要對讀者交代的。
  就在這天上午,德拉戈什從小漁船跳到岸上,等候著他的部下便帶著他向上游走去。走了兩三百米,兩位警探來到隱匿在岸邊草叢里的一條小船邊。他們上了船,烏爾曼便奮力划槳,輕捷的小船迅速駛向多瑙河的彼岸。
  “案子是發生在右岸嗎?”這時,德拉戈什開口問道。
  “是的。”烏爾曼回答。
  “在哪個方向?”
  “上游,格朗市附近。”
  “怎么!是在格朗附近?”德拉戈什惊呼了一聲,“你剛才不是說,只要走一點路就到了么?”
  “是不遠,”烏爾曼解釋道,“不過,也有三公里路吧。”
  其實是四公里,對一個剛剛死里逃生的人來說,走這么長的路不會沒有困難。德拉戈什為了气能接上來,不時地伸展伸展身子,下午三時許,他終于到達了哈格諾伯爵的別墅,這是他的使命召喚他必去的地方。
  他赶緊要了一劑強身藥酒喝下去,感到元气恢复了后,所想到的第一樁事情就是讓人帶他到看門人克里斯蒂安·霍埃爾的床邊。几個小時之前,附近的一個外科醫生前來給他包扎了一下傷口。這會儿,看門人的臉上仍無血色,雙眼緊閉,艱難地喘著气。雖然他的傷勢十分嚴重,傷及肺部,但是仍有救活過來的希望,要緊的是絲毫不能讓他累著。
  德拉戈什還是從看門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情況,病人說話的聲音很微弱,斷斷續續,好半天才吐一個字。德拉戈什表現出极大的耐心,終于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有一伙歹徒,少說也有五六個人,昨天深夜破門而入,闖到別墅里搶劫。門衛克里斯蒂安·霍埃爾被響聲惊醒,剛剛下床后心就挨了一刀。應聲倒下。所以他對后來發生的事不太清楚,也提供不出有關作案者的任何線索。不過,有一點他是清楚的,就是他們的頭儿是一個名叫拉德科的人,他的同伙曾經扯著嗓門喊了好几次這個名字,聲音大得令人費解。至于那個拿面具遮住面孔的拉德科,他是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藍眼睛,蓄著金黃色的大胡子,頭發也是金色。
  最后這個細節倒沒有迷惑住德拉戈什,反而沖淡了他對布魯什的怀疑。不錯,布魯什也是金發,可他是染成了棕色的。一個人頭發的染色不可能晚上去掉,第二天又恢复,就像戴假發一樣。因此,德拉戈什在這個問題上暫時無法自圓其說,只好留待以后再去考察了。
  看門人克里斯蒂安沒能給他提供更詳細的情況,除此之外,他再也說不出其他匪徒的模樣。這些家伙也跟他們的首領一樣,全都謹慎地戴了假面具。
  偵探打听到這些情況之后,又提了一些有關哈格諾伯爵別墅的問題,他知道了這座住宅十分富麗堂皇,家具設施之奢華可与王公府邸相媲美。抽屜里滿是金銀珠寶和珍稀古玩,壁爐台板和家具上陳設各种藝術珍品,牆上也裝飾著古老的挂毯和名師繪畫。二樓的一個保險柜里還存放著各种證券,因此,這伙盜賊此行毫無疑問是大撈了一筆。
  德拉戈什察看了住宅的各個房間之后,不難得出下列結論:這是一次徹底的洗劫,手段极其高明。這伙盜匪的品味甚高,沒有价值的東西絕對不拿。大部分珍貴的物品都不見了,牆上原是挂著壁毯的地方,挂毯被卷走,牆上留下光禿禿的大方格;一幅幅美麗的畫卷被巧妙地割去了,只有空空的畫框凄慘地挂在那儿。顯然,強盜們還偷走了帷幔中最奢華的以及地毯中最精致的那些。保險柜則被砸開了,里面的東西全都不翼而飛。
  “這么多東西,不可能靠人力扛走,”德拉戈什看了遭洗劫的現場后自言自語道,“這些東西可以裝滿滿一車子。現在必須把車子搜出來。”
  這番詢問和初步調查花去了相當長的時間。天快黑了,根据警長的分析,盜賊運贓物非要用大馬車不可,因此,如果來得及,務必在天黑前找到馬車留下來的印跡。于是,他赶忙走出了別墅。
  走不多遠就可以發現他要尋找的東西。別墅前方的大院里,就在那扇被砸開的大門旁,泥泞的地上留下了大車輪深深的轍印。稍遠一點的地方,地上還有好多馬蹄印,好像是在那儿等了很久的馬匹踏出來的。
  德拉戈什只掃了一眼便得出了這些結論,然后他走近馬匹踩踏過的地方,仔細地觀察泥地。隨后,他又穿過院子,走到對著公路的鐵柵門旁,又細心地檢查了一番。最后,他沿著公路走出一百多米,才又原路折回。
  “烏爾曼。”他回到院子時喊道。
  “什么事?”警察回答著,從屋里出來,走向他的長官。
  “我們有多少人?”
  “十一個。”
  “太少了。”德拉戈什說。
  “可是,”烏爾曼不同意上司的看法,“看門人克里斯蒂安估計那伙歹徒的人數不過只五六人嗎?”
  “看門人可以有他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德拉戈什解釋說,“不管怎樣,也只能滿足于這點人手了。你留一個人在這儿,帶走十個,加上我們倆,總共是十二人。這就相當不錯了。”
  “您發現了什么線索嗎?”烏爾曼問道。
  “我知道這幫強盜在哪儿……至少知道他們在哪個方向。”
  “我可以請教您嗎?……”烏爾曼問。
  “我哪來的把握呢?”德拉戈什接著說,“其實很簡單,甚至可以說小孩子都能明白。一開始我心里想,他們劫走的東西太多了,不用車子是運不走的。于是我就尋找車子的痕跡,果然找到了。這是一輛兩匹馬拉的四輪大車,其中有一匹馬,那匹頭馬,留下了一個特別的印記,它的右前蹄蹄鐵上少了一顆釘子。”
  “您怎么知道的呢?”烏爾曼目瞪口呆地問。
  “因為昨天夜里下過一場雨,泥地還沒有干,這就忠實地留下了他們的腳印。同樣方法,我知道了馬車駛离別墅后,向左拐彎,就是說朝与格朗相反的方向去的。咱們現在也朝這個方向走,必要時跟著那個蹄鐵缺損的馬蹄印走。我們的對手沒有可能會在大白天赶路。他們大概躲在了某個地方,到夜里再走。而這個地段人煙稀少,房屋也并不稠密。有必要的話,我們可以搜查公路兩側的所有房屋。把你的人召集起來,因為天眼看就要黑了,野獸快要出洞活動啦。”
  德拉戈什和他率領的一隊人走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了一點新的線索。他們搜查了兩三個農庄卻一無所獲,快到十點半時,他們才來到三條公路的交叉口,到達那兩個馬車夫逗留了整整一個白天的客棧門前。可惜三刻鐘之前,他們已經离開了這家客店。德拉戈什拼命地敲客棧的門。
  “執行公務!”德拉戈什看見店老板從窗口伸出腦袋,就這樣說。店主睡眼朦朧,看來他今儿個一天都沒能睡好,從早晨到晚上。
  “執行公務?……”店家看見這么多警察圍住了自己的客棧,大為惊恐。“我犯了什么法呀?”
  “下來,再跟你說……千万別拖拖拉拉,”德拉戈什不耐煩地說。
  店老板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便跑來開門。警探迅速地提了一連串的問題。今天上午是不是有輛馬車經過這里?几個人赶車?車子停過嗎?又走遠了嗎?往哪個方向去的?
  店主回答得也很干脆。是的,有兩個人赶著輛馬車一清早就來住店,一直待到晚上。兩個車夫一直等到第三個人來了之后,晚上九點半都過了,才駕著馬車朝圣安德烈去了。
  “去圣安德烈方向嗎?”德拉戈什強調說,“你敢肯定嗎?”
  “是的,”店老板肯定說。
  “你是听人說的,還是親眼所見?”
  “我親眼看見的。”
  “嗯!……”德拉戈什嘟囔了一聲,接著又說道,“好吧,你現在回去睡吧,勇敢的朋友,不過別聲張。”
  店家可不用等他說第二遍。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公路上只剩了這隊警察。
  “等一下!”德拉戈什命令他們待在那儿別動,他自己則拿了一盞信號燈仔細察看路面。
  一開始,他看不出什么疑點,可是,當他穿過公路,走到路側斜坡時,情況就不同了。在這塊泥地上,來往車輛的轍印較少,另外,這儿的石子舖得不如路面那么堅實,泥土容易變形,德拉戈什一眼就發現了那個缺顆釘的馬蹄印,并且辨認出那匹馬既不是朝圣安德烈去,也不是返回格朗,而是走朝北的那條路直接赶往多瑙河邊。于是,德拉戈什親自帶隊向多瑙河方向進發。
  他們走了大約三公里路,穿過一片荒無人煙的地帶,一路上什么意外也沒有發生。直到公路在左邊有馬儿嘶鳴,德拉戈什迅速做了個手勢讓隊伍停止前進。左手邊,黑暗中隱隱約約能辨認出一座小小的樹林。他一直走到了樹林邊緣。
  “誰在那儿!……”他大聲喝道。
  沒人回答他的問話,一個警察遵照他的命令燃起一支松明火把,火焰冒著濃濃的黑煙,在這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划出一道強烈的亮光,但可惜,前面樹木繁茂枝葉的阻擋,使黑暗愈發濃郁,火光根本照射不進去。火把只照亮了周圍几步遠的地方。
  “前進!”德拉戈什下令道,同時率領巡邏隊警員深入叢林,他自己沖在了最前頭。
  但是,叢樹中躲藏著守衛者。他們才跨過樹林邊緣,便听見一個專橫的聲音冷冷喝道:“再走一步,我們就開槍了!”
  “威脅沒有令德拉戈什怯步,更何況在火把影影綽綽的光線之中,他好像看見了一堆靜止不動的物品,很像是馬車的影子,馬車周圍還有一群人,但他看不清究竟有多少。”
  “前進!”他再次命令手下。
  警員們遵從他的命令繼續前進,邁著猶疑的步子深入這片陌生的林地。突然,他們的困難愈發嚴重了,因為那支火把倏地被人從警察手中搶走,黑暗重新籠罩了下來。
  “真笨!……”德拉戈什罵道,“點火把,弗良茨!……”點火把!
  他簡直是火冒三丈,尤其是剛才借著火把的最后一道光亮,他似乎看見馬車開始后撤,隱匿到樹林中去了。可惜他無法沖上去追捕。他們遭遇到了一座活的壁壘,每個警察都要對付兩三個敵人。德拉戈什終于明白自己的人手不夠,胜算不大,但悔之晚矣,直到此刻,雙方都沒有開火,警員沒有,匪徒也沒有。
  “蒂恰!……”這時有一個聲音在夜空中叫另一個人。
  “到!”另一個聲音回答。
  “馬車呢?”
  “走了。”
  “那么,該結束了。”
  德拉戈什把這兩個聲音清晰地錄到了腦子里,他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話音一落,手槍立刻開始噴射出火苗,子彈從森林里射出來,清脆的槍聲震徹了夜空。有几個警員中了彈,德拉戈什明白,堅持戰斗是愚蠢的,于是只得下令撤退。
  一班警察退回到了公路上,歹徒胜利后并不冒險前來追擊。被攪亂了一時的夜空又恢复了靜謐。
  首先得照料傷員,一共有三人負傷,不過傷勢不重,草草包扎后,他們在四個伙伴的護送下撤回原處。德拉戈什則率烏爾曼及其余三名警員,朝著偏向格朗的方向,穿過田野,直奔多瑙河而去。
  他毫不費力就尋到了若干小時前上岸的地方,找到了載他和烏爾曼渡河而來的小船。五個警察一起登上船渡過多瑙河,沿左岸順流而下。
  德拉戈什剛才雖說是慘遭挫敗,但他已然胸有成竹,決心報還。伊利亞·布魯什和那個惡名昭著的拉德科完全是同一個人,這一點對他來說不再只是一個怀疑。他堅信,前一天夜里的劫案就是他那個旅伴干的,种种跡象看來,拉德科把贓物隱藏好后,便赶緊恢复他假冒的身份,直到如今,他都是這樣巧妙地躲過了警方的搜捕,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的詭計已經敗露。天亮之前,他肯定又在小船上了,在船艙里等候他的乘客,恢复成老實清白的漁夫模樣,就像他一直標榜自己的那樣。
  殊不知,已有五個勇敢的警探埋伏在那儿,這五個被拉德科及其同伙擊退的人,將更加輕而易舉地粉碎同一個拉德科的抵抗,因為他為了扮演布魯什的角色,不得不單槍匹馬地回到漁船上。
  這個妙計很遺憾地不能付諸實施了。德拉戈什和他的部下們搜遍了河岸的每個角落也沒有發現漁夫的那艘小漁船。其實,德拉戈什和烏爾曼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了布魯什靠岸的确切地點,可漁船不見了,布魯什也和它一起失去蹤影。
  不用說,德拉戈什被耍弄了,這使他憤怒到了极點。
  “弗里德里克,”他對部下說,“我已經筋疲力盡,一步也走不動了。咱們就在草地上睡上一覺,恢复一下体力。不過,必須派一個人駕船赶回格朗去,等郵局一開門,就去拍一份電報。把信號燈點燃,我口授,你記一下電文。”
  烏爾曼默默地執行命令,記錄著:
  “今夜格朗附近發生劫案。贓物已上駁船,請嚴加監察。”
  “這是第一份電文,”德拉戈什歇了口气,接著說道,“現在寫另一份。”
  他又繼續口授:
  “傳票通緝拉德科,化名伊利亞·布魯什,自稱多瑙河協會上屆齊格馬林根釣魚大賽冠軍。拉德科,即伊利亞·布魯什,被控犯有盜竊殺人罪。”
  “這個電報一早就發到多瑙河沿岸的各個城鎮,不要漏掉任何一個。”德拉戈什下達完命令,心力交瘁地躺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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