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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將從莫斯科到伊爾庫次克。這段路程有5,200俄里。在電報線路從烏拉爾山脈延伸到東部邊界西伯利亞之前,電報傳達的信息是由信使們傳遞的。從莫斯科達到伊爾庫次克,行動最快的人也要花去18天。但這只是例外。即使沙皇的信使們可以自由使用各种交通工具,通常來說,要穿越俄羅斯的亞洲領地也需要四五個星期。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是條好漢,他既不懼怕冰霜也不畏懼風雪。他很喜歡在嚴冬季節出門。這樣他可以全程用雪車行駛。有了這個工具,嚴冬這個季節里其他交通工具可能面臨的困難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大雪之后的平原一馬平川,不要過河渡水,只是遍地冰封。雪車在上面行走又快又容易。
  在那個時節在這平原上行走,某些自然現象可能是最令人害怕的。比如持久不散的濃霧,极度的寒冷,令人恐懼的暴風雪,這种暴風雪有時甚至能封住整個大篷車,使之遭受滅頂之災,還有成千上万的饑餓的狼群在平原上游竄覓食。但是對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來說有這些危險還好對付一些。因為在這寒冬時節,韃靼入侵者一定已進駐城里了,他們成群結隊地撈掠,但絕不會跑出城外到平原上來;而且部隊此時也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動。因而米歇爾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走完這段路程,完成這個任務。但是否選擇他所喜愛的天气和所适合他的時机卻由不得他。不管天气和時机如何,他都只有听之任之,出發起程了。
  這些就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曾勇敢面對過的和即將面臨的諸多困難。
  首先,他不能像平時那樣以沙皇信使的身份出行。他絕不能讓任何人怀疑他的真實身份。在叛亂區里密探云集,如果他被人認出來,執行任務就有危險了。雖然基斯沃夫將軍給了他一大筆錢,這筆錢作他的旅途盤纏是足夠了,還能多少為他執行任務提供便利,但是基斯沃夫將軍沒有給他任何可以證明他是為國王辦事的文書。這樣的文書如果有的話,他所到之處方便之門一定會向他敞開。但他得到了“波多羅依那”,對此他已經非常滿足了。
  “波多羅依那”是簽發給居住在伊爾庫次克的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商人。它准許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在必要時可以有一個或多個人陪同,并且在有特別通知時,在莫斯科政府禁止外國人离開俄羅斯的情況下,這份文書就可以為他派上用場。
  “波多羅依那”也就是使用驛馬的許可證。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不會輕易使用它,除非他能肯定不會引起別人對他的身份和任務產生怀疑。這也就是說,在歐洲這片領土上使用它時不會引起別人的怀疑。那么最終到西伯利亞,當他要穿越叛亂區時,他就再沒有權力可以支配了,不論是在优先別人選擇馬匹上還是在個人調用運輸工具上他都無權過問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不會忘記自己不再是一名信使,而是一名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普通商人,要從莫斯科去伊爾庫次克。作為這樣一個身份的人他將面對各种困難和障礙。
  以不為人知的身份出現,動作要迅速一點,但不在乎用什么方法。這就是上級對他的指示。
  30年前,一位高官出門須由200多名哥薩克騎兵、200名步兵、25名巴斯基爾騎士護送,還得帶上300頭駱駝、400匹馬。25輛馬車、兩艘便攜船及兩門大炮。這些都是到西伯利亞旅行必備的。然而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既沒有騎兵,也沒有步兵,更沒有馱重物的牲畜。條件許可時他會坐馬車或者干脆騎馬赶路。如果不行,他就步行。
  開始的1,500俄里路,也就是從莫斯科到俄羅斯邊境的路程,走起來很容易。鐵路線、郵車、蒸汽机船、驛站馬,這些工具每個人都可以自由使用,因此沙皇的信使也能自由使用。
  于是,7月16號早上,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及時赶到了車站,准備乘第一班火車。在此之前他已脫下制服,背上背著一只大包裹,一身簡朴的俄羅斯服飾裝扮:他上穿一件緊身上衣,腰扎農夫常用的腰帶,下穿著一條在膝蓋處收緊的寬大的褲子,腳穿一雙長靴。他沒有攜帶武器,至少外面看不出來,但他腰帶里藏了一把左輪手槍,口袋里有一把大刀子,既像短刀又像土耳其刀。用這樣一把刀,西伯利亞的獵人可以干淨利落地解剖一頭熊麗絲毫不損傷那珍貴的皮毛。
  一群要出門旅行的人聚集在莫斯科車站。俄羅斯鐵路線上的車站總是人們會面的地方,不僅那些要坐火車的人可以碰面,而且來送行的朋友也可以。那里匯集了各种不同的人。從這一點看,車站确實像一個小型新聞交匯所。
  米歇爾上了車找到位子坐下來,這輛火車將載他去奈尼—諾夫哥洛,那時候這條鐵路只修到那里,但最終鐵路將通到俄羅斯邊境,把彼得堡連接起來。這條路程約有400俄里,火車要行駛10個小時。到了奈尼—諾夫哥洛后,斯特羅哥夫將根据情況,走陸路或坐伏爾加河上的蒸汽机船盡快抵達烏拉爾山脈。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坐在角落里,就像一位生活中一切都很順利的可敬的公民。他只想用睡覺來打發時間。
  但是車廂里并不止他一個人,所以睡覺時只能睜一眼閉一眼,還得豎起兩只耳朵听身邊的動靜。
  事實上關于吉爾吉斯部落造反叛亂和韃靼人入侵的傳言早已傳開了。車廂里碰巧与他同行的旅伴們在謹慎談論著這件事,俄羅斯人都習慣于謹慎行事。因為他們知道密探們時刻在注意觀察人們可能在言談中流露出來的叛逆神色。
  這些乘客,跟車上大部分人一樣是去奈尼—諾夫哥洛著名集市赶集的。火車是個各路人馬匯集的地方,這里有猶太人、土耳其人、哥薩克人、俄羅斯人、格魯吉亞人、卡爾美克人等等。但几乎人人都說俄語。
  他們發表著對發生在烏拉爾以南地區嚴重事件的贊同与反對意見。那些商人似乎擔心政府會鑒于目前局勢采取限制措施,尤其是在那些靠近邊境的地區。而這些措施必然會使當地商貿受損。
  必須承認這些自私的人只從自己利益受到威脅的角度來看待戰爭也就是看待對叛亂的鎮壓和對侵略的抗爭。因為制服在俄羅斯人心目中的意義是重大的,所以如果一個身穿制服的列兵出現,就一定能讓在場的這些人閉上嘴。但是在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所坐的這節車廂里,沒有一個人會讓人猜疑成軍人。而這位沙皇的信使也絕不會暴露身份。他一直在听別人說話。
  “他們說大篷車茶葉漲价了。”一個波斯人說。從他頭上戴的阿斯特拉汗皮帽和那一身襤褸的寬大棕色長袍,一眼可以看出他是哪里人。
  “不用擔心茶价會下降。”一位年老的猶太人一臉陰憂地說,“奈尼—諾夫哥洛市場上的茶葉將很快被西方人一掃而空。但不幸的是波克哈拉地毯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气了。”
  “什么!你在等波克哈拉來的貨嗎?”波斯人問道。
  “不,是撒馬爾汗來的。那是有風險的。從基發到中國邊境地區,要指望起兵叛亂的國家出口商品是不可能的。”
  “那么,”波斯人說,“如果地毯運不來,錢也就匯不到了,我想。”
  “利潤呢?天哪!”那個年青一點的猶太人惊呼,“你沒把它當回事嗎?”
  “你說得對。”另一個旅客說,“中亞運來的貨在市場上很有可能降价,撒馬爾汗的地毯、東方運來的毛織品、牛羊脂和披肩也將同遭厄運。”
  “嘿,小心,老兄!”一個俄羅斯來的人用嘲弄的口气說,“如果你把披肩放到牛羊脂一起,你就會把那些披肩弄得滿是油污。”
  “那就使你開心了。”一個商人尖刻地回答。他對這种玩笑毫無興趣。
  “那么,如果你扯頭發,或在頭上撒一層灰,”那名旅客說,“就會改變事態嗎?不,改變不了的,任誰都一樣。”
  “很容易看出來你不是商人。”年輕的猶太人說。
  “真的不是,是亞伯拉罕的好子孫!我既不賣蛇麻于,也不賣鳧絨被,也不賣蜜、蜡、大麻子、鹽、肉或魚子醬、木材、羊毛、緞帶、大麻、亞麻、摩洛哥山羊皮……”
  “那你收購這些東西嗎?”波斯人問,打斷了他列舉的那一長串東西。
  “盡可能少買,只買來自己用。”對方眨了眨眼回答。
  “他是個愛說笑的,”猶太人對波斯人說。
  “要不就是密探。”波斯人壓低聲音說,“我們大家最好小心,能不說話時盡量別說。這個年頭警察也沒有個什么特別的模樣,能讓人一眼看出來。有時真不知自己是和誰在一起。”
  在車廂的另一角,人們更多地在談論韃靼人入侵及其引起的令人討厭的后果,而沒有談什么生意。
  “西伯利亞所有的馬都要征用。”一個人說,“中亞各地區之間的通訊將出現困難。”
  “是的。”坐在他旁邊的人說,“中部族的吉爾吉斯人和韃靼人攜手合作了,是真的嗎?”
  “据說是。”那人低聲說,“誰能自以為真正了解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呢。”
  “我听人說部隊已在邊境集結,哥薩克人已在伏爾加河沿岸聚集,他們要与叛亂的吉爾吉斯人對抗。”
  “如果吉爾吉斯人順厄爾替失河而下,去伊爾庫次克的路線就不安全了。”他旁邊的人說,“昨天我想發封電報去克拉斯諾雅斯克,卻發不出去。我擔心不久韃靼軍隊就會封鎖東西伯利亞。”
  “簡單地說,我的老兄,”第一個開口的人說,“這些商人擔心生意是完全有理由的,馬匹征用后,他們還會征用馬車、船。一切交通工具,直到有一天大家在這個王國里都寸步難行為止。”
  “奈尼—諾夫哥洛的集市雖然開始很輝煌,但我擔心結果會不如開頭那么好。”另一個人邊答話邊說。“但俄羅斯疆土的安全和完整是最重要的。生意畢竟只是生意。”
  如果說這節車廂里人們談論的話題沒有什么改變——說實在的,其他車廂里也如此——總的說來人們都很謹慎。當他們偶爾談論到事實以外的內容時,他們也絕不會高談闊論去推測莫斯科政府的意圖,或者去橫加指責。
  一個坐在車廂里靠前部的乘客對這一問題談論頗多。這個人很明顯是個异鄉人,但善于觀察判斷。他問了很多問題,但人們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都閃爍其詞。令車上其他乘客厭惡的是他打開車窗,并不時探頭出去。沿途的景色他是飽覽無遺,但人們都不愿告訴他對事情的真實看法。他向人詢問一些不為人知的小地方的名稱,它們在什么地方,那里經營什么生意,出什么產品,有多少居民,平均死亡率有多高等等。問到的情況他都寫在一個已經記錄得滿滿的小本子上。
  這就是那個記者阿爾西德·嘉力維,他之所以提出這么多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就是希望從這些答案中為“他的堂姐瑪德琳”了解一些有用趣的真相。但是很自然地,人們把他當成了密探,因此他沒听到一句人們關于當前大事的評論。
  他發現自己對韃靼人入侵的消息一無所獲,就在筆記本上寫下:“乘客們十分謹慎,絕口不談政治問題。”
  當阿爾西德·嘉力維這樣詳細地記錄他的旅行印象時,他的同行,在這列火車的另一車廂里,為了同一個目的專心地進行各种觀察活動。那天,他們在莫斯科車站并沒有碰到。而且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也出發去戰爭爆發地區實地采訪。哈里·布朗特很少開口,但卻在認真地傾听。他并未像阿爾西德·嘉力維那樣引起旅伴們對他的怀疑。他沒被人看成密探。因此他的旅伴們無拘無束地在他面前閒聊,甚至談論到一些大多數場合下他們都會謹言慎談的事情。就這樣這位《每日電訊》的記者有了机會來探尋這些去奈尼—諾夫哥洛的人們到底對新近發生的這些事件看法如何,以及中亞的商貿轉運受到了多大的威脅。
  因此他毫不猶豫地將他頗為正确的評論記錄在本子上。
  “我的旅伴們焦慮不安,人們談論的只有戰爭,他們非常自由地談論戰爭,那种自由讓人惊訝,就好像戰爭已經在伏爾加河和威斯杜拉河之間爆發了似的。”
  《每日電訊》的讀者們消息也很靈通,絲毫不比阿爾西德·嘉力維的堂姐差。而且,哈里·布朗特坐在車廂左側,他只看到一片山巒崎嶇的地帶,他根本沒費神朝車身右邊看一看那片廣闊的平原,他用英國人特有的自信繼續寫道:“莫斯科到烏拉底米爾這一帶路程峰巒起伏。”
  很顯然,俄羅斯政府打算采取嚴厲的措施來對付在帝國內部可能發生的突發事變。叛亂還沒有蔓延過西伯利亞邊境,但對离吉爾吉斯很近的伏爾加地區可能會產生不良影響。
  警方目前還沒有掌握伊凡·奧加烈夫的任何線索,現在沒有人知道這個叛徒是在把外國人招引進來為他泄私怨,因而又重新加入弗法可汗一邊,還是他自己企圖在此時各路人馬云集的奈尼—諾夫哥洛轄區煽動叛亂。也許在這些涌向大集市的波斯人、亞美尼亞人和卡爾美克人中,他已指使特務去唆使人們在國內發動叛亂,這一切都有可能,尤其在俄羅斯這樣一個國家里。實際上這個國土面積達4,740,000平方英里的大帝國并不像西歐國家那樣成分單一,這個大國由許多民族組成,難免會有很多差异。俄羅斯在歐洲、亞洲及美洲的版圖,東起東經15度,西到西經133度,跨越經度近200度,南起北緯38度,北至北緯81度,跨緯度43度,居住著7,000万人口,一共有30多种語言,毫無疑問,以斯拉夫人為主,有俄羅斯人、波蘭人、立陶宛人、古蘭達人,除此以外,還有芬蘭人、拉布蘭人、愛沙尼亞人以及其他几個其名稱很難正确發音的北部部族,以及帕美亞卡人、德國人、希腊人、韃靼人、高加索部族、蒙古、末爾美卡、撒摩亞、堪察加及阿留申部族等,人們可以理解一個如此廣袤的國家要維持完整統一畢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只是通過時間的作用再加上一代又一代君主的智慧才做到了這一點。
  盡管這樣,伊凡·奧加烈夫時至此刻還是設法逃脫了搜捕,很可能他又加入了韃靼人的軍隊。列車每到一站都會有檢查人員上前盤查旅客,每個人都必須接受詳細檢查,因為這些檢查人員奉警察長之命正在搜捕伊凡·奧加烈夫。實際上政府确信這個叛徒還不可能逃离俄羅斯在歐洲境內的領土,如果某位乘客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將會被帶下車去到警察局說清自己的身份。而此時,列車將繼續向前駛去,沒有人會去理會被拋在身后的那個不幸的人。
  俄羅斯警方做事十分武斷,跟他們爭辯絕對沒什么用。這些警察都授予了軍銜,所以做起事來就頗有軍人作風,再說誰又可以猶猶豫豫不執行沙皇下達的命令呢?沙皇有權在他發布的命令前加上這樣的套語:“奉天承運,統治全俄羅斯、莫斯科、基輔。烏拉底米爾、諾夫哥洛的至尊君主,喀山和阿斯特拉汗的沙皇,波蘭的沙皇,西伯利亞的沙皇,托里克半島的沙皇,斯摩斯克省、立陶宛、伏楔尼亞及芬蘭的國君,愛沙尼亞、立福尼亞、柯爾蘭以及畢亞里斯托的塞米加里亞、卡立里亞、蘇格里亞、白爾姆、維亞卡、保加利亞以及許多其他國家的國君,奈尼—諾夫哥洛、切米哥夫、利亞贊、波洛茲克、羅斯托夫、加諾斯拉伏、別羅則斯克、烏多利亞、奧布多利亞、孔地尼亞、維切普斯克、斯特斯拉夫的至高無上的君主,极北區的統治者,愛福利亞、卡他利尼亞、克魯茲尼亞、卡巴地尼亞及亞美尼亞的君主,車其斯省及那些山區等地的世襲君主宗王,挪威的帝王,謝斯維格一霍斯庭、斯托馬恩、迪特馬森和奧登堡的大公。”事實上,他确實是一個很有權勢的人,他肩上的紋章上刻著一只叼著節杖和金球的雙頭鷹,鷹的四周是寫著諾夫哥洛、烏拉底米爾、基輔、格山。阿斯特拉汗等地名的飾盾,再環以圣安德的勳章環,最上面是一頂皇冠。
  至于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他的文書證件很齊全,沒有任何問題,所以他沒有受到警方的怀疑。
  在烏拉底米爾車站火車停了几分鐘,這時間似乎足以讓《每日電訊》報的記者從物質和精神兩個角度對這座古代俄羅斯的都城進行方方面面的觀察。
  在烏拉底米爾車站又有很多人上了車,其中一個年輕姑娘出現在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這節車廂的門口。這位沙皇的信使對面正好有一個空座位,女孩把一只似乎裝著她所有行李的朴素的紅皮旅行包放在身邊,在那個空座位上坐下來,坐下以后她一直垂著眼帘,甚至沒有瞧一瞧這些碰巧与她同行的旅伴們。她在准備著應付還要持續几個小時的路程。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忍不住仔細地觀察這位新來的旅伴,因為她坐在那里背對著引擎。米歇爾甚至主動提出把他的座位讓給她,這個座位比她自己的好,或許她很想換,但她卻只微微低了一下那优美的脖子,謝絕了他的好意。
  這個年輕姑娘看上去大約十六七歲,她那典型的斯拉夫式的面龐略顯朴素,但确實很迷人。如果再過几年,她就會出落得漂亮而不只是好看了。她頭上戴的那塊方巾下,一綹綹淺金色的頭發從里面垂落下來,她的眼睛是棕色的,柔和的眼神之中表露出溫順的性格。她臉蛋白皙但略顯瘦削,她鼻梁挺直,鼻翼微微翕動。她的唇部線條很好,但看上去似乎她長久以來已經忘記了該如何微笑。
  這位年輕的旅客身材高挑,甚至那罩在她身上朴素而寬大的外套也掩飾不住她优美的身段。照講,她還是個年輕姑娘,但她高高的額頭及其清秀的輪廓給人的印象是她确實是個思想獨特的人,這一點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絕沒有看走眼。很顯然,這個年輕的姑娘過去經歷了許多坎坷,而展現在她面前的前途也并不會光輝燦爛,她知道該怎樣与生活中的波折做斗爭,這一點絲毫不會使人因為她過去的坎坷和未來的渺茫而對她失去信心。很明顯她的活力既迅速又持久。但她的冷靜,即便是在那些男人們都可能屈服讓步或失去自控的情況下也不會改變。這就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
  她第一眼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由于米歇爾·斯特羅哥夫自己充滿活力,所以很自然地被她臉上的那种特有的气質所打動了。雖然他很小心,不讓自己老盯著這位身邊的乘客看,以免引起她的厭惡,但他還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她。那位姑娘穿的衣服朴素而得体,顯而易見她并非出身豪門。但她的衣著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疏漏之處。她所有的行李都裝在一個上了鎖的皮包里,但因為沒有地方放,她只好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穿著一件長長的深色斗篷,在脖領處优雅地系了一個藍色花結。斗篷里面,穿著一條短裙,也是深色的,套穿在長及腳踝的長袍上。長袍的下擺裙邊裝飾著簡單的繡花。她那小巧的腳上穿著一雙精致厚底的半高幫的靴子,好像是為了長途旅行而特意挑選的。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通過細致的觀察能辨認出她的服裝具有立福尼亞服裝的風格,而且他認定這位旅伴是波羅的海地區人。
  但這樣一個還需要父親照料兄弟呵護的年輕姑娘一個人到底要到哪里去呢?她是不是從俄羅斯西部地區經過長途跋涉來到這里呢?她只是去奈尼—諾夫哥洛,還是她的旅途終點在帝國東部邊境以外的地方呢?會有親人朋友為她接車嗎?或者正相反,她在城里也跟在車上一樣孤獨,不与外界來往,因為她認為在這車上沒有人關心她。這可能嗎?完全有可能。
  事實上,這個年輕姑娘在孤獨中養成的孤僻性格在她的行為舉止中明顯地表現出來。她走進車廂時臉上一副准備應付長途旅行的神態,她沒有打攪周圍的人群,她不讓自己給任何人造成麻煩,這一切都顯示出她已習慣于獨處,只依靠自己。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饒有興趣地望著她,但他自己卻保持緘默,并不找机會接近她,雖然在到達奈尼—諾夫哥洛之前還要在這車上打發好几個小時。
  只有一次,坐在姑娘身邊的那位談到牛羊脂和披肩時輕率魯莽地評論了一大堆的那個商人睡著了,當他那左搖右晃的大腦袋不時威脅到那個姑娘時,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毫不客气地叫醒了他,告訴他應該坐正些,坐的姿勢要多考慮別人。
  那個商人性格粗魯,嘰里咕嚕地對他發牢騷說什么:“不關你的閒事就不要管。”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嚴厲地瞪了他一眼,那個人就乖乖地靠到另一邊去了,因而使那個年輕姑娘不再受到那令人不快的近鄰的干扰。
  那個姑娘對米歇爾看了一眼,沒有說話,但那目光中流露出謙和的謝意。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發生了一個緊急情況,這讓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對那姑娘有了一個准确的了解。在距奈尼—諾夫哥洛車站12俄里的鐵路的一個急轉彎處,火車很劇烈地晃動起來,然后一下子沖到路基斜坡上。
  車上的乘客們都被震得紛紛東到西歪,車廂里到處都是喊叫聲,一片騷動和混亂。這是開始時造成的影響。人們都擔心出了什么緊急事故,因此在列車停下來之前,就有人打開車門,惊慌失措的旅客們一心只想逃出車廂,跳到鐵路線兩邊避險。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馬上想到了那個年輕姑娘,她所在的車廂里的其他乘客一邊尖叫著掙扎一邊往車廂外跳時,她卻安靜地坐在原處,臉色沒什么變化。
  她在等待,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也在等待。
  她根本沒有打算离開車廂,而他也一動未動,兩個人都保持沉默。“堅定的性格!”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想。
  然而危險迅速過去了。剛才車身的震動是因為行李車廂挂鉤斷裂引起的。然后,列車突然停了下來,于是車身從路基頂部跌落到沼澤地里去了。這里耽擱了一小時,最后鐵路線清理妥當了,列車又繼續前進,晚上8點半到達了奈尼—諾夫哥洛車站。
  在人們准備下車之前,警方檢查人員已來到門口開始檢查乘客。
  米歇爾·斯特羅哥夫出示了他的以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名義開具的證件波多羅依那,因此他沒有什么問題。
  至于車上的其他乘客,他們都是到奈尼—諾夫哥洛的。幸運的是,他們也沒有什么可疑之處。
  輪到那個年輕姑娘了,她出示了一份背面蓋著私人印章的許可證,那個印章似乎屬于某個特殊人物,檢查人員仔細閱讀那張許可證,然后對照許可證上所描述的特征仔細地審視這位姑娘,他問:“你從里加來嗎?”
  “是的。”年輕姑娘回答。
  “你要去伊爾庫次克?”
  “是的。”
  “從哪條路走?”
  “從白爾姆。”
  “好!”檢查人員答道,“記住去奈尼—諾夫哥洛警察局簽好你的通行證。”
  這個年輕姑娘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听了這一問一答,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既感到惊奇又感到怜惜。什么!這個年輕姑娘只身一人,前往遙遠的西伯利亞,而且是在這樣的非常時期,除開一般旅途中的危險之外還加上外敵入侵所帶來的各种危險!她怎樣才能到達那里?最終她會怎么樣呢?
  檢查結束,車廂門打開了。但米歇爾·斯特羅哥夫還沒來得及走過去,這個年輕的立福尼亞姑娘就第一個下了車,消失在車站月台擁擠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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