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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襲


  上校的不辭而別讓我們深為焦慮。顯然,他去尋覓的,是那件大家認為早已成為過去的往事,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去追赶這位愛德華·莫羅先生嗎?我們卻不知道他走了哪個方向,也不知他要去尼泊爾邊境線上的哪一處。此外,我們也清楚,他之所以對邦克斯只字未談,是擔心后者反對而試圖逃避。邦克斯為此對參加了這次狩獵深感懊悔。
  只有接受事實、耐心等待了。莫羅上校肯定會赶在八月底以前回來,因為這是我們應該在喜馬拉雅滯留的最后一個月,之后,就得穿過西南地帶,取道孟買了。
  卡拉加尼受到邦克斯的細心照料,傷口很快便會愈合,他只在“蒸汽屋”上過了二十四個小時,便返回圍柵村了。
  八月初的天气仍然是暴雨肆虐,照奧德上尉的說法,冷得能讓青蛙也傷風感冒;但總的說來,八月份會比七月份降雨少,從而更有利于我們在塔里阿尼的旅行。
  与圍柵村那邊的聯系卻很頻繁了。馬西亞·凡·吉特仍然很不滿意。他本來也想于九月初离開營地,但他的動物園中還少一只獅子、兩只老虎以及兩只豹子,他自忖能否把這支隊伍湊足。
  然而,他想為主顧們捕捉的動物都遲遲不肯露面,卻來了些他不需要的角色。
  這樣,八月四日那天,一只漂亮的黑熊落入了他設下的一個陷阱。
  他的腳夫們把裝有黑熊的輪動獸籠推來時,我們正巧在圍柵村那儿,“囚徒”身軀龐大,皮毛黝黑,爪子鋒利,長耳朵上長滿了茸毛,——這在印度的熊科動物中可是罕見的。
  “唉!要這個慢吞吞的笨家伙有什么用!”供獸商聳著肩膀喊到。
  “巴隆兄弟!巴隆兄弟!”印度人齊聲叫道。
  看起來,印度人即使不是虎的侄子,至少也是熊的兄弟。
  馬西亞·凡·吉特可不管親族之遠近,他以不加掩飾的惡劣情緒收下了“巴隆兄弟”。急需老虎的時候卻抓到了黑熊,這自然不會讓他高興。拿這討厭的畜牲做什么呢?白白養著它卻無望收回成本可不合适。在歐洲市場上,印度熊需求量很少,它們沒有美洲褐熊与北极白熊的商業价值。因此,馬西亞·凡·吉特身為精明的商人,并沒考慮過這种身材笨重、處置麻煩的動物。
  “您想要嗎?”他問奧德上尉。
  “您想讓我用它干嘛?”上尉回答道。
  “烹制牛排,”商人說,“如果我能使用這個誤詞法的話。”
  “凡·吉特先生,”邦克斯一本正經地說,“只有在找不到其他任何詞語,唯獨誤詞法能恰當地表情達意時,它才是一种可行的修辭格。”
  “我也是這么想,”供獸商爭辯道。
  “好吧,奧德,”邦克斯接著說,“你要不要凡·吉特先生的黑熊?”
  “堅決不要!”上尉回答。“如果熊已經死了,吃熊肉做的‘牛排’還過得去;但為了吃它的排骨而把熊故意殺死,這可讓我倒胃口!”
  “好吧,就放了這畜牲,”馬西亞·凡·吉特轉身對腳夫們說。
  他的命令得到執行。獸籠被推了出來。一個印度人將門打開。
  “巴隆大哥”好像對自己的處境頗感尷尬;因而慷慨應諾了這种釋放。它不慌不忙地走出籠子,輕晃一下腦袋——可以看成是致謝吧,然后發出一聲滿意的嗥叫就跑掉了。
  “您做了件好事,”邦克斯說。“這會給您帶來好運的,凡·吉特先生!”
  邦克斯沒想到會說得這么准。八月六日這天供獸商便得到了補償,他抓到了一只動物園里缺少的猛獸。
  具体情形是這樣的:
  馬西亞·凡·吉特,奧德上尉和我,再加上弗克斯、技工斯托爾和卡拉加尼,我們就在一片茂密的仙人掌和乳香黃連木材叢中國處搜索獵物,忽然听到几聲沉悶的吼叫。
  大家馬上朝那可疑的地方靠過去,端著槍准備開火,而且六個人疏密相間,以防止單兵作戰的被動。
  走到還有五十多步遠的地方,供獸商讓我們停下。從吼聲的特征判斷,他好像已听出這是什么動物了,他特意轉向奧德上尉,囑咐說:
  “千万別放無用的槍。”
  然后,他朝前走出几步,我們則听從他的手勢待在后面。
  “一只獅子!”他喊起來。
  的确,有只動物正在一根粗繩的末端掙扎,繩子系在結實的樹叉上。
  确實是只獅子,沒有獅鬣的那种,——這特性使它們有別于非洲獅,——卻不失為一只真正的獅子,正是馬西亞·凡·吉特夢寐以求的。
  野獸的一只前爪被環形繩結套住了,吊在那里,它奮力掙扎卻終是無法逃脫。
  盡管供獸商叮囑在先,奧德上尉的第一個動作還是開槍射擊。
  “別開槍,上尉!”馬西亞·凡·吉特喊道。“我求求你,別開槍!”
  “可……”
  “不能!就是不能!我可警告你!這只獅子落入我設的陷阱,它該歸我!”
  這的确是個陷阱,——絞架形捕獸器,既簡單又精巧。
  把一根結實的繩子系在粗而柔韌的樹枝上。枝梢折彎朝向地面,使打了活結的繩子最下端能夠進到牢牢釘入地面的木樁的切口里。再在木樁上置下誘餌,要讓想吃到的動物必須把頭或一只爪子伸進套里才能夠得到。但它剛一伸過去,誘餌哪怕被稍稍一碰,也會讓繩子脫開木樁切口,樹枝彈起來,獵物便被提起,同時,一根极重的木樁沿著繩子滾落,砸在繩結上把它收緊,使它不會因獵物的掙扎而松開。
  這類捕獸器經常設在印度的森林中,由它擒獲的野獸比人們想象的要多得多。
  經常是動物被套住了脖子,几乎馬上便被勒死,同時腦袋也被那根重木樁砸得半碎。但我們眼下這只兀自掙扎的獅子只是被套住了爪子。因此它不但活著,而且滿有生气,有資格躋身于供獸商的貴賓之列。
  馬西亞·凡·吉特對自己的幸運喜不自胜,赶緊派卡拉加尼回畜欄,命令他讓車夫把裝有輪子的獸籠拉過來。此間,我們得以從容地觀察這只獅子,它因我們的出現而愈加憤怒。
  供獸商更是兩眼不离獅子左右。他繞著樹走來走去,小心翼翼地不讓上下舞動的獅爪触到自己。
  半小時以后,兩頭牛拉著的獸籠赶到。我們不無困難地把吊著的獅子關進去,然后便打道回府了。
  “我真的已開始絕望,”馬西亞·凡·吉特對我們說道。“在印度的林生動物中,獅子的數量可不是很多……”
  “林生動物?”奧德上校問。
  “對,就是指常出沒于林區的動物,我真慶幸自己能捕到這只猛獸,它將給我的動物園帶來榮耀!”
  不消說,從這天起,馬西亞·凡·吉特不必再抱怨自己的晦气了。
  八月十一日,就在我們曾從中救出供獸商的那個捕虎的陷阱中,一并捉住了兩只豹子。
  這是兩只齊塔斯豹,很像那只在羅西科漢德平原上大膽襲擊“鋼鐵巨獸”的豹子,當時我們沒把它抓到。
  現在,只差兩只老虎,馬西亞·凡·吉特的貨物就齊備了。
  已經到了八月十五號,莫羅上校還是沒有回來,而且音信皆無。邦克斯心里焦急卻不愿表露出來,他向熟知尼泊爾邊境情況的卡拉加尼詢問愛德華·莫羅先生在這片已獲獨立的國土上會遇到什么危險。印度人向他保證說西藏的邊界上已沒有一個那納·薩伊布的党徒了。然而,他看上去很遺憾上校沒有選他做向導。要知道,在這個他熟悉每條小徑的地區,他的效勞會大有裨益的。但現在,想找到上校已是不可能了。
  奧德上尉与弗克斯卻日益親密,繼續著他們在塔里阿尼的徒步冒險。在圍柵村那些幫助下,他們又成功地射殺了三只中等大小的老虎,自然也冒了很大的危險。其中的兩只是上尉打中的,第三只歸功于勤務兵。
  “四十八只!”奧德說,他极想在离開喜馬拉雅山區前達到滿數五十。
  “第三十九只!”弗克斯算道,卻沒有把那只葬命于他槍下的花豹包括進去。
  八月二十日,馬西亞·凡·吉特需要的倒數第二只老虎在一個陷阱里捉到了,而此前,它們總是憑借本能或机遇得以逃脫。像多數情況下一樣,老虎在摔下去時受了傷,但傷勢一點儿也不嚴重,只需休息几天就足以复原,移交給哈根貝克和漢堡兩地時傷口應該會看不出來。
  以行家的眼光來看,陷阱狩獵是一种頗為野蠻的做法。顯然,單單是想殺死動物,哪一种方法都可行;但如果想要活捉,情況則有不同,因為它們太容易摔死,尤其是掉到這些用于捕象、深達十五到二十英尺的坑里時。十只中難得有一只不摔成重傷而死。因此,据供獸商講,即使是在一度推崇這种做法的邁索爾,人們也開始放棄它了。
  總之,圍柵村的動物就差一只老虎了。馬西亞·凡·吉特很想抓住它入籠。他迫不及待地要返回孟買。
  這只老虎,他倒是沒用不久就抓到了。但代价何其昂貴!有必要詳細敘述一下,因為實在是太貴、太貴了。
  在奧德上尉的周密安排下,一場狩獵定于八月二十六日晚進行。客觀條件很合适:夜空晴朗、氛圍靜謐、皎月西沉。如果夜色太濃,野獸會不太愿意出穴活動,而半明半晴的天色則會誘使它們,恰好,那彎“娥眉月”——馬西亞·凡·吉特用于描述月芽儿的詞,——會在午夜后發出一些微光。
  奧德上尉和我,再加上弗克斯和對此感興趣的斯托爾,一起組成這次狩獵的核心力量,供獸商和他的几個印度雇工、卡拉加尼也參加行動。
  因此,晚上將近七點鐘,我們吃罷晚飯,向不愿同去的邦克斯道過別便离開了“蒸汽屋”,一路順利,八點時就到了圍柵村。
  馬西亞·凡·吉特這時已吃完飯,像往常一樣接待了我們。大家商量了一會儿,狩獵計划便很快定下來。
  關鍵在于,要到一個兩只老虎夜里經常光顧的河岸邊某處做埋伏,這河距圍柵村兩英里遠,在一條被當地人叫做“尼拉豁”的溝壑深處,事先并沒放置任何誘餌,印度人說這樣沒用,在“尼拉豁”的這段地帶剛剛做過的一次探獵活動表明,老虎們解渴的欲望足以把它們吸引到這條“尼拉豁”底部的激流旁。此外,我們知道在這儿隱匿起來方便而容易。
  午夜以前我們不會出發。但現在才七點多鐘。只有耐心等待。
  “先生們,”馬西亞·凡·吉特說道,“所有的房由你們隨便住,奉勸你們也像我一樣去睡覺,明天要很早動身,睡上几小時會使我們更便于戰斗。”
  “你想睡嗎,莫克雷?”奧德上尉問我。
  “不,”我回答說,“我宁愿散步消磨時間,也不愿睡得正香時被人叫醒。”
  “隨你們的便吧,先生們,”供獸商說道。“我可是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你們看,我要!‘舒展一下肢体’了。”
  馬西亞·凡·吉特于是舉起雙臂,頭和上身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發出几聲很說明問題的哈欠。
  他這樣极為愜意地“舒展肢体”之后,便向我們做了一個最后的告別手勢,進到他的茅屋里去了,大概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我們呢,我們干什么呢?”我問。
  “咱們閒逛吧,莫克雷,”奧德上尉答道。
  “在這圍柵村里散散步,夜色多美。這樣,出發時我會更精神飽滿,胜于打上三、四個小時的盹儿,再者,雖說瞌睡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他卻經常姍姍來遲!”
  我們于是在村里大步走開了,兩個人時而默想時而交談几句。斯托爾——他“最好的朋友”沒有遲到的習慣——已經躺在一棵樹下睡著了。獵手与車夫們同樣蜷縮在各自的角落里,圍篱內再無人守夜了。
  這倒也大可不必,因為村子的四周圍有結實的柵欄,是相當封閉的。
  卡拉加尼親自去檢查門是否已被細心地關嚴;然后,碰面時向我們道聲晚安,回到他与同伴們共住的屋里去了。
  就只剩下奧德上尉和我。
  不但是凡·吉特的仆役,就連那些家畜和野獸也都睡著了,野獸躺在籠子里,家畜則聚在村子盡頭的大樹下。圍柵內外一樣的沉寂。
  我們先朝水牛的地盤踱去。這些漂亮的反芻動物,因為性情溫順,連繩子也沒栓。它們是大槭樹的常客,此刻,正躺在其枝葉下歇息,牛角交錯,牛腿縮在身下,听得見緩慢而嘈雜的呼吸聲自這些大塊頭中間發出來。
  我們走到跟前也沒把它們惊醒。只有一只將它的大腦袋豎起了一會,以這种動物特有的呆滯眼神瞟了下我們,便又重新埋頭于牛群中了。
  “看奴役或者說是馴化讓它們淪落成什么樣儿了,”我對上尉說道。
  “是啊,”上尉回答,“然而野生狀態下,它們可是相當可怕的動物。不過,它們雖有蠻勁儿,卻少靈巧,再說,牛角又怎能對抗獅子的獠牙与老虎的利爪呢?毫無疑問,优勢在猛獸一邊。”
  我們邊談邊往獸籠方向走。那里也是一片靜寂。老虎、獅子、花豹睡在各自的籠子里。又是在它們的野性被几周的囚禁馴化之后,馬西亞·凡·吉特才把同類聚在一起,這樣做頗有道理。否則,這些凶殘的野獸剛被關起來時,彼此間肯定會互相撕咬的。
  三只獅子一動也不動,像大貓一樣圍成半個圓圈儿。它們睡得正香,腦袋埋在濃密的黑色毛發里,無法看到。
  籠里的老虎們可沒這么溫順。灼亮的眼睛在黑影里熠熠閃光。一只大爪子不時地伸出,撓抓著鐵欄杆。這是強壓野性的食肉動物的睡眠。
  “我知道,它們正在做惡夢!”上尉怜憫地說。
  無疑,几絲悔意或至少是几分遺憾,也在侵扰著那三只花豹。此時,它們若是解脫了一切羈絆,該是馳騁于林間吧!該是圍著獵場閒蕩,搜尋著鮮活的獵物吧!
  至于四只黑豹,沒有惡夢攪扰它們的睡眠。它們平靜地睡著。其中的兩只,一公一母,睡在同一個籠里,安閒得就像是在自己的獸窩。
  只有一個籠子還空著,——為那第六只尚未捉到的老虎預備的,馬西亞·凡·吉特只等捉到它就离開圍柵村了。
  我們的散步持續了近一個小時。在圍柵內轉了一圈后,倆人回到一棵大金合歡樹旁坐下。
  整座森林寂靜無聲。黃昏時分還把樹葉吹得颯颯作響的風已經住了。樹葉一片儿也不動。無風的高地上,殘月西移,氛圍与平地一樣靜謐。
  我与奧德上尉并肩坐著,不再說話。但兩人仍無睡意。在大自然万籟俱寂的宁靜中,較之于感官的吸收,人更多的是經歷著精神的浸染。思而不明其所思,夢則如醒時所夢,未被眼瞼遮擋的目光著意地投注到某個奇幻的想象中。
  然而,不尋常的情景使上尉感到吃惊,像四下無聲時人几乎無意識所做的那樣,他低聲對我說。
  “莫克雷,這种靜默真讓我惊訝!野獸都習慣在黑暗中吼叫,因此,森林的夜晚是很嘈雜的。既便沒有老虎和豹子,豺也會號叫不止。這圍欄內滿是生物,該引得它們成群而來才對,可我們卻什么也沒听到,連地上枯枝折斷的劈啪聲都沒有,更別說野獸的吼叫,馬西亞·凡·吉特如果醒了,他的訝异肯定不會比我小,大概又會語出惊人地表達這份惊詫。”
  “你的看法很對,親愛的奧德。”我回答說,“我也不明白到底為什么不見這些夜間出沒的家伙。但我們倆得加點儿小心,別讓自己在這安靜的環境中也睡著了!”
  “挺住!咱們要挺住!”上尉邊伸胳膊邊回答。“出發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我們于是又開始攀談,言語卻拖沓還不時伴有長久的沉默。
  這种半睡半醒狀態持續了多久,我無法講清;但突然,一陣沉悶的騷亂聲猛地把我從迷朦的昏睡中惊醒。
  奧德上尉也從遲鈍中被撼醒,与我同時立起身來。
  毫無疑問,騷動起自獸籠。
  剛才還如此安靜的獅子、老虎、黑豹与花豹現在卻發出忿怒的低吼聲。它們站在各自的隔層里,碎步跑來跑去,強烈地呼吸著發自畜欄外邊的某种气味,還噴著響鼻,弓起背頂著籠子的鐵棍。
  “它們怎么了?”我問。
  “不知道,”上尉回答,“怕是它們感覺到來了……”
  突然,圍柵村四周迸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
  “是老虎!”奧德上尉一邊往馬西亞·凡·吉特茅屋跑一邊喊道。
  但,怒吼聲是如此之大,村里的所有人員都已經爬起來了,供獸商帶著他的伙計們出現在屋門口。
  “是場襲擊!”他嚷道。
  “我看是,”上尉回答。
  “等一等!讓我看看!……”
  話還沒有說完,馬西亞·凡·吉特已抓起梯子靠在柵欄上。兩下子便爬到最頂端。
  “十只老虎和一打儿左右的黑豹!”他喊。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奧德上尉回答。“我們本想去追殺它們,現在成了它們圍攻我們!”
  “拿槍!拿槍!”供獸商喊。
  大家依言行事,二十秒鐘后便都做好了射擊的准備。
  在印度各地,遭到野獸的群襲并不罕見。有多少次,這片虎豹經常出沒的土地上的居民,尤其是森德本茲的住戶們,被圍困在他們的住宅里啊!這种意外情況著實讓人惊懼,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野獸偷襲得手。
  然而眼下,圍柵外的嚎叫又融入了柵內的怒吼,柵內与外面的森林相和。我們彼此問說話都听不清了。
  “到柵欄那邊去!”馬西亞·凡·吉特喊道,更多地是憑借手勢而不是聲音讓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們向圍篱沖去。
  水牛這時已惊恐万狀,左沖右突著要闖出被圈定的地方。車夫讓它們待在原地的努力只是徒勞。
  突然,圍篱村的柵門——門栓顯然沒有上好——猛地被撞開,一群野獸沖了進來。
  可是,卡拉加尼已像往日一樣,极為謹慎地關好了這道門啊!
  “回屋去!回屋去!”馬西亞·凡·吉特邊喊邊往房子跑去,只有它能充當避難地了。
  但我們還來得及赶到那儿嗎?
  老虎已追上了兩個“希喀里”,把他們扑倒在地。其余的獵手,因為已無法赶到房前,便在圍柵村內四散奔逃,又想找到藏身之處。
  供獸商、斯托爾和六名印度人已進到房里,就在兩只花豹要沖進去的時候,房門及時地關上了。
  卡拉加尼、福克斯及其余的人則攀著樹,爬到最高處的樹枝上。
  奧德上尉和我既沒時間也不可能去与馬西亞·凡·吉特會合了。
  “莫克雷!莫克雷!”上尉大叫,他的右臂剛被獸爪抓傷。
  尾巴又一掃,一只大個儿老虎便把我掀翻在地。這家伙再次扑過來時,我已爬起身,跑去幫奧德上尉。
  我們只有一處可以避難了:第六只籠子的那個空格間。很快,奧德与我便鑽了進去,緊閉的籠門使我們暫時逃脫了野獸的追擊,它們仍吼叫著擠撞籠子的鐵條。
  籠外的野獸們怒火中燒,關在旁邊格子中的老虎也在盛怒之中,以至于輪上的獸籠搖晃不止,馬上就要翻倒在地。
  幸好,籠外的老虎不久就棄籠而去,輕而攫取更不可靠的獵物了。
  透過格子的鐵欄杆,我倆毫無遺漏地目睹了怎樣的一幕場景呵!
  “世界顛倒了!”奧德上尉怒不可遏地喊:“它們在外面逍遙,我們反倒成了囚犯!”
  “你的傷勢怎么樣?”我問。
  “沒事儿!”
  這時響起五、六聲槍響。是馬西亞·凡·吉特所在的陋屋那邊發出的,有兩只老虎和三只黑豹正朝房子猛攻。
  其中的一只被“炸裂彈”擊中而一命嗚呼,應該是斯托爾的卡賓槍射出的子彈。
  另一些野獸首先扑向牛群,這些不幸的動物毫無抵御的能力,卻要面對如此凶殘的敵人。
  福克斯,卡拉加尼及那些印度人,剛才為了更快地爬樹而被迫扔掉武器,因此幫不上水牛們的忙。
  奧德上尉卻把自己的卡賓槍從籠子的鐵欄伸出去,開火了。盡管左臂因為受傷而有些麻木,不能像往常一樣射得很准,還是幸運地撂倒了他的第四十九只老虎。
  此時,發瘋般的水牛嗥叫著在營地里奔逃。它們妄想用牛頭去頂老虎,后者卻憑借敏捷的蹦跳躲過去牛角。一只頭頂豹子的水牛,髻甲已被其利爪撕開,跑到圍篱門前沖了出去。
  還有五六只被野獸們追逼作一團的水牛也跟著它跑出去,消失了蹤影。
  几只老虎緊追不舍:而那些沒能跑出圍欄的水牛,被咬斷了喉嚨、豁開了腸肚,已是橫尸地上。
  從房子的窗戶那邊又傳來几聲槍響。奧德上尉和我這里,兩個人也是竭盡全力。然而又有了新的危險。
  關在籠里的野獸,因為被激烈的爭斗血腥的气味及其同類的吼叫所激奮,開始猛烈地掙扎。它們會不會把棍子弄斷?我們的确是非常害怕。
  确實有一只裝著老虎的籠子被弄翻了。一時間我以為它們可能從撞破的隔板中逃脫。
  幸虧什么也沒發生,囚徒們甚至再不能看到外面的情況了,因為正是籠子裝有柵欄的一面扣在地上。
  “實在是太多了!”奧德上尉咕噥道,重又把卡賓槍裝滿子彈。
  這時有只老虎縱身一跳騰空而起,借助于雙爪抓住了一根樹枝,上面有兩三個獵手在避難。
  一個不幸的印度人,被咬住了脖子,勉強掙扎几下便掉到了地上。
  一只豹子過來与老虎爭吃這具死尸,在一汪血泊中,听得見骨頭被嚼得劈啪作響。、
  “開槍!開槍呀!”奧德喊道,好像他能讓馬西亞·凡·吉特及其手下听見似的。
  而我們現在已無力插手了!子彈全部打光,只能充當這場戰斗的袖手旁觀看。
  就在這時,旁邊隔子里的一只老虎极力想沖破鐵欄,突然猛烈地一撞,終于使整個獸籠失去了平衡。籠子晃了几下便翻倒了。
  我倆受了點儿輕微的擦傷,還是跪著爬了起來。四面的隔板是頂住了撞擊,但外面發生的一切都無法看到了。
  雖然看不到,但至少可以听見!圍柵村內是何等的吵鬧!空气中彌漫著何等的血腥气味!戰斗好像更加激烈了。怎么樣了呢?籠里關押的那些野獸們跑出去了?向馬西亞·凡·吉特的房子發起進攻了?老虎与豹子還躍起來去夠吃樹上的印度人嗎?
  “見鬼,就是出不去!”上尉喊道,真地動了肝火。
  大約一刻鐘的光景,——分分秒秒都讓人覺得漫長難挨!——就這樣過去了。
  接下來,爭斗的嘈雜聲逐漸減弱。野獸們的嘶吼不再震耳欲聾,籠子各隔間里關著的老虎也不再頻繁地上竄下跳了。廝殺結束了嗎?
  突然,我听見柵村的大門被光當一聲關上了。接著,便是卡拉加尼大聲喊著我們的名字。他的喊聲里夾著福克斯的呼叫:
  “我的上尉!我的上尉!”
  “在這儿!”奧德回答。
  他的話聲被听見了,因為我感到籠子几乎馬上就立起來。一會工夫,我們恢复了自由。
  “福克斯!斯托爾!”上尉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找尋他的戰友。
  “我倆都在!”机械師与勤務兵應到。
  他倆沒受一點儿傷。馬西亞·凡·吉特与卡拉加尼也安然無恙。地上橫著兩只老虎和一頭豹子的死尸,其余的都已跑掉。卡拉加尼剛關了圍篱村的門,我們是徹底安全了。
  戰斗中,籠里的野獸沒有一只能跑出去,供獸商甚至發現又多出一個囚徒,這是只幼虎,被那個小滑籠正好扣住關了進去,好似落入了陷阱。
  馬西亞·凡·吉特的貨物終于齊備了;但代价何其昂貴!五頭水牛被咬斷了脖子,余下的也都跑掉,還有三個印度土民,殘肢斷腿慘不忍睹,倒在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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