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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木炭一塊交換同体積的黃金


  報紙上刊出了一段怪廣告:“茲有木炭一塊出讓,价格照前議,有意洽購者,請電二匹一二一五二七二四一八。”
  我并沒有看到這段廣告。廣告登在報紙上,看到的人自然很多,其中有一個,是我的朋友,這位朋友是幻想小說迷。自己也寫點故事,以有頭腦的人自居。他在廣告登出的第一天就看到了,當天下午。他打了一個電話給我。
  當我拿起听筒來時,我听到了一個明顯是假裝出來的,听來沙啞而神秘的聲音:“衛斯理,猜猜我是誰?”
  我又好气又好笑:“去你的。除了是你這個王八蛋,還會是誰?!”
  電話中的聲音回复了正常:“哈哈,你猜不到了吧!我是陳長青!”
  我立時道:“真對不起,我剛才所指的王八蛋,就是說你。”
  陳長青大聲抗議:“你這种把戲瞞不過我!你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是王八蛋,事實上,你絕對未曾猜到是我。第一、我很少打電話給你。第二、以前在電話中,我從來也未曾叫你猜一猜我是誰。第三、剛才我在電話中的聲音分明是偽裝的,而平時我給人的印象,絕不作偽。從這三點,可以肯定你剛才未曾猜到是我!”
  這一番故作縝密推理的話,真听得我無名火起,我對著電話,大喝一聲:“陳長青,有話請說,有屁請放,沒有人和你討論這种無聊的事!”
  陳長青被我罵得怔了半晌,才帶看委屈的聲音:“好了,干嗎那么大火气。”他頓了頓,才又道:“你對那段廣告的看法怎么樣?”
  我問道:“什么廣告?”
  陳長青“啊哈”一聲,道:“我發覺你腦筋退化了!這樣的一段廣告,如果在若干年之前,一定會引起你的注意,而現在,你竟然……”
  我不等他講完,就道:“你干脆說吧,什么廣告?”
  陳長青笑著:“我不說,考考你的推理本領,給你一點線索:我平時看什么報紙?為什么你竟然會沒有看到這段廣告,為什么……”
  我不等他再“為什么”下去,老實不客气,一下子就放下了電話,不再去理會他,因為我實在沒有什么心情,來和他作猜謎游戲。
  我估計陳長青可能會立時再打電話來,痛痛快快將他要告訴我的事說出來。是以在放下了電話之后,等了片刻。
  可是電話并沒有再響起來,我自然也不加理會,自顧自又去整理書籍。當天下午,將不要的書,整理出一大捆來,拎著出了書房,拋在后門口的垃圾桶旁。
  這時,已經是將近黃昏時分了,我放下了舊書。才一轉身,就看到一輛汽車,向著我直駛了過來。
  我住所后面,是一條相當靜僻的路,路的一端,是下山的石級,根本無法通車。那輛汽車,以這樣高的速度駛過來,如果不是想撞死我,就一定是想自殺。
  我一看到那車子直沖了過來,大叫了一聲,立時一個轉身,向側避了開去。
  車子來得极快,我避得雖然及時,但車子在我的身邊,貼身擦過,還是將我的外衣釣脫了一大幅。
  我才一避開,看到車子繼續向前沖去,眼看要沖下石級去了,才听得一陣尖銳之极的煞車聲。整輛車子,在石級之前。連打了几個轉,才停了下來。
  剛才我避開去之際,由于匆忙,并未曾看到駕車的是什么人。這時。車子停了下來,我心中充滿了怒意。站著,望定了那輛車子。
  車子才一停下,車門就打開,一個人,几乎是跌出車子來的。他出了車子之后,仆跌了一下,但立時挺直了身子。只見他不住地喘著气,口和眼,都睜得极大,神情充滿了惊恐,面色煞白。由于他的神情是如此惊駭,以致我一時之間,竟認不出他是什么人來。直到他陡地叫了一聲:“天!衛斯理!”
  他叫了一聲,我才認出他就是陳長青!又好气又好笑,向他走了過去:“你干什么?想殺人?還是想自殺?”
  我一來到他的身前,他就陡地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他抓得我如此之緊,就像是一個將要溺死的人,抓住了一塊木板一樣。
  陳長青這個人,平時雖然有點神經過敏,故作神秘。可是照如今這樣的情形來看,卻也不像是做作,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异特的事,才會如此惊駭。
  一想到這一點,我便原諒了他剛才的橫沖直撞:“什么事?慢慢說!”
  事實上,這時我要他快說,他也說不出來,因為他只是不斷喘著气,面色煞白,我伸手拍著他的肩頭,令他安定。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气來:“我……剛才干了些什么?”
  我揚著被扯脫了一半的上衣:“你看到了?剛才你差一點將我撞死!也差一點自己沖下石階去跌死!”
  陳長青的神情更加駭然,四面看著,他那种緊張的神情,甚至影響了我,連我也不由自主,變得緊張起來。可是街上根本沒有人,我也不知道陳長青在緊張些什么。
  陳長青仍在喘著气:“我們……我們……進屋子去再說!”
  我和他一起回到我的住所,他一直緊握著我的手臂,一直到關上了門,他才松開了我的手,吁了一口气。我先給他倒了一杯酒,他一口將酒喝完,才瞪著我:“那段廣告!”
  那段廣告!我早已將它的電話忘了,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廣告!
  我只好說道:“哦,那段廣告!”
  陳長青自己走過去,又倒了一杯酒,再一口喝干,才抹著嘴:“你難道不覺得這段廣告很古怪?”
  我攤著手:“真對不起,我恨忙,不知道你說的那段廣告是怎么一回事!”
  陳長青瞪大了眼望著我,像是遇見了什么奇怪的事一樣。我笑道:“你平時就有點神經過敏。我不能為了你的一個電話,就去翻舊報紙!”
  陳長青叫了起來:“不必翻舊報紙,它就登在今天的報紙上!”
  我坐了下來,隨手在沙發旁邊的几上,拿起今天的報紙來,問道:“好,這廣告登在什么地方?”
  陳長青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分類廣告的第三頁,出讓專欄上。”
  我翻看報紙,找到了他所說的那一欄。報紙上的分類廣告,沒有什么人會去詳細閱讀它,除非有特別目的。陳長青何以會注意到了這一段廣苦,也很奇怪,因為廣告很小,廣告的內容是:“茲有木炭一塊出……”
  我看了那段廣告,皺著眉。的确,廣告很怪。“木炭一塊出讓”。木炭值什么錢,登一天分類廣告的錢,可以買好几斤木炭了!根本不值錢的木炭,有什么理由弄到要登報出讓?
  任何人一看到這段廣告,都可以立即想到這段廣告的內容,一定另有古怪,絕不是真正有一段木炭要出讓。而且,廣告上的電話號碼,也是開玩笑,長達十二個字。世界上,只怕還沒有什么地方的電話號碼,是十二位數字的。
  我抬起頭來:“嗯,是古怪一點。但是再怪,也不至于使你害怕到要自殺!”
  陳長青尖聲道:“我沒有想自殺!”
  我道:“可是你剛才這樣駕車法……”
  陳長青道:“你听我說!”
  廣告登在報上,看到的人一定很多,每一個看到的人,都會心中覺得奇怪。但也一定止于奇怪而已,事不關己,不會有什么人去采取進一步的行動。
  但是看陳長青的情形,他顯然不只心中奇怪,一定還做了些什么。
  我道:“你在看到了這段廣告之后,做了些什么?”
  陳長青道:“首先,木炭沒有价值,所以,在這段廣告之中,我斷定,木炭只不過是其一种物品的代名詞。”
  我點頭。陳長青這時,神態已經漸漸恢复了常態。看到我點頭同意他的推論,他更十分高興:“其次,雖然說這是一段廣苦,但實際上,只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通訊。”
  我“嗯”地一聲,稍有疑惑之意。陳長青忙道:“你看:‘价格照前議’。有一個人,用甲來代表。甲,有一樣東西要出賣,已經和買家接過頭,但是交易沒有完成。過了若干時候,甲又愿意出讓了,所以才登了這段廣告,目的是想通知曾經和他談過交易的買家。”
  我在他的膝頭上用力拍了一下:“了不起,你的推理能力,大有長進!”
  陳長青咧著嘴,笑了起來,道:“我覺得十分好奇,想明白“木炭”究竟代表了什么,所以,我就打電話去問。”
  我眨著眼:“等一等,那十二個字的電話號碼,你可以打得通?”
  陳長青現出一种狡獪的神情來:“只要稍微動點腦筋,就可以打得通!”
  我悶哼了一聲,他老毛病又來了,不肯直說!要是他陳長青動了腦筋就可以想出來的事,我想不出來,那好去死了。
  我低頭看著廣告上的電話號碼,十二個數字。本地決沒有十二個字的電話號碼,本地的電話號碼,是六個字。那也就是說,刊出來的電話號碼,每兩個字,才代表一個字。
  將這十二個字分成每兩個字一組。我立時發現,每兩個數字,都可以用三來除。而且,每兩個數用三一除之后,就變成一個數字,結果是得到了六個字的電話號碼。
  我笑了笑:“不錯,每兩個數字除三,你得到了電話號碼!”
  陳長青望著我,好一會,他才道:“你想得比我快,我花了足足一小時。”
  我揮著手:“你打電話去,結果怎么樣?”
  陳長青苦笑了一下:“我……現在十分后悔,真不應該那么多事!我惹了麻煩了!”
  我揚了揚眉:“嗯,黑社會的通訊?”
  陳長青搖頭道:“我不能肯定。我推算出了正确的電話號碼,心中十分興奮,就打電話去。電話鈴響了很久,才有人來接听,對方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問我找什么人。我道:“有木炭出讓?我有興趣!”那婦人停了片刻,在這段時間中,她像是捂住了電話听筒,在和另一個人在商議。然后,她才道:“价錢你同意了?””
  我盯著陳長青,陳長青又苦笑了一下:“我這時若放下電話,那就好了,可是我卻繼續下去,因為我覺得十分好玩,我道:“同意了。””
  我插了一句口:“究竟是什么价錢?”
  陳長青道:“當時我心中也這樣在問自己,是什么价錢?如果知道了是什么价錢,對木炭代表著什么,就可以有一個概念。可是我卻不能直接問對方是什么价錢,因為“价格如前議”,真正的買家,應該知道价錢。”
  我道:“那你可以采取迂回的方法。”
  陳長青用力拍了一下沙發的扶手:“我就是采取這個方法,我問道:“价錢我同意了,但是怎么付款?你們要支票,還是現金?”
  我笑道:“對,這辦法可不錯。”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道:“不錯!我几乎出了丑!我的話才一出口,那邊的老婦人聲音就道:“黃金!同樣体積的黃金!””
  我陡地一呆,望著陳長青,陳長青也望著我。我不明白“同樣体積的黃金”是什么意思,從陳長青那种神情看來,他和我同樣不明白!
  我“哼”了一聲:“怪事,木炭和黃金,同樣用体積來計算,真是天下奇聞!”
  陳長青道:“可不是,當時我呆了一呆。一听得這樣的价錢,我心中的好奇更甚,几乎不假思索,便道:“好的,我帶黃金來,在什么地方一手交金,一手交貨?”,我故意說“一手交貨”,不說“一手交炭”,是暗示對方,知道木炭只不過是一种掩飾,一定另有所指。那老婦人并沒有說什么,只是道:“老地方!””
  我笑了起來:“你又有麻煩了,老地方,你怎么知道什么地方才是老地方?”
  陳長青道:“是啊,我根本不知道“老地方”是什么地方。還好我應變快,我几乎考慮也不考慮,就道:“老地方不好,我想換一個地方,在公園的噴水池旁邊,今天下午四時,不見不散。””
  我皺著眉:“陳長青,公園的噴水池旁?你當是和女朋友約會?你要進行一宗交易,這宗交易,充滿了神的色彩!”
  陳長青瞪著眼:“一定要立時給對方一個肯定的建議,使對方不堅持老地方,你還有什么更好的提議?”
  我道:“有二十多個比噴水池旁更好的地方,我想對方一定不接受你的提議!”
  陳長青一副胜利者的姿態:“你錯了!對方一听就道:“好!”
  我多少有點感到意外,“哦”地一聲:“算我錯了。你去了?見到那個出讓木炭的人嗎?”
  陳長青點著頭,卻不出聲。
  我看了看鐘,現在才五點多鐘,而陳長青和我巳談了二十分鐘,他駕車橫沖直撞而來的時候,是四時三刻左右,公園到我住所的途程,是十來分鐘,那也就是說,當他臉色煞白,駭然之极,駕車沖過來之際,應該恰好是四點鐘的那個約會之后。
  再推論下去,結論是:他在這個約會之中,遇到了极不尋常的變故!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一次极其可怕的約會?”
  陳長青又不由自主喘起气來,連連點著頭。我道:“詳細說來听听。”
  我一面說著,一面离座而起,又倒了一杯酒給他。他捧著酒杯,轉動著:“我放下電話,就准備出發。我當然沒有黃金,但那并不重要,因為目的想知道對方要出讓的究竟是什么。而且,我想,事情多半和犯罪事件有關,不然,何必這樣神秘?所以,也想到了可能會有意外。我駕車前去,將車子就停在离噴水池最近的地方。”
  他一面說,一面將几上的煙灰碟移了一移:“這是噴水池!”然后,他又放下了酒杯:“我將車停在這里,相距大約一百公尺。我到得早,三點五十分就到了,我不下車,在車中,望著噴水池,看著對方是不是已經來了。”
  我贊許道:“你的辦法很好,如果對方凶神惡煞,你可以立時就逃!”
  陳長青歎了一聲:“就算對方不是凶神惡煞,我只要看到對方不容易對付,我也不會貿然下車。可是,可是……”他講到這里,猶豫了一下:“噴水池旁邊人并不多,有几個人,我肯定他們不是我要見的人,就一直等看。等到三點五十八分,我看到了一個老婦人,提著一只方形的布包,向噴水池走去,一面在東張西望。我立即肯定了我要見的就是她!”
  我覺得有點好笑:“一個老婦人,你就覺得好欺負,容易對付?”
  陳長青攤著手:“別說笑,只是一個老婦人,我當然沒有害怕的理由。我立時下了車,向噴水池走過去。當我走過去的時候,那老婦人已經在噴水池的邊上坐了下來。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向前去,并且在她的身前走了過去,仔細觀察著她。”
  我道:“你可以這樣做,因為她以為打電話給她的人,一定是上次交易談不成的那個買家,而不會是一個陌生人,她不會注意你。”
  陳長青道:“的确,我在她身前經過之后,她只是望了我一眼,并沒有十分留意。而我,卻有很好的机會打量她,我愈看她,心中愈奇怪。”
  我道:“是一個樣子很怪的老巫婆?”
  陳長青大聲道:“絕不……”
  我有點好笑:“不就不,何必那么大聲?”
  陳長青道:“因為你完全料錯了。那老婦人,我看已超過七十歲,穿著黑緞的長衫,同色的外套,戴著一串相當大,但已經發黃了的珠鏈,滿頭銀發,神態极其安詳,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气勢。這种气勢,絕不是一般暴發戶所能有。”
  我點著頭,道:“你的意思是,這位老婦人,有著极好的出身?”
  陳長青道:“一定是,她的衣著、神情,全顯示著這一點,我在她的身前經過之后,心中在暗喑對自己說:不應該戲弄這樣的一位老太太,還是和她直說了吧!可是我看到她手中的那個包裹,卻又疑惑了起來。”
  我喝了一口酒:“包裹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陳長青道:“包裹是深紫色的緞子,上面綺著花,雖然已經相當舊,但是還可以一眼就看出,繡工十分精美。這种專門用來包裹東西用的包袱布,在現代化的大城市中,根本已找不到的了!”
  我道:“老人家特別怀舊,保留著舊東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陳長青道:“當然,但是令我疑惑的,是包裹的体積相當大,足有三十公分見方!”
  我立時道:“你曾說過,包裹是方形的,我猜紫緞子之中,一定是一只箱子。”
  陳長青道:“自然是一只箱子,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可是,那“木炭”,放在這樣大的一只箱子之中,体積也不會小到什么地方去吧?而她在電話中,曾告訴我,“木炭”的价格,是同体積的黃金!”
  我“哈哈”笑了起來:“一只大箱子,可以用來放很小的東西。”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体積如果真是小的東西,价值通常在黃金之上!你難道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被他駁得無話可說,只好道:“那怎么樣?總不成箱子里,真是一塊木炭!”
  陳長青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我覺得,無論如何,至少要看看那箱子之中,放的是什么東西才好。于是,我轉過身走向她,來到她的面前。我道:“老太太,我就是你在等的人。”她抬起頭。向我望來,道:“咦,怎么是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我苦笑了一下,遇到這樣的場面,相當難應付。老太太口中的“他”,自然是上次議价之后交易不成的那個買主。她登那段廣告,根本是給那買主一個人看的,自然想不到有人好奇到來無事生非!
  陳長青道:“當時,我并沒有猶豫,說:‘他沒有空,我來也是一樣。’老太太好像很不滿意,但是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打量了我一下:‘不是說好帶金子來的么?金子在什么地方?’我道:‘金子帶在身邊,我總不能將金子托在手上!’”
  陳長青講到這里,略停了一停,才苦笑了一下:“我自以為這樣回答,十分得体。因為就算是一百兩黃金,我也可以放在身邊而不顯露的。誰知道我這樣一說,那老婦人立時面色一沉,站了起來,道:“你少說瞎話,金子不在你的身邊!””
  我望著陳長青:“你知道她為什么立即可以戳穿你的謊話?”
  陳長青道:“當時我想不透,但是我立即知道了!”
  我沒有再說下去,陳長青續道:“當時我道:‘是的,金子不在我身上。在車子里!’我一面說,一面向車子指了一指。那位老太太望著我,神情十分威嚴,我心中有點發虛,只好道:‘我是不是可以看一看那塊木炭?’”
  陳長青說到這里,拿起酒杯來,大大喝了一口酒,才續道:“我只當老太太一定不肯,誰知道老太太听了我的話,歎了一口气:‘誰叫我們等錢用,只好賣了它.實在我是不愿意賣掉它的!’她一面說,一面解開了包裹的緞子,在緞子里面,果然是一只箱子,那是一只十分精致的描金漆箱子,极精致,上面還鑲著羅甸。箱子露出來之后,老太太取出了一串鑰匙來。箱子上的鎖,是一种古老的中國鎖,我也留意到,她取出來的那一串鑰匙,也几乎全是開敞古老中國鎖用的。她在那一串鑰匙中,立即找到了一枚,插進了箱子之中……”
  我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別廢話了,箱子中是什么?一顆人頭?”
  陳長青瞪大了眼:“如果是一個人頭,我也許不會那么吃惊!”
  我道:“那么,是什么?”
  陳長青大聲答道:“一塊木炭!”
  我眨了眨眼,望著他:“一塊木炭!你……看清楚了?”
  陳長青道:“那還有什么看不清的,一塊木炭,就是一塊木炭,有什么特別,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塊木炭!”
  我立時道:“木炭有多大?”
  陳長青道:“那是一塊相當大的木炭,四四方方,約莫有二十公分見方,是一塊大木炭……”
  我“嗯”地一聲:“我早知道不論是什么,体積一定相當大,所以老太太一眼就可以看出,你沒有將同体積的黃金,帶在身上!”
  陳長青道:“是啊,我一看到這一大塊木炭,我也明白了,這么大的一塊炭,同体積的黃金,重量至少超過一百公斤!這位老太太一定是瘋了,一塊木炭,怎么可以換一塊同樣大小的黃金?當時,我叫了起來:“真是一塊木炭!””
  陳長青又道:“老太太有了怒意:‘當然是一塊木炭!’我叫道:“‘真是一塊木炭!’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去取那塊木炭,我才一拿起那塊木炭來,老太太一伸手,在我手背上重重打了一下,木炭落回了箱子之中,老太太又推了我一下子,將我推得跌退了一步……”
  我忙道:“等一等!你体重至少六十公斤,一個老太太一推,將你推得跌退了一步?”
  陳長青道:“是的,或許當時,我全然不曾預防,太惊詫了,或許,她的气力十分大。”
  我皺著眉,心中突然之間,想到了一件事。
  我沒有將我想到的講出來。陳長青道:“我一退,老太太就合上了箱蓋。我指著箱子:‘老太太,那……真是一塊木炭!’我剛才已將木炭拿起了一下子,所以我更可以肯定那是一塊木炭。老太太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想解釋,可是還沒有開口,雙臂同時一緊,已經在身后,被人捆緊了雙臂。”
  我坐直了身子,陳長青因為好奇,所以惹麻煩了!對方可能早已知道陳長青不是他們要見的人,所以才派了一個老太太,帶了一塊真正的木炭來。本來,這宗不知道是什么交易,但無論如何,陳長青得到了他好奇的代价:他要吃苦頭了!
  陳長青喘著气:“那在背后抓住了我雙臂的人,气力极大,我掙了一掙,未曾掙脫,而我的尾骨上,卻捱了重重的一擊,我想是我背后的那個人,抬膝頂了我一下,那一擊,令我痛徹心肺,眼淚也流了出來。”
  我點頭道:“是的,在你身后的那個人,是中國武術的高手,他擊中了你的要害,如果他出力重一點,你可能終身癱瘓!”
  陳長青道:“別嚇我!當時我痛得叫了起來。老太太道:‘放開他算了,這個人一定是看了我們的廣告,覺得好奇。’我身后一個聲音道:‘不能便宜了這家伙!’老太太道:‘放開他!’我身后那人,不情愿地哼了一聲,推得我身不由主,向前跌出好几步,一下子仆倒在地上,當我雙手撐著地,准備站起來時,我看到了在我身子后面的那個人!”
  他講到這里,臉色又轉得青白。
  我也不禁給他這种极度惊怕的神情,影響得緊張了起來,忙道:“那個人……”
  陳長青吞了一口口水,發出了“格”地一聲:“那個人……那個人……只有半邊臉!”他略停了一停,又尖聲叫了起來:“這個人只有半邊臉!”
  他的叫聲之中,充滿了恐懼感,可是我卻呆了一呆,不知道他這樣說法,是什么意思。
  一個人只有“半邊臉”,這是很難令人理解的一种形容方法,所以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是怔怔地望著他。
  陳長青又連喘了好几下,才道:“你不明白么?他只有半邊臉?”
  我搖了搖頭:“我不明白。”
  陳長青自己抓過酒瓶來,對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用手指著他自己的臉:“他……只有半邊臉,這個人的臉,只有……”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這個人只有一邊臉!一邊,不是半邊!”
  陳長青顯得又是惱怒,又是著急:“誰和你來咬文嚼字!這個人,他的臉,半邊……一邊和常人一樣,另一邊,根本沒有!”
  我皺起了眉:“對不起,請你靜一靜,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還不十分明白。這個人,他的一邊臉,是和常人一樣的?”
  陳長青連連點著頭。
  我又問道:“這個人的另一邊臉,完全沒有?”
  陳長青又連連點著頭。
  我笑得有點無可奈何:“這,不單我不明白;我想任何人都不明白。你所指的臉,是單指面頰呢?還是指包括了鼻子、眼睛其它器官?如果這個人根本沒有另一邊臉。是用什么來代替他原有的半邊臉的?或者你的意思是他沒有半邊頭?另一半頭不見了?”
  我發出一連串的問題,可是陳長青的神情卻愈來愈是惱怒,我才說完,他就用力在几上,重重拍了一下:“別再說下去了!”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自己敘述不清,我想問清楚,你發什么脾气?”
  陳長青大聲道:“本來,我清清楚楚知道,這個人沒有半邊臉,可是給你一夾纏,連我自己也糊涂起來了!”
  我搖著頭:“這更狗屁不通了,你見過這個人,你應該可以形容出這個人确切的樣子來!”
  陳長青怒道:“誰會看到了一個只有半邊臉……一邊臉的人之后,再仔細打量他?”
  陳長青說來說去,可是我仍然無法明白那個“只有半邊臉”的人是什么樣子,而且我也看出,在陳長青余悸未了的情形下,我也無法進一步問得出!
  我揮著手:“好,先別理這個人了,你看到了他之后,又怎么樣?”
  陳長青長長地吁了一口气:“當然是逃走,這個人的樣子,太可怕了!他只有半邊臉!我當時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要從口中跳了出來,我想我開始逃走的時候,根本是急速地在地上爬出去的。等到爬出了若干距离之后,才能站起來,奔向車子。我听到那個人,在我的身后,發出可怕的笑聲,他竟一直追了上來!”
  我道:“其實你只要稍為冷靜一下,就不該如此害怕的。那個人既然放開了你,他就不會害你!”
  陳長青瞪了我一眼:“冷靜!冷靜!一個只有半邊臉的人,在你身后追過來,你還能冷靜?”
  我在這時,始終弄不明白那個“半邊臉”的人是什么樣子的,這自然要怪陳長青,因為他始終未曾說清楚這個人的樣子。
  我道:“然后你……”
  陳長青道:“我進了車子,居然發動了車子,當我開著車子,准備逃走之際,那個人……那個半邊臉的人,竟然不知用什么方法,攀住了車子,且將他的頭,自窗中伸進來……”
  陳長青講到這里,俯身,伸過頭來接近我,一直到他的臉,和我的臉相距不過十公分的距离才停止,神情惊恐莫名。
  這一下,他雖然沒有再說什么,但是我倒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他一直伸頭進來,距离你就像現在你和我一樣?”
  陳長青縮回頭去,坐直了身子,點著頭。
  我道:“你和他曾隔得如此之近,那么一定可以看清他是什么樣子的了?”
  陳長青叫了起來:“你怎么啦?我早已看清他的樣子,也告訴過你了,他是一個……”
  我不等他說完,就接上了口:“只有半邊臉的人!”
  陳長青瞪著我,我道:“好了,以后呢?”
  陳長青道:“我還有什么做的?我閉上了眼睛,不去看他!”
  我吃了一惊:“當時。你在駕車!”
  陳長青道:“是的,而且車速很高,我閉上眼睛,向前直沖,當然,偶然也睜開一下眼睛來,那人在我第一次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已經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走的。可是,我怕他再出現,所以,一面向你家里駛來,仍然是睜一會眼,閉一會眼!”
  我站了起來,這就難怪陳長青才來的時候,差點駕車將我撞死了。
  我道:“行了!你這樣駕車法,沒有撞死人,沒有撞死自己,運气太好了!”
  陳長青也站了起來,走近我,吸了一口气,神情极其神秘:“衛斯理,這個人,我看不是地球上的人!”
  我听了陳長青的話,實在有點啼笑皆非!
  “不是地球上的人”這句話,是我慣常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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