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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宁在301醫院

作者:曹衛東

  在葉群布置了為林立果“選美”的任務之后,毛家灣便不斷收到各种女青年的照片。給林立果選對象的首要條件是相貌,俗話說,“好看不如愛看,”漂亮并沒有一個固定的模式,介紹對象者認為是個美人,可葉群、林立果并不一定能夠看得上。容貌過關之后,還要經過嚴格的身体檢查,有心肌炎、腎炎等慢性疾病者一律要被淘汰。至于本人的職業和家庭出身是次要的,葉群甚至不愿找個門當戶對的高級干部的女儿作儿媳。
  林家及親朋好友在全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之后,經過廣泛撒网,層層篩選,終于將目標定在了張宁身上。張宁是南京軍區前線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出身于革命軍人家庭。她父親張富華是江西興國縣人,1929年參加紅軍。新中國成立后,曾被授予少將軍銜,1957年病逝。母親田明是山東人,16歲參加革命,后來轉業在一所學校擔任領導。張宁是由她父親的一位老戰友介紹給胡敏的。
  歌舞團領導以執行“外調”任務為名,安排張宁到北京“出差”。在東交民巷的空軍招待所里,邱會作的夫人胡敏、黃永胜的夫人項輝芳仔細觀看了張宁的相貌和体形。這兩位貴夫人都是毛家灣的常客,現在是幫葉群當家庭參謀的。接著“林辦”的一些秘書和林立果也到招待所与張宁見了面。在前來的七八個男軍人當中,林立果的舉動引起了張宁的特別注意。他坐在張宁斜對面的一張沙發上,始終面無表情地暗暗注視著張宁。“林辦”的秘書們多已成家立業,現在受葉群之命幫林立果當參謀審查對象,當然算不上什么為難之事,他們無拘無束地交換看法,并不時開個玩笑使房間里的气氛輕松隨便一些。林立果平時少言寡語,現在又是決定自己婚姻大事的時刻,此時他的不動聲色与“林辦”秘書們形成了鮮明的對照。當服務員端上桔子時,林立果的吃法也与眾不同。他把桔皮剝開,撕下一瓣放在嘴邊,將桔汁輕輕吮吸后便將桔片扔掉。他的這种“高雅”吃法并不是故意做給張宁看的,這是他生活在特殊圈子里養成的習慣。他的這一習慣使張宁非常反感。
  第二天,林立果与林立衡來到張宁的住處。為了測試一下張宁的文才,林立衡問張宁是否熟悉中共党史,并問她中國共產党的第一次代表大會是在何時何地召開的,有哪些人出席了會議。
  張宁打10歲參軍便一直從事舞蹈演員工作,她是靠形体來表現美的藝術的,文化程度充其量只有初中水平。對于林立衡提出的這個常識性問題,她想了好一會才紅著臉回答:“党的‘一大’是在瓦窯堡召開的吧?”
  瓦窯堡會議是1935年12月25日在陝北召開的,它是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确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方針。此時距中共“一大”會議已有14年之久。
  林立衡、林立果二人不由得笑起來,林立衡和藹地向張宁說:“你今后一定要多掌握些党的歷史知識。”
  張宁卻不以為然,她心中暗自思忖:“我是搞藝術的,讓我多掌握些藝術史還差不多。”
  說是來京搞“外調”,但張宁住在招待所中卻成天無所事事。她是個敏感的年輕人,對于眼前發生的事情心中充滿了猜疑。正如她事后所說的那樣,她成一件待貢品。
  張宁身高一米六八,長腿細腰,身材很勻稱。橢圓臉略顯消瘦,皮膚白淨,高鼻梁,一雙眼睛漂亮而有神。當時一位与她聊過几次天的小伙子說:“簡而言之,你很快就能發現,在張宁身上透著极重的嬌气,她給我的感覺就象是溫室中一朵嬌嫩的花。”盡管林立果也覺察到了張宁的這种嬌气,但他仍然決定在鮮花叢中采摘這枝非常嬌嫩的花朵。
  張宁回到南京几個月之后,又被胡敏專程接到了北京。她這次住在總后勤部一號院邱會作的家里。由于張宁當時發燒,身体不舒服,第二天便被送進解放軍總醫院內科三病室住院。位于內科二層的三病室主治消化系統疾病,由于張宁食欲不振和身材削瘦的原因,醫生們認為張宁可能患有胃病。事實上,她的确患有慢性胃炎。住院期間,醫院為張宁做了全面体檢,除神經衰弱和輕度近視之外,張宁沒有其它大的疾病。
  當胡敏看到張宁体檢合格的診斷之后,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因為她這個媒人這次算作成了。
  張宁出院后仍被接到邱會作家里居住。張宁与邱會作夫婦無親無故,成天住在邱會作家吃喝頗感拘謹。
  一天,邱會作的警衛參謀江水向張宁透了點底,他告訴張宁:“這里前不久也住過另外兩個姑娘,不過他們不像你,整天開心得很,吃得下睡得著。可惜好景不長,住了不到一個月就回去了。”在張宁的追問下,江水更明确地說:“你要知道,‘老虎’會吃人的。我勸你還是要想辦法离開這里。”
  張宁早就知道林立果的小名叫“老虎”,經江水這么一點撥,她現在更堅信,自己是被選來給林立果當老婆的。張宁的心情既悲觀失望又矛盾重重。因為她的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小伙子,那是她們前線歌舞團的一名雙簧管演奏員,名叫李寒林,与林立果同歲,只是家庭門第低微。張宁与李寒林兩人之間的戀愛關系已是歌舞團里公開的秘密。張宁后來向不少人講過,她已有了男朋友,不愿再和林立果談戀愛,但听者也只能表示同情而已。別說得罪葉群、林立果,就是邱會作的老婆胡敏,又有几個人惹得起呢?
  為了斷絕張宁与歌舞團那位演奏員的戀愛關系,團里受命安排李寒林轉業地方工作。張宁馬上看出了這次“組織決定”當中的奧秘。
  她找到團政委求情說:“政委,你是看著我從小長大的,你……難道就……一點也不同情我們嗎?”她聲音哽咽,痛苦与委屈的心情溢于言表之中。
  “張宁,你別這樣嘛。假如領導上同意他留下來,你必須答應組織上的三條意見。”
  “你說吧,政委。”
  “第一,不准繼續和他談戀愛;第二,不許再和他有任何接触;第三,相互之間不許談北京之行的內容。”團政委不待張宁答話,又接著說:“如果這三條你可以做到,上面的工作,由我去做。”
  “這是為什么呀?”
  “張宁,你已經長大了,你是烈士子女,從小在部隊長大,党培養你那么多年,階級立場要鮮明,這是政治問題,千万不要糊涂。有許多問題我也說不明白,但是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你應該有自己的判斷能力了,在与他的關系上,你要認真考慮,我這個當政委的,呵,不,當叔叔的,只能對你講到這一步了……”
  不久,張宁被調往北京。离開南京時,母親到車站為張宁送行,她一再叮囑女儿要听領導的話,努力學習,好好工作,不要任性。她以為張宁真的是到中央軍委去做机要工作。可只要細想一下,張宁雖然跳舞是尖子演員,但她文化程度并不高,選她去搞机要工作,豈不是用其所短嗎?再說那時選調首長秘書、机要人員、人民大會堂的服務員都不從高干子女中物色,張宁又為何例外呢?
  張宁進京后,胡敏親自找她談了改行的問題。在七机部東郊招待所的一間客房里,胡敏開門見山地說:“林副主席和葉主任對你很關心,專門研究了你的情況。葉主任說,中央首長的夫人大都是搞過醫務工作的,魯迅的夫人也是學醫的,因此建議你改行學醫。”其實當時中央領導人的夫人只有少數是搞過醫務工作的,比如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林彪、康生等人的夫人都不曾當過醫護人員。魯迅的夫人許廣平是搞文學的,不是學醫的。而邱會作的老婆胡敏本人的确是當過醫生的。林家之所以安排張宁學醫,主要是考慮她已經20歲,作為舞蹈演員,舞台生涯已不會太長,從長遠計,不如趁年輕改行學醫。
  張宁對胡敏的話沒有提出反駁,她順從了林家對其命運的安排:“胡主任(胡敏是邱會作辦公室主任),我父親臨終時,就留下希望我學醫的遺囑,現在既然組織上這么考慮,那我就學醫吧。”
  胡敏告訴張宁:“老虎對你很有感情,給他介紹了好几個姑娘,他都不中意,唯獨迷上你了!”
  張宁憂心忡忡地回答:“可是我們之間的距离太大,沒有一點感情基礎呀!”
  胡敏以長輩的身份開導說:“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嘛!葉主任已為你選好了兩處學習的地方,一是北京301醫院,一是石家庄軍醫學校,去什么地方,由你自己決定。依我看,你就在301醫院吧,人在北京,跑起來也方便些,也便于和老虎培養感情。”
  301醫院隸屬于總后勤部,石家庄軍醫學校則屬于北京軍區后勤部。對于林彪、葉群這樣身份的人來說,只要講一句話,把張宁安排在哪里學習都不成問題。但301醫院的物質生活條件和文化條件都比石家庄軍醫學校好得多。几天之后,張宁從七机部招待所搬到301醫院護士學校樓。
  這是一幢白色凹字型的五層樓,東側是教室、實驗室,西側是辦公室和學員宿舍。“文革”前,301醫院護士學校只培養護士。到了“文革”中期,醫院遵照毛澤東教育要革命的指示精神,積极扶植“新生事物”,抽調師資力量開辦了軍醫培訓班。學員大多數是從本院有實踐經驗的護士中選拔的,准備經過二至三年的學習,將他們培養成為“又紅又專”的新型醫生。
  張宁的入學,使她成了醫訓班里最特殊的學員。因為來自文工團,她頭腦中的醫學知識几乎是塊荒地。其他學員不但有丰富的護理知識和實踐經驗,而且多數都是共產党員,她們畢竟是從總醫院几百名護士里選拔出來的。正如張宁在回憶文章中所談到的那樣,同期的學員中,還有一名和她身份很相似的同學,那就是劉伯承元帥的大儿媳婦肖玉蘭。肖玉蘭出身于工人家庭,當時是301醫院的內科護士,共產党員。由于她好學上進,工作積极,經科室推荐送到院里醫訓班學習。
  肖玉蘭每天乘公共汽車上下班,往返路途上要花去3個小時。后來肖玉蘭在總醫院雖然分到了房子,但環境較差,二三十戶住在一層的大通廊里,共用一個大廚房,一個小孩哭鬧,全樓道的人都別想安宁。在肖玉蘭上醫訓班的問題上,劉伯承夫婦誰也沒出面向醫院領導說情。而張宁不但從南京調到了北京,從舞蹈演員成了醫訓班學員,胡敏又專門為她配了一名保健醫生,配備了不少進口藥品。別的學員几個人住在一間房里睡上下舖,而張宁卻獨居一室。這樣搞法,張宁与其他學員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也許是為了隱瞞自己的身份,張宁在醫訓班使用張莉這個化名。不少中央領導的子女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都曾使用化名。比如毛澤東的女儿李訥在301醫院住院時化名李鋼毅,寫文章時則署名肖力;葉劍英的女儿葉向真在301醫院進修時化名姜峰。
  盡管張宁不愿暴露与林家的關系,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的身份在301醫院很快便不脛而走。她太特殊了,在其他學員只能看“兩報一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志)和家信的年代,林家卻隔三差五地用轎車接張宁去毛家灣看“內參影片”。起初是看些外國戰爭片,由于張宁看了這些片子晚上睡不好覺,林立果知道這個情況后,再放電影時,便換成了歐美的故事片。
  張宁与醫訓班學員同一伙食標准,在護士學校旁邊的學員食堂就餐,每天的伙食費大約在五角錢左右。因為從小就搞舞蹈專業,為保持体形,張宁養成了長期食素,限制飯量的習慣。
  為了使人們不忘記過去的苦日子,當時提出的口號叫:“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除住院的病員以外,醫院工作人員食堂和學員食堂十天半月就要做頓“憶苦飯”。通常是用玉米面蒸成窩頭,偶爾也有用麩子和玉米面混合后蒸窩頭的。嚼這种食品就象嚼木頭渣子,如果沒有水很難下咽,拉得嗓子非常疼,真可謂是活受罪,對于這种“憶苦飯”,張宁几乎一口也咽不下去,鑒于她的特殊身份,學校領導便布置炊事班另為她做點雞蛋炒飯。
  距离學員食堂以東200米的地方是總醫院工作人員食堂,在那里就餐的高級干部子女很多,僅以其中的一部(內科)食堂為例:當時就有劉伯承元帥的女儿、海軍政委李作鵬的女儿、“中央文革”顧問康生的孫女、福州軍區司令員韓先楚的女儿、國家計委主任余秋里的女儿……她們都是內科的醫護人員,与其他醫務人員一起在大食堂就餐。吃“憶苦飯”的時候,這些高干子女們并不特殊,他們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就著咸菜條吞咽窩頭。与工人、農民的孩子相比,他們身上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驕嬌二气,但在日常生活中,他們似乎沒有一個人比張宁更嬌气。
  由于在301醫院工作的高級干部子女很多,陳毅元帥住院期間曾特意把他們召集起來講了次話。要求他們一定要服從醫院領導和科室領導的管理,不能憑父母的權位搞特殊化。千万不要辜負老一輩的期望,要爭光,不要往父母臉上抹黑……
  會后,陳毅又向醫院領導提出;對于干部子女,一定嚴格要求,大膽管理,這才是真正關心愛護他們。醫院領導不斷點頭稱是,表示今后一定遵照陳老總的指示去辦。然而他們肚里還有另外一本難念的經。并不是所有領導人都能夠嚴格要求子女和身邊工作人員的。在總醫院,許多醫護人員經常在中央領導同志身邊工作,和首長們很熟悉。在醫院里工作的高級干部子女也不少。每遇到提干、上學、調級、分房、調動工作等問題,醫院領導經常接到上面的條子和電話,要求照顧這個,酌情考慮那個,弄得他們非常為難。在張宁的學習問題上,林彪、葉群不但親自過問,還把醫院領導找到家里當面作過“指示”。
  那是1971年6月23日下午,總后勤部召集駐京單位的師以上干部在后勤禮堂听報告,主要內容是關于羅共總書記齊奧塞斯庫訪華的事情。傳達中間,會場前方打出字幕:301醫院曹根慧同志門外有人找。
  當曹根慧走出禮堂大門時,只見院長靳來川正站在花崗岩的台階上等他。靳來川招呼道:“胡敏打電話叫我們馬上去她家。”
  他倆一起來到邱會作家里,胡敏迎上前滿面笑容地對他們說:“葉群剛才來電話,叫我們馬上到她那里去。”于是胡敏和儿媳張克菲、邱會作的秘書吳瑞云乘一輛車,靳來川和曹根慧乘另一輛車前往林彪住地。
  “林辦”的工作人員把胡敏一行領進葉群的會客室,只見張宁這時已在房間里。葉群一面与他們握手寒喧,一面招呼張宁拿糖果招待客人。眾人落座之后,葉群指著張宁問曹根慧:“你認識她嗎?”曹根慧在醫院分管首長醫療保健工作,對醫訓班和護士學校的人員情況不熟。他略顯不安地搖搖頭,說:“不認識。”
  不待葉群發話,靳來川忙介紹說:“她是我們院醫校的學員,叫張宁。”曹根慧馬上猜出了張宁的身份——林立果的對象。葉群仍然沒有把話題轉到工作上來,靳來川和曹根慧一邊聊天一邊暗暗思量著將他們找到毛家灣干什么。這時,一名工作人員進屋對葉群說:“首長叫你們上去呢。”“林辦”的工作人員通常稱林彪為首長,管葉群叫主任。林彪住的是平房,從葉群辦公室到他那儿需要跨上几個台階,所以工作人員說的叫他們上去是指到林彪的辦公室去。
  當胡敏、靳來川、曹根慧等人隨著葉群來到林彪的房間時,林彪笑著向眾人點點頭。他平時极少与人握手,這次也不例外。
  林彪分別詢問了靳來川和曹根慧的入伍時間及簡歷。靳來川對林彪說:“我在延安‘抗大’時,曾經听您講過課,那時您的聲音很洪亮。”林彪听后高興地大笑起來。
  葉群向林彪介紹說:“總醫院的政治空气很濃,‘紅化’搞得不錯(用紅油漆在牆壁上書寫毛主席語錄和標語)。為病員服務也很好。”葉群轉向靳來川、曹根慧說:“你們給陳毅同志開刀開得很及時,開得很好嘛。”
  林彪接著說:“是嘛,陳毅同志做了那么大的手術,恢复的很快。我五·一節在天安門看到他,他身体好,吃得很胖呀,簡直不象個病人!”
  葉群說:“陳毅同志体重恢复正常了。我們一起開會,大家都很奇怪,都說他跟健康人一樣。”
  這時林彪將話題轉向總醫院概況,詢問起醫護人員情況。靳來川作了回答。
  林彪又問起醫校的教員和學員情況,由于他過去曾任抗日軍政大學校長,對辦校的方針很感興趣。靳來川回答后,林彪根据自己的經驗,談起了辦學的方針和方法。林彪話音剛落,葉群將話題轉到了張宁身上:“醫校就要學解剖課了,張宁說她怕死尸,能不能不學這門課?”
  林彪向靳來川問道:“不學解剖課對將來當醫生影響大不大?”
  靳來川對此不敢貿然回答,他与身邊的曹根慧低聲交換了一下看法后,說:“我們覺得不學也可以,影響是有影響的。”葉群說:“以后張宁可以利用別人學解剖課的時間看看英語。”
  靳來川、曹根慧點點頭表示照辦。他們此時心里才明白,葉群之所以把他們請到毛家灣,主要就是談張宁的學習問題。林彪說自己還有事情,起身先走了。葉群讓秘書端出几尊白橡膠制成的毛主席半身塑像,還捧出几盒毛主席像章。秘書說:“這是首長和主任送大家的。”
  葉群還單獨送給張宁一包水果糖,在回醫院的路上,張宁轉手把糖給了靳來川。她說自己身体不好,不喜歡吃糖,讓靳來川把糖帶回家給小外孫吃。
  第二天晚上,總醫院召開了工作人員大會。靳來川主持會議,曹根慧根据記憶傳達了林彪、葉群談話的主要內容。他們嘴上雖說這次接見是林副主席和葉群同志對總醫院的關心,然而他們心中都清楚,毛家灣之行談工作是附帶的事,主要還是對張宁學習上要給予照顧。

  由于張宁生活上的嬌气和特殊,她在醫訓班師生中影響不好。眾人嘴上不說,但心里卻都有各自的看法。張宁的身份在醫訓班已是公開的秘密,當討論她的入党問題時,支部大會就是通不過,上面雖然也曾多次“催促”,但直至“9.13”事件爆發,張宁的“組織問題”仍然沒有解決。
  當然,有些事情的責任并不都在張宁身上。比如林立果要見她,她就無法推脫。張宁剛入總醫院醫訓班几天,胡敏就在傍晚給靳來川院長打來電話:林立果想找張宁談談,到空軍他的辦公室吧,不合适;到你們院醫訓班吧,人來人往的又不方便。我看就到你們家去吧,時間是明天上午9點。到時候你叫人把張宁找來就行啦。
  第二天上午,張宁被從課堂上叫到靳來川的家里。當她听說是林立果要找她時,心里不由的緊張起來。
  林立果是和空軍司令部辦公室主任周宇馳一同來的。周宇馳長得又黑又胖,當時穿了件便衣。靳來川的妻子以為他是司机,便將周宇馳領進客廳旁的一間屋子,給他倒了杯茶,送上几張報紙。靳來川和林立果寒喧几句之后,也從客廳退出來。
  客廳不大,里面擺了几張沙發和一張飯桌。張宁端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她极力想使自己保持鎮靜,以掩飾內心的緊張和不安。林立果沒有坐下,他靠在門旁邊的窗台前,俯視著張宁。他不明白張宁為什么把漂亮的長辮子給剪了,難道是因為上醫訓班當了學員?張宁的臉型梳短發可不如原來漂亮好看。
  張宁微低著頭,雙眼盯著鞋尖。林立果自上而下地打量著張宁,兩人誰也不講一句話。這种令人難堪的局面雖然只是一小會儿,但對于當事者來說卻感到像跨世紀般的漫長。結果是林立果先開口了:“張宁,為什么我和你每次見面,你總是沒有話講?難道說,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的頭發為什么要剪掉?”
  張宁仍然沉默。
  林立果為了緩和一下气氛,從口袋里掏出一架135型照相机,說:“算了,不談這些吧!來,我給你拍几張照片。”看張宁坐在那里沒動,林立果走到沙發邊拉住張宁的胳膊,說:“我的攝影技術還湊合,拍出來的相片保證讓你滿意。”張宁半推半就地來到窗旁。
  客廳的三面都是牆壁,門窗都位于南側,雖然是上午,但室內的光線仍嫌不足。林立果將相机光圈放在5.6,距离調到2.5米的位置,然后退到客廳中間,他從取景框里看到張宁的面部毫無表情,便象導演啟發演員般地說:“笑一點嘛,你這么扳著臉,好象我在欺負你似的。”在張宁露出笑臉的瞬間,林立果按下了快門。
  林立果給張宁照完相,說道:“我看,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巴。”
  “去哪?”張宁已不象剛才那樣無動于衷。
  “到周宇馳家去,你看怎么樣?”
  周宇馳是林立果的密友,到他家去,當然比在院長家里隨便些。張宁沒有表示反對。林立果馬上把周宇馳叫進屋里,說:“宇馳兄,我們一起上你家玩玩,你看怎么樣?”
  周宇馳沒想到林立果突然要換地方,他猶豫了一下,說:“我看最好還是請示一下葉主任。”
  林立果的興致頓時大減,他滿臉不悅地說:“好吧,省得她又要犯疑心病。這樣吧,你馬上打個電話給葉主任。”
  周宇馳給毛家灣“林辦”打過電話后,便上樓告訴靳來川夫婦他們准備走了。
  來到周宇馳家里,周宇馳把林立果、張宁帶到二樓的小客廳,隨后退出關好了房門。
  林立果在這里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隨便,他和張宁并排坐在沙發上,林立果托起張宁的手商量說:“張宁,我看我們結婚怎么樣?”
  “不!”張宁感到問題太突然,她緩和了一下口气說:“不,我們彼此一點也不了解。再說,我剛到醫訓班學習就結婚,恐怕影響不好,反正學兩年就結束了,再等些時候吧。”
  林立果失望地松開了張宁的手,他深深地歎了口气說:“張宁,你不了解我,不理解我,我都不怪你,我們确實在客觀上存在一定的距离。但是,你為什么要故意人為地將這距离擴大,而不是縮小呢?”
  張宁無言以對。
  “你要知道,人是有感情的,老是這樣下去,我是有點受不了。我尊重你的感情,才屢次同意你返回南京的要求,葉主任想另找其他姑娘替代你,可是,偏偏我心中的天平,始終偏向著你。盡管別的姑娘也很漂亮,但言談舉止,修養气質与你相差甚遠,怎么也激發不了我的真情。唯獨你,使我久久地難以忘情!葉主任對我控制得也很緊,什么事都要向她匯報,連我的汽車上都裝有傳呼机,到哪里她都能呼叫,我的行動瞞不了她。我很少有時間呆在北京,所以,我希望今天能和你好好談談,你為什么不開口說一句話呢?”
  張宁問道:“你希望談些什么呢?”
  “當然是關于我們倆的事。”
  “我只覺得自己……”張宁話剛開頭,便委屈地流起眼淚。
  林立果有些尷尬,他為自己辯解說:“盡管你的態度使葉主任很反感,但她還是遷就了你。這完全是由于我對你的態度始終如一,所以,我以為你的顧慮是不必要的,關于這一點,今后一定可以得到證實。”其實林立果的保證只是一紙空文,他与張宁談戀愛的同時,還与其他女青年保持著暖昧關系。甚至就在距离301醫院北門几百米的地方和其他女青年約會。也許林立果只是逢場作戲而已,但受害者一定是張宁和那些不明真相的女青年。
  對于林立果的表白,張宁未必能往心里去。她對林立果說:“可你總要給我一段時間吧!”
  林立果露出了笑臉,他顯得非常通情達理地說:“那當然可以,我這個人從不勉強別人的感情,因為我知道感情這個東西,雖無形,卻很珍貴。”他向張宁透露家里的情況說:“我自己,還有我姐姐,對葉主任就根本沒有感情。從我懂事到現在,姐姐和我從來沒有叫過葉主任一聲媽媽。”
  張宁對林立果的這番話可能暫時還無法理解。出生于這樣的革命家庭,親生儿女們怎么不管葉群叫媽媽呢?但她此時不能深問其中原因,以免顯得失禮。張宁向林立果提出了一個責備性的問題:“你們把江水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一直惦記著曾經向她透露過消息的警衛參謀江水。張宁听說江水已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押走了,但關在什么地方尚不清楚。
  林立果面對這個問題感到很難堪,他沉默了一會,說:“我不知道這個情況,不過,我可以幫助你過問解決一下。”
  實際上林立果在搪塞張宁。江水過去是邱會作的警衛員,在“文革”初期,總后勤部造反派批斗、打罵邱會作的時候,是江水不顧個人安危給邱會作送去食品和飲水,還把邱會作孩子穿過的棉衣拆開做了兩個護膝,這樣在邱會作罰跪時就可以不磨膝蓋。邱會作重新出來工作以后,立即把江水提升為警衛參謀,并准備今后進一步重用。可他万万沒料到,江水竟把為林立果“選美”的內幕告訴了當事人張宁。在邱會作、胡敏察覺到情況后,立即撤了江水的職務,他們是決不會輕饒江水的。
  林立果突然轉守為攻地問張宁:“听說你在江蘇与某人談過戀愛?”張宁搖頭否認道:“沒有的事。”她向林立果隱瞞了曾与歌舞團演奏員李寒林的戀情。
  林立果詭秘地一笑:“江蘇有我的耳目,你的一舉一動我都知道。”他打開一瓶汽水遞給張宁,張宁因患有慢性胃病,對飲食的冷熱非常注意。她婉言謝絕道:“我從來不喝冷飲料。”
  林立果听后,自己將整瓶汽水仰脖灌了下去。
  這時周宇馳進屋叫他們吃午飯。林立果選用了西餐,張宁則吃中餐。飯后,周宇馳陪他們回到客廳。平時敢与林立果稱兄道弟的周宇馳拿出一些相机、報話机、錄音机放在桌上,他向張宁夸耀說:“這都是林副部長的杰作,他是天才。”張宁對机械和無線電一竅不通,不然她可以當場戳破周宇馳所吹的牛皮。因為林立果頂多能講出照相机、錄音机的原理,但憑他的知識和技能還無法組裝出來。張宁趣味索然地瞧著桌上的一堆攝影、通訊器械,臉上沒有顯出任何新奇之意。林立果示意周宇馳出去,他想和張宁單獨在一起。過了一會,周宇馳敲敲門進屋向林立果耳語道:“時間不早了,回去太遲了,葉主任要不放心的。”
  林立果從沙發上起身說:“張宁,我送你回去。”
  張宁与林立果确立戀愛關系后,她的心情是矛盾和痛苦的。林立果只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和气質,兩人心靈之間的隔膜難以消除。林立果始終把自己擺在一個主子的位置,他看中了張宁,所以張宁就必須服從他,沒有感情也要慢慢培養。盡管葉群起初不同意林立果的這樁婚姻,但最終葉群還是向自己的寶貝儿子作出了讓步。一旦哪天林立果看不上張宁了,他可以隨時將張宁甩掉。而張宁只有听從的義務,雖然她比其他學員在生活上享有更多的特權,而所付出的代价卻是失去更多的自由。她在給林立果的一封信中寫道:“在婚姻選擇上你有充分的自由,而我卻沒有。我很希望有机會讓我回家去看看。”張宁之所以吞下自己婚姻上的苦果,一是畏懼林家的權勢,二是領受了林家的“恩惠”。調到北京學醫,她沒有提出反對;配備保健醫生,她沒有抵制;到毛家灣看“內參片”,她并未拒絕;由于害怕死尸,她向葉群提出不想學習解剖課。……生活在特權圈子里的年輕人,以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獲得一切,然而有誰見到他們獲得過事業上的成功呢?事業的成功是無法用特權交換或金錢購買的。
  1971年8月初,林彪夫婦都到北戴河避暑去了。張宁所在的醫訓班雖然放了一個月的暑假,但她沒能回南京去看望母親。9月7日,張宁隨林立衡乘專机前往北戴河。臨行前,胡敏在電話中告訴她:“立衡考慮你暑假沒能回家,一個人怪寂寞的,才請你去北戴河休息一段時間,老虎(林立果)也在那里,你要和他多接触,不接触怎么能培養感情呢?兩個星期以后還回北京學習。”
  然而張宁來到北戴河不到一個星期便發生了“9.13”事件。由于林立衡在9月12日夜晚机智地讓張宁服下了安眠藥,加之林彪等人當時倉促而逃,張宁僥幸保住了性命。
  可當她被押回北京,在毛家灣听到中央有關林彪、葉群出逃墜机的消息后,立即感到今后的生活可能并不比死掉好過。在北京度過的兩年時間里,她已和林家有了千絲万縷的聯系,現在林彪、葉群、林立果摔死了,他們成了反党集團的頭子。自己這個未過門的儿媳婦能講得清自己的清白嗎?她和“林辦”的工作人員在武裝押解下從北戴河回到毛家灣,不久被扯下領章、帽徽送到北京西郊亞洲學生療養院內看管。當她揭發批判林彪一伙的罪行時,301醫院里也貼出了不少揭發批判她的大字報。
  張宁年僅20歲,她被眼前這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嚇蒙了。她知道自己將無法擺脫“9.13”事件的牽連,而一個政治上不被信任的人,今后還能有光明的前途嗎?她猶如跌入黑暗的地獄,在經歷了痛苦、懊悔、委屈、憤恨的折磨以后,她決定自殺。
  一天,當監護人員不在時,張宁簡單地梳洗了一番,然后准備行動。她此時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見上媽媽一面,但是這不可能。“9·13”事件發生后,她与“林辦”其他工作人員一直被隔离審查,連通信的自由都沒有。
  張宁在心中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媽媽”,隨即咬緊牙關閉眼向房門的鐵把手上撞去。隨著張宁側身昏迷倒地,殷紅的鮮血忽地從她的頭頂涌出。血液粘住了她的頭發,血水將她大半張臉染成紅色。當她年輕的生命因失血過多而即將結束時,林彪家的保姆王淑媛回來了,她与張宁被看管在一起。王淑媛推門見張宁倒在血泊之中,大惊失色地尖叫了一聲。恐怖的呼喊聲喚來了看守人員。
  張宁經醫院及時搶救蘇醒過來。當她看到床邊站著的醫護和監護人員時,痛苦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9.13”事件發生半年后,當時任南京軍區司令員的許世友曾向周恩來說:張宁這孩子是我看著她長大的,在“9.13”事件中是無辜的,希望能讓她早日解脫,不要貽誤了年輕人的一生。許世友是張宁父母的老首長,但他的出面并沒有能夠改變張宁的處境。
  當“林辦”工作人員將自己掌握的有關情況揭發、交待完畢之后,他們被轉到北京遠郊的團河農場監督勞動。黃永胜、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身邊的工作人員同時也轉到這個農場勞動。
  過去在這個農場干活的主要是些刑事犯罪分子,一夜間突然來了几十名身著陸海空軍軍裝,但又不戴帽徽、領章的人,犯人們都覺得很奇怪。一名犯人隔著鐵絲网問張宁:“你們是什么部隊呀,怎么男女老少、陸海空軍都有呵?”張宁苦笑了一下,無言以對。
  對他們這些人的審查是個漫長的過程,經過近4年的時間仍然沒有給他們作出結論。
  1975年8月,曾任林彪保健醫生的蔣葆生大夫給毛澤東主席寫了申訴信,這封信是通過其他負責中央領導人保健工作的醫生“走后門”’送上去的。申訴信到毛澤東手中之后,很快便作出批示:在党的第十次路線斗爭中,“林辦”工作人員責任較輕,不宜久留學習班,另行分配工作,以觀后效。
  毛澤東的批示使當時中組部、公安部的個別領導很惱火,因為林彪、黃永胜、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身邊的几十名工作人員在他們手中已審查了4年,現在毛澤東一句話就把他們放了,而且問題也定了性。這顯得他們辦案太無能。但毛澤東的話就是圣旨,惱火也必須堅決照辦。前面辦案是水平問題,現在則是對毛澤東的態度問題。他們很快就給這几十人作出了結論。由于其中大部分都是現役軍人,“另行分配工作”就是把他們轉業或复員到各自的原籍去安置。
  裝入張宁檔案的結論是:
  張宁,女,23歲,前南京軍區前線歌舞團演員。張宁是林彪、葉群為林立果選中的對象。在“9.13”事件中,張宁同志屬于受騙受害的青年。根据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批示精神,另行分配工作。
  檔案中還裝進了張宁在被監護期間的表現情況,說她有時不服從管理,和一些林彪死党的女儿搞在一起。
  當張宁回首往事的時候,她把這一切都歸結于命運的安排。她被釋放以后,回到了南京,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母親身邊。經朋友的介紹,張宁請一位80高齡的老教授為她看了骨相。張宁听說這位教授對骨相學有著惊人的造詣,可以未卜先知,因此對他很是欽佩。在那位老者典雅古朴的廂房里,教授与張宁相對而坐,他從張宁頭部顱骨開始摸起,摸完后,他長噓一聲告訴張宁:“姑娘啊,你很可惜,你的兩個耳朵長顛倒了。”
  耳朵怎么會長顛倒呢?張宁對這种古怪的結論感到莫明其妙。老教授解釋道,在張宁20歲時,曾遇龍虎鳳三魁聚首,平地一聲炸雷,遺憾未能沖上去,否則張宁將有一番奇遇。
  在張宁20歲時,中國大地上曾發生了“9.13”事件,由于林立衡的保護,張宁沒有跟隨林彪、葉群、林立果上飛机。不然,在蒙古溫都爾汗的沙漠上,必將多出一具年輕姑娘的尸体。
  那位教授沒有說出張宁未來的命運。她后來又找了對象,并于1976年元旦結婚。張宁的丈夫正是邱會作以前的警衛參謀,當年向她通風報信說“老虎會吃人”的江水。
  張宁是1975年8月回到南京的,江水9月便找到了她的家里。他向張宁說:“張宁,我對你一片衷情,足足等了你6年。6年里,我獨守空房,沒有談過戀愛,甚至不愿去接触异性……”
  江水的一片痴情,終于打動了張宁和她的母親。婚后,張宁生了個男孩。但与江水的關系終因感情不合,在1982年辦理了离婚。孩子判給了張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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