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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記第二十四


        慕容寶 慕容盛 慕容熙 慕容云


  慕容寶,字道祐,垂之第四子也。少輕果無志操,好人佞己。苻堅時為太子洗馬、万年令。堅淮肥之役,以寶為陵江將軍。及為太子,砥礪自修,敦崇儒學,工談論,善屬文,曲事垂左右小臣,以求美譽。垂之朝士翕然稱之,垂亦以為克保家業,甚賢之。

  垂死,其年寶嗣偽位,大赦境內,改元為永康。以其太尉庫辱官偉為太師、左光祿大夫,段崇為太保,其余拜授各有差。遵垂遺令,校閱戶口,罷諸軍營分屬郡縣,定士族舊籍,明其官儀,而法峻政嚴,上下离德,百姓思亂者十室而九焉。

  初,垂以寶冢嗣未建,每憂之。寶庶子清河公會多材藝,有雄略,垂深奇之。及寶之北伐,使會代攝宮事,總錄、禮遇一同太子,所以見定旨也。垂之伐魏,以龍城舊都,宗廟所在,复使會鎮幽州,委以東北之重,高選僚屬以崇威望。臨死顧命,以會為寶嗣,而寶寵愛少子濮陽公策,意不在會。寶庶長子長樂公盛自以同生年長,恥會先之,乃盛稱策宜為儲貳,而非毀會焉。寶大悅,乃訪其趙王麟、高陽王隆,麟等咸希旨贊成之。寶遂与麟等定計,立策母段氏為皇后,策為皇太子,盛、會進爵為王。策字道符,年十一,美姿貌,而蠢弱不慧。

  魏伐并州,驃騎農逆戰,敗績,還于晉陽,司馬慕輿嵩閉門距之。農率騎數千奔歸中山,行及潞川,為魏追軍所及,余騎盡沒,單馬遁還。寶引群臣于東堂議之。中山尹苻謨曰:“魏軍強盛,千里轉斗,乘胜而來,勇气兼倍,若逸騎平原,形勢彌盛,殆難為敵,宜度險距之。”中書令眭邃曰:“魏軍多騎,師行剽銳,馬上繼糧,不過旬日。宜令郡縣聚千家為一堡,深溝高壘,清野待之。至無所掠,資食無出,不過六旬,自然窮退。”尚書封懿曰:“今魏師十万,天下之勍敵也。百姓雖欲營聚,不足自固,是則聚糧集兵以資強寇,且動眾心,示之以弱,阻關距戰,計之上也。”慕容麟曰:“魏今乘胜气銳,其鋒不可當,宜自完守設備,待其弊而乘之。”于是修城積粟,為持久之備。

  魏攻中山不克,進据博陵魯口,諸將望風奔退,郡縣悉降于魏,寶聞魏有內難,乃盡眾出距,步卒十二万,騎三万七千,次于曲陽柏肆。魏軍進至新梁。寶憚魏師之銳,乃遣征北隆夜襲魏軍,敗績而還。魏軍方軌而至,對營相持,上下凶懼,三軍奪气。農、麟勸寶還中山,乃引歸。魏軍追擊之,寶、農等棄大軍,率騎二万奔還。時大風雪,凍死者相枕于道。寶恐為魏軍所及,命去袍杖戎器,寸刃無返。

  魏軍進攻中山,屯于芳林園。其夜尚書慕容皓謀殺寶,立慕容麟。皓妻兄蘇泥告之,寶使慕容隆收皓,皓与同謀數十人斬關奔魏。麟懼不自安,以兵劫左衛將軍、北地王精,謀率禁旅弒寶。精以義距之,麟怒,殺精,出奔丁零。

  初,寶聞魏之來伐也,使慕容會率幽、并之眾赴中山,麟既叛,寶恐其逆奪會軍,將遣兵迎之。麟侍郎段平子自丁零奔還,說麟招集丁零,軍眾甚盛,謀襲會軍,東据龍城。寶与其太子策及農、隆等万余騎迎會于薊,以開封公慕容詳守中山。會傾身誘納,繕甲厲兵,步騎二万,列陣而進,迎寶薊南。寶分其兵給農,隆,遣西河公庫辱官驥率眾三千助守中山。會以策為太子,有恨色。寶以告農、隆,俱曰:“會一年少,專任方事,習驕所致,豈有他也。臣當以禮責之。”幽平之士皆怀會威德,不樂去之,咸請曰:“清河王天資神武,權略過人,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感王恩澤,皆勇气自倍。愿陛下与皇太子、諸王止駕薊宮,使王統臣等進解京師之圍,然后奉迎車駕。”寶左右皆害其勇略,譖而不許,眾咸有怨言。左右勸寶殺會,侍御史仇尼歸聞而告會曰:“左右密謀如是,主上將從之。大王所恃唯父母也,父已异圖;所杖者兵也,兵已去手,進退路窮,恐無自全之理。盍誅二王,廢太子,大王自處東宮,兼領將相,以匡社稷。”會不從。寶謂農、隆曰:“觀會為變,事當必然,宜早殺之。不爾,恐成大禍。”農曰:“寇賊內侮,中州紛亂,會鎮撫舊都,安眾宁境,及京師有難,万里星赴,威名之重,可以振服戎狄。又逆跡未彰,宜且隱忍。今社稷之危若綴旒然,复內相誅戮,有損威望。”寶曰:“會逆心已成,而王等仁慈,不欲去之,恐一旦釁發,必先害諸父,然后及吾。事敗之后,當思朕言。”農等固諫,乃止。會聞之彌懼,奔于廣都黃榆谷。會遣仇尼歸等率壯士二千余人分襲農、隆,隆是夜見殺,農中重創。既而會歸于寶,寶意在誅會,誘而安之,潛使左衛慕輿騰斬會,不能傷。會复奔其眾,于是勒兵攻寶。寶率數百騎馳如龍城,會率眾追之,遣使請誅左右佞臣,并求太子,寶弗許。會圍龍城,侍御郎高云夜率敢死士百余人襲會,敗之,眾悉逃散,單馬奔還中山,乃逾圍而入,為慕容詳所殺。

  詳僭稱尊號,置百官,改年號。荒酒奢淫,殺戮無度,誅其王公以下五百余人,內外震局,莫敢忤視。城中大饑,公卿餓死者數十人。麟率丁零之眾入中山,斬詳及其親党三百余人,复僭稱尊號。中山饑甚,麟出据新市,与魏師戰于義台,麟軍敗績。魏師遂人中山,麟乃奔鄴。

  慕容德遣侍郎李延勸寶南伐,寶大悅,慕容盛切諫,以為兵疲師老,魏新平中原,宜養兵觀釁,更俟他年。寶將從之。撫軍慕輿騰進曰:“今眾旅已集,宜乘新定之机以成進取之功。人可使由之,而難与圖始,惟當獨決圣慮,不足廣采异同,以沮亂軍議也。”寶曰:“吾計決矣,敢諫者斬!”寶發龍城,以慕輿騰為前軍大司馬,慕容農為中軍,寶為后軍,步騎三万,次于乙連。長上段速骨、宋赤眉因眾軍之憚役也,殺司空、樂浪王宙,逼立高陽王崇。寶單騎奔農,仍引軍討速骨。眾咸憚征幸亂,投杖奔之。騰眾亦潰,寶、農馳還龍城。蘭汗潛与速骨通謀,速骨進師攻城,農為蘭汗所譎,潛出赴賊,為速骨所殺。眾皆奔散,寶与慕容盛、慕輿騰等南奔。蘭汗奉太子策承制,遣使迎寶,及于薊城。寶欲還北,盛等咸以汗之忠款虛實未明,今單馬而還,汗有貳志者,悔之無及。寶從之,乃自薊而南。至黎陽,聞慕容德稱制,懼而退。遣慕輿騰招集散兵于鉅鹿,慕容盛結豪桀于冀州,段儀、段溫收部曲于內黃,眾皆響會,克期將集。會蘭汗遣左將軍蘇超迎寶,寶以汗垂之季舅,盛又汗之婿也,必謂忠款無貳,乃還至龍城。汗引寶入于外邸,弒之,時年四十四,在位三年,即隆安三年也。汗又殺其太子策及王公卿士百余人。汗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昌黎王。盛僭位,偽謚寶惠愍皇帝,廟號烈宗。

  皝之遷于龍城也,植松為社主。及秦滅燕,大風吹拔之。后數年,社處忽有桑二根生焉。先是,遼川無桑,及廆通于晉,求种江南,平州桑悉由吳來。廆終而垂以吳王中興,寶之將敗,大風又拔其一。

  盛字道運,寶之庶長子也。少沈敏,多謀略。苻堅誅慕容氏,盛潛奔于沖。及沖稱尊號,有自得之志,賞罰不均,政令不明。盛年十二,謂叔父柔曰:“今中山王智不先眾,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驕大,以盛觀之,鮮不覆敗。”俄而沖為段木延所殺,盛隨慕容永東如長子,謂柔曰:“今崎嶇于鋒刃之間,在疑忌之際,愚則為人所猜,智則危甚巢幕,當如鴻鵠高飛,一舉万里,不可坐待罟网也。”于是与柔及弟會間行東歸于慕容垂。遇盜陝中,盛曰:“我六尺之軀,入水不溺,在火不焦,汝欲當吾鋒乎!試豎爾手中箭百步,我若中之,宜慎爾命,如其不中,當束身相授。”盜用豎箭,盛一發中之。盜曰:“郎貴人之子,故相試耳。”資而遣之。歲余,永誅俊、垂之子孫,男女無遺。盛既至,垂問以西事,畫地成圖。垂笑曰:“昔魏武撫明帝之首,遂乃侯之,祖之愛孫,有自來矣。”于是封長樂公。驍勇剛毅,有伯父全之風烈。

  寶即偽位,進爵為王。寶自龍城南伐,盛留統后事,及段速骨作亂,馳出迎衛。寶几為速骨所獲,賴盛以免。盛屢進奇策于寶,寶不能從,是以屢敗。寶既如龍城,盛留在后。寶為蘭汗所殺,盛馳進赴哀,將軍張真固諫以為不可,盛曰:“我今投命,告以哀窮。汗性愚近,必顧念婚姻,不忍害我。旬月之間,足展吾志。”遂人赴喪。汗妻乙氏泣涕請盛,汗亦哀之,遣其子穆迎盛,舍之宮內,親敬如舊。汗兄提、弟難勸汗殺盛,汗不從。慕容奇,汗之外孫也,汗亦宥之。奇入見盛,遂相与謀。盛遣奇起兵于外,眾至數千。汗遣蘭提討奇。提驕很淫荒,事汗無禮,盛因間之于汗曰:“奇,小兒也,未能辦此,必內有應之者。提素驕,不可委以大眾。”汗因發怒,收提誅之,遣其撫軍仇尼慕率眾討奇。汗兄弟見提之誅,莫不危懼,皆阻兵背汗,襲敗慕軍。汗大懼,遣其子穆率眾討之。穆謂汗曰:“慕容盛,我之仇也。奇今起逆,盛必應之。兼內有蕭牆之難,不宜養心腹之疾。”汗將誅盛,引見察之。盛妻以告,于是偽稱疾篤,不复出入,汗乃止。有李旱、衛雙、劉志、張豪、張真者,皆盛之舊昵,蘭穆引為腹心。旱等屢入見盛,潛結大謀。會穆討蘭難等斬之,大饗將士,汗、穆皆醉。盛夜因如廁,袒而逾牆,入于東宮,与李旱等誅穆,眾皆踊呼,進攻汗,斬之。汗二子魯公和、陳公楊分屯令支、白狼,遣李旱、張真襲誅之。于是內外怗然,士女咸悅,盛謙揖自卑,不稱尊號。其年,以長樂王稱制,赦其境內,改元曰建平。諸王降爵為公,文武各复舊位。

  初,慕容奇聚眾于建安,將討蘭汗,百姓翕然從之。汗遣兄子全討奇,奇擊滅之,進屯乙連。盛既誅汗,命奇罷兵,奇遂与丁零嚴生、烏丸王龍之阻兵叛盛,引軍至橫溝,去龍城十里。盛出兵擊敗之,執奇而還,斬龍、生等百余人。盛于是僭即尊位,大赦殊死已下,追尊伯考獻庄太子全為獻庄皇帝,尊寶后段氏為皇太后,全妃丁氏為獻庄皇后,謚太子策為獻哀太子。盛幽州刺史慕容豪、尚書左仆射張通、昌黎尹張順謀叛,盛皆誅之。改年為長樂。有犯罪者,十日一自決之,無撾捶之罰,而獄情多實。

  高句驪王安遣使貢方物,有雀素身綠首,集于端門,栖翔東園,二旬而去,改東園為白雀園。

  盛听詩歌及周公之事,顧謂群臣曰:“周公之輔成王,不能以至誠感上下,誅兄弟以杜流言,猶擅美于經傳,歌德于管弦。至如我之太宰桓王,承百王之季,主在可奪之年,二寇窺窬,難過往日,臨朝輔政,群情緝穆,經略外敷,辟境千里,以禮讓維宗親,德刑制群后,敦睦雍熙,時無二論。勳道之茂,豈可与周公同日而言乎!而燕詠闕而不論,盛德掩而不述,非所謂也。”乃命中書更為《燕頌》以述恪之功焉。又引中書令常忠、尚書陽璆、秘書監郎敷于東堂,問曰:“古來君子皆謂周公忠圣,豈不謬哉!”璆曰:“周公居攝政之重,而能達群臣之名,及流言之謗,致烈風以悟主,道契神靈,義光万代,故累葉稱其高,后王無以奪其美。”盛曰:“常令以為何如?”忠曰:“昔武王疾篤,周公有請令之誠,流言之際,義感天地,楚撻伯禽以訓就王德。周公為臣之忠,圣達之美,《詩》《書》已來未之有也。”盛曰:“异哉二君之言!朕見周公之詐,未見其忠圣也。昔武王得九齡之夢,白文王,文王曰:“我百,爾九十,吾与爾三焉。”及文王之終,已驗武王之壽矣。武王之算未盡而求代其死,是非詐乎!若惑于天命,是不圣也。据攝天位而丹誠不見,致兄弟之間有干戈之事。夫文王之化,自近及遠,故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周公親違圣父之典而蹈嫌疑之蹤,戮罰同气以逞私忿,何忠之有乎!但時無直筆之史,后儒承其謬談故也。”忠曰:“啟金縢而返風,亦足以明其不詐。遭二叔流言之變,而能大義滅親,終安宗國,复子明辟,輔成大業,以致太平,制禮作樂,流慶無窮,亦不可謂非至德也。”盛曰:“卿徒因成文而未原大理,朕今相為論之。昔周自后稷積德累仁,至于文、武。文、武以大圣應期,遂有天下。生靈仰其德,四海歸其仁。成王雖幼統洪業,而卜世修長,加呂、召、毛、畢為之師傅。若無周公攝政,王道足以成也。周公無故以安危為己任,專臨朝之權,闕北面之禮。管、蔡忠存王室,以為周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將不利于孺子。周公當明大順之節,陳誠義以曉群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誅戮。不臣之罪彰于海內,方貽王《鴟鴞》之詩,歸非于主,是何謂乎!又周公舉事,稱告二公,二公足明周公之無罪而坐觀成王之疑,此則二公之心亦有猜于周公也。但以疏不間親,故寄言于管、蔡,可謂忠不見于當時,仁不及于兄弟。知群望之有歸,天命之不在己,然后返政成王,以為忠耳。大風拔木之征,乃皇天祐存周道,不忘文、武之德,是以赦周公之始愆,欲成周室之大美。考周公之心,原周公之行,乃天下之罪人,何至德之謂也!周公复位,二公所以杜口不言其本心者,以明管、蔡之忠也。”

  又謂常忠曰:“伊尹、周公孰賢?”忠曰:“伊尹非有周公之親而功濟一代,太甲亂德,放于桐宮,思愆改善,然后复之。使主無怨言,臣無流謗,道存社稷,美溢來今,臣謂伊尹之勳有高周旦。”盛曰:“伊尹以舊臣之重,顯阿衡之任,太甲嗣位,君道未洽,不能竭忠輔導。而放黜桐宮,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擬乎!”郎敷曰:“伊尹處人臣之位,不能匡制其君,恐成、湯之道墜而莫就,是以居之桐宮,与小人從事,使知稼穡之艱難,然后返之天位,此其忠也。”盛曰:“伊尹能廢而立之,何不能輔之以至于善乎?若太甲性同桀紂,則三載之間未應便成賢后,如其性本休明,義心易發,當務盡匡規之理以弼成君德,安有人臣幽主而据其位哉!且臣之事君,惟力是視,奈何挾智藏仁以成君惡!夫太甲之事,朕已鑒之矣。太甲,至賢之主也,以伊尹歷奉三朝,績無异稱,將失顯祖委授之功,故匿其日月之明,受伊尹之黜,所以濟其忠貞之美。夫非常之人,然后能立非常之事,非常人之所見也,亦猶太伯之三讓,人無德而稱焉。”敷曰:“太伯三以天下讓,至仲尼而后顯其至德。太甲受謗于天下,遭陛下乃申其美。”因而談宴賦詩,賜金帛各有差。

  遼西太守李郎在郡十年,威制境內,盛疑之,累征不赴。以母在龍城,未敢顯叛,乃陰引魏軍,將為自安之計,因表請發兵以距寇。盛曰:“此必詐也。”召其使而詰之,果驗,盡滅其族,遣輔國將軍李旱率騎討之。師次建安,召旱旋師。朗聞其家被誅也,擁三千余戶以自固。及聞旱中路而還,謂有內變,不复為備,留其子養守令支,躬迎魏師于北平。旱候知之,襲克令支,遣廣威孟廣平率騎追朗,及于無終,斬之。初,盛之追旱還也,群臣莫知其故。旱既斬朗,盛謂群臣曰:“前以追旱還者,正為此耳。朗新為叛逆,必忌官威,一則鳩合同類,劫掠良善,二則亡竄山澤,未可卒平,故非意而還,以盈怠其志,卒然掩之,必克之理也。”群臣皆曰:“非所及也。”

  李旱自遼西還,聞盛殺其將衛雙,懼,棄軍奔走。既而歸罪,复其爵位。盛謂侍中孫勍曰:“旱總三軍之任,荷專征之重,不能杖節死綏,無故逃亡,考之軍正,不赦之罪也。然當先帝之避難,眾情离貳,骨肉忘其親,股肱失忠節,旱以刑余之体,效力盡命,忠款之至,精貫白日。朕故錄其忘身之功,免其丘山之罪耳。”

  盛去皇帝之號,稱庶人大王。

  魏襲幽州,執刺史盧溥而去。遣孟廣平援之,無及。

  盛率眾三万伐高句驪,襲其新城、南蘇,皆克之,散其積聚,徙其五千余戶于遼西。

  盛引見百遼于東堂,考詳器藝,超拔者十有二人。命百司舉文武之士才堪佐世者各一人。立其子遼西公定為太子,大赦殊死已下。宴其群臣于新昌殿,盛曰:“諸卿各言其志,朕將覽之。”七兵尚書丁信年十五,盛之舅子也,進曰:“在上不驕,高而不危,臣之愿也。”盛笑曰:“丁尚書年少,安得長者之言乎!”盛以威嚴馭下,驕暴少親,多所猜忌,故信言及之。

  盛討庫莫奚,大虜獲而還。左將軍慕容國与殿中將軍秦輿、段贊等謀率禁兵襲盛,事覺,誅之,死者五百余人。前將軍、思悔侯段璣、輿子興、贊子泰等,因眾心動搖,夜于禁中鼓躁大呼。盛聞變,率左右出戰,眾皆披潰。俄而有一賊從暗中擊傷盛,遂輦升前殿,申約禁衛,召叔父河間公熙屬以后事。熙未至而盛死,時年二十九,在位三年。偽謚昭武皇帝,墓號興平陵,廟號中宗。

  盛幼而羈賤流漂,長則遭家多難,夷險安危,備嘗之矣。懲寶暗而不斷,遂峻机威刑,織芥之嫌,莫不裁之于未萌,防之于未兆。于是上下振局,人不自安,雖忠誠親戚亦皆离貳,舊臣靡不夷滅,安忍無親,所以卒于不免。是歲隆安五年也。

  熙字道文,垂之少子也。初封河間王。段速骨之難,諸王多被其害,熙素為高陽王崇所親愛,故得免焉。蘭汗之篡也,以熙為遼東公,備宗祀之義。盛初即位,降爵為公,拜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尚書左仆射,領中領軍。從征高句驪、契丹,皆勇冠諸將。盛曰:“叔父雄果英壯,有世祖之風,但弘略不如耳。”

  及盛死,其太后丁氏以國多難,宜立長君。群望皆在平原公元,而丁氏意在于熙,遂廢太子定,迎熙入宮。群臣勸進,熙以讓元,元固以讓熙,熙遂僭即尊位。誅其大臣段璣、秦興等,并夷三族。元以嫌疑賜死。元字道光,寶之第四子也。赦殊死已下,改元曰光始,改北燕台為大單于台,置左右輔,位次尚書。

  初,熙烝于丁氏,故為所立。及寵幸苻貴人,丁氏怨恚咒詛,与兄子七兵尚書信謀廢熙。熙聞之,大怒,逼丁氏令自殺,葬以后禮,誅丁信。

  熙狩于北原,石城令高和殺司隸校尉張顯,閉門距熙。熙率騎馳返,和眾皆投杖,熙入誅之。于是引見州郡及單于八部耆舊于東宮,問以疾苦。

  大筑龍騰苑,廣袤十余里,役徒二万人。起景云山于苑內,基廣五百步,峰高十七丈。又起逍遙宮、甘露殿,連房數百,觀閣相交。鑿天河渠,引水入宮。又為其昭儀苻氏鑿曲光海、清涼池。季夏盛暑,士卒不得休息,暍死者太半。熙游于城南,止大柳樹下,若有人呼曰:“大王且止。。”熙惡之,伐其樹,乃有蛇長丈余,從樹中而出。

  立其貴嬪苻氏為皇后,赦殊死已下。

  熙北襲契丹,大破之。

  昭儀苻氏死,偽謚愍皇后。贈苻謨太宰,謚文獻公。二苻并美而艷,好微行游宴,熙弗之禁也。請謁必從,刑賞大政無不由之。初,昭儀有疾,龍城人王溫稱能療之,未几而卒,熙忿其妄也,立于公車門支解溫而焚之。其后好游田,熙從之,北登白鹿山,東過青岭,南臨滄海,百姓苦之,士卒為豺狼所害及凍死者五千余人矣。會高句驪寇燕郡,殺略百余人。熙伐高句驪,以苻氏從,為沖車地道以攻遼東。熙曰:“待剷平寇城,朕當与后乘輦而入,不听將士先登。”于是城內嚴備,攻之不能下。會大雨雪,士卒多死,乃引歸。

  擬鄴之鳳陽門,作弘光門,累級三層。

  熙与苻氏襲契丹,憚其眾盛,將還,苻氏弗听,遂棄輜重,輕襲高句驪,周行三千余里,士馬疲凍,死者屬路。攻木底城,不克而還。

  盡殺寶諸子。大城肥如及宿軍,以仇尼倪為鎮東大將軍、營州刺史,鎮宿軍,上庸公懿為鎮西將軍、幽州刺史,鎮令支;尚書劉木為鎮南大將軍、冀州刺史,鎮肥如。

  為苻氏起承華殿,高承光一倍,負土于北門,土与谷同价。典軍杜靜載棺詣闕,上書极諫。熙大怒,斬之。苻氏嘗季夏思凍魚膾,仲冬須生地黃,皆下有司切責,不得,加以大辟,其虐也如此。苻氏死,熙悲號躄踊,若喪考妣,擁其尸而撫之曰:“体已就冷,命遂斷矣!”于是僵仆气絕,久而乃蘇。大斂既訖,复啟其棺而与交接。服斬縗,食粥。制百僚于宮內哭臨,令沙門素服。使有司案檢哭者,有淚以為忠孝,無則罪之,于是群臣震懼,莫不含辛以為淚焉。慕容隆妻張氏,熙之嫂也,美姿容,有巧思。熙將以為苻氏之殉,欲以罪殺之,乃毀其禭靴,中有弊氈,遂賜死。三女叩頭求哀,熙不許。制公卿已下至于百姓,率戶營墓,費殫府藏。下錮三泉,周輸數里,內則圖畫尚書八坐之象。熙曰:“善為之,朕將隨后入此陵。”識者以為不祥。其右仆射韋璆等并懼為殉,沐浴而待死焉。號苻氏墓曰征平陵。熙被發徒跣,步從苻氏喪。□車高大,毀北門而出。長老竊相謂曰:“慕容氏自毀其門,將不久也。”

  中衛將軍馮跋、左衛將軍張興,先皆坐事亡奔,以熙政之虐也,与跋從兄万泥等二十二人結盟,推慕容云為主,發尚方徒五千余人閉門距守。中黃門趙洛生奔告之,熙曰:“此鼠盜耳,朕還當誅之。”乃收發貫甲,馳還赴難。夜至龍城,攻北門不克,遂敗,走入龍騰宛,微服隱于林中,為人所執,云得而弒之,及其諸子同殯城北。時年二十三,在位六年。云葬之于苻氏墓,偽謚昭文皇帝。

  垂以孝武帝太元八年僭立,至熙四世,凡二十四年,以安帝義熙三年滅。初,童謠曰:“一束蒿,兩頭然,禿頭小兒來滅燕。”蒿字上有草,下有禾,兩頭然則禾草俱盡而成高字。云父名拔,小字禿頭,三子,而云季也。熙竟為云所滅,如謠言焉。

  慕容云,字子雨,寶之養子也。祖父和,高句驪之支庶,自云高陽氏之苗裔,故以高為氏焉。云沈深有局量,厚重希言,時人咸以為愚,唯馮跋奇其志度而友之。寶之為太子,云以武藝給事侍東宮,拜侍御郎,襲敗慕容會軍。寶子之,賜姓慕容氏,封夕陽公。

  熙之葬苻氏也,馮跋詣云,告之以謀。云懼曰:“吾嬰疾歷年,卿等所知,愿更圖之。”跋逼曰:“慕容氏世衰,河間虐暴,惑妖淫之女而逆亂天常,百姓不堪其害,思亂者十室九焉,此天亡之時也。公自高氏名家,何能為他養子!机運難邀,千歲一時,公焉得辭也!”扶之而出。云曰:“吾疾苦日久,廢絕世務。卿今興建大事,謬見推逼。所以徘徊,非為身也,實惟否德不足以濟元元故耳。”跋等強之,云遂即天王位,复姓高氏,大赦境內殊死以下,改元曰正始,國號大燕。署馮跋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錄尚書事、武邑公,封伯、子、男,鄉、亭侯者五十余人,士卒賜谷帛有差。熙之群官,复其爵位。立妻李氏為天王后,子彭為太子。越騎校尉慕輿良謀叛,云誅之。

  云臨東堂,幸臣离班、桃仁怀劍執紙而入,稱有所啟,拔劍擊云,云以几距班,桃仁進而弒之。馮跋遷云尸于東宮,偽謚惠懿皇帝。云自以無功德而為豪桀所推,常內怀懼,故寵養壯士以為腹心。离班、桃仁等并專典禁衛,委之以爪牙之任,賞賜月至數千万,衣食臥起皆与之同,終以此致敗云。

  史臣曰:四星東聚,金陵之气已分;五馬南浮,玉塞之雄方扰。市朝屢改,艱虞靡息。慕容垂天資英杰,威震本朝,以雄略見猜而庇身寬政,永固受之而以禮,道明事之而畢力。然而隼質難羈,狼心自野。淮南失律,三甥之謀已构;河朔分麾,五木之祥云啟。斬飛龍而遐舉,逾石門而長邁,遂使翟氏景從,鄴師宵逸,收羅趙、魏,驅駕英雄。叩囊余奇,摧五万于河曲;浮船秘策,招七郡于黎陽。返遼陰之舊物,創中山之新社,類帝禋宗,僭擬斯備。夫以重耳歸晉,賴五臣之功;句踐紿吳,資五千之卒。惡有業殊二霸,眾微一旅,掎拔而傾山岳,騰嘯而御風云!雖衛人忘亡复傳于東國,任好余裕伊愧于西鄰,信苻氏之奸回,非晉室之鯨鯢矣。

  寶以浮譽獲升,峻文御俗,蕭牆內憤,勍敵外陵,雖毒不被物而惡足自剿。盛則孝友冥符,文武不墜,韜光而夷仇賊,罪己而遜高危,翩翩然濁世之佳虜矣。熙乃地非奧主,舉因淫德。驪戎之態,取悅于匡床;玄妻之姿,見奇于鬒發。蕩輕舟于曲光之海,望朝涉于景云之山,飾土木于驕心,窮怨嗟于蕞壤,宗祀夷滅,為馮氏之驅除焉。

  贊曰:戎狄憑陵,山川沸騰。天未悔禍,人非与能。疾走而捷,先鳴則興。道明烈烈,鞭笞豪杰。掃燕夷魏,釗屠永滅。大盜潛移,鴻名遂竊。寶心生亂,盛清家難。熙极驕淫,人怀憤惋。孽貽身咎,災無以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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