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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二十九



  楊播子侃 播弟椿 椿子昱 椿弟津 津子遁 逸 謐 謐弟 愔燕子獻鄭頤
  楊敷子素 孫玄感 素弟約 約從叔异 敷叔父寬 寬子文恩 紀

  楊播,字延慶,弘農華陰人也。高祖結,仕慕容氏,位中山相。曾祖珍,道武時歸國,位上谷太守。祖真,河內、清河二郡太守。父懿,延興末為廣平太守,有稱績。孝文南巡,吏人頌之,征為選部給事中,有公平譽。除安南將軍、洛州刺史,未之任,卒。贈本官,加弘農公,謚曰簡。

  播本字元休,孝文賜改焉。母王氏,文明太后之外姑。播少修飭,奉養盡禮。擢為中散,累遷衛尉少卿。与陽平王頤等出漠北擊蠕蠕,大致克獲。遷武衛將軍,复征蠕蠕,至居然山而還。及車駕南討,假前將軍,從至鐘离。師回,詔播為圓陣御之。相拒再宿,軍人食盡,賊圍更急。播乃領精騎三百,歷其船大呼曰:“我今欲度,能戰者出。”遂擁而濟,賊莫敢動。賜爵華陰子。后從駕討破崔慧景、蕭愆于鄧城,進號平東將軍。時車駕耀威城沔水,上巳設宴,帝与中軍彭城王勰賭射,左衛元遙在勰朋內,而播居帝曹。遙射侯正中,籌限已滿。帝曰:“左衛籌足,右衛不得不解。”對曰:“仰恃圣恩,庶几必爭”,于是箭正中。帝笑曰:“雖養由之妙,何复過是。”遂舉卮以賜播曰:“古人酒以養病,朕今賞卿之能,可謂古今殊也。”除太府卿,進爵為伯。

  后為華州刺史。至州,借人田,為御史王基所劾,除官爵,卒于家。子侃等停柩不葬,披訴積年。至熙平中,乃贈鎮西將軍、雍州刺史,并复其爵,謚曰壯。

  侃字士業,頗愛琴書,尤好計畫。時播一門,貴滿朝廷,子侄早通,而侃獨不交游,公卿罕有識者。親朋勸其出仕,侃曰:“苟有良田,何憂晚歲,但恨無才具耳。”年三十一,襲爵華陰伯。

  揚州刺史長孫承業請為錄事參軍。梁豫州刺史裴邃規相掩襲,密購壽春人李瓜花、袁建等令為內應。邃已纂勒兵士,慮壽春疑覺,遂謬移云:“魏始于馬頭置戍,如聞复欲修白捺舊城。若爾,便稍相侵逼。此亦須營歐陽,設交境之備。今板卒已集,唯听信還。”佐寮咸欲以實答之,云無修白捺意。而侃曰:“白捺小城,本非形胜,邃集兵遣移,虛构是言,得無有別圖也?”承業乃云:“錄事可造移報。”移曰:“彼之纂兵,想別有意,何為妄构白捺?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勿謂秦無人也。”邃得移,謂已覺,便散兵。瓜花等以期契不會,便相告發,伏辜者十數家。邃后竟襲襲壽春,入羅城而退,遂列營于黎漿、梁城,日夕鈔掠。承業乃奏侃為統軍。

  后雍州刺史蕭寶夤据州反,隨業討之,除侃為承業行台左丞。軍次恆農,侃白承業曰:“今賊守潼關,全据形胜。須北取蒲板,飛棹西岸,置兵死地,人有斗心,華州之圍,可不戰而解;潼關之賊,必望風潰散。諸處既平,長安自克。愚計可錄,請為明公前驅。”承業從之,令其子子產等領騎与侃于恆農北度,便据石錐壁。乃班告曰:“今且停軍于此,以待步卒,兼觀人情向背。若送降名者,各自還村,侯台軍舉三烽火,各亦應之,以明降款。其無應烽,即是不降之村,理須殄戮。”人遂傳相告報。實未降者,亦詐舉烽,一宿之間,火光遍數百里內。圍城之寇,不測所以,各自散歸。長安平,侃頗有力焉。建義初,除岐州刺史。屬元顥內逼,詔行北中郎將。

  孝庄徙河北,執侃手曰:“朕停卿蕃寄,移任此者,正為今日。但卿尊卑百口,若隨朕行,所累處大。卿可還洛,寄之后圖。”侃曰:“宁可以臣微族,頓廢君臣之義。”固求陪從。除度支尚書,兼給事黃門侍郎,敷西縣公。及車駕南還,顥令梁將陳慶之守北中城,自据南岸。有夏州義士為顥守河中渚,乃密信通款,求破橋立效。爾硃榮赴之。及橋破,應接不果,皆為顥屠。榮將為還計,欲更圖后舉。侃曰:“若今即還,人情失望,未若召發人材,唯多縛筏,間以舟楫,沿河廣布。令數百里中,皆為度勢,顥知防何處?一旦得度,必立大功。”榮大笑從之。于是爾硃兆等于馬渚諸楊南度,顥便南走。車駕入都,侃解尚書,正黃門。以濟河功,進爵濟北郡公,复除其長子師仲為秘書郎。

  時所用錢,人多私鑄,稍就薄小,乃至風飄水浮,米斗几直一千。侃奏听人与官并鑄五銖,使人樂為,而俗弊得改。庄帝從之。后除侍中,加衛將軍、右光祿大夫。

  庄帝將圖爾硃榮,侃与內弟李晞、城陽王徽、侍中李彧等咸預其謀。爾硃兆入洛,侃時休沐,遂竄歸華陰。普泰初,天光在關西,遣侃子婦父韋義遠招慰之,立盟許恕其罪。侃從兄昱恐為家禍,令侃出應,假其食言,不過一人身沒,冀全百口。侃赴之,為天光所害。太昌初,贈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幽州刺史。子純陀襲。

  播弟椿。椿字延壽,本字仲考,孝文賜改焉。性寬謹。為內給事,与兄播并侍禁闈。后為中部法曹,折訟公正,孝文嘉之。及文明太后崩,孝文五日不食。椿諫曰:“圣人之禮,毀不滅性,從陛下欲自賢于万代,其若宗廟何!”帝感其言,乃一進粥。轉授宮輿曹少卿,加給事中,出為豫州刺史,再遷梁州刺史。

  初,武興王楊集始降于齊,自漢中而北,規复舊土。椿貽書集始,開以利害。集始執書對使者曰:“楊使君此書,除我心腹疾。”遂來降。尋以母老解還。后兼太仆卿。

  秦州羌呂苟兒、涇州屠各陳瞻等反,詔椿為別將,隸安西將軍元麗討之。賊守峽自固。或謀伏兵斷其出入,待糧盡攻之。或云斬山木,從火焚之。椿曰:“并非計也。賊深竄,正避死耳。今宜勒三軍勿更侵掠,賊必謂見險不前,心輕我軍,然后掩其不備,可一舉而平。”乃緩師。賊果出掠,仍以軍中驢馬餌之。銜枚夜襲,斬瞻傳首。入正太仆卿。

  初,獻文世有蠕蠕万余戶降附,居于高平、薄骨律二鎮。太和末叛走,唯有一千余家。太中大夫王通、高平鎮將郎育等求徙置淮北,防其后叛。詔椿徙焉。椿上書,以為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是以先朝居之荒服之間,正欲悅近來遠。今新附者眾,若舊者見徙,新者必不安,愚謂不可。時八坐不從,遂于濟州緣河居之。及冀州元愉之難,果悉浮河赴賊,所在鈔掠,如椿所策。后除朔州刺史。在州為廷尉奏椿前為太仆卿,招引百姓,盜种牧田三百四十頃,依律處刑五歲。尚書邢巒据正始別格,奏罪應除名,注籍盜門,同籍合門不仕。宣武以親律既班,不宜雜用舊制,詔依斷,以贖論。后除定州刺史。

  自道武平中山,多置軍府,以相威攝。凡有八軍,軍各配兵五千,食祿主帥軍各四十六人。自中原稍定,八軍之兵漸割南戍,一軍兵才千余,然主帥如故,費祿不少。椿表罷四軍,減其主帥百八十四人。椿在州,因修黑山道余功,伐木私造佛寺,役兵,為御史所劾,除名。

  后累遷為雍州刺史,進號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尋以本官加侍中,兼尚書右仆射,為行台,節度關西諸將。遇暴疾,頻啟乞解,詔許之,以蕭寶夤代為刺史、行台。

  椿還鄉里,遇子昱將還京師,使陳寶夤賞罰云為,不依常憲,恐有异心。昱還,面啟明帝及靈太后,并不納。及寶夤邀害御只中尉酈道元,猶上表自理,稱為椿父子所謗。

  建義元年,為司徒。永安初,進位太保,加侍中,給后部鼓吹。元顥入洛,椿子昱為顥禽。又椿弟順、順子仲宣、兄子侃、弟子遁并從駕河內,為顥嫌疑。以椿家世顯重,恐失人望,未及加罪。時人助其憂,或勸椿攜家避禍。椿曰:“吾內外百口,何處逃竄?正當坐任運耳。”

  庄帝還宮,椿上書頻請歸老,詔听服侍中服,賜朝服一襲、八尺床帳、几、杖,不朝,乘安車,駕駟馬,給扶,傳詔二人,仰所在郡縣四時以禮存問安否。椿奉辭于華林園,帝下御座,執手流淚曰:“公先帝舊臣,實為元老。但高尚其志,決意不留,既難相違,深用凄切。”椿亦歔欷,欲拜,帝親執不听。賜以絹布,給羽林衛送。群公百寮餞于城西張方橋,行路觀者莫不稱歎。椿臨行,誡子孫曰:

  我家入魏之始,即為上客。自爾至今,二千石方伯不絕,祿恤甚多。于親姻知故吉凶之際,必厚加贈襚;來往賓寮,必以酒肉飲食,故六姻朋友無憾焉。國家初,丈夫好服彩色。吾雖不記上谷翁時事,然記清河翁時服飾。恆見翁著布衣韋帶,常自約敕諸父曰:“汝等后世若富貴于今日者,慎勿積金一斤、彩帛百匹已上,用為富也。”不听興生求利,又不听与勢家作婚姻。至吾兄弟,不能遵奉。今汝等服乘漸華好,吾是以知恭儉之德,漸不如上也。又吾兄弟,若在家,必同盤而食;若有近行,不至,必待其還。亦有過中不食,忍饑相待。吾兄弟八人,今存者有三,是故不忍別食也。又愿畢吾兄弟,不异居异財。汝等眼見,非為虛假。如聞汝等兄弟,時有別齋獨食者。此又不如吾等一世也。吾今日不為貧賤,然居住舍宅,不作壯麗華飾者,正慮汝等后世不賢,不能保守之,將為勢家所奪。

  北都時,朝法嚴急。太和初,吾兄弟三人并居內職:兄在高祖左右,吾与津在文明太后左右。于時口敕,責諸內官,十日仰密得一事,不列便大嗔嫌。諸人多有依敕密列者,亦有太后、高祖中間傳言构間者。吾兄弟自相誡曰:“今忝二圣近臣,居母之間難,宜深慎之。又列人事,亦何容易,縱被嗔責,勿輕言。”十余年中,不嘗言一人罪過。時大被嫌責,答曰:“臣等非不聞人語,正恐不審,仰誤圣听,以是不敢言。”于后終以不言。蒙賞及二圣間言語,終不敢輒爾傳通。太和二十一年,吾從濟州來朝,在清徽堂豫宴。高祖謂諸貴曰:“北京之日,太后嚴明,吾每得杖。左右因此有是非言。和朕母子者,唯楊播兄弟。”遂舉爵賜兄及我酒。汝等脫若万一蒙明主知遇,宜深慎言語,不可輕論人惡也。吾自惟文武才藝、門望姻援不胜他人。一旦位登侍中、尚書,四歷九卿,十為刺史,光祿大夫、儀同、開府、司徒、太保,津今复為司空者,正由忠謹慎口,不嘗論人之過,無貴無賤,待之以禮,以是故至此耳。聞汝等學時俗人,乃有坐待客者,有驅馳勢門者,有輕論人惡者;及見貴胜則敬重之,見貧賤則慢易之,此人行之大失,立身之大病也。汝家仕皇魏以來,高祖以下乃有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內外顯職,時流少比。汝等若能存禮節,不為奢淫驕慢,假不胜人,足免尤誚,足成名家。吾今年始七十五,自惟气力,尚堪朝覲天子,所以孜孜求退者,正欲使汝等知天下滿足之議,為一門法耳,非是苟求千載之名。汝等能記吾言,吾百年后終無恨矣。

  椿還華陰。逾年,為爾硃天光所害,時人莫不怨痛之。太昌初,贈太師、丞相、都督、冀州刺史。子昱。

  昱字元略,起家廣平王怀左常侍。怀好武事,數游獵,昱每規諫。正始中,以京兆、廣平二王國臣多縱恣,詔御史中尉崔亮窮案之,伏法都市者三十余人,不死者悉除名,唯昱与博陵崔楷以忠諫免。后除太學博士、員外散騎侍郎。

  初,尚書令王肅除揚州刺史,出頓洛陽東亭。酣后,廣陽王嘉、北海王詳等与播論議競理,播不為屈。北海王顧昱曰:“尊伯性剛不伏理,大不如尊使君也。”昱對曰:“昱父道隆則從其隆,道洿則從其洿;伯父剛則不吐,柔亦不茹。”坐歎其能言。肅曰:“非此郎,何得申二父之美。”

  延昌三年,以本官帶詹事丞。時明帝在怀抱中,至于出入,左右、乳母而已,不令宮寮聞知。昱諫曰:“陛下不以臣等凡淺,備位宮臣,太子動止,宜令翼從。自比以來,輕爾出入,進無二傅導引之美,退闕群寮陪侍之式。非所謂示人軌儀,著君臣之義。陛下若召太子,必降手敕,令臣下咸知,為后世法。”于是詔自今若非手敕,勿令兒輒出,宮臣在直者,從至万歲門。轉太尉掾,兼中書舍人。

  靈太后嘗謂昱曰:“親姻在外,不稱人心,卿有所聞,慎勿諱隱。”昱奏揚州刺史李崇五車載貨,恆州刺史楊鈞造銀食器十具,并餉領軍元叉。靈太后令召叉夫妻,泣而責之。叉深恨昱。昱第六叔舒妻,武昌王和之妹,和即叉之從祖父。舒早喪,有一男六女,及終喪,元氏請別居。昱父椿集親姻泣謂曰:“我弟不幸早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便求別居?”不听。遂怀憾。神龜二年,瀛州人劉宣明謀反,事覺逃竄。叉使和及元氏誣告昱藏宣明,云昱父椿、叔津并送甲仗三百具,謀圖不逞。叉又构成其事。乃遣夜圍昱宅收之,并無所獲。太后問狀。昱具對元氏构釁之端,言至哀切。太后乃解昱縛,和及元氏并處死刑。而叉相左右,和直免官,元氏卒亦不坐。及叉之廢太后也,乃出昱為濟陰內史。中山王熙起兵于鄴,叉遣黃門盧同詣鄴刑熙,并窮党与。同希叉旨,就郡鎖昱赴鄴,囚訊百日乃還任。

  孝昌初,除中書侍郎,遷給事黃門侍郎。后賊圍豳州,詔昱兼侍中,持節催西北道大都督、北海王顥,仍隨軍監察。豳州圍解。雍州蜀賊張映龍、姜神達知州內虛,謀欲攻掩。刺史元修義懼而請援,一日一夜,書移九通。都督李叔仁遲疑不赴。昱曰:“若長安不守,大軍自然瓦散,此軍雖往,有何益也。”遂与叔仁等俱進,于陣斬神達,諸賊迸散。詔以昱受旨催督,而顥軍稽緩,遂免昱官。尋除涇州刺史。未几,昱父椿為雍州,征昱除吏部郎中。及蕭寶夤等敗于關中,以昱兼七兵尚書、持節、假撫軍、都督,防守雍州。昱遇賊失利而返。后除鎮東將軍、假車騎將軍、東南道都督,又加散騎常侍。于后太山守羊侃据郡南叛,侃兄深時為徐州行台,府州咸欲禁深。昱曰:“昔叔向不以鮒也見廢,奈何以侃罪深,宜呼朝旨。”不許群議。

  還朝未几,元顥侵逼大梁,除昱南道大都督,鎮滎陽。顥禽濟陰王暉業,乘虛徑進,城陷。昱与弟息五人在門樓上。顥至,執昱下,責曰:“卿今死甘心不?”答曰:“分不望生,向所以不下樓,正慮亂兵耳。但恨八十老父無人供養,乞小弟一命,便是死不朽也。”顥將陳慶之、胡光等伏顥帳前曰:“陛下度江三千里,無遺鏃費。昨日殺傷五百余人,求乞楊昱以快意。”景曰:“我在江東聞梁主言,初下都,袁昂為吳郡不降,稱其忠節。奈何殺昱。”于是斬昱下統帥三十七人,皆令蜀兵刳腹取心食之。

  孝庄還,复前官。爾硃榮之死,昱為東道行台拒爾硃仲遠。會爾硃兆入洛,昱還京師。后歸鄉里,亦為天光所害。太昌初,贈司空公、定州刺史。

  子孝邕,員外郎,奔免。匿蠻中,潛結渠率,謀報爾硃氏。微服入洛,為爾硃世隆所殺。椿弟穎,字惠哲,本州別駕。

  穎弟順,字延和,寬裕謹厚。豫立庄帝功,封三門縣伯,位冀州刺史。罷州還,遇害。太昌初,贈太尉公、錄尚書事、相州刺史。子辯,字僧達,位東雍州刺史。

  辯弟仲宣,有風度才學。位正平太守,爵恆農伯,在郡有能名。還京,兄弟与父同遇害。太昌初,辯贈儀同三司、恆州刺史;仲宣贈尚書右仆射、青州刺史。

  仲宣子玄就,幼而俊拔。收捕時,年九歲,牽挽兵人曰:“欲害諸尊,乞先就死。”兵以刀斫斷其臂,猶請死不止,遂先殺之。永熙初,贈汝陰太守。

  順弟津。津字羅漢,本字延祚,孝文賜改焉。少端謹,以器度見稱。年十一,除侍御中散。時孝文幼沖,文明太后臨朝,津曾入侍左右,忽咳逆失聲,遂吐血數升,藏之衣袖。太后聞聲,閱而不見,問其故,具以實言,遂以敬慎見知。賜縑百匹,遷符璽郎中。津以身在禁密,不外交游,至宗族姻表罕相參侯。司徒馮誕与津少結交友,而津見其貴寵,每恆退避,及相招命,多辭疾不往。誕以為恨,而津逾遠焉。人或謂之曰:“司徒,君之少舊,何自外也?”津曰:“為勢家所厚,复何容易!但全吾今日,亦足矣。”轉振威將軍,領監曹奏事令。孝文南征,以津為都督、征南府長史。后遷長水校尉,仍直閣。

  景明中,宣武游于北芒,津時陪從。太尉、咸陽王禧謀反,帝馳入華林。時直閣中有同禧謀,皆在從限。及禧平,帝顧謂朝臣曰:“直閣半為逆党,非至忠者安能不豫此謀。”因拜津左中郎將,遷驍騎將軍,仍直閣。

  出除岐州刺史,津巨細躬親,孜孜不倦。有武功人繼絹三匹,去城十里,為賊所劫。時有使者馳驛而至,被劫人因以告之。使者到州,以狀白津。津乃下教,云有人著某色衣,乘某色馬,在城東十里被殺,不知姓名。若有家人,可速收視。有一老母行哭而出,云是己子。于是遣騎追收,并絹俱獲。自是闔境畏服。至于守令寮佐有濁貨者,未曾公言其罪,常以私書切責之。于是官屬感厲,莫有犯法者。以母憂去職。

  延昌末,起為華州刺史,与兄播前后牧本州,當世榮之。先是,受調絹度尺特長,在事因緣,共相進退,百姓苦之。津乃令依公尺度其輸物,尤好者賜以杯酒而出;其所輸少劣者,為受之,但無酒以示其恥。于是競相勸厲,官調更胜。

  孝昌中,北鎮扰亂,侵逼舊京,乃加津安北將軍,北道大都督,尋轉左衛,加撫軍將軍。津始受命,出据靈丘。而賊帥鮮于修禮起于博陵,定州危急,遂回師南赴。始至城下,榮壘未立,而州軍新敗。津以賊既乘胜,士眾榮疲,柵壘未安,不可擬敵,欲移軍入城,更圖后舉。刺史元固稱賊既逼城,不可示弱,乃閉門不內。津揮刃欲斬門者,軍乃得入。賊果夜至,見柵空而去。其后,賊攻州城東面,已入羅城。刺史閉小城東門,城中騷扰。津開門出戰,賊退,人心少安。尋除定州刺史,又兼吏部尚書、北道行台。初,津兄椿得罪此州,由鉅鹿人趙略投書所致。及津至,略舉家逃走。津乃下教慰喻,令其還業。于是闔州愧服,遠近稱之。時賊帥鮮于修禮、杜洛周賤掠州境,孤城獨立,在兩寇之間。津修理戰具,更營雉堞。又于城中去城十步,掘地至泉,廣作地道,潛兵涌出,置爐鑄鐵,持以灌賊。賊遂相告曰:“不畏利槊堅城,唯畏楊公鐵星。”津与賊帥元洪業等書喻之,并授鐵券,許之爵位,令圖賊帥毛普賢。洪業等感寤,复書云欲殺普賢。又云:“賊欲圍城,正為取北人,城中所有人,必須盡殺。”津以城內北人,雖是惡党,然掌握中物,未忍便殺,但收內子城,防禁而已。將吏無不感其仁恕。朝廷初送鐵券二十枚,委津分給。津隨賊中首領,間行送之;修禮、普賢頗亦由此而死。

  既而杜洛周圍州城,津盡力捍守。詔加衛將軍,將士有功者任津科賞,兵人給复八年。葛榮以司徒說津。津大怒,斬其使以絕之。自受攻圍,經歷三稔,朝廷不能拯赴。乃遣長子遁突圍出。詣蠕蠕主阿那瑰,令其討賊。遁日夜泣訴,阿那瑰遣其從祖吐豆發率精騎南出。前鋒已達廣昌,賊防塞益口,蠕蠕遂還。津長史李裔引賊入,津苦戰不敵,遂見拘執。洛周脫津衣服,置地牢下數日,將烹之。諸賊還相諫止,遂得免害。津曾与裔相見,對諸賊帥以大義責之,辭淚俱發,裔大慚。典守者以告洛周,弗之責。及葛榮并洛周,复為榮所拘。榮破,始得還洛。

  永安二年,兼吏部尚書。元顥內逼,庄帝將親出討,以津為中軍大都督,兼領軍將軍。未行,顥入。及顥敗,津乃入宿殿中,掃洒宮掖,遣第二子逸封閉府庫,各令防守。及帝入也,津迎于北芒,流涕謝罪。帝深嘉慰之。尋以津為司空,加侍中。爾硃榮死,使津以本官為兼尚書令、北道大行台、都督、并州刺史,委以討胡經略。津馳至鄴,將從滏口而入。遇爾硃兆等已克洛,相州刺史李神等議欲与津舉城通款,津不從。以子逸既為光州刺史,兄子昱時為東道行台,鳩率部曲,在于梁、沛,津規欲東轉,更為方略。乃率輕騎望于濟州度河。而爾硃仲遠已陷東郡,所圖不果,遂還京師。普泰元年,亦遇害于洛。太昌初,贈大將軍,太傅、都督、雍州刺史,謚曰孝穆。將葬本鄉,詔大鴻臚持節監護喪事。長子遁。

  遁字山才。其家貴顯,諸子弱冠,咸縻王爵。而遁性靜退,年近三十,方為鎮西府主簿。累遷尚書左丞、金紫光祿大夫,亦被害于洛。太昌初,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幽州刺史,謚曰恭定。

  遁弟逸,字遵道,有當世才。起家員外散騎侍郎,以功賜爵華陰男。建義初,庄帝猶在河陽,逸獨往謁。帝特除給事黃門侍郎,領中書舍人。及朝士濫禍,帝益憂怖,詔逸晝夜陪侍,常寢御床前。帝曾夜中謂逸曰:“昨來舉目唯見异人,賴卿差以自慰。”再遷南秦州刺史,加散騎常侍,時年二十九,時方伯之少,未有先之者。仍以路阻不行,改光州刺史。時災儉連歲,逸欲以倉粟振給,而所司懼罪不敢。逸曰:“國以人為本,人以食為命,假令以此獲戾,吾所甘心。”遂出粟,然后申表。右仆射元羅以下,謂公儲難闕,并執不許。尚書令、臨淮王彧以為宜貸二万,詔听貸二万。逸既出粟之后,其老小殘疾不能自存活者,又于州門造粥飼之,將死而得濟者以万數。帝聞而善之。逸為政愛人,尤憎豪猾,廣設耳目,善惡畢聞。其兵出使下邑,皆自持糧,人或為設食者,雖在暗室,終不敢進,咸言楊使君有千里眼,那可欺之。在州政績尤美。

  及其家禍,爾硃仲遠遣使于州害之。吏人如喪親戚,城邑村落營齋供,一月之中,所在不絕。太昌初,贈都督、豫郢二州刺史,謚曰貞。

  逸弟謐,字遵和。歷員外散騎常侍,以功賜爵恆農伯,鎮軍將軍、金紫光祿大夫、衛將軍。在晉陽,為爾硃兆所害。太昌初,贈驃騎將軍、兗州刺史。謐弟愔,事列于后。

  津弟,字延季。弘厚,頗有文學。位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安南將軍。庄帝初,遇害河陰,曾儀同三司、雍州刺史。

  播家世純厚,為并敦議讓,昆季相事,有如父子。播性剛毅,椿、津恭謙,兄弟旦則聚于蒺鞳A終日相對,未曾入內。有一美味,不集不食。蒺騥﹛A往往幃慢隔障,為寢息之所,時就休偃,還共談笑。椿年老,曾他處醉歸,津扶侍還室,仍假寢閣前,承候安否。椿、津年過六十,并登台鼎;而津常旦暮參問,子侄羅列階下,椿不命坐,津不敢坐。椿每近出,或日斜不至,津不先飯;椿還,然后共食。食則津親授匙箸,味皆先嘗,椿命食,然后食。津為司空,于時府主皆自引寮佐。人有就津求官者,津曰:“此事須家兄裁之,何為見問。”初,津為肆州,椿在京宅,每有四時嘉味,輒因使次附之,若或未寄,不先入口。椿每得所寄,輒對之下泣。兄弟并皆有孫,唯椿有曾孫,年十五六矣。椿常欲為之早娶,望見玄孫。自昱已下,率多學尚,時人莫不欽焉。一家之內,男女百口,緦服同爨,庭無間言。魏世以來,唯有盧陽烏兄弟及播昆季,當世莫逮焉。

  爾硃世隆等將害椿家,誣其為逆,奏請收之。節閔不許;世隆复苦執,不得已,乃下詔。世隆遂遣步騎夜圍其宅,天光亦同日收椿于華陰,東西兩處,無少長皆遇禍,籍沒其家。節閔惋悵久之。

  愔字遵彥,小名秦王。兒童時,口若不能言;而風度深敏,出入門閭,未嘗戲弄。六歲學史書,十一受《詩》、《易》,好《左氏春秋》。幼喪母,曾詣舅源子恭。子恭与之飲,問讀何書。曰:“誦《詩》”。子恭曰:“誦至《渭陽》未邪?”愔便號泣感噎。子恭亦對之歔欷,遂為之罷酒。子恭后謂津曰:“常謂秦王不甚察慧,從今已后,更欲刮目視之。”

  愔一門四世同居,家甚隆盛,昆季就學者三十余人。學庭前有柰樹,實落地,群兒咸爭之。愔頹然獨坐。其季父适入學館,見之,大用嗟异。顧謂賓客曰:“此兒恬裕,有我家風。”宅內有茂竹,遂為愔于林邊別葺一室,命獨處其中,常銅盤具盛饌以飯之。因以督厲諸子曰:“汝輩但如遵彥謹慎,自得竹林別室、銅盤重肉之食。”愔從父兄黃門侍郎昱特相器重,曾謂人曰:“此兒駒齒未落,已是我家龍文;更十歲后,當求之千里外。”昱嘗与十余人賦詩,愔一覽便誦,無所遺失。及長,能清言,美音制,風神俊悟,容止可觀,人士見之,莫不敬异;有識者多以遠大許之。

  正光中,隨父之并州。性既恬默,又好山水,遂入晉陽西縣甕山讀書。孝昌初,津為定州刺史,愔亦隨父之職。以軍功除羽林監,賜爵魏昌男,不拜。及中山為杜洛周陷,全家被囚縶。未几,洛周滅,又沒葛榮。榮欲以女妻之,又逼以偽職。愔乃托疾,密含牛血數合,于眾中吐之,仍陽喑不語。榮以為信然,乃止。永安初,還洛,拜通直散騎侍郎,年十八。

  元顥入洛時,愔從父兄侃為北中郎將,鎮河梁。愔适至侃處,便屬乘輿失守,夜至河。侃雖奉迎車駕北度,而潛南奔。愔固諫止之,遂相与扈從達建州。除通直散騎常侍。愔以世故未夷,志在潛退,乃謝病。与友人中直侍郎河間邢邵隱于嵩山。

  及庄帝誅爾硃榮,其從兄侃參贊帷幄。朝廷以其父津為并州刺史、北道大行台,愔隨之任。有邯鄲人楊寬者,求義從出籓,愔請津納之。俄而孝庄幽崩,愔時适欲還都,行達邯鄲,過楊寬家,為寬所執。至相州,見刺史劉誕,以愔名家盛德,甚相哀念,付長史慕容白澤禁止焉。遣隊主鞏榮貴防禁送都,至安陽亭,愔謂榮貴曰:“仆百世忠臣,輸誠魏室,家亡國破,一至于此。雖曰囚虜,复何面目見君父之讎!得自縊于一繩,傳首而去,君之惠也。”榮貴深相矜感,遂与俱逃。愔乃投高昂兄弟。

  既潛竄累載,屬齊神武至信都,遂投刺轅門。便蒙引見,贊揚興運,陳訴家禍,言辭哀壯,涕泗橫集。神武為之改容,即署行台郎中。南攻鄴,歷楊寬村,寬于馬前叩頭請罪。愔謂曰:“人不識恩義,蓋亦常理。我不恨卿,無假惊怖。”時鄴未下,神武命愔作祭天文,燎畢而城陷。由是轉大行台右丞。于時霸圖草創,軍國務廣,文檄教令皆自愔及崔甗出。

  遭罹家難,常以喪禮自居,所食唯鹽米而已,哀毀骨立。神武愍之,常相開慰。及韓陵之戰,愔每陣先登。朋僚咸共怪歎曰:“楊氏儒生,今遂為武士,仁者必勇,定非虛論。”頃之,表請解職還葬,一門之內,贈太師、太傅、丞相、大將軍者二人;太尉、錄尚書及尚書令者三人;仆射、尚書者五人;刺史、太守者二十余人。追榮之盛,古今未之有也。及喪柩進發,吉凶儀衛亙二十余里,會葬者將万人。是日,隆冬盛寒,風雪嚴厚,愔跣步號哭,見者無不哀之。尋征赴晉陽,仍居本職。

  愔從兄幼卿為岐州刺史,以直言忤旨見誅。愔聞之悲懼,因哀感發疾,后取急就雁門溫湯療疾。郭季素害其能,因致書恐之曰:“高王欲送卿于帝所。”仍勸其逃亡。愔遂棄衣冠于水濱,若見沈者。變易名姓,自稱劉士安。入嵩山,与沙門曇謨征等屏居削跡。又潛之光州,因東入田橫島,以講誦為業,海隅之士謂之劉先生。太守王元景陰佑之。

  神武知愔存,遣愔從兄寶猗繼書慰喻;仍遣光州刺史奚思業令搜訪,以禮發遣。神武見之悅,除太原公開府司馬,轉長史,复授大行台右丞,封華陰縣侯,遷給事黃門侍郎,妻以庶女。又兼散騎常侍,為聘梁使主。至碻磝,州內有愔家舊佛寺。精廬禮拜,見太傅容像,悲感慟哭,嘔血數升,遂發病不成行,輿疾還鄴。久之,以本官兼尚書吏部郎中。武定末,以望實之美,超拜吏部尚書,加侍中、衛將軍,侍學典選如故。

  天保初,以本官領太子少傅,別封陽夏縣男。又詔監太史,遷尚書右仆射。尚太原長公主,即魏孝靜后也。會有雉集其舍,又拜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仆射,改封華山郡公。九年,徙尚書令,又拜特進、驃騎大將軍。十年,封開封王。文宣之崩,百寮莫有下淚,愔悲不自胜。濟南嗣業,任遇益隆,朝章國命,一人而已。推誠体道,時無异議。乾明元年二月,為孝昭帝所誅,時年五十。天統末,追贈司空公。

  愔貴公子,早著聲譽,風表鑒裁,為朝野所稱。家門遇禍,唯有二弟一妹及兄孫女數人。撫養孤幼,慈旨溫顏,咸出仁厚。重分義,輕貨財,前后賜与,多散之親族。群從弟侄十數人,并待而舉火。頻遭迍厄,冒履艱危,一餐之惠,酬答必重;性命之仇,舍而不問。典選二十余年,獎擢人倫,以為已任。然取士多以言貌,時致謗言,以為愔之用人,似貧士市瓜,取其大者。愔聞,不以為意。其聰記強識,半面不忘。每有所召,或單稱姓,或單稱名,無有誤者。后有選人魯漫漢,自言猥賤,獨不見識。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騎禿尾草驢,經見我不下,以方麴鄣面,我何不識卿?”漫漢惊服。又調之曰:“名以定体,漫漢果自不虛。”又令吏唱人名,誤以盧士深為士琛。士深自言,愔曰:“盧郎潤朗,所以比玉。”

  自尚公主后,衣紫羅袍、金鏤大帶。遇李庶,頗以為恥,謂曰:“我此衣服,都是內裁,既見子將,不能無愧。”

  及居端揆,經綜机衡,千端万緒,神無滯用。自天保五年已后,一人喪德,維持匡救,實有賴焉。每天子臨軒,公卿拜授,施號發令,宣揚詔冊,愔辭气溫辯,神儀秀發,百寮觀听,莫不悚動。自居大位,門絕私交。輕貨財,重仁義,前后賞賜,積累巨万,散之九族;架篋之中,唯有書數千卷。太保、平原王隆之与愔鄰宅,愔嘗見其門外有富胡數人,謂左右曰:“我門前幸無此物。”性周密畏慎,恆若不足,每聞后命,愀然變色。

  文宣大漸,以常山、長廣二王位地親逼,深以后事為念。愔与尚書左仆射平秦王歸彥、侍中燕子獻、黃門侍郎鄭子默受遺詔輔政,并以二王威望先重,咸有猜忌之心。初在晉陽,以大行在殯,天子諒誾,議令常山王在東館,欲奏之事皆先諮決,二旬而止。仍欲以常山王隨梓宮之鄴,留長廣鎮晉陽。執政复生疑貳,兩王又俱從至于鄴。子獻立計。欲處太皇太后于北宮,政歸皇太后。又自天保八年已來,爵賞多濫,至是,愔先自表解其開封王,諸叨竊榮恩者皆從黜免。由是嬖寵失職之徒盡歸心二叔。高歸彥初雖同德,后尋反動,以疏忌之跡,盡告兩王。可硃渾天和又每云:“若不誅二王,少主無自安之理。”宋欽道面奏帝,稱二叔威權既重,宜速去之。帝不許曰:“可与令公共詳其事。”愔等議出二王為刺史,以帝仁慈,恐不可所奏,乃通啟皇太后,具述安危。有宮人李昌儀者,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之妻,坐仲密事入宮。太后与昌儀宗情,甚相昵愛。太后以啟示之,昌儀密白太皇太后。愔等又議不可令二王俱出,乃奏以長廣王為大司馬、并州刺史,常山王為太師、錄尚書事。及二王拜職,于尚書省大會百寮,愔等并將同赴。子默止之云:“事不可量,不可輕脫。”愔云:“吾等至誠体國,豈有常山拜職,有不赴之理?何為忽有此慮?”長廣旦伏家僮數十人于錄尚書后室,仍与席上勳貴數人相知,并与諸勳胄約:行酒至愔等,我各勸雙杯,彼必致辭,我一曰“捉酒”,二曰“捉酒”,三曰“何不捉,”爾輩即捉。及宴如之。愔大言曰:“諸王反逆,欲殺忠良邪!尊天子,削諸侯,赤心奉國,未應及此。”常山王欲緩之,長廣王曰:“不可。”于是愔及天和、欽道皆被拳杖亂毆擊,頭面血流,各十人持之。使薛孤延、康買執子默于尚藥局。子默曰:“不用智者言,以至于此,豈非命也!”

  二叔率高歸彥、賀拔仁、斛律金擁愔等唐突入云龍門。見都督叱利騷,招之不進,使騎殺之。開府成休宁拒門,歸彥喻之,乃得入。送愔等于御前。長廣王及歸彥在硃華門外。太皇太后臨昭陽殿,太后及帝側立。常山王以磚叩頭,進而言曰:“臣与陛下骨肉相連。楊遵彥等欲擅朝權,威福自己,自王公以還,皆重足屏气,共相脣齒,以成亂階。若不早圖,必為宗社之害。臣与湛等為國事重,賀拔仁、斛律金等惜獻皇帝業,共執遵彥等,領入宮,未敢刑戮。專輒之失,罪合万死。”帝時默然。領軍劉桃枝之徒陛衛,叩刀仰視,帝不睨之。太皇太后令卻仗不肯,又厲聲曰:“奴輩即今頭落!”乃卻。因問楊郎何在,賀拔仁曰:“一目已出。”太皇太后愴然曰:“楊郎何所能,留使不好邪?”乃讓帝曰:“此等怀逆,欲殺我二兒,次及我耳。何縱之?”帝猶不能言。太皇太后怒且悲,王公皆泣。太皇太后曰:“豈可使我母子受漢老嫗斟酌。”太后拜謝。常山王叩頭不止。太皇太后謂帝:“何不安慰爾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与叔惜,豈敢惜此漢輩!但愿乞兒性命,兒自下殿去,此等任叔父處分。”遂皆斬之。長廣王以子默昔讒己,作詔書,故先拔其舌,截其手。

  太皇太后臨愔喪,哭曰:“楊郎忠而獲罪。”以御金為之一眼,親內之,曰:“以表我意。”常山亦悔殺之。先是童謠曰:“白羊頭毣禿,羖Ⅵ頭生角。”又曰:“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遠我道,不遠打爾腦。”又曰:“阿邥h,禍也;道人姑夫,死也。”羊為愔也,“角”文為用刀,“道人”謂廢帝小名,太原公主嘗作尼,故曰“阿邥h”,愔、子獻、天和皆尚帝姑,故曰“道人姑夫”云。

  于是乃以天子之命,下詔罪之;罪止一身,家口不問。尋复簿錄五家,王晞固諫,乃各沒一房,孩幼盡死,兄弟皆除名。

  遵彥死,仍以中書令趙彥深代總机務。鴻臚少卿陽休之私謂人曰:“將涉千里,殺騏驥而榮蹇驢,可悲之甚!”愔所著詩賦表奏書論甚多,誅后散失,門生鳩集所得者万余言。

  燕子獻字季則,廣漢下洛人。少時相者謂曰:“使役在胡、代,富貴在齊、趙。”后遇周文于關中創業,用為典簽,將命使于蠕蠕。子獻欲驗相者之言,來歸。神武見之大悅。神武舊養韓長鸞姑為女,是為陽翟公主,遂以嫁之,甚被待遇。文宣時,官至侍中。濟南即位,委任彌重,除尚書右仆射。子獻素多力,頭少發,當狼狽之際,排眾走出省門,斛律光逐而禽之。子獻歎曰:“丈夫為計遲,遂至此!”天統五年,追贈司空。天和事見兄元傳。

  鄭頤字子默,彭城人。高祖据,魏彭城太守,自滎陽徙焉。頤聰敏,頗涉文義,而邪險不良。初為太原公東閣祭酒。天保世,稍遷中書侍郎。与宋欽道特相友愛,欽道每師事之。楊愔始輕宋、鄭,不為之禮。俄而自結人主,稍不可制。欽道舊与濟南款狎,共相引致,無所不言。乾明初,拜散騎常侍,兼中書侍郎。二人權將楊愔相埒。愔見害之時,邢子才流涕曰:“楊令君雖其人,死日恨不得一佳伴。”頤后与愔同詔追贈殿中尚書、廣州刺史。頤弟抗,字子信,頗有文學。武平末,兼左右郎中,待詔文林館。

  楊敷,字文衍,播族孫也。高祖暉,洛州刺史,贈恆農公,謚曰簡。曾祖恩,河間太守。祖鈞,博學強識,頗有干用。位七兵尚書、北道行台、恆州刺史、怀朔鎮將,贈侍中、司空公,進封臨貞縣伯,謚曰恭。父暄,字宣和。性通朗,強識有學。位諫議大夫,以別將從廣陽王深征葛榮,遇害。贈殿中尚書、華州刺史。

  敷少有志操,重然諾,人景慕之。魏建義初,襲祖鈞爵臨貞縣伯。稍遷廷尉少卿,斷獄以平允稱。周孝閔踐阼,進爵為侯。天和中,為汾州刺史,進爵為公。齊將段孝先率眾來寇,城陷見禽。齊人方任用之,敷不為屈,遂以憂憤卒于鄴。子素。

  素子處道,少落拓有大志,不拘小節。世人多未之知,唯從祖寬深异之,每謂子孫曰:“處道逸群絕倫,非常之器,非汝曹所逮。”后与安定牛弘同志好學,研精不倦,多所通涉。善屬文,工草隸書,頗留意風角。美須髯,有英杰之表。

  周大冢宰宇文護引為中外記室,轉禮曹,加大都督。周武帝親總万机,素以其父守節陷齊,未蒙朝命,上表申理,至于再三。帝大怒,命左右斬之。素又言曰:“臣事無道天子,死其分也。”帝悟其言,贈敷使持節、大將軍、譙、廣、复三州刺史,謚曰忠壯。拜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漸見禮遇。常令為詔,下筆立成,詞義兼美。帝嘉之,謂曰:“善相自勉,勿憂不富貴。”素應聲曰:“臣但恐富貴來逼臣,臣無心圖富貴。”

  及平齊之役,素請率麾下先驅,帝從之。賜以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驅策,故用此物賜卿。”從齊王憲与齊人戰于河陰,以功封清河縣子,授司城大夫。复從憲拔晉州,屯兵雞栖原。齊主以大軍至,憲懼,宵遁。為齊兵躡,眾多敗散。素与驍將十余人盡力苦戰,憲僅而獲免。齊平,加上開府,改封成安縣公。尋從王軌破陳將吳明徹于呂梁,行東楚州事。封弟慎為義安侯。陳將樊毅筑城泗口,素擊走之,夷毅所筑城。宣帝即位,襲父爵臨貞縣公,以弟約為安成公。尋從韋孝寬徇淮南。

  及隋文帝為丞相,素深自結納,帝甚器之,以為汴州刺史。至洛陽,會尉遲迥作亂。滎州刺史宇文胄据武牢應迥,素不得進。帝拜素大將軍,擊胄破之。遷徐州總管,位柱國,封清河郡公,以弟岳為臨貞公。及隋受禪,加上柱國,拜御史大夫。其妻鄭氏性妒悍,素忿之曰:“我若作天子,卿定不堪為皇后。”鄭氏奏之,由是坐免。

  上方圖江表。先是,素數進取陳計。未几,拜信州總管,賜錢百万、錦千段、馬二百匹遣之。素居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檣竿,并高百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旗幟加于上。次曰黃龍,置兵百余人。自余平乘、舴艋等各有差。及大舉攻伐,以素為行軍元帥,引舟師趣三硤。至流頭灘,陳將戚欣以青龍百余艘屯兵守狼尾灘,以遏軍路。共地險峭,諸將患之。素曰:“負胜在此一舉,若晝日下船,彼則見我,灘流迅激,制不由人,則吾失其便。”乃夜掩之。素親率黃龍十艘,銜枚而下。遣開府王長襲從南岸擊欣別柵。令大將軍劉仁恩趣白沙北岸。比明而至,擊之,欣敗。虜其眾,勞而遣之,秋毫不犯,陳人大悅。素率水軍東下,舟艦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偉,陳人望之,懼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陳南康內史呂仲肅屯岐亭,正据江峽,于北岸纜岩綴鐵鎖三條,橫截上流,以遏戰船。素与仁恩登陸俱發,先攻其柵;仲肅軍夜潰,素徐去其鎖。仲肅复据荊州之延洲。素遣巴蜒卒數千,乘五牙四艘,以檣竿碎賊十余艦,遂大破之,仲肅僅以身免。陳主遣其信州刺史顧覺鎮安蜀城,荊州刺史陳紀鎮公安,皆懼而走。巴陵以東,無敢守者。湘州刺史岳陽王陳叔慎請降。素下至漢口,与秦孝王會,乃還。拜荊州總管,進爵郢國公,真食長壽縣千戶;以其子玄感為儀同三司,玄獎為清河郡公;賜物万段,粟万石,加之金寶;又賜陳主妹、女妓十四人。素言于上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逆人王誼前封郢,臣不愿与同。”于是改封越國公。尋拜納言,轉內史令。

  俄而江南人李稜等為亂,以素為行軍總管討之。帝命平定日,男子悉斬,女婦賞征人,在陣免者從賤。賊硃莫問自稱南徐州刺史,以盛兵据京口。素舟師入自楊子津,進擊破之。晉陵顧世興自稱太守,与其都督鮑遷等复來拒戰。素逆擊破之,執遷,虜三千余人。進擊無錫賊帥葉皓,又平之。吳郡沈玄□、沈杰等以兵圍蘇州,刺史皇甫績頻戰不利,素率眾援之。玄□勢迫,走投南沙賊帥陸孟孫。素擊孟孫于松江,大破之,禽孟孫、玄□。黝、歙賊帥沈雪、沈能据柵自固,又攻拔之。

  江浙賊高智慧自號東揚州刺史,吳州總管五原公元契鎮會稽,以其兵盛而降之。智慧盡屠其眾,契自殺。智慧有船艦千余艘,屯据要害,兵甚勁。素擊之,自旦至申,苦戰破之。智慧逃入海。躡之,從余姚泛海趣永嘉。智慧來拒戰,素擊走,賊帥汪文進自稱天子,据東陽,署其徒蔡道人為司空,守樂安。素進討。悉平之。又破永嘉賊帥沈孝徹。于是步道向天台,指臨海郡。遂捕遺逸,前后百余戰,智慧遁守閩越。上以素久勞于外,詔令馳傳入朝,加子玄感上開府,賜彩八千段。素以余寇未殄,恐為后患,又自請行。詔以素為元帥,复乘傳至會稽。

  先是,泉州人王國慶,南安豪族也,殺刺史劉弘,据州為亂。自以海路艱阻,非北人所習,不設備伍。素泛海奄至,國慶遑遽,棄州走。素分遣諸將,水陸追捕。時南海先有五六百家,居水為亡命,號曰游艇子;智慧、國慶欲往依之。素乃密令人說國慶,令斬智慧以自效。因慶乃斬智慧于泉州。自余支党悉降,江南大定。上遣左領軍將軍獨孤陀至浚儀迎勞,比到京師,問者日至。拜素子玄獎儀同,賜黃金四十斤,加銀瓶,實以金錢,縑三千段、馬二百匹、羊三千口、田百頃、宅一區。

  代蘇威為尚書右仆射,与高熲專掌朝政。素性疏而辯,高下在心,朝貴之內,頗推高熲,敬牛弘,厚接薛道衡,視蘇威蔑如也。自余朝臣,多被陵轢。其才藝風調,优于高熲。至于推誠体國,處物平當,有宰相識度,不如熲遠矣。

  尋令素監營仁壽宮,素遂夷山堙谷,督役嚴急,作者多死,宮側時聞鬼哭。及宮成,上令高熲前視,奏稱頗傷綺麗,大損人丁。帝不悅。素懼,即于北門啟獨孤皇后曰:“帝王法有离宮別館,今天下太平,造一宮何足損費。”后以此理諭上,上乃解。于是賜錢百万、綿絹三千段。

  開皇十八年,突厥達頭可汗犯塞,以素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出塞討之,賜物二千段、黃金百斤。先是諸將与虜戰,每慮胡騎奔突,皆戎車步騎相參,与鹿角為方陣,騎在內。素曰:“此乃自固之道。”于是悉除舊法,令諸軍為騎陣。達頭聞之,大喜,以為天賜,下馬仰天而拜,率精騎十余万至。素奮擊,大破。達頭被重創而遁,眾號哭而去。优詔賜縑二万匹及万釘寶帶,加子玄感位大將軍,玄獎、玄縱、積善并上儀同。

  素多權略,乘机赴敵,應變無方。然大抵馭戎嚴整,有犯令者,立斬無所寬貸。每將臨寇,輒求人過失而斬之,多者百余人,少不下數十,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及對陣,先令一二百人赴敵,陷陣則已,如不能陷而還,無問多少,悉斬之。又令二百人复進,還如向法。將士股栗,有必死心,由是戰無不胜,稱為名將。素時貴幸,言無不從。其從素征代者,微功必錄。至于他將,雖大功,多為文吏所譴卻。故素雖嚴忍,士亦以此愿從。

  二十年,晉王廣為靈、朔道行軍元帥,素為長史,王卑躬交素。及為太子,素之謀也。仁壽初,代高熲為尚書左仆射,賜良馬十匹、牝馬二百匹、奴婢百口。其年,以素為行軍元帥,出云中擊突厥,連破之。突厥走,追至夜及之。將复戰,恐賊越逸,令其騎稍后,于是親將兩騎并降突厥二人与虜并行,不之覺也。侯其頓舍未定,趣后騎掩擊,大破之。自是突厥遠遁,磧南無复虜庭。以功進子玄感位柱國,玄縱為淮南郡公,賞物二万段。

  及獻皇后崩,山陵制度多出于素。上善之,下詔曰:“君為元首,臣則股肱,共理百姓,義同一体。上柱國、尚書左仆射、仁壽宮大監、越國公素,志度恢弘,机鑒明遠,怀佐時之略,包經國之才。王業初基,霸圖肇建,策名委質,受脤出師,禽翦凶魁,克平虢、鄭。頻承廟算,揚旌江表;每稟戎律,長驅塞垣。南指而吳越肅清,北臨而獯獫摧服。自居端揆,參贊机衡,當朝正色,直言無隱。論文則詞藻從橫,語武則權奇間出,既文且武,唯朕所命。任使之處,夙夜無怠。獻皇后奄离六宮,遠日云及,塋兆安厝,委素經紀。然葬事依禮,唯卜泉石,至如吉凶,不由于此。素義存奉上,情深体國,欲使幽明俱泰,永保無窮。以為陰陽之書,圣人所作,禍福之理,特須審慎。乃遍歷川原,親自占擇,志圖元吉,孜孜不已。遂得神皋福壤,營建山陵。論素此心,事极誠孝,豈与平戎定寇,比其功業,若不加褒賞,何以申茲勸勵。可別封一子義康郡公、邑万戶,子子孫孫承襲不絕,余如故。”并賜田三十頃、絹万匹、米万石;金缽一,實以金;銀缽一,實以珠;并綾錦五百段。

  時素貴寵日隆。其弟約、從父文思、弟紀及族父异并尚書、列卿,諸子無汗馬勞,位柱國、刺史。家僮數千,后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宮禁。有鮑亨者善屬文,殷胄者工草隸,并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沒為奴。親戚故吏,布列清顯。其盛近古未聞。煬帝初為太子,忌蜀王秀,与素謀之,构成其罪,后竟廢黜。朝臣有違忤者,雖至誠体國如賀若弼、史万歲、李綱、柳彧等,素皆陰中之。若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唯兵部尚書柳述,以帝婿之重,數于上前面折素。大理卿梁毗,抗表言素作威作福。上漸疏忌之,后因出敕曰:“仆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度向省評論大事。”外示优崇,實奪之權,終仁壽之末,不复通判省事。上賜王公已下射,素箭為第一,上手以外國所獻金精盤价直巨万以賜之。四年,從幸仁壽宮,宴賜重疊。

  及上不豫,素与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等入侍疾。時皇太子入居大寶殿,慮上有不諱,須豫防擬,乃手自為書,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宮人潛送于上,上覽而大恚。所寵陳貴人又言太子無禮。上遂發怒,欲召庶人勇。太子謀之素,素矯詔追東宮兵士帖上台宿衛,門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節度。又令張衡侍疾。上以此日崩,由是頗有异論。

  會漢王諒反,遣茹茹天保往東蒲州,燒斷河橋,又遣王子并力拒守。素將輕騎五千襲之。潛于渭口宵濟,比明擊之。天保敗,子懼,以城降。有詔征還。初素將行,計日破賊,皆如所量。帝于是以素為并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大使,討諒。時晉、絳、呂三州并為諒城守,素各以二千人縻之而去。諒遣趙子開擁眾十余万,筑絕徑路,屯据高壁,布陣五十里。素令諸將以兵臨之,自以奇兵深入霍山,緣崖谷而進,直指其營,一戰破之,諒所署介州刺史梁修羅屯介休,聞素至,懼,棄城而走。進至清源,去并州三十里。率其將王世宗、趙子開、蕭摩訶等來拒戰,又擊破之,禽蕭摩訶。退保并州,素進兵圍之。諒窮而降,余党悉平。帝遣素弟修武公約繼手詔勞,素上表陳謝。其月,還京師。從駕幸洛陽,以素領營東京大監。以平諒功,拜其子万石、仁行、侄玄挺皆儀同三司,賚物五万段、羅綺千匹、諒之妓妾二十人。大業元年,遷尚書令賜東京甲第一區、物二千段,尋拜太師,余官如故。前后賞錫不可胜計。明年,拜司徒,改封楚公,真食二千五百戶。其年病薨,謚曰景武。贈光祿大夫、太尉公、弘農河東絳郡臨汾文城河內汲郡長平上党河十郡太守,給轀輬車、班劍三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粟麥五千石、物五千段,鴻臚監護喪事。帝又下詔立碑,以彰盛美。素嘗以五言詩七百字贈番州刺史薛道衡,詞气穎拔,風韻秀上,為一時盛作。未几而卒,道衡歎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若是乎!”《集》十卷。

  素雖有建立策及平楊諒功,然特為帝猜忌,外示殊禮,內情甚薄。太史言楚分野有大喪,因改封素于楚。寢疾之日,帝每令名醫診侯,賜以上藥;然密問醫人,恆恐不死。素又自知名位已极,不肯服藥,變不將慎。每語弟約曰:“我豈須更活邪?”

  素貪財貨,營求產業,東西京居宅侈麗,朝毀夕复,營繕無已。爰及諸方都會之處,邸店水磑田宅以千百數。時議以此鄙之。子玄感。

  玄感少時晚成,人多謂之痴。唯素每謂所親曰:“此兒不痴也。”及長,美須髯,儀貌雄俊,好讀書,便騎射。弱冠,以父軍功位柱國,与其父俱為第二品,朝會則齊列。后文帝命玄感降一等,玄感拜謝曰:“不意陛下寵臣之甚,許以公庭獲展私敬。”初拜郢州刺史,到官潛布耳目,察長吏能不,纖介必知,吏人敬服,皆稱其能。后轉宋州刺史,父憂去職。歲余,拜鴻臚卿,襲爵楚公,遷禮部尚書。性雖驕居,而愛重文學,四海知名之士多趨其門。

  后見朝綱漸紊,帝又猜忌日甚,內不自安,遂与諸弟潛謀廢帝立秦王浩。及從征吐谷渾,還至達斗拔谷,時從官狼狽,玄感欲襲擊行宮。其叔慎曰:“士心尚一,國未有釁,不可圖也。”玄感乃止。時帝好征伐,玄感欲立威名,陰求將領,以告兵部尚書段文振。振以白帝,帝嘉之,謂群臣曰:“將門有將,故不虛也。”于是賚物千段,禮遇益隆,頗預朝政。

  帝征遼東,令玄感黎陽督運。遂与武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怀義等謀,不時進發。帝遣使者逼促,玄感揚言曰:“水路多盜,不可前后而發。”其弟武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万石并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時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城,軍未發。玄感無以動眾,乃遣家奴偽為使,從東方來,謬稱護失軍期而反。玄感遂入黎陽縣,閉城大募勇夫。于是取颿布為牟甲,署置官屬皆准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為名,令發兵會于倉所。以東光縣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趙怀義為衛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怀州刺史,有眾且一万,將襲洛陽。唐禕至河內,馳往東都告之。越王侗、戶部尚書樊子蓋等勒兵備御。修武縣人相率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濟,遂于汲郡南度河。從亂如市,數日,屯兵上春門,眾至十余万。子蓋令河南贊務裴弘策拒之,弘策戰敗,父老競致牛酒。玄感屯兵尚書省,每有誓眾曰:“我身為上柱國,家累巨万金,至富貴,無所求也。今者不顧破家滅族者,為天下解倒懸之急,救黎元之命耳。”眾皆悅,詣轅門請自效者日數千。及与樊子蓋書曰:

  夫建忠立義,事有多途,見机而作,蓋非一揆。昔伊尹放太甲于桐宮,霍光廢劉賀于昌邑,此并公度內,不能一二披陳。高祖文皇帝誕膺天命,造茲區宇,在FM璣以齊七政,握金鏡以馭六龍,無為而至化流,垂拱而天下乂。今上纂承寶歷,宜固洪基,乃自絕于天,殄人敗德。頻年肆眚,盜賤于是滋多;所在修營,人力為之凋盡。荒淫酒色,子女必被其侵;耽玩鷹犬,禽獸皆离其毒。朋党相扇,貸賄公行,納邪佞之言,杜正直之口。加以轉輸不息,徭役無期;士卒填溝壑,骸骨蔽原野;黃河之北則千里無煙,江、淮之間則鞠為茂草。

  玄感世荷國恩,位居上將。先公奉遺詔曰:“好子孫為我輔弼之,惡子孫為我屏黜之。”所以上稟先旨,下順人心,廢此淫昏,更立明哲。今四海同心,九有咸應,士卒用命,如赴私仇,人庶相趨,義形公道。天意人事,較然可知。公獨害孤城,勢何支久?愿以黔黎在念,社稷為心,勿拘小禮,自貽伊戚。誰謂國家,一旦至此!執筆潸然,言無所具。

  遂進逼東都城。刑部尚書衛玄率眾自關中來援東都,以步騎二万度瀍、澗挑戰。玄感偽北,玄逐之,伏兵發,前軍盡沒。后數日,玄复与玄感戰。兵始合,玄感詐令人大呼曰:“官軍已得玄感矣。”玄軍稍怠,玄感与數千騎乘之,大潰,擁八千人而去。玄感驍勇多力,每戰,親運長矛,身先士卒,喑鳴叱吒,所當莫不震懾,論者方之項羽。又善撫馭,士樂致死。由是戰無不捷。玄軍日蹙,糧又盡,乃悉眾決戰,陣于北邙,一日間戰十余合。玄感弟玄挺中流矢而斃,玄感稍卻。樊子蓋复遣兵攻尚書省,又殺數百人。

  帝遣武賁郎將陳稜攻元務本于黎陽。武衛將軍屈突通屯河陽,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發兵繼進,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复來趙援。玄感与前戶部尚書李子雄計曰:“屈突通曉兵事,若度河則胜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果進。通遂濟河,軍于破陵。玄感為兩軍,西拒衛玄,東拒屈突通。子蓋复出兵大戰,玄感軍頻北。复与子雄計,子雄勸之直入關中,開永丰倉振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据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此亦霸王之業。

  會華陰諸楊請為鄉導,玄感遂釋洛陽,西圖關中。宣言已破東都,取關西。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進可絕敵人之食,退可割宜陽之地。”玄感以為然,留攻三日,城不下,追兵遂至。玄感西至閿鄉,上槃豆,布陣亙五十里,与官軍且戰且行,一日三敗。复陣于董杜原,諸軍大敗之。玄感獨与十余騎竄林木間,將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懼而返走。至葭蘆戍,窘迫,獨与弟積善步行,謂積善曰:“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与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其尸于東都市,三日,复臠而焚之。余党悉平。

  其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歸玄感,為郡丞周旋玉所殺。玄縱弟万石,自帝所逃歸,至高陽,止傳舍,監事許華与郡兵執之,斬于涿郡。万石弟仁行,官至朝議大夫,斬于長安。并具梟磔。公卿請改玄感姓為梟氏,詔可之。

  玄感之亂,有趙元淑者預謀,誅。又有劉元進,亦舉兵應之。

  元淑,博陵人。父世模,初從高寶,后以眾歸周,授上開府,寓居京兆之云陽。隋文帝踐阼,恆典宿衛。后從晉王伐陳,力戰而死。朝廷以其身死王事,以元淑襲父本官,賜物三千段。元淑性疏誕,不事產業,家徒壁立。后授驃騎將軍,將之官,無以自給。時長安富人宗連家累千金,仕周為三原令,有季女,慧而有色。連每求賢夫,聞元淑,請与相見。連有風儀,美談笑,元淑亦慕之。及至其家,服玩居處,擬于將相,酒酣,奏女樂,元淑所未見也。及出,連又致殷勤。元淑再三來,宴樂更侈于前。因問所須,盡買与之,元淑致謝,連复拜求以女妻之。元淑感而納焉,遂為富人。

  從楊素平楊諒,以功進位柱國,歷德州刺史、穎川太守,并有威惠。入為司農卿。玄感有异志,遂与結交。遼東之役,領將軍、典宿衛,加光祿大夫,封葛國公。明年,帝复征高麗,以元淑鎮監渝。及玄感作亂,其弟玄縱自駕所逃歸,路經臨渝。元淑出其小妻魏氏見玄縱,對宴极歡,因与通謀,并受玄縱賂遺。及玄感敗,人有告其事者,帝以屬吏,元淑及魏氏俱斬于涿郡,籍沒其家。

  元進,余杭人。少好任俠,為州里所宗,兩手各長尺余,臂垂過膝。屬遼東之役,百姓騷動,元進自以相表非常,遂聚亡命。會玄感起于黎陽,元進應之。旬月,眾至數万,將度江而玄感敗。吳郡硃燮、晉陵管崇亦舉兵,有眾七万,共迎元進,奉以為主。据吳郡,稱為天子,以燮、崇俱為仆射,署百官。帝令將軍吐万緒、光祿大夫魚俱羅討焉。為緒所敗,硃燮戰死。俄而緒、俱羅并得罪。江都郡丞王世充發兵擊之。有大流星墜于江都,未及地而南逝,磨拂竹木皆有聲,至吳郡而落于地。元進惡之,令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徑丈余。數日,失石所在。世充度江,元進遣兵人各持茅,因風縱火。世充大懼,將棄營。遇反風火轉,元進眾懼燒而退,世充大破之。元進及崇俱為世充所殺。世充坑其眾于黃亭澗,死者三万人。其后董道沖、沈法興、李子通等并乘此而起。素母弟約。

  約字惠伯。童兒時嘗登樹,墜地為查傷,由是竟為宦者。性如沈靜,內多譎詐,好學強記。素友愛之,凡有所為,先籌于約而行。在周末,以素軍功賜爵安成縣公,拜上儀同三司。文帝受禪,歷位長秋卿、鄜州刺史、宗正、大理三少卿。

  時皇太子無寵,晉王廣規奪宗,以素幸于上而雅信約,乃用張衡計,遣宇文述大以金寶賂約,因通王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達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子,莫不与時消息,以避禍患。公兄弟功名蓋世,用事有年,朝臣為足下家所屈辱者,可胜數哉?又儲宮以所欲不行,每切齒于執政。公雖自結于人主,而欲危公者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群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子失愛于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也。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大功,王必鎮銘于骨髓,斯則去累卵之危,成太山之安也。”約然之,又白素。素本凶險,聞之大喜,乃撫掌曰:“吾智慧殊不及此,賴汝起余。”約知其計行,复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宜因机會,早自結托,則匪惟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又晉王傾身禮士,聲名日盛;躬履節儉,有主上之風。以約料之,必能安天下。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素遂行其策,太子果廢。

  及晉王入東宮,引約為左庶子,封修武公,進位大將軍。及帝崩,遣約入京,易留守者,縊殺庶人勇,然后陳兵發凶問。煬帝聞之曰:“令兄之弟,果堪大任。”即位數日,拜內史令。約有學術,兼達時務,帝甚任之。后加右光祿大夫。

  及帝在東都,令約詣京師享廟,行至華陰,見其先墓。遂枉道拜哭,為憲司所劾,坐免官。尋拜浙陽太守。其兄子玄感時為禮部尚書,与約恩義甚篤,既愴分离,形于顏色。帝謂曰:“公比憂瘁,得非為叔也?”玄感再拜流涕曰:“誠如圣旨。”帝亦思約廢立功,由是征入朝。未几卒,以素子玄挺后之。

  穆字紹叔,暄弟也。仕魏,華州別駕。孝武末,弟寬請以澄城縣伯讓穆,詔許之。終于并州刺史,贈開府儀同三司、華州刺史。

  穆弟儉,字景則。偉容儀,有才行。位北雍州刺史,政尚寬惠,夷夏安之。后從破齊神武于沙苑,封夏陽縣侯,位開府儀同三司、華州刺史。卒,謚靜。

  子异,字文殊。美風儀,有器局。髫齔就學,日誦千言,見者奇之。九歲丁父憂,哀毀過禮,殆將滅性。及免喪之后,絕慶吊,閉戶讀書。數年之間,博涉書記。周閔帝時,為宁都郡太守,甚有能名,賜爵樂昌縣子,后數以軍功進爵為侯。隋文帝作相,行濟州事。及踐阼,拜宗正少卿,加上開府。蜀王秀之鎮益州也,朝廷盛選綱紀,以异方直,拜益州總管長史,尋遷西南道行台兵部尚書。后歷宗正卿、刑部尚書,出為吳州總管,甚有能名。時晉王廣鎮揚州,詔令异每歲一与王相見,評論得失,規諫疑闕。卒于官。子虔遜。

  寬子蒙仁,儉弟也。少有大志,每与諸兒童游處,必擇高大之物坐之,見者咸异焉。及長,頗解屬文,尤尚武藝。弱冠,除奉朝請。父鈞出鎮恆州,請隨從展效,乃授高闕戍主。既而蠕蠕亂,共主阿那瑰奔魏,魏帝詔鈞衛送,寬亦從行。時北邊賊起,攻圍鎮城。鈞卒,城人等推寬守御。尋而城陷,寬乃北走蠕蠕,后討六鎮賊破,寬始得還朝。

  廣陽王深与寬素相昵,深犯法得罪,寬被逮捕。孝庄為侍中,与寬有舊,藏之于宅,遇赦得免。除宗正丞。北海王顥少相器重,時為大行台北征葛榮,欲啟寬為左丞。寬辭以孝庄厚恩未報,義不見利而動。顥未之許,顥妹婿李神軌謂顥曰:“匹夫猶不可奪志,況義士乎。”乃止。

  孝庄踐阼,累遷洛陽令,以都督從太宰、上党王元穆討平邢杲。師未還。屬元顥入洛,庄帝出居河內。天穆懼,集諸將謀之。寬勸天穆徑取成皋,會兵伊、洛。天穆然之,乃趣成皋,令寬与爾硃兆為后拒。尋以眾議不同,乃回赴石濟。寬夜行失道,遂后期,諸將咸言寬少与北海周旋,今不來矣。天穆答曰:“楊寬非輕去就者也,吾當為諸君明之。”言訖,候騎白寬至。天穆撫髀而笑曰:“吾固知其必來。”遽出帳迎,握其手曰:“是所望也”与天穆俱謁孝庄于太行。仍為都督,從平河內,進圍北中。時梁陳慶之為顥勒兵守北門,天穆駐馬圍外,遣寬至城下說慶之,不答,久之乃曰:“賢兄撫軍在,頗欲相見不?”寬答:“仆兄既力屈凶威,跡淪逆党,人臣之理,何煩相見。”天穆聞之,自此彌敬。

  孝庄反正,除太府卿、華州大中正,封澄城縣伯。爾硃榮被誅,其從弟世澄等出据河橋,還逼京師,進寬使持節、大都督,隨机捍御。世隆謂寬曰:“豈忘大宰相知之深也?”寬答曰:“太宰見愛以禮,人臣之交耳,今日之事,事君之節。”及爾硃兆陷洛陽,囚執孝庄帝,寬還洛不可,遂自成皋奔梁。至建鄴,聞庄帝弒崩,寬發喪盡禮,梁武義之。尋而禮送還。孝武初,除給事黃門侍郎。

  孝武与齊神武有隙,遂召募驍勇,廣增宿衛,以寬為閣內大都督,專總禁旅。從孝武入關,兼吏部尚書,錄從駕勳,進爵華山郡公。大統初,遷太子太傅。五年,除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東雍州刺史,即本州也。廢帝初,為尚書左仆射、將作大監,坐事免。周明帝初,拜大將軍,從駕蘭祥討吐谷渾,破之,別封宜陽縣公。除小冢宰,轉御正中大夫。武成二年,詔寬与麟趾殿學士參定經籍。

  寬性通敏,有器干。頻牧數州,號稱清簡。歷居台閣,有當官之譽。然与柳机不協,案成其罪,時論頗以此譏之。保定元年,除總管梁興等十九州諸軍事、梁州刺史。薨于州,贈華、陝、虞、上、潞五州刺史,謚曰元。子文恩。

  文恩字溫才。在周,年十一,拜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散騎常侍。尋以父功,封新丰縣子。天和初,行武都太守。十姓獠反,文恩討平之。复行翼州事。党項羌叛,文恩又討平之。進擊資中、武康、隆山等生獠及東山獠,并破之。從陳王攻齊河陰城,又從武帝攻拔晉州,授上儀同三司,改封承宁縣公。壽陽劉叔仁作亂,從清河公宇文神舉討之,戰于絞M井,在陣禽叔仁。又別從王誼破賊于鯉魚柵。后累以軍功遷果毅左旅下大夫。

  隋文帝為丞相,從韋孝寬拒尉遲迥于武陟,与行軍總管宇文述擊走其將李俊,遂解怀州圍。破尉遲惇,平鄴城,皆有功,進授上大將軍,改封洛川縣公,尋拜隆州刺史。開皇元年,進爵正平郡公。后為魏州刺史,甚有惠政,及去職,吏人思之,為立碑頌德。轉冀州刺史。

  煬帝嗣位,征為戶部尚書,轉納言,改授右光祿大夫。從幸江都宮,以足疾,不堪趨奏,复授戶部尚書,位右光祿大夫。卒官,謚曰定。初文恩當襲父爵,自以非嫡,遂讓弟紀,當世多之。

  紀字溫范,少剛正,有器局。在周,襲爵華山郡公。累遷安州總管長史,將兵迎陳降將王瑗于齊安,与陳將周法尚遇,擊走之,以功進開府。入為虞部下大夫。文帝為丞相,改封汾陰縣公。從梁睿討王謙,以功進授上大將軍。歷資州刺史、宗正少卿,坐事除名。后尋复其爵位,拜熊州刺史,改封上明郡公。除宗正卿,兼給事黃門侍郎,判禮部尚書事。遷荊州總管。卒,謚曰恭。

  論曰:楊播兄弟俱以忠毅謙謹,荷內外之任;公卿牧守,榮赫累朝,所謂門生故吏遍于天下。而言色恂恂,出于誠至;恭德慎行,為世師范,漢之陳紀,門法所不過焉。后魏以來,一門而已。諸子秀立,青紫盈庭,積善之慶,蓋有憑也。及逆胡擅朝,淫刑肆毒,以斯族而遇斯禍,何報施之反哉。愔雅道風流,早同標致,公望人物所推。夫處亂虐之世,當机衡之重,朝有善政,是也。及寄天下之命,托六尺之孤,旬朔未几,身亡君辱。進不能送往事居,觀几衛主;退不能保身全名,辭寵招福。朝廷之釁,既已仗義斷恩;猜忌之涂,無容推心受亂。是知變通之術,非所長也。處道少而輕俠,俶儻不羈;兼文武之資,包英奇之略,志怀遠大,以功名自許。屬隋文帝將清六合,委以腹心之寄。掃妖氛于牛斗,江海恬波;摧驍猛于龍庭,匈奴遠遁。若其夷凶靜亂,功臣莫居其右;覽其奇策高文,足為一時之杰。然以智詐自立,不由仁義之道,阿諛時主,高下其心。營构离宮,陷君于奢侈;謀廢冢嫡,致國于傾危。終使宗廟丘墟,市朝霜露,究其禍敗之源,實乃素之由也。玄感宰相之子,荷恩二世,君之失德,當竭腹心。未議致身,先圖問鼎,假稱伊、霍之事,將肆莽、卓之心,人神同疾,敗不旋踵。昆弟就菹醢之誅,先人受焚如之酷,不亦甚乎。約外示溫柔,內怀狡算,為蛇畫足,終傾國本,俾無遺育,不亦宜哉。寬閒關夷險,竟以功名自卒。文恩能以爵讓,其殆仁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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