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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一百八 畢崔劉陸鄭硃韓



  畢諴,字存之,黃門監构從孫。构弟栩,生凌,凌生勻,世失官,為鹽估。勻生諴,蚤孤。夜然薪讀書,母恤其疲,奪火使寐,不肯息,遂通經史,工辭章。性端愨,不妄与人交。

  太和中,舉進士、書判拔萃,連中。辟忠武杜悰幕府。悰領度支,表為巡官,又從辟淮南,入拜侍御史。李德裕始与悰同輔政,不協,故出悰劍南東川節度使。故吏惟諴餞訊如平日,德裕忌之,出為慈州刺史。累官駕部員外郎、倉部郎中。故事,要家勢人,以倉、駕二曹為辱,諴沛然如處美官,無异言。宰相知之,以職方郎中兼侍御史知雜事,召入翰林為學士。

  党項扰河西,宣宗嘗召訪邊事,諴援質古今,條破羌狀甚悉,帝悅曰:“吾將擇能帥者,孰謂頗、牧在吾禁署,卿為朕行乎。”諴唯唯,即拜刑部侍郎,出為邠宁節度、河西供軍安撫使。諴到軍,遣吏怀諭,羌人皆順向。時戍兵常苦調饟乏,諴募士置屯田,歲收谷三十万斛,以省度支經費,詔書嘉美。俄徙昭義,又遷河東。河東尤近胡,复脩杷頭七十烽,謹候虜,寇不敢入。

  懿宗立,遷宣武節度使,召為戶部尚書,判度支。未几,以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再期,固稱疾,改兵部尚書,罷。旋兼平章事節度河中。卒,年六十二。

  諴于吏術尤所長,既貴,所得祿奉,養護宗屬之乏,無間然。始,諴被知于宣宗,嘗許以相。令狐綯忌之,自邠宁凡三徙,不得還。諴思有以結綯,至太原,求麗姝盛飾使獻。綯曰:“太原于我無分,今以是餌,將破吾族矣。”不受。使者留于邸,諴亦放之。太醫李玄伯者,帝所喜,以錢七十万聘之,夫婦日自進食,得其歡心,乃進之帝,嬖幸冠后宮。玄伯又治丹劑以進,帝餌之,疽生于背。懿宗立,收玄伯及方士王岳、虞芝等,俱誅死。

  崔彥昭,字思文,其先清河人。淹貫儒術,擢進士第。數應帥鎮辟奏,于吏治精明,所至課最。累進戶部侍郎。繇河陽節度使徙河東。先是,沙陀諸部多犯法,彥昭撫循有威惠,三年,境內大治,耆老叩闕愿留,詔可。僖宗立,授兵部侍郎、諸道鹽鐵轉運使。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仍判度支。初,楊收、路岩、韋保衡皆坐朋比賄賂得罪死,蕭仿秉政,矯革之,而彥昭協力,故百職修舉,察不至苛。不六月,遷門下侍郎。帝因下詔暴收等過惡,申勵丁宁,以成其美。

  彥昭雖宰相,退朝侍母膳,与家人齒,順色柔聲,在左右無違,士人多其孝。与王凝外昆弟也。凝大中初先顯,而彥昭未仕,嘗見凝,凝倨不冠帶,嫚言曰:“不若從明經舉。”彥昭為憾。至是,凝為兵部侍郎。母聞彥昭相,敕婢多制屨襪,曰:“王氏妹必与子皆逐,吾將共行。”彥昭聞之,泣且拜,不敢為怨。而凝竟免。

  伶人李可及為懿宗所寵,橫甚,彥昭奏逐,死岭南。累拜兼尚書右仆射,以疾去位,授太子太傅,卒。

  劉鄴,字漢籓,潤州句容人。父三复,以善文章知名。少孤,母病廢,三复丐粟以養。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奇其文,表為掌書記。德裕三領浙西及劍南、淮南,未嘗不從。會昌時,位宰相,擢三复刑部侍郎、弘文館學士。

  鄴六七歲能屬辭,德裕怜之,使与其子共師學。德裕既斥,鄴無所依,去客江湖間。陝虢高元裕表署推官,高少逸又辟鎮國幕府。咸通初,擢左拾遺,召為翰林學士,賜進士第。歷中書舍人,遷承旨。鄴傷德裕以朋党抱誣死海上,令狐綯久當國,更數赦,不為還官爵。至懿宗立,綯去位,鄴乃申直其冤,复官爵,世高其義。進戶部侍郎、諸道鹽鐵轉運使。以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度支。僖宗嗣位,再遷尚書左仆射。

  初,韋保衡、路岩与鄴同秉政,為跡親。俄而蕭仿、崔彥昭得相,罷鄴為淮南節度使、同平章事。黃巢方熾,詔高駢代之,徙節度鳳翔,固辭,還左仆射。帝西狩,追乘輿不及,与崔沆、豆盧谻蔑帢N軍張直方家,賊捕急,三人不肯臣,俱見殺。

  豆盧谻蔽怴A字希真,河南人。仕歷翰林學士、戶部侍郎,与崔沆皆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日,宣告于廷,大風雷雨拔樹。未几,及禍。初,咸通中,有治歷者工言禍福,或問:“比宰相多不至四五,謂何?”答曰:“紫微方災,然其人又將不免。”后楊收、韋保衡、路岩、盧攜、劉鄴、于琮、谻褕O沆,皆不得終云。

  陸扆,字祥文,宰相贄族孫。客于陝,遂為陝人。光啟二年,從僖宗幸山南,擢進士第,累進翰林學士、中書舍人。扆工屬辭,敏速若注射然,一時書命,同僚自以為不及,昭宗优遇之。帝嘗作賦,詔學士皆和,獨扆最先就。帝覽之,歎曰:“貞元時,陸贄、吳通玄兄弟善內廷文書,后無繼者,今朕得之。”始,得舉進士時,方遷幸,而六月榜出。至是,每甚暑,它學士輒戲曰:“造榜天也。”以譏扆進非其時。累為尚書左丞,封嘉興縣男。徙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故事,自三省得宰相,有光署錢,留為宴資,學士院未始有。至扆,送光院錢五十万,以榮近司。進中書侍郎,判戶部。

  嗣覃王以兵伐鳳翔,扆諫曰:“國步方安,不宜加兵近輔,必為它盜所乘,無益也。且親王而屬軍事,必有后害。”帝顧軍興,責扆沮撓,貶峽州刺史。師果敗。久之,授工部尚書。從天子自華州還,以兵部尚書复當國,封吳郡公。

  天复初,帝密語韓偓曰:“陸扆、裴贄孰忠于我?”偓曰:“扆等皆宰相,安有它腸?”帝曰:“外言扆不喜我复位,元日易服奔啟夏門,信不?”偓曰:“孰為陛下言此?”曰:“崔胤、令狐渙。”偓曰:“設扆如是,亦不足責。且陛下反正,扆素不知謀,忽聞兵起,欲出奔耳。陛下責其不死難則可,以為不喜,乃讒言也。”帝遂悟。累兼戶部尚書。

  帝至自鳳翔,大赦天下,諸道皆賜詔,獨不及李茂貞。扆曰:“國西,鳳翔為最近,跡其罪固不可赦。然尚修職貢,朝廷未之絕,無宜于詔書有以异也。”始,崔胤罷相,扆代之。胤內怨望,及是議以為陰有党附,貶沂王傅,分司東都。胤死,复授吏部尚書,從遷洛。柳璨始附硃全忠,謀去朝廷衣冠有望者,貶扆濮州司戶參軍,殺之白馬驛,年五十九。扆初名允迪,后改云。

  鄭綮,字蘊武。及進士第,歷監察御史,擢累左司郎中。因窶甚,丐補廬州刺史。黃巢掠淮南,綮移檄請無犯州境,巢笑,為斂兵,州獨完。僖宗嘉之,賜緋魚。歲滿去,贏錢千緡藏州庫。后它盜至,終不犯鄭使君錢。及楊行密為刺史,送都還綮。王徽為御史大夫,以兵部郎中表知雜事,遷給事中。杜弘徽任中書舍人,綮以其兄讓能輔政,不宜處禁要,上還制書,不報,輒移病去。召為右散騎常侍,往往條摘失政,眾言雚傳之,宰相怒,改國子祭酒,議者不直,复還常侍。大順后,王政微,綮每以詩謠托諷,中人有誦之天子前者。昭宗意其有所蘊未盡,因有司上班簿,遂署其側曰:“可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綮本善詩,其語多俳諧,故使落調,世共號“鄭五歇后体”。至是,省史走其家上謁,綮笑曰;“諸君誤矣,人皆不識字,宰相亦不及我。”史言不妄。俄聞制詔下,歎曰:“万一然,笑殺天下人!”既視事,宗戚詣慶,搔首曰:“歇后鄭五作宰相,事可知矣。”固讓,不听。立朝侃然,無复故態。自以不為人所瞻望,才三月,以疾乞骸,拜太子少保致仕,卒。

  硃朴,襄州襄陽人。以三史舉,繇荊門令進京兆府司錄參軍,改著作郎。乾宁初,太府少卿李元實欲取中外九品以上官兩月俸助軍興,朴上疏執不可而止。

  擢國子《毛詩》博士。上書言當世事,議遷都曰:“古王者不常厥居,皆觀天地興衰,隨時制事。關中,隋家所都,我實因之,凡三百歲,文物資貨,奢侈僭偽皆极焉。廣明巨盜陷覆宮闕,局署帑藏,里閉井肆,所存十二,比幸石門、華陰,十二之中又亡八九,高祖、太宗之制蕩然矣。夫襄、鄧之西,夷溫數百里,其東,漢輿、鳳林為之關,南,菊潭環屈而流屬于漢,西有上洛重山之險,北有白崖聯絡,乃形胜之地,沃衍之墟。若廣浚漕渠,運天下之財,可使大集。自古中興之君,去已衰之衰,就未王而王。今南陽,漢光武雖起而未王也。臣視山河壯麗處多,故都已盛而衰,難可興已;江南土薄水淺,人心囂浮輕巧,不可以都;河北土厚水深,人心強愎狠戾,不可以都。惟襄、鄧實惟中原,人心質良,去秦咫尺,而有上洛為之限,永無夷狄侵軼之虞,此建都之极選也。”不報。

  朴為人木強,無它能。方是時,天子失政,思用特起士,任之以中興,而朴所善方士許岩士得幸,出入禁中,言朴有經濟才,又水部郎中何迎亦表其賢,帝召与語,擢左諫議大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素無聞,人人大惊,俄判戶部,進中書侍郎。帝益治兵,所處可一委朴。朴移檄四方,令近者出甲士,資饋饟,遠者以羡余上。后數月,岩士為韓建所殺,朴罷為秘書監,三貶郴州司戶參軍,卒。与朴皆相者孫渥。

  孫偓,字龍光。父景商,為天平軍節度使。偓第進士,歷顯官,以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門下,為鳳翔四面行營都統。俄兼禮部尚書、行營節度諸軍都統招討處置等使。始,家第堂柱生槐枝,期而茂,既而偓秉政,封樂安縣侯。与朴皆貶衡州司馬,卒。

  偓性通簡,不矯飭,嘗曰:“士苟有行,不必以己長形彼短、己清彰彼濁。”每對客,奴童相詬曳仆諸前,不之責,曰:“若持怒心,即自撓矣。”

  兄儲,歷天雄節度使,終兵部尚書。

  韓偓,字致光,京兆万年人。擢進士第,佐河中幕府。召拜左拾遺,以疾解。后遷累左諫議大夫。宰相崔胤判度支,表以自副。王溥荐為翰林學士,遷中書舍人。偓嘗与胤定策誅劉季述,昭宗反正,為功臣。帝疾宦人驕橫,欲盡去之。偓曰:“陛下誅季述時,余皆赦不問,今又誅之,誰不懼死?含垢隱忍,須后可也。天子威柄,今散在方面,若上下同心,攝領權綱,猶冀天下可治。宦人忠厚可任者,假以恩幸,使自翦其党,蔑有不濟。今食度支者乃八千人,公私牽屬不減二万,雖誅六七巨魁,未見有益,适固其逆心耳。”帝前膝曰:“此一事終始屬卿。”

  中書舍人令狐渙任机巧,帝嘗欲以當國,俄又悔曰:“渙作宰相或誤國,朕當先用卿。”辭曰:“渙再世宰相,練故事,陛下業已許之。若許渙可改,許臣獨不可移乎?”帝曰:“我未嘗面命,亦何憚?”偓因荐御史大夫趙崇勁正雅重,可以准繩中外。帝知偓,崇門生也,歎其能讓。初,李繼昭等以功皆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時謂“三使相”,后稍稍更附韓全誨、周敬容,皆忌胤。胤聞,召鳳翔李茂貞入朝,使留族子繼筠宿衛。偓聞,以為不可,胤不納。偓又語令狐渙,渙曰:“吾屬不惜宰相邪?無衛軍則為閹豎所圖矣。”偓曰:“不然。無兵則家与國安,有兵則家与國不可保。”胤聞,憂,未知所出。李彥弼見帝倨甚,帝不平,偓請逐之,赦其党許自新,則狂謀自破,帝不用。彥弼譖偓及渙漏禁省語,不可与圖政,帝怒,曰:“卿有官屬,日夕議事,奈何不欲我見學士邪?”繼昭等飲殿中自如,帝怒,偓曰:“三使相有功,不如厚与金帛官爵,毋使豫政事。今宰相不得顓決事,繼昭輩所奏必听。它日遽改,則人人生怨。初以衛兵檢中人,今敕使、衛兵為一,臣竊寒心,愿詔茂貞還其衛軍。不然,兩鎮兵斗闕下,朝廷危矣。”及胤召硃全忠討全誨,汴兵將至,偓勸胤督茂貞還衛卒。又勸表暴內臣罪,因誅全誨等;若茂貞不如詔,即許全忠入朝。未及用,而全誨等已劫帝西幸。

  偓夜追及鄠,見帝慟哭。至鳳翔,遷兵部侍郎,進承旨。

  宰相韋貽范母喪,詔還位,偓當草制,上言:“貽范處喪未數月,遽使視事,傷孝子心。今中書事,一相可辦。陛下誠惜貽范才,俟變縗而召可也。何必使出峨冠廟堂,入泣血柩側,毀瘠則廢務,勤恪則忘哀,此非人情可處也。”學士使馬從皓逼偓求草,偓曰:“腕可斷,麻不可草!”從皓曰:“君求死邪?”偓曰:“吾職內署,可默默乎?”明日,百官至,而麻不出,宦侍合噪。茂貞入見帝曰:“命宰相而學士不草麻,非反邪?”艴然出。姚洎聞曰:“使我當直,亦繼以死。”既而帝畏茂貞,卒詔貽范還相,洎代草麻。自是宦党怒偓甚。從皓讓偓曰:“南司輕北司甚,君乃崔胤、王溥所荐,今日北司雖殺之可也。兩軍樞密,以君周歲無奉入,吾等議救接,君知之乎?”偓不敢對。

  茂貞疑帝間出依全忠,以兵衛行在。帝行武德殿前,因至尚食局,會學士獨在,宮人招偓,偓至,再拜哭曰:“崔胤甚健,全忠軍必濟。”帝喜,偓曰:“愿陛下還宮,無為人知。”帝賜以面豆而去。全誨誅,宮人多坐死。帝欲盡去余党,偓曰:“禮,人臣無將,將必誅,宮婢負恩不可赦。然不三十年不能成人,盡誅則傷仁。愿去尤者,自內安外,以靜群心。”帝曰:“善。”崔胤請以輝王為元帥,帝問偓:“它日累吾儿否?”偓曰:“陛下在東內時,天陰雺,王聞烏聲曰:‘上与后幽困,烏雀聲亦悲。’陛下聞之惻然,有是否?”帝曰:“然。是儿天生忠孝,与人异。”意遂決。偓議附胤類如此。

  帝反正,勵精政事,偓處可机密,率与帝意合,欲相者三四,讓不敢當。蘇檢复引同輔政,遂固辭。初,偓侍宴,与京兆鄭元規、威遠使陳班并席,辭曰:“學士不与外班接。”主席者固請,乃坐。既元規、班至,終絕席。全忠、胤臨陛宣事,坐者皆去席,偓不動,曰:“侍宴無輒立,二公將以我為知禮。”全忠怒偓薄己,悻然出。有譖偓喜侵侮有位,胤亦与偓貳。會逐王溥、陸扆,帝以王贊、趙崇為相,胤執贊、崇非宰相器,帝不得已而罷。贊、崇皆偓所荐為宰相者。全忠見帝,斥偓罪,帝數顧胤,胤不為解。全忠至中書,欲召偓殺之。鄭元規曰:“偓位侍郎、學士承旨,公無遽。”全忠乃止,貶濮州司馬。帝執其手流涕曰:“我左右無人矣。”再貶榮懿尉,徙鄧州司馬。天祐二年,复召為學士,還故官。偓不敢入朝,挈其族南依王審知而卒。

  兄儀,字羽光,亦以翰林學士為御史中丞。偓貶之明年,帝宴文思球場,全忠入,百官坐廡下,全忠怒,貶儀棣州司馬,侍御史歸藹登州司戶參軍。

  贊曰:懿、僖以來,王道日失厥序,腐尹塞朝,賢人遁逃,四方豪英,各附所合而奮。天子塊然,所与者,惟佞愎庸奴,乃欲鄣橫流、支已顛,宁不殆哉!觀綮、朴輩不次而用,捭豚臑,拒貙牙,趣亡而已。一韓偓不能容,況賢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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