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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臣傳第十二



  ○郭崇韜

  郭崇韜,代州雁門人也,為河東教練使。為人明敏,能應對,以材干見稱。庄宗為晉王,孟知祥為中門使,崇韜為副使。中門之職,參管机要,先時,吳珙、張虔厚等皆以中門使相繼獲罪。知祥懼,求外任,庄宗曰:“公欲避事,當舉可代公者。”知祥乃荐崇韜為中門使,甚見親信。

  晉兵圍張文禮于鎮州,久不下,而定州王都引契丹入寇。契丹至新樂,晉人皆恐,欲解圍去,庄宗未決,崇韜曰:“契丹之來,非救文禮,為王都以利誘之耳,且晉新破梁軍,宜乘已振之勢,不可遽自退怯。”庄宗然之,果敗契丹。庄宗即位,拜崇韜兵部尚書、樞密使。

  梁王彥章擊破德胜,唐軍東保楊劉,彥章圍之。庄宗登壘,望見彥章為重塹以絕唐軍,意輕之,笑曰:“我知其心矣,其欲持久以弊我也。”即引短兵出戰,為彥章伏兵所射,大敗而歸。庄宗問崇韜:“計安出?”是時,唐已得鄆州矣,崇韜因曰:“彥章圍我于此,其志在取鄆州也。臣愿得兵數千,据河下流,筑壘于必爭之地,以應鄆州為名,彥章必來爭,既分其兵,可以圖也。然板筑之功難卒就,陛下日以精兵挑戰,使彥章兵不得東,十日壘成矣。”庄宗以為然,乃遣崇韜与毛璋將數千人夜行,所過驅掠居人,毀屋伐木,渡河筑壘于博州東,晝夜督役,六日壘成。彥章果引兵急攻之,時方大暑,彥章兵熱死,及攻壘不克,所失太半,還趨楊劉,庄宗迎擊,遂敗之。

  康延孝自梁奔唐,先見崇韜,崇韜延之臥內,盡得梁虛實。是時,庄宗軍朝城,段凝軍臨河。唐自失德胜,梁兵日掠澶、相,取黎陽、衛州,而李繼韜以澤潞叛入于梁,契丹數犯幽、涿,又聞延孝言梁方召諸鎮兵欲大舉,唐諸將皆憂惑,以謂成敗未可知。庄宗患之,以問諸將,諸將皆曰:“唐得鄆州,隔河難守,不若棄鄆与梁,而西取衛州、黎陽,以河為界,与梁約罷兵,毋相攻,庶几以為后圖。”庄宗不悅,退臥帳中,召崇韜問計,崇韜曰:“陛下興兵仗義,將士疲戰爭、生民苦轉餉者,十余年矣。況今大號已建,自河以北,人皆引首以望成功而思休息。今得一鄆州,不能守而棄之,雖欲指河為界,誰為陛下守之?且唐未失德胜時,四方商賈,征輸必集,薪芻糧餉,其積如山。自失南城,保楊劉,道路轉徙,耗亡太半。而魏、博五州,秋稼不稔,竭民而斂,不支數月,此豈按兵持久之時乎?臣自康延孝來,盡得梁之虛實,此真天亡之時也。愿陛下分兵守魏,固楊劉,而自鄆長驅搗其巢穴,不出半月,天下定矣!”庄宗大喜曰:“此大丈夫之事也!”因問司天,司天言:“歲不利用兵。”崇韜曰:“古者命將,鑿凶門而出。況成算已決,區區常談,豈足信也!”庄宗即日下令軍中,歸其家屬于魏,夜渡楊劉,從鄆州入襲汴,八日而滅梁。庄宗推功,賜崇韜鐵券,拜侍中、成德軍節度使,依前樞密使。庄宗与諸將以兵取天下,而崇韜未嘗居戰陣,徒以謀議居佐命第一之功,位兼將相,遂以天下為己任,遇事無所回避。而宦官、伶人用事,特不便也。

  初,崇韜与宦者馬紹宏俱為中門使,而紹宏位在上。及庄宗即位,二人當為樞密使,而崇韜不欲紹宏在己上,乃以張居翰為樞密使,紹宏為宣徽使。紹宏失職怨望,崇韜因置內勾使,以紹宏領之。凡天下錢谷出入于租庸者,皆經內勾。既而文簿繁多,州縣為弊,遽罷其事,而紹宏尤側目。崇韜頗懼,語其故人子弟曰:“吾佐天子取天下,今大功已就,而群小交興,吾欲避之,歸守鎮陽,庶几免禍,可乎?”故人子弟對曰:“俚語曰:‘騎虎者,勢不得下。’今公權位已隆,而下多怨嫉,一失其勢,能自安乎?”崇韜曰:“奈何?”對曰:“今中宮未立,而劉氏有寵,宜請立劉氏為皇后,而多建天下利害以便民者,然后退而乞身。天子以公有大功而無過,必不听公去。是外有避權之名,而內有中宮之助,又為天下所悅,雖有讒間,其可動乎?”崇韜以為然,乃上書請立劉氏為皇后。

  崇韜素廉,自從入洛,始受四方賂遺,故人子弟或以為言,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祿賜巨万,豈少此邪?今籓鎮諸侯,多梁舊將,皆主上斬袪射鉤之人也。今一切拒之,豈無反側?且藏于私家,何异公帑?”明年,天子有事南郊,乃悉獻其所藏,以佐賞給。

  庄宗已郊,遂立劉氏為皇后。崇韜累表自陳,請依唐舊制,還樞密使于內臣,而并辭鎮陽,优詔不允。崇韜又曰:“臣從陛下軍朝城,定計破梁,陛下撫臣背而約曰:‘事了,与卿一鎮。’今天下一家,俊賢并進,臣憊矣,愿乞身如約。”庄宗召崇韜謂曰:“朝城之約,許卿一鎮,不許卿去。欲舍朕,安之乎?”崇韜因建天下利害二十五事,施行之。

  李嗣源為成德軍節度使,徙崇韜忠武。崇韜因自陳權位已极,言甚懇至。庄宗曰:“豈可朕居天下之尊,使卿無尺寸之地?”崇韜辭不已,遂罷其命,仍為侍中、樞密使。

  同光三年夏,霖雨不止,大水害民田,民多流死。庄宗患宮中暑濕不可居,思得高樓避暑。宦官進曰:“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閣百數。今大內不及故時卿相家。”庄宗曰:“吾富有天下,豈不能作一樓?”乃遣宮苑使王允平營之。宦官曰:“郭崇韜眉頭不伸,常為租庸惜財用,陛下雖欲有作,其可得乎?”庄宗乃使人問崇韜曰:“昔吾与梁對壘于河上,雖祁寒盛暑,被甲跨馬,不以為勞。今居深宮,廕廣廈,不胜其熱,何也?”崇韜對曰:“陛下昔以天下為心,今以一身為意,艱難逸豫,為慮不同,其勢自然也。愿陛下無忘創業之難,常如河上,則可使繁暑坐變清涼。”庄宗默然。終遣允平起樓,崇韜果切諫。宦官曰:“崇韜之第,無异皇居,安知陛下之熱!”由是讒間愈入。

  河南縣令羅貫,為人強直,頗為崇韜所知。貫正身奉法,不受權豪請托,宦官、伶人有所求請,書積几案,一不以報,皆以示崇韜。崇韜數以為言,宦官、伶人由此切齒。河南自故唐時張全義為尹,縣令多出其門,全義廝養畜之。及貫為之,奉全義不屈,縣民恃全義為不法者,皆按誅之。全義大怒,嘗使人告劉皇后,從容為白貫事,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庄宗未有以發。皇太后崩,葬坤陵,陵在壽安,庄宗幸陵作所,而道路泥涂,橋坏。庄宗止輿問:“誰主者?”宦官曰:“屬河南。”因亟召貫,貫至,對曰:“臣初不奉詔,請詰主者。”庄宗曰:“爾之所部,复問何人!”即下貫獄,獄吏榜掠,体無完膚。明日,傳詔殺之。崇韜諫曰:“貫罪無佗,橋道不修,法不當死。”庄宗怒曰:“太后靈駕將發,天子車輿往來,橋道不修,卿言無罪,是朋党也!”崇韜曰:“貫雖有罪,當具獄行法于有司。陛下以万乘之尊,怒一縣令,使天下之人,言陛下用法不公,臣等之過也。”庄宗曰:“貫,公所愛,任公裁決!”因起入宮,崇韜隨之,論不已。庄宗自闔殿門,崇韜不得入。貫卒見殺。

  明年征蜀,議擇大將。時明宗為總管,當行。而崇韜以讒見危,思立大功為自安之計,乃曰:“契丹為患北邊,非總管不可御。魏王繼岌,國之儲副,而大功未立,且親王為元帥,唐故事也。”庄宗曰:“繼岌,小子,豈任大事?必為我擇其副。”崇韜未及言,庄宗曰:“吾得之矣,無以易卿也。”乃以繼岌為西南面行營都統,崇韜為招討使,軍政皆決崇韜。

  唐軍入蜀,所過迎降。王衍弟宗弼,陰送款于崇韜,求為西川兵馬留后,崇韜以節度使許之。軍至成都,宗弼遷衍于西宮,悉取衍嬪妓、珍寶奉崇韜及其子廷誨。又与蜀人列狀見魏王,請崇韜留鎮蜀。繼岌頗疑崇韜,崇韜無以自明,因以事斬宗弼及其弟宗渥、宗勳,沒其家財。蜀人大恐。

  崇韜素嫉宦官,嘗謂繼岌曰:“王有破蜀功,師旋,必為太子,俟主上千秋万歲后,當盡去宦官,至于扇馬,亦不可騎。”繼岌監軍李從襲等見崇韜專任軍事,心已不平,及聞此言,遂皆切齒,思有以圖之。庄宗聞破蜀,遣宦官向延嗣勞軍,崇韜不郊迎,延嗣大怒,因与從襲等共构之。延嗣還,上蜀簿,得兵三十万,馬九千五百匹,兵器七百万,糧二百五十三万石,錢一百九十二万緡,金銀二十二万兩,珠玉犀象二万,文錦綾羅五十万匹。庄宗曰:“人言蜀天下之富國也,所得止于此邪?”延嗣因言蜀之寶貨皆入崇韜,且誣其有异志,將危魏王。庄宗怒,遣宦官馬彥珪至蜀,視崇韜去就。彥珪以告劉皇后,劉皇后教彥珪矯詔魏王殺之。

  崇韜有子五人,其二從死于蜀,余皆見殺。其破蜀所得,皆籍沒。明宗即位,詔許歸葬,以其太原故宅賜其二孫。

  當崇韜用事,自宰相豆盧革、韋悅等皆傾附之,崇韜父諱弘,革等即因佗事,奏改弘文館為崇文館。以其姓郭,因以為子儀之后,崇韜遂以為然。其伐蜀也,過子儀墓,下馬號慟而去,聞者頗以為笑。然崇韜盡忠國家,有大略。其已破蜀,因遣使者以唐威德風諭南詔諸蠻,欲因以綏來之,可謂有志矣!

  ○安重誨

  安重誨,應州人也。其父福遷,事晉為將,以驍勇知名。梁攻硃宣于鄆州,晉兵救宣,宣敗,福遷戰死。重誨少事明宗,為人明敏謹恪。明宗鎮安國,以為中門使,及兵變于魏,所与謀議大計,皆重誨与霍彥威決之。明宗即位,以為左領軍衛大將軍、樞密使,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固辭不拜,改兵部尚書,使如故。在位六年,累加侍中兼中書令。

  重誨自為中門使,已見親信,而以佐命功臣,處机密之任,事無大小,皆以參決,其勢傾動天下。雖其盡忠勞心,時有補益,而恃功矜寵,威福自出,旁無賢人君子之助,其獨見之慮,禍釁所生,至于臣主俱傷,几滅其族,斯其可哀者也。

  重誨嘗出,過御史台門,殿直馬延誤沖其前導,重誨怒,即台門斬延而后奏。是時,隨駕膉l軍士桑弘遷,毆傷相州錄事參軍;親從兵馬使安虔,走馬沖宰相前導。弘遷罪死,虔決杖而已。重誨以斬延,乃請降敕處分,明宗不得已從之,由是御史、諫官無敢言者。

  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職事与重誨爭,不能得,圜怒,辭疾,退居于磁州。硃守殷以汴州反,重誨遣人矯詔馳至其家,殺圜而后白,誣圜与守殷通謀,明宗皆不能詰也。而重誨恐天下議己因取三司積欠二百余万,請放之,冀以悅人而塞責,明宗不得已,為下詔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類也。

  是時,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誨然后聞。河南縣獻嘉禾,一莖五穗,重誨視之曰:“偽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進白鷹,重誨卻之,明日,白曰:“陛下詔天下毋得獻鷹鷂,而仁福違詔獻鷹,臣已卻之矣。”重誨出,明宗陰遣人取之以入。佗日,按鷹于西郊,戒左右:“無使重誨知也!”宿州進白兔,重誨曰:“兔陰且狡,雖白何為!”遂卻而不白。

  明宗為人雖寬厚,然其性夷狄,果于殺人。馬牧軍使田令方所牧馬,瘠而多斃,坐劾當死,重誨諫曰:“使天下聞以馬故,殺一軍使,是謂貴畜而賤人。”令方因得減死。明宗遣回鶻侯三馳傳至其國。侯三至醴泉縣,縣素僻,無驛馬,其令劉知章出獵,不時給馬,侯三遽以聞。明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師,將殺之,重誨從容為言,知章乃得不死。其盡忠補益,亦此類也。

  重誨既以天下為己任,遂欲內為社稷之計,而外制諸侯之強。然其輕信韓玫之譖,而絕錢鏐之臣;徒陷彥溫于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嚴一出而知祥貳,仁矩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騷動,師旅并興,如投膏止火,适足速之。此所謂獨見之慮,禍釁所生也。

  錢鏐据有兩浙,號兼吳越而王,自梁及庄宗,常异其禮,以羈縻臣屬之而已。明宗即位,鏐遣使朝京師,寓書重誨,其禮慢。重誨怒,未有以發,乃遣其嬖吏韓玫、副供奉官烏昭遇复使于鏐。而玫恃重誨勢,數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馬箠擊之。鏐欲奏其事,昭遇以為辱國,固止之。及玫還,返譖于重誨曰:“昭遇見鏐,舞蹈稱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鏐。”昭遇坐死御史獄,乃下制削奪鏐官爵,以太師致仕,于是錢氏遂絕于唐矣。

  潞王從珂為河中節度使,重誨以謂從珂非李氏子,后必為國家患,乃欲陰圖之。從珂閱馬黃龍庄,其牙內指揮使楊彥溫閉城以叛。從珂遣人謂彥溫曰:“我遇汝厚,何苦而反邪?”報曰:“彥溫非叛也,得樞密院宣,請公趨歸朝廷耳!”從珂走虞鄉,馳騎上變。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氳以金帶襲衣、金鞍勒馬賜彥溫,拜彥溫絳州刺史,以誘致之。重誨固請用兵,明宗不得已,乃遣侍衛指揮使藥彥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討之,而誡曰:“為我生致彥溫,吾將自訊其事。”彥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誨旨,斬彥溫以滅口。重誨率群臣稱賀,明宗大怒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賀!”從珂罷鎮,居清化里第。重誨數諷宰相,言從珂失守,宜得罪,馮道因白請行法。明宗怒曰:“吾兒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兒人間邪?”趙鳳因言:“《春秋》責帥之義,所以勵為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數日,道等又以為請,明宗顧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誨乃自論列,明宗曰:“公欲如何處置,我即從公!”重誨曰:“此父子之際,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明宗曰:“吾為小校時,衣食不能自足,此兒為我擔石灰,拾馬糞,以相養活,今貴為天子,獨不能庇之邪!使其杜門私第,亦何与公事!”重誨由是不复敢言。

  孟知祥鎮西川,董璋鎮東川,二人皆有异志,重誨每事裁抑,務欲制其奸心,凡兩川守將更代,多用己所親信,必以精兵從之,漸令分戍諸州,以虞緩急。二人覺之,以為圖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嚴為西川監軍,知祥大怒,斬嚴;又分閬州為保宁軍,以李仁矩為節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殺仁矩。二人遂皆反。唐兵戍蜀者,積三万人,其后知祥殺璋,兼据兩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

  初,明宗幸汴州,重誨建議,欲因以伐吳,而明宗難之。其后戶部尚書李金磷得吳諜者言:“徐知誥欲舉吳國以稱籓,愿得安公一言以為信。”鏻即引諜者見重誨,重誨大喜以為然,乃以玉帶与諜者,使遺知誥為信,其直千緡。初不以其事聞,其后逾年,知誥之問不至,始奏貶鏻行軍司馬。已而捧圣都軍使李行德、十將張儉告變,言:“樞密承旨李虔徽語其客邊彥溫云:‘重誨私募士卒,繕治甲器,欲自伐吳。又与諜者交私。’”明宗以問重誨,重誨惶恐,請究其事。明宗初頗疑之,大臣左右皆為之辨,既而少解,始告重誨以彥溫之言,因廷詰彥溫,具伏其詐,于是君臣相顧泣下。彥溫、行德、儉皆坐族誅。重誨因求解職,明宗慰之曰:“事已辨,慎無措之胸中。”重誨論請不已,明宗怒曰:“放卿去,朕不患無人!”顧武德使孟漢瓊至中書,趣馮道等議代重誨者。馮道曰:“諸公苟惜安公,使得罷去,是紓其禍也。”趙鳳以為大臣不可輕動。遂以范延光為樞密使,而重誨居職如故。

  董璋等反,遣石敬瑭討之,而川路險阻,糧運甚艱,每費一石,而致一斗。自關以西,民苦輸送,往往亡聚山林為盜賊。明宗謂重誨曰:“事勢如此,吾當自行。”重誨曰:“此臣之責也。”乃請行。關西之人聞重誨來,皆已恐動,而重誨日馳數百里,遠近惊駭。督趣糧運,日夜不絕,斃踣道路者,不可胜數。重誨過鳳翔,節度使硃弘昭延之寢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謹。重誨酒酣,為弘昭言:“昨被讒构,几不自全,賴人主明圣,得保家族。”因感歎泣下。重誨去,弘昭馳騎上言:“重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恐其生事。”而宣徽使孟漢瓊自行營使還,亦言西人震駭之狀,因述重誨過惡。重誨行至三泉,被召還。過鳳翔,弘昭拒而不納,重誨懼,馳趨京師。未至,拜河中節度使。

  重誨已罷,希旨者爭求其過。宦者安希倫,坐与重誨交私,常与重誨陰伺宮中動息,事發棄市。重誨益懼,因上章告老。以太子太師致仕;而以李從璋為河中節度使,遣藥彥稠率兵如河中虞變。重誨子崇緒、崇贊,宿衛京師,聞制下,即日奔其父。重誨見之,惊曰:“渠安得來!”已而曰:“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吾以一死報國,余复何言!”乃械送二子于京師,行至陝州,下獄。明宗又遣翟光業至河中,視重誨去就,戒曰:“有异志,則与從璋圖之。”又遣宦者使于重誨。使者見重誨,號泣不已,重誨問其故,使者曰:“人言公有异志,朝廷遣藥彥稠率師至矣!”重誨曰:“吾死未塞責,遽勞朝廷興師,以重明主之憂。”光業至,從璋率兵圍重誨第,入拜于庭。重誨降而答拜,從璋以□擊其首,重誨妻走抱之而呼曰:“令公死未晚,何遽如此!”又擊其首,夫妻皆死,流血盈庭。從璋檢責其家貲,不及數千緡而已。明宗下詔,以其絕錢鏐,致孟知祥、董璋反,及議伐吳,以為罪。并殺其二子,其余子孫皆免。

  重誨得罪,知其必死,歎曰:“我固當死,但恨不与國家除去潞王!”此其恨也。

  嗚呼,官失其職久矣!予讀梁宣底,見敬翔、李振為崇政院使,凡承上之旨,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其見時而事當上決者,与其被旨而有所复請者,則具記事而入,因崇政使聞,得旨則复宣而出之。梁之崇政使,乃唐樞密之職,蓋出納之任也,唐常以宦者為之,至梁戒其禍,始更用士人,其備顧問、參謀議于中則有之,未始專行事于外也。至崇韜、重誨為之,始复唐樞密之名,然權侔于宰相矣。從世因之,遂分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樞密。樞密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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