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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六十四



  ○魯炅 裴氶@來瑱 周智光

  魯炅,范陽人也。身長七尺余,涉獵書史。天寶六年,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引為別奏。顏真卿為監察御史,使至隴右,翰嘗設宴,真卿謂翰曰:“中丞自郎將授將軍,便登節制,后生可畏,得無人乎?”炅時立在階下,翰指炅曰:“此人后當為節度使矣。”后以隴右破吐蕃跳蕩功,累授右領軍大將軍同正員,賜紫金魚袋。
  祿山之亂,選任將帥。十五載正月,拜炅上洛太守,未行,遷南陽太守、本郡守捉,仍充防御使。尋兼御史大夫,充南陽節度使,以岭南、黔中、山南東道子弟五万人屯葉縣北,滍水之南,筑柵,四面掘壕以自固。至五月,賊將武令珣、畢思琛等來擊之,眾欲出戰,炅不許。賊于營西順風燒煙,營內坐立不得,橫門扇及木爭出,賊矢集如雨,炅与中使薛道等挺身遁走,余眾盡沒。岭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襄陽太守徐浩未至,裨將岭南、黔中、荊襄子弟半在軍,多怀金銀為資糧,軍資器械盡棄于路如山積。至是賊徒不胜其富。炅收合殘卒,保南陽郡,為賊所圍。尋而潼關失守,賊使哥舒翰招之,不從。又使偽將豫州刺史武令珣等攻之,累月不能克。武令珣死,又令田承嗣攻之。穎川太守來瑱、襄陽太守魏仲犀合勢救之。犀使弟孟馴為將,領兵至明府橋,望賊而走,眾遂大敗。炅城中食盡,煮牛皮筋角而食之,米斗至四五十千,有价無米,鼠一頭至四百文,餓死者相枕藉。肅宗使中官將軍曹日昇來宣慰,路絕不得入。日昇請單騎入致命,仲犀曰:“不可,賊若擒吾敕使,我亦何安!”顏真卿适自河北次于襄陽,謂仲犀曰:“曹使既果決,不顧万死之地,何得沮之!縱為賊所獲,是亡一使者;敬得入城,則万人之心固矣。公何愛焉?”中官馮廷環曰:“將軍必能入,我請以兩騎助之。”日昇又自有傔騎數人,仲犀又以數騎共十人同行。賊徒望見,知其驍銳,不敢逼。日昇既入城,炅眾初以為望絕,忽有使來宣命,皆踊躍一心。日昇以其十人至襄陽取糧,賊雖追之,不敢擊,遂以一千人取音聲路運糧而入,賊亦不能遏,又得相持數月。
  炅在圍中一年,救兵不至,晝夜苦戰,人相食。至德二年五月十五日,率眾持滿傳矢突圍而出南陽,投襄陽。田承嗣來追,苦戰二日,殺賊甚眾。賊又知其決死,遂不敢逼,朝廷因除御史大夫、襄陽節度使。時賊志欲南侵江、漢,賴炅奮命扼其沖要,南夏所以保全。十月,王師收兩京,承嗣、令珣等奔于河北。南陽遭大亂之后,距鄧州二百里,人煙斷絕,遺骸委積于牆塹間。
  十二月,策勳行賞。詔曰:“特進、太仆卿、南陽郡守、兼御史大夫、權知襄陽節度事、上柱國、金鄉縣公魯炅,蘊是韜略,副茲節制,竭節保邦,悉心陷敵。表之旗幟,分以土田。可開府儀同三司、兼御史大夫,封岐國公,食實封二百戶,兼京兆尹。”
  乾元元年,兼鄭州刺史,充鄭、陳、穎、亳等州節度使。上元二年,為淮西襄陽節度使、鄧州刺史。十月,与朔方節度使司徒郭子儀、河東節度使太尉李光弼等九節度同圍安慶緒于相州。炅領淮西、襄陽節度行營步卒万人、馬軍三百,以李抱玉為兵馬使,炅分界知東面之北。二年六月六日,賊將史思明自范陽來救,戰于安陽河北,王師不利,炅中流矢奔退。時諸節度以回紇戰敗,因而退散,盡棄軍糧器械,所過虜掠,炅兵士剽奪尤甚,人因惊怨。五日,至新鄭縣,聞郭子儀已整眾屯谷水,李光弼還太原,炅憂懼,仰藥而卒。
  裴氶A以門廕入仕,累遷京兆府司錄參軍。來瑱鎮陝州,引為判官;瑱移襄州,又為瑱行軍司馬,瑱遇之甚厚。及瑱淮西之敗,逗留不行,伀K表聞奏。朝廷以瑱掌重兵,惡之,密詔以犮N瑱為襄州刺史,充防御使。犮鄞磻托陛A及受密命,乃率麾下二千人赴襄陽。時瑱亦奉詔依舊任,瑱遂設具于江津以俟之。阞嚌n言假道入朝,及見瑱,即云奉代,且欲視事。瑱報曰:“瑱已奉恩命复任此。”伝q惑,喻其麾下曰:“此言必妄。”遂引射瑱軍,因与瑱兵交戰,氻j敗,士卒死傷殆盡。禸姦晲托兜臍蝖A瑱追擒之。朝旨務安漢南,乃歸咎于氶C寶應元年七月,敕曰:“前襄州刺史裴氶A性本頑疏,行惟狂悖。頃因試用,爰委軍戎,守在要沖,無聞方略。所以申命來瑱,重撫漢南,即宜奔赴闕廷,謝其曠職。而乃顧惜名位,輕圖异端,誣构忠良,妄興兵甲。遽令追召,敢欲逗留,是有無君之心,不唯罔上之罪。又轉輸之物,軍國所資,擅為費用,其數甚廣。据其抵犯,合置嚴誅。但自朕登极已來,屢施恩宥,肆諸朝市,所未忍為。宜寬殊死之刑,俾就投荒之謫,宜除名,長流費州。”
  刉鳩蝠晾吽A初興師徒,給用無節。及敗撓,遲回赴召,將至京師,會有是命。既行,至藍田驛,賜自盡。
  來瑱,邠州永壽人也。父曜,起于卒伍。開元十八年,為鴻臚卿同正員、安西副都護、持節磧西副大使、四鎮節度使,后為右領軍大將軍、仗內五坊等使,名著西陲。寶應元年,以子貴,贈太子太保。
  瑱少尚名節,慷慨有大志,頗涉書傳。天寶初,四鎮從職。十一載,為左贊善大夫、殿中侍御史,充伊西、北庭行軍司馬。玄宗詔朝臣舉智謀果決、才堪統眾者各一人。拾遺張鎬荐瑱有縱橫之略,臨事能斷,堪當御悔之任。丁母憂,以孝聞。
  安祿山反,張□复荐之,起复兼汝南郡太守,未行,改穎川太守。賊攻之。城中積粟素多,瑱繕修有備。賊繼至城下,瑱親射之,無不應弦而斃。賊使降將畢思琛招瑱,琛即瑱父曜故將,城下拜泣吊瑱,瑱不應。前后殺賊頗眾,咸呼瑱為“來嚼鐵”。以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攝御史中丞、本郡防御使及河南淮南游奕逐要招討等使。魯炅敗于葉縣,退守南陽,乃以瑱為南陽太守、兼御史中丞,充山南東道節度防御處置等使以代炅。尋以嗣虢王巨為御史大夫、河南節度使,因奏炅守南陽,詔各复本位。賊攻圍南陽累月,瑱分兵与襄陽節度使魏仲犀救之。犀遣弟孟馴將兵至明府橋,望風敗走,賊追蹙,大敗而還。兵素少,遇敗,人情恟懼,瑱綏撫訓練,賊不能侵。詔為淮南西道節度使。收复兩京,与魯炅同制加開府儀同三司、兼御史大夫,封穎國公,食實封二百戶,余如故。
  乾元元年,召為殿中監。二年,初除涼州刺史、河南節度經略副大使。未行,屬相州官軍為史思明所敗,東京震駭。元帥司徒郭子儀鎮谷水,乃以瑱為陝州刺史,充陝、虢等州節度,并潼關防御、團練、鎮守使。乾元三年四月十三日,襄州軍將張維瑾、曹玠率眾謀亂,殺刺史史翽。以瑱為襄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山南東道襄、鄧、均、房、金、商、隨、郢、复十州節度觀察處置使。
  上元三年,肅宗召瑱入京。瑱樂襄州,將士亦慕瑱之政,因諷將吏、州牧、縣宰上表請留之,身赴詔命,行及鄧州,复詔歸鎮。肅宗聞其計而惡之。后呂諲、王仲昇及中官皆言瑱布恩惠,懼其得士心,以瑱為鄧州刺史,充山南東道襄、鄧、唐、复、郢、隨等六州節度,余并如故。俄而淮西節度王仲昇与賊將謝欽讓戰于申州城下,為賊所虜。初,仲昇被圍累月,呂諲病于江陵,瑱在襄州,又恐仲昇构己,遂顧望不救。及師出,仲昇已沒。裴劦W表陳瑱之狀,謀奪其位,稱“瑱善謀而勇,崛強難制,宜早除之,可一戰而擒也。”肅宗然之,遂以瑱檢校戶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安州刺史,充淮西申、安、蘄、黃、光、沔節度觀察,兼河南陳、豫、許、鄭、汴、曹、宋、穎、泗十五州節度觀察使,外示尊崇,實奪其權也。加裴伬搊s史中丞、襄鄧等七州防御使以代之。瑱懼不自安,上表稱“淮西無糧饋軍,臣去秋种得麥,請待收麥畢赴上”,复諷屬吏請留之。裴氻_商州召募,以窺去就。
  寶應元年五月,代宗即位,因复授瑱襄州節度、奉義軍渭北兵馬等使,官如故,潛令裴伄洃均C其月十九日,裴价v眾浮漢江而下。日暮,候者白瑱,謀于帳下,副使薛南陽曰:“尚書奉詔留鎮,裴犮H兵代,是無名也。且氻妥憤i,非尚書敵也,眾心歸尚書,不歸于氶C彼若乘我之不虞,今夕而至,直燒城市,我眾必懼而亂,彼乘亂而擊,則可憂也。若及明而至,尚書破之必矣。”翌日平明,伢軍士五千列于谷水北,瑱以兵逆之,登高而陣,呼伀N士告之曰:“爾何事來?”曰:“尚書不受命,謹奉中丞伐罪人。若尚書受替,謹當釋兵。”瑱曰:“恩制复除瑱此州。”及取告身敕書以示,伬x皆曰:“偽也。承命討君,豈千里空歸,富貴在于今日。”遂爭射之。瑱奔歸旗下,薛南陽曰:“事急矣,請以三百騎為奇兵,尚書勿与之戰。”兩軍相見,遂以麾下旁万山而出其背,表里夾擊,伬x大敗,投水而死,殺獲殆盡。氻峓怉繰璅郊_走,妻子并為瑱所擒,瑱甚厚撫之。因抗表謝罪。擒氻_申口,送至京師,長流費州,賜死于藍田故驛。
  八月,瑱入朝謝罪,代宗特寵异之,遷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依前山南東道節度、觀察等使,代左仆射裴冕充山陵使。時中官驃騎大將軍程元振居中用事,發瑱言涉不順,王仲昇賊平來歸,證瑱与賊合,故令仲昇陷賊三年。代宗含怒久之,因是下詔曰:
  《春秋》之義,貴在于必書;君臣之間,法存于無赦。沮勸式遵于前典,進退莫匪于至公,惡稔既彰,明罰難貸。開府儀同三司、行兵部尚書、中書門下平章事、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處置等使、上柱國、穎國公來瑱,謬當任用,素乏器能,亟歷班榮,累經節制。蒞職蔑聞于成績,登朝虛美于崇名。頃者分閫頒條,久淹江、漢。或頻征不至,或移鎮遲留,實乖堂陛之儀,爰及干戈之忿。朕以舊臣宿將,道在含弘,會其來庭,用甄后效。超登宰輔,光拜夏卿,列在三台,掩其一眚。山陵先遠,事委近臣,謀謨素闕于大猷,卜祝頗聞于私議。實虧周慎,且間樞言,何以輔弼鼎司,儀刑簪紱?据其所犯,合置殊科。以嘗侍軒闥,用存寬免之辜;緬范舊章,兼膺黜削之譴。其身官爵,一切削除。
  寶應二年正月,貶播州縣尉員外置。翌日,賜死于鄠縣,籍沒其家。瑱之被刑也,門客四散,掩于坎中。校書郎殷亮后至,獨哭于尸側,貨所乘驢以備棺衾,夜詣縣令長孫演以情告之,演義而從之。亮夜葬而祭,走歸京師。代宗既悟元振之誣构,積其過而配流溱州。
  先是,瑱行軍司馬龐充統兵二千人赴河南,至汝州,聞瑱死,將士魚目等回兵襲襄州,左兵馬使李昭御之,奔房州。昭及薛南陽与右兵馬使梁崇義不葉相圖,為崇義所殺。朝廷授崇義節度使、兼御史中丞以代瑱。崇義瑱立祠,四時拜饗,不居瑱膉峊膩騕屭ヾA于東廂下构一小室而寢止,抗疏哀請收葬,优詔許之。廣德元年,追复官爵。
  周智光,本以騎射從軍,常有戎捷,自行間登偏裨。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使,鎮陝州,与之昵狎。朝恩以扈從功,恩渥崇厚,奏請多允,屢于上前賞拔智光,累遷華州刺史、同華二州節度使及潼關防御使,加檢校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
  永泰元年,吐蕃、回紇、党項薔、渾、奴束刀十余万眾寇奉天、醴泉等縣,智光邀戰,破于澄城,收駝馬軍資万計,因逐賊至鄜州。智光与杜冕不協,遂殺鄜州刺史張麟,坑杜冕家屬八十一人,焚坊州廬舍三千余家。懼罪,召不赴命。朝廷外示优容,俾杜冕使梁州,實避仇也。
  永泰二年十二月,智光專殺前虢州刺史、兼御史中孫龐充。充方居縗絰,潛行,智光追而斬之。又劫諸節度使進奉貨物及轉運米二万石,据州反。智光自鄜坊專殺,朝廷患之,遂聚亡命不逞之徒,眾至數万,縱其剽掠,以結其心。初,与陝州節度使皇甫溫不協,監軍張志斌自陝入奏,智光館給禮慢,志斌責其不肅。智光大怒曰:“仆固怀恩豈有反狀!皆由爾鼠輩作福作威,懼死不敢入朝。我本不反,今為爾作之。”因叱下斬之,臠其肉以飼從者。時淮南節度使、檢校右仆射崔圓入覲,方物百万,智光強留其半。舉選之士竦駭,或竊同州路以過,智光使部將邀斬于乾坑店,橫死者眾。优詔以智光為尚書左仆射,遣中使余元仙持告身以授之。智光受詔慢罵曰:“智光有數子,皆彎弓二百斤,有万人敵,堪出將入相。只如挾天子令諸侯。天下只有周智光合作。”因歷數大臣之過。元仙股怵,智光增絹百匹遣之。于州郭置生祠,俾將吏百姓祈禱。
  大歷二年正月,密詔關內河東副元帥、中書令郭子儀率兵討智光,許以便宜從事。時同、華路絕,上召子儀女婿工部侍郎趙縱受口詔付子儀,縱裂帛寫詔置蜡丸中,遣家童間道達焉。子儀奉詔將出師,華州將士相顧攜貳。智光大將李漢惠自同州以其所管降子儀。貶智光為澧州刺史,散官勳封如故。乃听將一百人隨身,便路赴任,其所部將士官吏,一無所問。乃以兵部侍郎張仲光為華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潼關防御使;又以大理卿敬括為同州刺史、兼御史大夫、長春宮等使。是日,智光為帳下將斬首,并子元耀、元干等二人來獻。丁卯,梟智光首于皇城之南街,二子腰斬以示眾。判官監察御史邵賁、都虞候蔣羅漢并伏誅,余党各以親疏准法定罪。命有司具儀奏告太清宮、太廟、七陵。時淮西節度使李忠臣入觀,次潼關,聞智光阻兵,駐所部將往御之。及智光死,忠臣進兵入華州大掠,自赤水至潼關二百里間,畜產財物殆盡,官吏至有著紙衣或數日不食者。
  史臣曰:嘗讀《李陵傳》,戰敗不能死,屈節降虜庭,君不得為忠臣,母不得為孝子,每長歎久之。炅收滍水敗眾,守南陽孤城,每蹈危机,竟效死節,料敵雖非其良將,事君不失為忠臣。伔B躁無行,狂悖用兵,宜其死矣。瑱善軍政,得士心,庶几干城御侮者哉!始固名位,為裴犮岳央F終歸朝廷,遭元振誣构。賜死之辜匪辨,用刑之道不明。致舊將立祠,門吏偷葬,出將入相,一至于斯,惜哉!智光狂悖,不足与論。
  贊曰:魯炅竭節,來瑱枉死。裴氻縣H,智光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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