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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九十一



  ○田承嗣 侄悅 子緒 緒子季安   田弘正 子布 牟 布子在宥   張孝忠 子茂昭 茂昭子克勤 弟茂宗 茂和 陳楚附

  田承嗣,平州人,世事盧龍軍為裨校。祖璟,父守義,以豪俠聞于遼、碣。承嗣,開元末為軍使安祿山前鋒兵馬使,累俘斬奚、契丹功,補左清道府率,遷武衛將軍。祿山构逆,承嗣与張忠志等為前鋒,陷河洛。祿山敗,史朝義再陷洛陽,承嗣為前導,偽授魏州刺史。代宗遣朔方節度使仆固怀恩引回紇軍討平河朔。帝以二凶繼亂,郡邑傷殘,務在禁暴戢兵,屢行赦宥,凡為安、史詿誤者,一切不問。時怀恩陰圖不軌,慮賊平寵衰,欲留賊將為援,乃奏承嗣及李怀仙、張忠志、薛嵩等四人分帥河北諸郡,乃以承嗣檢校戶部尚書、鄭州刺史。俄遷魏州刺史、貝博滄瀛等州防御使。居無何,授魏博節度使。
  承嗣不習教義,沉猜好勇,雖外受朝旨,而陰圖自固。重加稅率,修繕兵甲;計戶口之眾寡,而老弱事耕稼,丁壯從征役,故數年之間,其眾十万。仍選其魁偉強力者万人以自衛,謂之衙兵。郡邑官吏,皆自署置。戶版不籍于天府,稅賦不入于朝廷,雖曰籓臣,實無臣節。代宗以黎元久罹寇虐,姑務优容,累加檢校尚書仆射、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雁門郡王,賜實封千戶。及升魏州為大都督府,以承嗣為長史,仍以其子華尚永樂公主,冀以結固其心,庶其悛革。而生于朔野,志性凶逆,每王人慰安,言詞不遜。
  大歷八年,相衛節度使薛嵩卒,其弟崿欲邀旄節;及用李承昭代嵩,衙將裴志清謀亂逐崿,崿率眾歸于承嗣。十年,薛崿歸朝,承嗣使親党扇惑相州將吏謀亂,遂將兵襲擊,謬稱救應。代宗遣中使孫知在使魏州宣慰,令各守封疆。承嗣不奉詔,遣大將盧子期攻洺州,楊光朝攻衛州。殺刺史薛雄,仍逼知在令巡磁、相二州,諷其大將割耳剺面,請承嗣為帥,知在不能詰。四月,詔曰:
  田承嗣出自行間,策名邊戍,早參戎秩,效用無聞,嘗輔凶渠,驅馳有素。洎再平河朔,歸命轅門。朝廷俯念遺黎,久罹兵革。自祿山召禍,瀛、博流离;思明繼釁,趙、魏堙厄;以至農桑井邑,靡獲安居,骨肉室家,不能相保。念其凋瘵,思用撫宁,以其先布款誠,寄之為理。所以委授旄鉞之任,假以方面之榮,期爾知恩,庶能自效。崇資茂賞,首冠朝倫,列异姓之苴茅,登上公之禮命。子弟童稚,皆聯台閣之華;妻妾仆媵,并受國邑之號。人臣之寵,舉集其門;將相之權,兼領其職。
  夫宰相者,所以盡忠,而乃据國家之封壤,仗國家之兵戈,安國家之黎人,調國家之征賦。掩有資實,憑竊寵靈,內包凶邪,外示歸順。且相、衛之略,所管素殊,而逼脅軍人,使之翻潰。因其惊扰,便進軍師,事跡暴彰,奸邪可見。不然,豈志清之亂,曾未崇朝;子期、光朝,會于明日。足知先有成約,指期而來,是為蔑棄典刑,擅興戈甲。既云相州騷扰,鄰境救災,旋又更取磁州,重行威虐。此實自矛盾,不究始終。三州既空,遠邇惊陷,更移兵馬,又赴洺州,實為暴惡不仁,窮极殘忍。
  薛雄乃衛州刺史,固非本籓,忿其不附,橫加凌虐,一門盡屠,非复□類,酷烈無狀,人神所冤。又四州之地,皆列屯營,長史屬官,任情補署。精甲利刃,良馬勁兵,全實之資裝,農藏之積實,盡收魏府,罔有孑遺。其為蓋在無赦,欲行討問,正厥刑書。猶示含容,冀其遷善,抑于典憲,務在慰安。乃遣知在遠奉詔書,諭以深旨,乃命承昭副茲麾下,撫彼舊封。而承昭又遣親將劉渾先傳詔命。承嗣逡巡磁、相,仍劫知在偕行,先令侄悅權扇軍吏,至使引刀自割,抑令騰口相稽,當眾喧嘩,請歸承嗣。論其奸狀,足以為憑,此而可容,何者為罪?
  承嗣宜貶永州刺史,仍許一幼男女從行,便路赴任。委河東節度使薛兼訓、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幽州節度留后硃滔、昭義節度李承昭、淄青節度李正己、淮西節度李忠臣、永平軍節度使李勉、汴宋節度田神玉等,掎角進軍。如承嗣不時就職,所在加討,按軍法處分。
  詔下,承嗣懼;而麾下大將,复多攜貳,倉黃失圖。乃遣牙將郝光朝奉表請罪,乞束身歸朝。代宗重勞師旅,特恩詔允,并侄悅等悉复舊官,仍詔不須入覲。
  十一年,汴將李靈曜据城叛,詔近鎮加兵。靈曜求援于魏。承嗣令田悅率眾五千赴之,為馬燧、李忠臣逆擊敗之;悅僅而獲免,兵士死者十七八,复詔誅之。十二年,承嗣复上章請罪,又赦之,复其官爵。承嗣有貝、博、魏、衛、相、磁、洺等七州,复為七州節度使,于是承嗣弟廷琳及從子悅、承嗣子綰、緒等皆复本官,仍令給事中杜亞宣諭,賜鐵券。
  十三年九月,卒,時年七十五。有子十一人:維、朝、華、繹、綸、綰、緒、繪、純、紳、縉等。維為魏州刺史;朝,神武將軍;華,太常少卿、駙馬都尉,尚永樂公主,再尚新都公主;余子皆幼。而悅勇冠軍中,承嗣愛其才,及將卒,命悅知軍事,而諸子佐之。
  悅初為魏博中軍兵馬使、檢校右散騎常侍、魏府左司馬。大歷十三年,承嗣卒,朝廷用悅為節度留后。驍勇有膂力,性殘忍好亂,而能外飾行義,傾財散施,人多附之,故得兵柄。尋拜檢校工部尚書、御史大夫,充魏博七州節度使。大歷末,悅尚恭順。建中初,黜陟使洪經綸至河北,方聞悅軍七万。經綸素昧時机,先以符停其兵四万,令歸農畝。悅偽亦順命,即依符罷之。既而大集所罷將士,激怒之曰:“爾等久在軍戎,各有父母妻子,既為黜陟使所罷,如何得衣食自資?”眾遂大哭。悅乃盡出其家財帛衣服以給之,各令還其部伍。自此魏博感悅而怨朝廷。
  居無何,或謬稱車駕將東封,而李勉增廣汴州城。李正己聞而猜懼,以兵万人屯曹州,遣使說悅,同為拒命。悅乃与正己、梁崇義等謀各阻兵,以判官王侑、扈萼、許士則為腹心,邢曹俊、孟希祐、李長春、符璘、康愔為爪牙。建中二年,鎮州李寶臣卒,子惟岳求襲節鉞。俄而淄青李正己卒,子納亦求節鉞。朝廷皆不允,遂与惟岳、李納同謀叛逆。時朝廷遣張孝忠等討恆州,悅將孟希祐率兵五千援之。又遣將康愔率兵八千圍邢州,楊朝光五千人營于邯鄲西北盧家砦,絕昭義糧餉之路,悅自將兵甲數万繼進。邢州刺史李洪、臨洺將張伾,為賊所攻,御備將竭,詔河東節度使馬燧、河陽李芃,与昭義軍討悅。七月三日,師自壺關東下,收賊盧家砦,大破賊于雙岡;邢州解圍,悅眾遁走,保洹水。馬燧等三帥距悅軍三十里為壘,李納遣兵八千人助悅。
  魏將邢曹俊者,承嗣之舊將,老而多智,頗知兵法,悅昵于扈萼,以曹俊為貝州刺史。及悅拒官軍于臨洺,大為王師所破,悅乃召曹俊而問計焉。曹俊曰:“兵法十倍則攻,尚書以逆犯順,勢且不侔。宜于堻═f置兵万人以遏西師,則河北二十四州悉為尚書有矣。今于臨洺、武安設攻城之計,糧竭卒盡,危凶立至,未見其可也。”祐等以其异己,咸譖毀,悅复令守貝州。
  悅与淄青兵三万余人陣于洹水,馬燧等三帥与神策將李晟等來攻,悅之眾复敗,死傷二万計。悅收合殘卒奔魏州,至南郭外,大將李長春拒關不內,以俟官軍。三帥雖進,頓兵于魏州南平邑浮圖,咸遲留不進,長春乃開門內之。悅持佩刀立于軍門,謂軍士百姓曰:“悅藉伯父余業,久与卿等同事,今既敗喪相繼,不敢圖全。然悅所以堅拒天誅者,特以淄青、恆冀二大人在日,為悅保荐于先朝,方獲承襲。今二帥云亡,子弟求襲,悅既不能報效,以至興師。今軍旅敗亡,士民涂炭,此皆悅之罪也。以母親之故,不能自剄,公等當斬悅首以取功勳,無為俱死也!”乃自馬投地,眾皆怜之。或前撫持悅曰:“久蒙公恩,不忍聞此!今士民之眾,猶可一戰,生死以之。”悅收涕言曰:“諸公不以悅喪敗,猶愿同心,悅縱身死,宁忘厚意于地下乎!”悅乃自割一髻,以為要誓,于是將士自斷其髻,結為兄弟,誓同生死。其將符璘、李再春、李瑤,悅從兄昂,相次以郡邑歸國。璘等家在魏州者,無少長悉為悅所害。悅觀城內兵仗罄乏,士眾衰減,甚為惶駭,乃复召邢曹俊与之謀。既至,完整徒旅,繕修營壁,人心复堅。經旬余日,馬燧等進至城下。向使燧等乘胜長驅,襲其未備,則魏城屠之久矣!識者痛惜之。
  會王武俊殺李惟岳,硃滔攻深州,下之,朝廷以武俊為恆州刺史,又以寶臣故將康日知為深趙二州觀察使。是以武俊怨賞功在日知下,硃滔怨不得深州,二將有憾于朝廷。悅知其可間,遣判官王侑、許士則使于北軍,說硃滔曰:“昨者司徒奉詔征伐,徑趨賊境。旬朔之內,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勢蹙,故王大夫獲殄凶渠,皆因司徒胜勢。又聞司徒离幽州日,有詔得惟岳郡縣,使隸本鎮;今割深州与日知,是國家無信于天下也。且今上英武獨斷,有秦皇、漢武之才,誅夷豪杰,欲掃除河朔,不令子孫嗣襲。又朝臣立功立事如劉晏輩,皆被屠滅。昨破梁崇義,殺三百余口,投之漢江,此司徒之所明知也。如馬燧、抱真等破魏博后,朝廷必以儒德大臣以鎮之,則燕、趙之危可翹足而待也。若魏博全,則燕、趙無患,田尚書必以死報恩義。合從連衡,救災恤患,《春秋》之義也。春秋時諸侯有危者,桓公不能救則恥之。今司徒聲振宇宙,雄略命世,救鄰之急,非徒立義,且有利也。尚書以貝州奉司徒,命某送孔目,惟司徒熟計之。”滔既有貳于國,欣然從之。乃命判官王郢与許士則同往恆州說王武俊,仍許還武俊深州。武俊大喜,即令判官王巨源報滔,仍知深州事。武俊又說張孝忠同援悅,孝忠不從,恐為后患,乃遣小校鄭朅筑壘于北境,以拒孝忠;仍令其子士真為恆、冀、深三州留后,以兵圍趙州。
  三年五月,悅以救軍將至,率其眾出戰于御河之上,大敗而還。四月,硃滔、武俊蒐軍于宁晉縣,共步騎四万。五月十四日,起軍南下,次宗城,滔判官鄭云逵及弟方逵背滔歸馬燧。六月二十八日,滔、武俊之師至魏州,會神策將李怀光軍亦至。怀光銳气不可遏,堅欲与賊戰,遂徑薄硃滔陣,殺千余人。王武俊与騎將趙琳、趙万敵等二千騎橫擊怀光陣,滔軍繼踵而進,禁軍大敗,人相蹈藉,投尸于河三十里,河水為之不流。馬燧等收軍保壘。是夜,王武俊決河水入王莽故河,欲隔官軍,水已深三尺,糧餉路絕。王師計無從出,乃遣人告硃滔曰:“鄙夫輒不自量,与諸人合戰。王大夫善戰,天下無敵;司徒五郎与王君圖之,放老夫歸鎮,必得聞奏,以河北之事委五郎。”時武俊戰胜,滔心忌之,即曰:“大夫二兄敗官軍,馬司徒卑屈若此,不宜迫人于險也。”武俊曰:“燧等連兵十万,皆是國之名臣,一戰而北,貽國之恥,不知此等何面見天子耶!然吾不惜放還,但不行五十里,必反相拒。”燧等至魏縣,軍于河西;武俊等三將,壁于河東。兩軍相持,自七月至十月,胜負未決。
  悅感硃滔救助,欲推為盟主。滔判官李子牟、武俊判官鄭儒等議曰:“古有戰國,連衡誓約以抗秦,請依周末七雄故事,并建國號為諸侯,用國家正朔。今年號不可改也。”于是硃滔稱冀王,悅稱魏王,武俊稱趙王,又請李納稱齊王。十一月一日,筑壇于魏縣中,告天受之。滔為盟主,稱孤;武俊、悅、納稱寡人。滔以幽州為范陽府,恆州為真定府,魏州為大名府,鄆州為東平府,皆以長子為元帥。偽冊之日,其軍上有云物稍异,馬燧等望而笑曰:“此云無知,乃為賊瑞。”又其營地前三年土長高三尺余,魏州戶曹韋稔為《土長頌》曰:“益土之兆也。”
  四年十月,涇師犯闕,諸師各還本鎮。悅、滔、武俊互相疑惑,各去王號,遣使歸國。悅亦致書于抱真,遣使聞奏。興元元年正月,加悅檢校尚書右仆射,封濟陽王,使并如故。仍令給事中、兼御史大夫孔巢父往魏州宣慰。時悅阻兵四年,身雖驍猛,而性愎無謀。以故頻致破敗,士眾死者十七八。魏人苦于兵革,愿息肩焉;聞巢父至,莫不舞忭。悅方宴巢父,為其從弟緒所殺。
  緒,承嗣第六子。大歷末,授京兆府參軍。承嗣卒時,緒年幼稚。承嗣慮諸子不任軍政,以從子悅便弓馬,性狡黠,故任遇之,俾代為帥守。及緒年長,悅以承嗣委遇之厚,待緒等無間,令主衙軍。緒凶險多過,悅不忍,嘗笞而拘之。緒頗怨望,常俟釁隙。會興元元年,朝廷宥悅,仍令孔巢父往宣慰。悅既順命,門階徹警。悅宴巢父夜歸,緒率左右數十人先殺悅腹心蔡濟、扈崿、許士則等,挺劍而入。其兩弟止之;緒斬止者,遂徑升堂。悅方沉醉,緒手刃悅并悅妻高氏,又入別院殺悅母馬氏。自河北諸盜殘害骨肉,無酷于緒者。緒懼眾不附,奔出北門。邢曹俊、孟希祐等領徒數百追及之。遙呼之曰:“節度使須郎君為之,他人固不可也。”乃以緒歸衙,推為留后。明日,歸罪于扈崿,以其首徇;然后稟于孔巢父,遣使以聞。時緒兄綸居長,為亂兵所殺,遂以緒為留后。朝廷授緒銀青光祿大夫、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御史大夫、魏博節度使。時硃滔率兵兼引回紇之眾南侵,緒遣兵助王武俊、李抱真,大破硃滔于涇城,以功授檢校工部尚書。貞元元年,以嘉誠公主出降緒,加駙馬都尉。尋遷檢校左仆射,封常山郡王,食邑三千戶。改封雁門郡王,食實封五百戶。尋加同平章事。
  初,田悅性儉嗇,衣服飲食,皆有節度;而緒等兄弟,心常不足。緒既得志,頗縱豪侈,酒色無度。貞元十二年四月,暴卒,時年三十三,贈司空,賻賚加等。
  子三人:季和、季直、季安。季和為澶州刺史;季直為衙將;季安最幼,為嫡嗣。
  季安,字夔。母微賤,嘉誠公主蓄為己子,故寵异諸兄。年數歲,授左衛胄曹參軍,改著作佐郎、兼侍御史,充魏博節度副大使。累加至試光祿少卿、兼御史大夫。緒卒時,季安年才十五,軍人推為留后,朝廷因授起复左金吾衛將軍,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魏博節度營田觀察處置等使。服闕,拜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右仆射,進位檢校司空,襲封雁門郡王。未几,加金紫光祿大夫,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季安幼守父業,懼嘉誠之嚴,雖無他才能,亦粗修禮法。及公主薨,遂頗自恣,擊鞠、從禽色之娛。其軍中政務,大抵任徇情意,賓僚將校,言皆不從。免公主喪,加檢校司徒。元和中,王承宗擅襲戎帥,憲宗命吐突承璀為招撫使,會諸軍進討。季安亦遣大將率兵赴會,仍自供糧餉。師還,加太子太保。
  季安性忍酷,無所畏懼。有進士丘絳者,嘗為田緒從事,及季安為帥,絳与同職侯臧不協,相持爭權。季安怒,斥絳為下縣尉;使人召還,先掘坎于路左,既至坎所,活排而瘞之,其凶暴如此!元和七年卒,時年三十二,贈太尉。子怀諫、怀禮、怀詢、怀讓。
  怀諫母,元誼女。及季安卒,元氏召諸將欲立怀諫,眾皆唯唯。怀諫幼,未能御事,軍政無巨細皆取決于私白身蔣士則,數以愛憎移易將校。衙軍怒,取前臨清鎮將田興為留后,遣怀諫歸第,殺蔣士則等十余人。田興葬季安畢,送怀諫于京師,乃起复授右監門衛將軍,賜第一區,芻米甚厚。田氏自承嗣据魏州至怀諫,四世相傳襲四十九年,而田興代焉。
  田弘正,本名興。祖延惲,魏博節度使承嗣之季父也,位終安東都護府司馬。延惲生廷玠,幼敦儒雅,不樂軍職,起家為平舒丞。遷樂壽、清池、束城、河間四縣令,所至以良吏稱。大歷中,累官至太府卿、滄州別駕,遷滄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橫海軍使。承嗣与淄青李正己、恆州李寶臣不協,承嗣既令廷玠守滄州,而寶臣、硃滔兵攻擊,欲兼其土宇。廷玠嬰城固守,連年受敵,兵盡食竭,人易子而食,卒無叛者,卒能保全城守。朝廷嘉之,遷洺州刺史,又改相州。屬薛崿之亂,承嗣蚕食薛嵩所部。廷玠守正字民,不以宗門回避而改節。建中初,族侄悅代承嗣領軍政,志圖凶逆,慮廷玠不從,召為節度副使。悅奸謀頗露,廷玠謂悅曰:“爾藉伯父遺業,可稟守朝廷法度,坐享富貴,何苦与恆、鄆同為叛臣?自兵亂已來,謀叛國家者,可以歷數,鮮有保完宗族者。爾若狂志不悛,可先殺我,無令我見田氏之赤族也。”乃謝病不出。悅過其第而謝之;廷玠杜門不納,將吏請納。建中三年,郁憤而卒。
  弘正,廷玠之第二子。少習儒書,頗通兵法,善騎射,勇而有禮,伯父承嗣愛重之。當季安之世,為衙內兵馬使。季安惟務侈靡,不恤軍務,屢行殺罰;弘正每從容規諷,軍中甚賴之。季安以人情歸附,乃出為臨清鎮將,欲捃摭其過害之。弘正假以風痹請告,灸灼滿身,季安謂其無能為。及季安病篤,其子怀諫幼騃,乃召弘正署其舊職。
  季安卒,怀諫委家僮蔣士則改易軍政,人情不悅,咸曰:“都知兵馬使田興,可為吾帥也!”衙兵數千詣興私第陳請,興拒關不出,眾呼噪不已。興出,眾環而拜,請入府署。興頓仆于地,久之。度終不免,乃令于軍中曰:“三軍不以興不肖,令主軍務,欲与諸軍前約,當听命否?”咸曰:“惟命是從!”興曰:“吾欲守天子法,以六州版籍請吏,勿犯副大使,可乎?”皆曰:“諾!”是日,入府視事,殺蔣士則十數人而已。晚自府歸第,其兄融責興曰:“爾卒不能自晦,取禍之道也!”翌日,具事上聞。憲宗嘉之,加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工部尚書、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沂國公,充魏、博等州節度觀察、處置、支度、營田等使,仍賜名弘正。仍令中書舍人裴度使魏州宣慰,賜魏博三軍賞錢一百五十万貫。
  弘正既受節鉞,上表曰:
  臣聞君臣父子,是謂大倫,爰立紀綱,以正上下。其或子不為子,臣不為臣,覆載莫可得容,幽明所宜共殛。臣家本邊塞,累代唐人;從乃祖乃父以來,沐文子文孫之化。臣幸因宗族,早列偏裨,驅馳戎馬之鄉,不睹朝廷之禮。惟忠与孝,天与臣心。常思奮不顧生,以身殉國,無由上達,私自感傷。豈意命偶昌時,事緣難故,白刃之下,謬見推崇。天慈遽臨,免書罪累,朝章荐及,仍委旂旄。錫封壤于全籓,列班榮于八座;君父之恩已极,絲毫之效未伸,但以靦冒知羞,低回自愧。是知功榮所著,必俟危亂之時;徼幸之來,卻在清平之日。循涯揣分,以寵為憂。伏自天寶已還,幽陵肇亂,山東奧壤,悉化戎墟。外撫車馬,內怀梟獍,官封代襲,刑賞自專,國家含垢匿瑕,垂六十載。臣每思此事,當食忘餐。若稍假天年,得奉宸算,兼弱攻昧,批亢搗虛;竭鷹犬之資,展獲禽之用,導揚和气,洗滌偽風,然后退歸田園,以避賢路。臣怀此志,陛下察之!
  优詔褒美。
  弘正樂聞前代忠孝立功之事,于府舍起書樓,聚書万余卷,視事之隙,与賓佐講論古今言行可否。今河朔有《沂公史例》十卷,弘正客為弘正所著也。魏州自承嗣已來,館宇服玩有逾常制者,悉命徹毀之,以正膉j侈不居,乃視事于采訪使耤C賓僚參佐,請之于朝。頗好儒書,尤能史氏,《左傳》、《國史》,知其大略。
  自弘正歸國,幽、恆、軍阜、蔡有齒寒之懼,屢遣客間說,多方誘阻,而弘正終始不移其操。裴度明理体,詞說雄辯;弘正听其言,終夕不倦。遂深相結納,由是奉上之意逾謹。元和十年,朝廷用兵討吳元濟,弘正遣子布率兵三千進討,屢戰有功。李師道以弘正效忠,又襲其后,不敢顯助元濟,故絕其掎角之援,王師得致討焉。俄而王承宗叛,詔弘正以全師壓境。承宗懼,遣使求救于弘正,遂表其事,承宗遂納二子,獻德、棣二州以自解。
  十三年,王師加兵于鄆,詔弘正与宣武、義成、武宁、橫海等五鎮之師會軍齊進。十一月,弘正自帥全師自楊劉渡河筑壘,距鄆四十里。師道遣大將劉悟率重兵以抗弘正,結壘相望。前后合戰,魏軍大捷。而李醞、李光顏三面進攻,賊皆挫敗,其勢將危。十四年三月,劉悟以河上之眾倒戈入鄆,斬師道首,詣弘正請降。淄青十二州平,論功加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年八月,弘正入覲,憲宗待之隆异,對于麟德殿,參佐將校二百余人皆有頒錫,進加檢校司徒、兼侍中,實封三百戶。仍以其兄檢校刑部尚書、相州刺史融為太子賓客,東都留司。弘正三上章,愿留闕下,憲宗勞之曰:“昨韓弘至朝,稱疾懇辭戎務,朕不得不從。今卿复請留,意誠可尚,然魏土樂卿之政,鄰境服卿之威,為我長城,不可辭也。可亟歸籓。”弘正每懼有一旦之憂,嗣襲之風不革,兄弟子侄,悉仕于朝,憲宗皆擢居班列,硃紫盈庭,當時榮之。
  十五年十月,鎮州王承宗卒,穆宗以弘正檢校司徒、兼中書令、鎮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成德軍節度、鎮冀深趙觀察等使。弘正以新与鎮人戰伐,有父兄之怨,乃以魏兵二千為衛從。十一月二十六日,至鎮州,時賜鎮州三軍賞錢一百万貫,不時至,軍眾喧騰以為言。弘正親自撫喻,人情稍安。仍表請留魏兵為紀綱之仆,以持眾心,其糧賜請給于有司。時度支使崔倰不知大体,固阻其請,凡四上表不報。明年七月,歸卒于魏州,是月二十八日夜軍亂,弘正并家屬、參佐、將吏等三百余口并遇害。穆宗聞之震悼,冊贈太尉,賵賻加等。弘正孝友慈惠,骨肉之恩甚厚。兄弟子侄在兩都者數十人,競為崇飾,日費約二十万,魏、鎮州之財,皆輦屬于道。河北將卒心不平之,故不能盡變其俗,竟以此致亂。弘正子布、群、牟。
  布,弘正第三子。始,弘正為田季安裨將,鎮臨清,布年尚幼,知季安身世必危,密白其父帥其所鎮之眾歸朝,弘正甚奇之。及弘正節制魏博,布掌親兵,國家討淮、蔡,布率偏師隸嚴綬,軍于唐州,授檢校秘書監、兼殿中侍御史。前后十八戰,破凌云柵,下郾城,布皆有功,擢授御史中丞。時裴度為宣撫使,嘗觀兵于沱口,賊將董重質領驍騎遽至,布以二百騎突出溝中擊之;俄而諸軍大集,賊乃退去。淮西平,拜左金吾衛將軍、兼御史大夫。十三年,丁母憂,起复舊官。十五年冬,弘正移鎮成德軍,仍以布為河陽三城怀節度使,父子俱擁節旄,同日拜命。時韓弘亦与子公武俱為節度使,然人以忠勤多田氏。
  長慶元年春,移鎮涇原。其秋,鎮州軍亂,害弘正,都知兵馬使王廷湊為留后。時魏博節度使李醞病不能軍,無以捍廷湊之亂;且以魏軍田氏舊旅,乃急詔布至,起复為魏博節度使,仍遷檢校工部尚書,令布乘傳之鎮。布喪服居堊室,去旌節導從之飾;及入魏州,居喪御事,動皆得禮。其祿俸月入百万,一無所取,又籍魏中舊產,無巨細計錢十余万貫,皆出之以頒軍士。牙將史憲誠出己麾下,謂必能輸誠報效,用為先鋒兵馬使,精銳悉委之。時屢有急詔促令進軍。十月,布以魏軍三万七千討之,結壘于南宮縣之南。十二月,進軍,下賊二柵。時硃克融囚張弘靖,据幽州,与廷湊掎角拒命。河朔三鎮,素相連衡,憲誠陰有异志。而魏軍驕侈,怯于格戰,又屬雪寒,糧餉不給,以此愈無斗志,憲誠從而間之。俄有詔分布軍与李光顏合勢,東救深州,其眾自潰,多為憲誠所有,布得其眾八千。是月十日,還魏州。十一日,會諸將复議興師,而將卒益倨,咸曰:“尚書能行河朔舊事,則死生以之;若使复戰,皆不能也。”布以憲誠离間,度眾終不為用,歎曰:“功無成矣!”即日,密表陳軍情,且稱遺表,略曰:“臣觀眾意,終負國恩,臣既無功,不敢忘死。伏愿陛下速救光顏、元翼,不然,則義士忠臣,皆為河朔屠害。”奉表號哭,拜授其從事李石。乃入啟父靈,抽刀自刺,曰:“上以謝君父,下以示三軍。”言訖而絕。時議以布才雖不足,能以死謝家國,心志決烈,得燕、趙之古風焉。穆宗聞之駭歎,廢朝三日,詔曰:
  故魏博節度使、起复宁遠將軍、檢校工部尚書、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賜紫金魚袋田布,朕以寡昧,臨御万邦,威刑不能禁干紀之徒,道化不能馴多僻之俗,致使上公罹禍,田氏銜冤。爰整旅以徂征,每終食而浩歎,自茲吊伐,驟歷寒暄。雖良將銳師,率皆協力;而俟時觀釁,未即齊驅。嗟我誠臣,結其哀憤,引遷延之咎以自刻責,奮決烈之志以謝君親。白刃置于肝心,鴻毛論其生死,忠臣孝子,一舉兩全。晉稱卞氏之門,漢表尸鄉之節,比方于布,今古為鄰。況其臨命須臾,處之不撓;載形章表,益深衷悃。間使發緘,悼心疾首。從先臣于厚載,爾則無愧;睹遺像于麟閣,予何所堪!端拱崇名,職垂彝典,据斯以報,聊攄永怀。可贈尚書右仆射。
  布子在宥,大中年為安南都護,頗立邊功。
  群,太和八年為少府少監,充入吐蕃使,歷棣州刺史、安南都護。
  牟,會昌初為丰州刺史、天德軍使,歷武宁軍節度使。大中朝為兗海節度使,移鎮天平軍。諸子皆以邊上立功,累更籓鎮,以忠義為談者所稱。
  張孝忠,本奚之种類。曾祖靖,祖遜,代乙失活部落酋帥。父謐,開元中以眾歸國,授鴻臚卿同正,以孝忠貴,贈戶部尚書。孝忠以勇聞于燕、趙。時號張阿勞、王沒諾干,二人齊名。阿勞,孝忠本字;沒諾干,王武俊本字。孝忠形体魁偉,長六尺余,性寬裕,事親恭孝。天寶末,以善射授內供奉。安祿山奏為偏將,破九姓突厥,先登陷陣,以功授果毅折沖。祿山、史思明繼陷河洛,孝忠皆為其前鋒。史朝義敗,入李寶臣帳下。上元中,奏授左領軍郎將,累加左金吾衛將軍同正、試殿中監,仍賜名孝忠,歷飛狐、高陽二軍使。李寶臣以孝忠謹重驍勇,甚委信之,以妻妹昧谷氏妻焉,仍悉以易州諸鎮兵馬令其統制。前后居城鎮十余年,甚著威惠。
  田承嗣之寇冀州也,寶臣俾孝忠以精騎數千御之。承嗣見其整肅,歎曰:“張阿勞在焉,冀州未易圖也!”乃焚營宵遁。及寶臣与硃滔戰于瓦橋,常慮滔來攻,故以孝忠為易州刺史,選精騎七千配焉,使扞幽州。奏授太子賓客、兼御史中丞,封范陽郡王。既而寶臣疑忌大將,殺李獻誠等四五人,使召孝忠,孝忠懼不往。寶臣使孝忠弟孝節召焉。孝忠命孝節复命曰:“諸將無狀,連頸受戮,孝忠懼死不敢往,亦不敢叛,猶公之不覲于朝,慮禍而已,無他志也。”孝節泣曰:“兄不行,吾歸死矣!”孝忠曰:“偕往則并命,吾留無患也。”乃歸,果無患。
  無几,寶臣死,其子惟岳阻兵不受命,朝廷詔幽州節度使討之。滔以孝忠宿將善戰,有精兵八千在易州,慮軍興則撓其后,乃使判官蔡雄說孝忠曰:“惟岳小子驕貴,不達人事,輒拒朝命。滔奉命伐罪,使君何用助逆,不自求多福耶!今昭義、河東攻破田悅,淮西李仆射收下襄陽,梁崇義投井而卒,臨漢江而誅者五千人,即河南軍計日北首,趙、魏滅亡可見也。使君誠能去逆效順,必受重任,有先歸國之功矣!”孝忠然之,乃遣衙官隨雄報滔,又遣易州錄事參軍董稹入朝。德宗嘉之,授孝忠檢校工部尚書、恆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成德軍節度使,便令与滔合兵攻惟岳,仍賜實封二百戶。其弟孝義及孝忠三女已适人在恆州者,悉為惟岳所害。孝忠甚德滔之保荐,以其子茂和聘滔之女,契約甚密,遂合兵破惟岳之師于束鹿,惟岳遁歸恆州。滔請乘胜襲之,孝忠仍引軍西北,還營義丰,滔大駭。孝忠將佐曰:“尚書布赤心于硃司徒,相信至矣。今逆寇已潰,不終其功,竊所未喻。”孝忠曰:“本求破賊,賊已破矣。然恆州宿將尚多,迫之則困獸猶斗,緩之必翻然改圖。又硃滔言大識淺,可以慮始,難与守成。吾壁義丰,坐待惟岳之殄滅耳!”既而硃滔屯束鹿,不敢進軍。月余,王武俊果斬惟岳首以獻,如孝忠所料。后定州刺史楊政義以州降,孝忠遂有易、定之地。時既誅惟岳,分四州各置觀察使,武俊得恆州,康日知得深、趙二州,孝忠得易州。以成德軍額在恆州,孝忠既降政義,朝廷乃于定州置義武軍,以孝忠檢校兵部尚書,為義武軍節度、易定滄等州觀察等使。
  及硃滔、王武俊謀叛,將救田悅于魏州,慮孝忠踵后,滔軍將發,复遣蔡雄往說之。孝忠曰:“李惟岳背國作逆,孝忠歸國,今為忠臣。孝忠性直,業已效忠,不复助逆矣!往与武俊同行,且孝忠与武俊俱出蕃部,少長相狎,深知其心僻,能翻覆語,司徒當記鄙言,忽有蹉跌,始相憶也!”滔又啖以金帛,終拒而不從。易定居二凶之間,四面受敵,孝忠修峻溝壘,感勵將士,竟不受二凶之熒惑,議者多之。又加檢校左仆射,實封至三百戶。后孝忠為硃滔侵逼,詔神策兵馬使李晟、中官竇文場率師援之。孝忠以女妻晟子憑,与晟戮力同心,整訓士眾,竟全易定,賊不敢深入。及上幸奉天,令大將楊榮國提銳卒六百從晟入關赴難,收京城,榮國有功。
  興元元年正月,詔以本官同平章事。滄州本隸成德軍,既移隸義武,其刺史李固烈者,惟岳妻兄也,請還恆州。是歲,孝忠遣牙將程華往滄州交檢府藏。固烈輜車數十乘上路,滄州軍士呼曰:“士皆菜色,刺史不垂賑恤,乃梱載而歸,官物不可得也!”殺固烈而剽之。程華聞亂,由竇而遁,將士追之,謂曰:“固烈貪暴,已誅之矣,押牙且知州務。”孝忠即令攝刺史事。及硃滔、王武俊稱偽國,華与孝忠阻絕,不能相援。華嬰城拒賊,一州獲全,朝廷嘉之,乃拜華滄州刺史、御史中丞,充橫海軍使,仍改名日華,令每歲以滄州稅錢十二万貫供義武軍。
  貞元二年,河北蝗旱,米斗一千五百文。复大兵之后,民無蓄積,餓殍相枕。孝忠所食,豆而已,其下皆甘粗糲,人皆服其勤儉,孝忠為一時之賢將也。三年,加檢校司空,仍以其子茂宗尚義章公主。孝忠遣其妻鄧國夫人昧谷氏入朝,執親迎之禮。上嘉之,賞賚隆厚。五年七月,為將佐所惑,以兵入蔚州。尋詔歸鎮,仍以擅興削檢校司空。七年三月卒,時年六十二,廢朝三日,追封上谷郡王,贈太傅,再贈魏州大都督,冊贈太師,謚曰貞武。子茂昭、茂宗、茂和。
  茂昭,本名升云。幼有志气,好儒書,以父廕累官至檢校工部尚書。貞元七年,孝忠卒,德宗以邕王諒為義武軍節度大使、易定觀察使;以升云為定州刺史,起复左金吾衛大將軍,充節度觀察留后,仍賜名茂昭。九年正月,授節度使,累遷檢校仆射、司空。二十年十月,入朝,累陳奏河北及西北邊事,詞情忠切,德示聳听,歎曰:“恨見卿之晚!”錫宴于麟德殿,賜良馬、甲第、器用、珍幣甚厚,仍以其第三男克禮尚晉康郡主。德宗方欲委之以邊任,明年晏駕,茂昭入臨于太极殿,每朝晡預列,聲哀气咽,人皆獎其忠懇。順宗听政,加中書門下平章事,且令還鎮,賜女樂二人,三表辭讓。及中使押犢車至第,茂昭立謂中使曰:“女樂出自禁中,非臣下所宜目睹。昔汾陽、咸宁、西平、北平嘗受此賜,不讓為宜。茂昭無四賢之功,述職入覲,人臣常禮,奈何當此寵賜!后有立功之臣,陛下何以加賞?”順宗聞之,深加禮异,允其所讓。又錫安仁里第,亦固讓不受。元和二年,又請入覲,五上章懇切,憲宗許之。冬十月,至京師,留數月,詔令歸鎮。茂昭愿奉朝請于闕下,不許;加太子太保,复令還鎮。
  四年,王承宗叛,詔河東、河中、振武三鎮之師,合義武軍,為恆州北道招討。茂昭創廩廄,開道路,以待西軍。屬正月望夜,軍吏請曰:“舊例,上元前后三夜,不止行人,不閉里門。今外道軍戎方集,請如軍令。”茂昭曰:“三鎮兵馬,官軍也,安得言外道!放燈一如常歲。”使長男克讓与諸軍分道并進。克讓渡木刀溝,与賊接戰屢胜。茂昭親擐甲胄,為諸軍前鋒,累獻戎捷,几覆承宗。會朝廷洗雪承宗,乃詔班師,加檢校太尉,兼太子太傅。
  自安、史之亂,兩河籓帥多阻命自固,父死子代,唯茂昭表請舉族還朝。鄰籓累遣游客間說,茂昭志意堅決,拜表求代者數四。上乃命左庶子任迪簡為其行軍司馬,乘驛赴之。以兩郡之簿書、管鑰、符印付迪簡,遣其妻季氏、男克讓、克恭等先就路。將行,誡之曰:“吾使爾曹侍親出易者,庶后之子孫不為風俗所染,則吾無恨矣!”時五年冬也。行及晉州,拜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充河中晉絳慈隰等州節度觀察等使。十二月十二日,至京師。故事雙日不坐,是日特開延英殿對茂昭,五刻乃罷。又上表請遷祖考之骨墓于京兆。在朝兩月,未之鎮。六年二月,疽發于首,卒,時年五十。廢朝五日,冊贈太師,賻絹三千匹、布一千端、米粟三千碩,喪事所須官給,詔京兆尹監護,謚曰獻武。
  憲宗念其忠藎,諸昆仲子侄皆居職秩,仍詔每年給絹二千匹,春秋分給。克讓、克恭官至諸衛大將軍。小男克勤,長慶中左武衛大將軍。時有赦文許一子五品官,克勤以子幼,請准近例回授外甥。狀至中書,下吏部員外郎判廢置,裴夷直斷曰:“一子官,恩在念功,貴于延賞;若無己子,許及宗男。今張克勤自有息男,妄以外甥奏請,移于他族,知是何人!儻涉賣官,實為亂法。雖援近日敕例,難破著定格文,國章既在必行,宅相恐難虛授。具狀上中書門下,克勤所請,望宜不允。”遂為定例。
  茂宗以父廕累官至光祿少卿同正。貞元三年,許尚公主,拜銀青光祿大夫、本官駙馬都尉,以公主幼,待年十三。屬茂宗母亡,遺表請終嘉禮。德宗念茂昭之勳,即日授云麾將軍,起复授左衛將軍同正、駙馬都尉。諫官蔣乂等論曰:“自古以來,未聞有駙馬起复而尚公主者。”上曰:“卿所言,古禮也;如今人家往往有借吉為婚嫁者,卿何苦固執?”又奏曰:“臣聞近日人家有不甚知禮教者,或女居父母服,家既貧乏,且無強近至親,即有借吉以就親者。至于男子借吉婚娶,從古未聞,今忽令駙馬起复成禮,實恐惊駭物听。況公主年幼,更俟一年出降,時既未失,且合禮經。”太常博士韋彤、裴堪曰:“伏見駙馬都尉張茂宗猶在母喪,圣恩念其亡母遺表所請,許公主出降,仍令茂宗即吉就婚者。伏以夫婦之義,人倫大端,所以《關雎》冠于《詩》首者,王化所先也。天屬之親,孝行為本,所以齊斬五服之重者,人道之厚也。圣人知此二端為訓人之本,不可變也,故制婚禮,上以承宗廟,下以繼后嗣,至若墨衰奪情,事緣金革。若使茂宗釋衰服而衣冕裳,去堊室而為親迎,雖云輟哀借吉,是亦以凶瀆嘉。伏愿抑茂宗亡母之請,顧典章不易之義,待其終制,然后賜婚。”德宗不納,竟以義章公主降茂宗。自是以戚里之親,頗承恩顧。
  元和中,為閒廄使。國家自貞觀中至于麟德,國馬四十万匹在河、隴間。開元中尚有二十七万,雜以牛羊雜畜,不啻百万,置八使四十八監,占隴右、金城、平涼、天水四郡,幅員千里,自長安至隴右,置七馬坊,為會計都領。岐、隴間善水草及腴田,皆屬七馬坊。至麟德以后,西戎陷隴右,國馬盡散,監牧使与七馬坊名額盡廢,其地利因歸于閒廄使。寶應中,鳳翔節度使請以監牧賦給貧民為業,土著相承,十數年矣。又有別敕賜諸寺觀凡千余頃。及茂宗掌閒廄,与中尉吐突承璀善,遂恃恩舉舊事,并以監牧地租歸閒廄司。茂宗又奏麟游縣有岐陽馬坊,按舊圖地方三百四十頃,制下閒廄司檢計。百姓紛紜論訴,節度使李惟簡具事上聞,詔監察御史孫革往按問之。革還奏曰:“天興縣東五里有隋故岐陽馬坊,地在其側,蓋因監為名,与今岐陽所指百姓侵占處不相接,皆有明驗。”茂宗怒,恃有中助,誣革所奏不實。又令侍御史范傳式覆按,乃附茂宗,盡翻前奏,遂奪居人田業,皆屬閒廄,乃罷革官。長慶初,岐人論訴不已,詔御史按驗明白,乃复以其地還百姓,貶傳式官。
  茂宗俄授左金吾衛大將軍。長慶二年,檢校工部尚書,兼兗州刺史、御史大夫,充兗海沂節度等使,加檢校兵部尚書。太和五年,入為左津吾衛大將軍,充左衛使,轉左龍武統軍卒。
  茂和,元和中為左武衛將軍。裴度為淮西行營處置,用兵討吳元濟,建牙赴行營,奏用茂和為都押衙。茂和嘗以膽气才略自贊于相府,故度奏用之。茂和慮度無功,淮、蔡不可平,乃辭之以疾。度怒甚,奏請斬茂和以勵行者。憲宗曰:“予以其家門忠順,為卿遠貶。”后复用為諸衛將軍,卒。
  陳楚者,定州人,茂昭之甥。少有武干,為義勇牙將,事茂昭,每出征伐,必令典精卒。隨茂昭入朝,授諸衛大將軍。元和十二年,義武軍節度使渾鎬喪師,定州兵亂,乃除楚易定節度,令馳傳赴任。亂猶未彌,楚夜馳入州城。楚家世久在定州,軍中部校皆楚之舊卒,人情大悅,軍卒帖然。轉河陽三城怀節度使。前后亟立戰功,入為龍武統軍。長慶三年卒。
  史臣曰:朝廷治亂,在法制當否,形勢得失而已。秦人叛上,法制失也;漢道勃興,形勢得也。臣觀開元之政舉,坐制百蠻;天寶之法衰,遂淪四海。玄宗一失其勢,橫流莫救,地分于群盜,身播于九夷。河朔二十余州,竟為盜穴,諸田凶險,不近物情。而弘正、孝忠,頗達人臣之節,沂國力善無報,殆天意之好亂惡治歟!茂昭忠梗有禮,明禍福大端,近代之賢侯也!
  贊曰:田宗不令,禍淫無應。謂天輔仁,胡覆弘正。茂昭知止,終以善胜。孰生厲階,上失威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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