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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一


    【魏紀三】 起著雍涒灘,盡上章閹茂,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二年(戊申,公元二二八年)
  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之,歸于洛陽。
  初,征西將軍夏侯淵之子楙尚太祖女清河公主,文帝少与之親善,及即位,以為安西將軍,都督關中,鎮長安,使承淵處。諸葛亮將入寇,与群下謀之,丞相司馬魏延曰:“聞夏侯楙,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岭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長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為此危計,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亮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鎮東將軍趙云,楊武將軍鄧芝為疑軍,据箕谷。帝遺曹真都督關右諸軍亮身率大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號令明肅。始,魏以漢昭烈既死,數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備豫;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亮,關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正合兵書致人之術,破亮必也。”乃勒兵馬步騎五万,遣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長安。
  初,越巂太守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异。漢昭烈臨終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為參軍,每引見談論,自晝達夜。及出軍祁山,亮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為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与張郃戰于街亭。謖違亮節度,舉措煩扰,舍水上山,不下据城。張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士卒离散。亮進無所据,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殺之。亮自臨祭,為之流涕,撫其遺孤,恩若平生。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揚干亂法,魏絳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廢法,何用討賊邪!”謖之未敗也,裨將軍巴西王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及敗,眾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守,張郃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亮既誅馬謖及將軍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亮上疏請自貶三等,漢主以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是時趙云、鄧芝兵亦敗于箕谷,云斂眾固守,故不大傷,云亦坐貶為鎮軍將軍。亮問鄧芝曰:“街亭軍退,兵將不复相錄,箕谷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趙云身自斷后,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云有軍資餘絹,亮使分賜將士,云曰:“軍事無利,何為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庫,須十月為冬賜。”亮大善之。
  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賊,而不破賊,乃為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于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后,諸有忠慮于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蹺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布所失于境內,厲兵講武,以為后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維膽智,辟為倉曹掾,使典軍事。
  曹真討安定等三郡,皆平。真以諸葛亮懲于祁山,后必出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等守陳倉,治其城。
  夏,四月,丁酉,京還洛陽。
  帝以燕國徐邈為涼州刺史。邈務農積谷,立學明訓,進善黜惡,与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部帥,使知應死者,乃斬以徇。由是服其威信,州界肅清。五月,大旱。
  吳王使鄱陽太守周魴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方所聞知者,令譎挑揚州牧曹休。魴曰:“民帥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繼箋以誘休,言被譴懼誅,欲以郡降北,求兵應接。”吳王許之。時頻有郎官詣魴詰問諸事,魴因詣郡門下,下發謝。休聞之,率步騎十万向皖以應魴;帝又使司馬懿向江陵,賈逵向東關,三道俱進。
  秋,八月,吳王至皖,以陸遜為大都督,假黃鉞,親執鞭以見之;以硃桓、全琮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以擊休。休知見欺,而恃其眾,欲遂与吳戰。硃桓言于吳王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挂車。此兩道皆險厄,若以万兵柴路,則彼眾可盡,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万世一時,不可失時!”權以問陸遜,遜以為不可,乃止。尚書蔣濟上疏曰:“休深入虜地,与權精兵對,而硃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見其利也。”前將軍滿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絓地也。若入無強口,寵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与陸遜戰于石亭。遜自為中部,令硃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沖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万餘,牛馬騾驢車乘万兩,軍資器械略盡。
  初,休表求深入以應周魴,帝命賈逵引兵東与休合。逵曰:“賊無東關之備,必并軍于皖,休深入与賊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并進,行二百里,獲吳人,言休戰敗,吳遺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后軍,逵曰:“休兵敗于外,路絕于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机,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后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后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為疑兵。吳人望見逵軍,惊走,休乃得還。逵据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与休不善,及休敗,賴逵以免。
  九月,乙酉,立皇子穆為繁陽王。
  長平壯侯曹休上書謝罪,帝以宗室不問。休慚憤,疽發于背,庚子,卒。帝以滿寵都督揚州以代之。
  護烏桓校尉田豫擊鮮卑郁筑鞬,郁筑鞬妻父軻比能救之,以三万騎圍豫于馬城。上谷太守閻志,柔之弟也,素為鮮卑所信,往解諭之,乃解圍去。
  冬,十一月,蘭陵成侯王朗卒。
  漢諸葛亮聞曹休敗,魏兵東下,關中虛弱,欲出兵擊魏,群臣多以為疑。亮上言于漢主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強;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以為非計。今賊适疲于西,又務于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据州郡,論安言計,動引圣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于南陽,險于烏巢,危于祁連,逼于黎陽,几敗伯山,殆死潼關,然后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馭,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皆數十年之內,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与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賊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于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后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后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鄉人靳詳于城外遙說昭,昭于樓上應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為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為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眾數万,而昭兵才千餘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云梯沖車以臨城。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沖車,沖車折。亮乃更為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塹,欲直攀城,昭又于內筑重牆。亮又為地突,欲踊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曹真遣將軍費耀等救之。帝召張郃于方城,使擊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谷,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進道,未至,亮糧盡,引去。將軍王雙追之,亮擊斬雙。詔賜郝昭爵關內侯。
  初,公孫康卒,子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既長,脅奪恭位,上書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后必生患。若怀貳阻兵,然后致誅,于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帝不從,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吳王以揚州牧呂范為大司馬,印綬未下而卒。初,孫策使范典財計,時吳王年少,私從有求,范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吳王守陽羡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傅著簿書,使無譴問,王臨時悅之。及后統事,以范忠誠,厚見信任,以谷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二二九年)
  春,漢諸葛亮遣其將陳戒攻武都、陰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歸;漢主复策拜亮為丞相。
  夏,四月,丙申,吳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黃龍。百官畢會,吳主歸功周瑜。綏遠將軍張昭舉笏欲褒贊功德,未及言,吳主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昭大慚,伏地流汗。吳主追尊父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立子登為皇太子,封長沙桓王子紹為吳侯。以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休為右弼,顧譚為輔正、陳表為翼正都尉,而謝景、范懼、羊慎等皆為賓客,于是東宮號為多士。太子使侍中胡綜作《賓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倫匹,則諸葛恪;精識時机,達幽究微,則顧譚;凝辯宏達,言能釋結,則謝景;究學甄微,游夏同科,則范懼。”羊道私駁綜曰:“元遜才而疏,子嘿精而很,叔發辯而浮,孝敬深而狹。”道卒以此言為恪等所惡,其后四人皆敗,如道所言。
  吳主使以并尊二帝之議往告于漢。漢人以為交之無益而名体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丞相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讎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与之角力,須并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守,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伏与吳盟,皆應權通變,深思遠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餘,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為后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于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于我,我之北伐,無東顧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權僭逆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衛尉陳震使于吳,賀稱尊號。吳主与漢人盟,約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屬吳,兗、冀、并、涼屬漢,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
  張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万戶。昭每朝見,辭气壯厲,義形于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后漢使來,稱漢德美,而群臣莫能屈,吳主歎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复自夸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吳主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吳主辭謝焉。
  元城哀王禮卒。
  六月,癸卯,繁陽王穆卒。
  戊申,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夫人吳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詔曰:“禮,王后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何得复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后,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籓援立,而董宏等稱引亡秦,惑誤時期,既尊恭皇,立廟京都,又宏籓妾,使比長信,敘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東宮,僭差無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后,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國非度,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后嗣万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后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干正統,謂考為皇,稱妣為后,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于令典!”
  九月,吳主遷都建業,皆因故府,不复增改,留太子登及尚書九官于武昌,使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并掌荊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軍國。南陽劉廙嘗著《先刑后禮論》,同郡謝景稱之于遜,遜呵景曰:“禮之長于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圣之教,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太子与西陵都督步騭書,求見啟誨,騭于是條于時事業在荊州界者及諸僚吏行能以報之,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使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不下廟堂而天下治也。故賢人所在,折沖万里,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愿明太子重以經意,則天下幸甚!”
  張紘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授子靖留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异,与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無假敢于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离則有釁,巧辯緣間,眩于小忠,戀于恩愛,賢愚雜錯,黜陟失敘,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寤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則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矣!”吳主省書,為之流涕。
  冬,十月,改平望觀曰听充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斷大獄,常詣觀臨听之。初,魏文侯師李悝著《法經》六篇,商君受之以相秦。蕭何定《漢律》,益為九篇,后稍增至六十篇。又有《令》三百餘篇、《決事比》九百六卷,世有增損,錯糅無常,后人各為章句,馬、鄭諸儒十有餘家,以至于魏。所當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万餘言,覽者益難。帝乃詔但用鄭氏章句。尚書衛覬奏曰:“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縣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敝,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帝從之。又詔司空陳群、散騎常侍劉邵等刪約漢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書官令》、《軍中令》合百八十餘篇,于《正律》九篇為增,于旁章科令為省矣。
  十一月,洛陽廟成,迎高、太、武、文四神主于鄴。
  十二月,雍丘王植徙封東河。
  漢丞相亮徙府營于南山下原上,筑漢城于沔陽,筑樂城于成固。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四年(庚戌,公元二三零年)
  春,吳主使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亶洲,欲俘其民以益眾。陸遜、全琮皆諫,以為:“桓王創基,兵不一旅。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不當遠涉不毛,万里襲人,風波難測。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損,欲利反害。且其民猶禽獸,得之不足濟事,無之不足虧眾。”吳主不听。
  尚書琅邪諸葛誕、中書郎南陽鄧颺等相与結為党友,更相題表,以散騎常侍夏侯玄等四人為四聰,誕輩八人為八達。玄,尚之子也。中書監劉放子熙,中書令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其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行司徒事董昭上疏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貴尚敦朴忠信之士,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以其毀教亂治,敗俗傷化也。近魏諷伏誅建安之末,曹偉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后圣詔,深疾浮偽,欲以破散邪党,常用切齒;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莫能糾擿,毀坏風俗,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不复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游利為先。合党連群,互相褒歎,以毀訾為罰戮,用党譽為爵賞,附己者則歎之盈言,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羅之下博耳;人何患其不知己,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冒之出入,往來禁奧,交通書疏,有所探問。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雖諷、偉之罪,無以加也!”帝善其言。二月,壬年,詔曰:’世之質文,隨教而變。兵亂以來,經學廢絕,后生講趣,不由典謨。豈訓導未洽,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通一經,才任牧民,博士課試,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華不務道本者,罷退之!”于是免誕、颺等官。
  夏,四月,定陵成侯鐘繇卒。
  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卞氏殂。秋,七月,葬武宣皇后。
  大司馬曹真以“漢人數入寇,請由斜谷伐之。諸將數道并進,可以大克。”帝從之,詔大將軍司馬懿溯漢水由西城入,与真會漢中,諸將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陳群諫曰:“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既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也。”帝從群議。真复表從子午道;群又陳其不便,并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群議下真,真据之遂行。
  八月,辛已,帝行東巡;乙未,如許昌。
  漢丞相亮聞魏兵至,次于成固赤板以待之。召李嚴使將二万人赴漢中,表嚴子丰為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后事。會天大雨三十餘日,棧道斷絕,太尉華歆上疏曰:“陛下以圣德當成、康之隆,愿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為后事。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离上之心,則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帝報曰:“賊憑恃山川,二祖勞于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為不一探取,無由自敝,是以觀兵以窺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少府楊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异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斷,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使六軍困于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騎常侍王肅王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此謂平涂之行軍者也;又況于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板峻滑,眾迫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复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于權變者哉!兆民知上圣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肅,朗之子也。九月,詔曹真等班師。
  冬,十月,乙卯,帝還洛陽。時左仆射徐宣總統留事,帝還,主者奏呈文書。帝曰:“吾省与仆射省何异!”竟不視。
  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皇后于朝陽陵。
  吳主揚聲欲至合肥,征東將軍滿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吳尋退還,詔罷其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后十餘日,吳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
  漢丞相亮以蔣琬為長史。亮數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當与吾共贊王業者也。”
  青州人隱蕃逃奔入吳,上書于吳主曰:“臣聞紂為無道,微子先出;高祖寬明,陳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棄封域,歸命有道,賴蒙天靈,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見精別,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達,于邑三歎,曷惟其已!謹詣闕拜章,乞蒙引見。”吳主即召入,蕃進謝,答問及陳時務,甚有辭觀。侍中右領軍胡綜侍坐,吳主問:“何如?”綜對曰:“蕃上書大語有似東方朔,巧捷詭辯有似禰衡,而才皆不及。”吳主又問:“可堪何官?”綜對曰:“未可以治民,且試都輦小職。”吳主以蕃盛語刑獄,用為廷尉監。左將軍硃据、廷尉郝普數稱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親善,常怨歎其屈。于是蕃門車馬云集,賓客盈堂,自衛將軍全琮等皆傾心接待;惟羊道及宣詔郎豫章楊迪拒絕不与通。潘濬子翥,亦与蕃周旋,饋餉之。濬聞,大怒,疏責翥曰:“吾受國厚恩,志報以命,爾輩在都,當念恭順,親賢慕善。何故与降虜交,以糧餉之!在遠聞此,心震面熱,惆悵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責所餉!”當時人咸怪之。頃之,蕃謀作亂于吳,事覺,亡走,捕得,伏誅。吳主切責郝普,普惶懼,自殺。硃据禁止,歷時乃解。
  武陵五溪蠻夷叛吳,吳主以南土清定,召交州剌史呂岱還屯長沙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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