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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六


    【魏紀八】 起昭陽作噩,盡旃蒙大淵獻,凡三年。
     邵陵厲公下嘉平五年(癸酉,公元二五三年)
  春,正月,朔,蜀大將軍費禕与諸將大會于漢壽,郭修在坐;禕歡飲沉醉,修起刺禕,殺之。禕資性泛愛,不疑于人。越巂太守張嶷嘗以書戒之日:“昔岑彭率師,來歙杖節,咸見害于刺客。今明將軍位尊權重,待信新附太過,宜鑒前事,少以為警。”禕不從,故及禍。
  詔追封郭循為長樂鄉侯,使其子襲爵。
  王昶、毌丘儉聞東軍敗,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大將軍師曰:“我不听公休,以至于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宥之。師弟安東將軍昭時為監軍,唯削昭爵而已。以諸葛誕為鎮南將軍,都督豫州;毌丘儉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
  是歲,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并州并力討胡,師從之。未集,而雁門、新興二郡胡以遠役,遂惊反。師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陳雍州之責!”是以人皆愧悅。
  習鑿齒論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消而業隆,可謂智矣。若乃諱敗推過,歸咎万物,常執其功而隱其喪,上下离心,賢愚解体,謬之甚矣!君人者,苟統斯理而以御國,行失而名揚,兵挫而戰胜,雖百敗可也,況于再乎!
  光祿大夫張緝言于師曰:“恪雖克捷,見誅不久。”師曰:“何故?”緝曰:“威震其主,功蓋一國,求不得死乎!”
  二月,吳軍還自東興。進封太傅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恪遂有輕敵之心,复欲出軍。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蔣延固爭,恪命扶出。因著論以諭眾曰:“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也。有仇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后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并吞六國。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与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也。然今所以能敵之者,但以操時兵眾,于今适盡,而后生者未及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凌,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圣人急于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怀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后,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閒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胄生虮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宁哉?慮于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与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沒,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于后耳。”眾人雖皆心以為不可,然莫敢复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与恪善,以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复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后,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
  滕胤謂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于海內,天下莫不震動,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后,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后責也。不如案甲息師,觀隙耐勸。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云不可,皆不見計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為然,吾何望乎!夫以曹芳暗劣,而政在私門,彼之民臣,固有离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胜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
  三月,恪大發州郡二十万眾复入寇,以滕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夏,四月,大赦。
  漢姜維自以練西方風俗,兼負其才武,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制不從。与其兵不過万人,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況吾等乎!不如且保國治民,謹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無為希冀徼幸,決成敗于一舉;若不如志,悔之無及。”及禕死,維得行其志,乃將數万人出石營,圍狄道。
  吳諸葛恪入寇淮南,驅略民人。諸將或謂恪曰:“今引軍深入,疆場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五月,還軍圍新城。
  詔太尉司馬孚督諸軍二十万往赴之。大將軍師問于虞松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可,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姜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并力于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師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陳泰進至洛門,姜維糧盡,退還。
  揚州牙門將涿郡張特守新城。吳人攻之連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复戰也。然魏法,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為相語,條別善惡,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綬去為信。”乃投其印綬与之。吳人听其辭而不取印綬。特乃投夜徹諸屋材柵,補其缺為二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斗死耳!”吳人大怒,進攻之,不能拔。
  會大暑,吳士疲勞,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太半,死傷涂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于色。將軍硃异以軍事迕恪,恪立奪其兵,斥還建業。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來奔。諸將伺知吳兵已疲,乃進救兵。秋,七月,恪引軍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哀痛,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于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怨讟興矣。
  汝南太守鄧艾言于司馬師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違命。諸葛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于外事,虐用其民,番國之眾,頓于堅城,死者万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猶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吳軍還建業,諸葛恪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數妄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
  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复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构恪于吳主,云欲為變。冬,十月,孫峻与吳主謀置酒請恪。恪將入之夜,精爽扰動,通夕不寐,又家數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駐車宮門,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乃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須后,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意。恪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硃恩等密書与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以書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儿輩何能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劍履上殿,進謝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孫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藥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繼酒,數行,吳主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惊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飲。恪二子竦、建聞難,載其母欲來奔,峻使人追殺之。以葦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子岡。又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軍,殺恪弟奮威將軍融于公安,及其三子。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常侍硃恩,皆夷三族。
  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沖發,希有极日;然猶繼之以云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言乞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罪積惡盈,自致夷滅,父子三首,梟市積日,觀者數万,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于品物,樂极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与貳,身處台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异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复加。愿圣朝稽則乾坤,怒不极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大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是表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圣明哀察。”于是吳主及孫峻听恪故吏斂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為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嘗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气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漢侍中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張嶷与瞻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后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离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也。雖云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也。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于太傅,誰复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并舉,實為不晚,愿深采察!”恪果以此敗。
  吳群臣共議上奏,推孫峻為太尉,滕胤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万机宜在公族,若承嗣為亞公,聲名素重,眾心所附,不可量也。”乃表峻為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又不置御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為恪子竦妻,胤以此辭位。孫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与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苞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齊王奮聞諸葛恪誅,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殺之,坐廢為庶人,徙章安。
  南陽王和妃張氏,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宮,民間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誅,丞相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賜死。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諸姬子德、謙、俊。和將死,与張妃別,妃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字孤!”遂撫育皓及其三弟,皆賴以獲全。
  高貴鄉公上
     邵陵厲公下正元元年(甲戌,公元二五四年)
  春,二月,殺中書令李丰。初,丰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內翕然稱之。其父太仆恢不愿其然,敕使閉門斷客。曹爽專政,司馬懿稱疾不出,丰為尚書仆射,依違二公間,故不与爽同誅。丰子韜,以選尚齊長公主。司馬師秉政,以丰為中書令。是時,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親故,不得在勢任,居常怏怏;張緝以后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丰皆与之親善。師雖擢用丰,丰私心常在玄。丰在中書二歲,帝數獨召丰与語,不知所說。師知其議己,請丰相見以詰丰,丰不以實告;師怒,以刀鐶筑殺之,送尸付廷尉,遂收丰子韜及夏侯玄、張緝等皆下廷尉,鐘毓案治,云:“丰与黃門監蘇鑠,永宁署令樂敦,冗從仆射劉賢等謀曰:‘拜貴人日,諸營兵皆屯門,陛下臨軒,因此同奉陛下,將群僚人兵,就誅大將軍;陛下儻不從人,便當劫將去耳。’”又云:“謀以玄為大將軍,緝為驃騎將軍;玄、緝皆知其謀。”庚戌,誅韜、玄、緝、鑠、敦、賢,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与之俱,玄不從。及司馬懿薨,中領軍高陽許允謂玄曰:“無复憂矣!”玄歎曰:“士宗,卿何不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及下獄,玄不肯下辭,鍾毓自臨治之。玄正色責毓曰:“吾當何罪!卿為令史責人也,卿便為吾作!”毓以玄名士,節高,不可屈,而獄當竟,夜為作辭,令与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視,頷之而已。及就東市,顏色不變,舉動自若。
  李丰弟翼,為兗州刺史,司馬師遣使收之。翼妻荀氏謂翼曰:“中書事發,可及詔書未至赴吳,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共同赴水火者為誰?”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与同死生者,雖去亦不免!”翼曰:“二儿小,吾不去,今但從坐身死耳,二儿必免。”乃止,死。
  初,李恢与尚書仆射杜畿及東安太守郭智善,智子沖,有內實而無外觀,州里弗稱也。沖嘗与李丰俱見畿,既退,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及丰死,沖為代君太守,卒繼父業。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鄧颺俱有盛名,欲交尚書郎傅嘏,嘏不受。嘏友人荀粲怪而問之,嘏曰:“太初志大其量,能合虛聲而無實才。何平叔言遠而情近,好辯而無誠,所謂利口覆邦國之人也。鄧玄茂有為而無終,外要名利,內無關鑰,貴同惡异,多言而妒前;多言多釁,妒前無親。以吾觀此三人者,皆將敗家;遠之猶恐禍及,況昵之乎!”嘏又与李丰不善,謂同志曰:“丰飾偽而多疑,矜小智而昧于權利,若任机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廢皇后張氏,夏,四月,立皇后王氏,奉車都尉夔之女也。
  狄道長李簡密書請降于漢。六月,姜維寇隴西。
  中領軍許允素与李丰、夏侯玄善。秋,允為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帝以允當出,詔會群臣,帝特引允以自近;允當与帝別,涕泣歔欷。允未發,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未至,道死。吳孫峻驕矜淫暴,國人側目。司馬桓慮謀殺峻,立太子登之子吳侯英;不克,皆死。
  帝以李丰之死,意殊不平。安東將軍司馬昭鎮許昌,詔召之使擊姜維。九月,昭領兵入見,帝幸平樂觀以臨軍過。左右勸帝因昭辭,殺之,勒兵以退大將軍;已書詔于前,帝懼,不敢發。
  昭引兵入城,大將軍師乃謀廢帝。甲戌,師以皇太后令召群臣會議,以帝荒淫無度,褻近倡优,不可以承天緒;群臣皆莫敢違。乃奏收帝璽綬,歸籓于齊。使郭芝入白太后,太后方与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据!”帝乃起去。太后不悅。芝曰:“太后有子不能教,今大將軍意已成,又勒兵于外以備非常,但當順旨,將复何言!”太后曰:“我欲見大將軍,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后意折,乃遣傍侍御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師,師甚喜。又遣使者授帝齊王印綬,使出就西宮。帝与太后垂涕而別,遂乘王車,從太极殿南出,群臣送者數十人,司馬孚悲不自胜,餘多流涕。
  師又使使者請璽綬于太后。太后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來立,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永絕嗣乎?高貴鄉公,文皇帝之長孫,明皇帝之弟子。于禮,小宗有后大宗之義,其詳議之。”丁丑,師更召群臣,以太后令示之,乃定迎高貴鄉公髦于元城。髦者,東海定王霖之子也,時年十四,使太常王肅持節迎之。師又使請璽綬,太后曰:“我見高貴鄉公,小時識之,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冬,十月,己丑,高貴鄉公至玄武館,群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群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听。庚寅,公入于洛陽,群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后征,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极東堂,見太后。其日,即皇帝位于太极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大赦,改元。為齊王筑宮于河內。
  漢姜維自鍬道進拔河間、臨洮。將軍徐質与戰,殺其蕩寇將軍張嶷,漢兵乃還。
  初,揚州刺史文欽,驍果絕人,曹爽以鄉里故愛之。欽恃爽勢,多所陵傲。及爽誅,欽已內懼,又好增虜級以邀功賞,司馬師常抑之,由是怨望。鎮東將軍毌丘儉素与夏侯玄、李丰善,玄等死,儉亦不自安,乃以計厚待欽。儉子治書侍御史甸謂儉曰:“大人居方岳重任,國家傾覆而晏然自守,將受四海之責矣!”儉然之。
     邵陵厲公下正元二年(乙亥,公元二五五年)
  春,正月,儉、欽矯太后詔,起兵于壽春,移檄州郡,以討司馬師。又表言:“相國懿忠正,有大勳于社稷,宜宥及后世,請廢師,以侯就第,以弟昭代之。太尉孚忠孝小心,護軍望,忠公親事,皆宜親寵,授以要任。”望,孚之子也。儉又遣使邀鎮南將軍諸葛誕,誕斬其使。儉、欽將五六万眾渡淮,西至項;儉堅守,使欽在外為游兵。
  司馬師問計于河南尹王肅,肅曰:“昔關羽虜于禁于漢濱,有北向爭天下之志,后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羽士眾一旦瓦解。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但急往御衛,使不得前,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時師新割目瘤,創甚,或以為大將軍不宜自行,不如遣太尉孚拒之。唯王肅与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鐘會勸師自行,師疑未決。嘏曰:“淮、楚兵勁,而儉等負力遠斗,其鋒未易當也。若諸將戰有利鈍,大勢一失,則公事敗矣。”師蹶然起曰:“我請輿疾而東。”戊午,師率中外諸軍以討儉、欽,以弟昭兼中領軍,留鎮洛陽,召三方兵會于陳、許。
  師問計于光祿勳鄭袤,袤曰:“毌丘儉好謀而不達事情,文欽勇而無算。今大軍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銳而不能固,宜深溝高壘以挫其气,此亞夫之長策也。”師稱善。
  師以荊州刺史王基為行監軍,假節,統許昌軍。基言于師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亂也,儉等誑誘迫脅,畏目下之戮,是以尚屯聚耳。若大兵一臨,必土崩瓦解,儉、欽之首不終朝而致于軍門矣。”師從之。以基為前軍,既而复敕基停駐。基以為:“儉等舉軍足以深入,而久不進者,是其詐偽已露,眾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軍高壘,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勢也。若儉、欽虜略民人以自益,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更怀离心,儉等所迫脅者,自顧罪重,不敢复還,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吳寇因之,則淮南非國家之有,譙、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据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因積谷,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乃听,進据水隱水。
  閏月,甲申,師次于水隱橋,儉將史招、李續相次來降。王基复言于師曰:“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方今外有強寇,內有叛臣,若不時決,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言將軍持重。將軍持重,是也;停軍不進,非也。持重,非不得之謂也,進而不可犯耳。今保壁壘以積實資虜而遠運軍糧,甚非計也。”師猶未許。基曰:“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彼得則利,我得亦利,是謂爭地,南頓是也。”遂輒進据南頓,儉等從項亦欲往爭,發十餘里,聞基先到,乃复還保項。
  癸未,征西將軍郭淮卒,以雍州刺史陳泰代之。
  吳丞相峻率驃騎將軍呂据、左將軍會稽留贊襲壽春,司馬師命諸軍皆深壁高壘,以待東軍之集。諸將請進軍攻項,師曰:“諸軍得其一,未知其二。淮南將士本無反志,儉、欽說誘与之舉事,謂遠近必應;而事起之日,淮北不從,史招、李繼前后瓦解,內乖外叛,自知必敗。困獸思斗,速戰更合其志。雖云必克,傷人亦多。且儉等欺誑將士,詭變万端,小与持久,詐情自露,此不戰而克之術也。”乃遣諸葛誕督豫州諸軍,自安風向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譙、宋之間,絕其歸路;師屯汝陽。毌丘儉、文欽進不得斗,退恐壽春見襲,計窮不知所為。淮南將士家皆在北,眾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
  儉之初起,遣健步繼書至兗州,兗州刺史鄧艾斬之,將兵万餘人,兼道前進,先趨樂嘉城,作浮橋以待師。儉使文欽將兵襲之。師自汝陽潛兵就艾于樂嘉,欽猝見大軍,惊愕未知所為。欽子鴦,年十八,勇力絕人,謂欽曰:“及其未定,擊之,可破也。”于是分為二隊,夜夾攻軍。鴦率壯士先至鼓噪,軍中震扰。師惊駭。所病目突出,恐眾知之,嚙被皆破。欽失期不應,會明,鴦見兵盛,乃引還。師謂諸將曰:“賊走矣,可追之!”諸將曰:“欽父子驍猛,未有所屈,何苦而走?”師曰:“夫一鼓作气,再而衰。鴦鼓噪失應,其勢已屈,不走何待!”欽將引而東,鴦曰:“不先折其勢,不得也。”乃与驍騎十餘摧鋒陷陳,所向皆披靡,遂引去。師使左長史司馬班率驍將八千翼而追之,鴦以匹馬入數千騎中,輒殺傷百餘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騎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為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師將与俱行,大目知師一目已出,啟云:“文欽本是明公腹心,但為人所誤耳;又天子鄉里,素与大目相信,乞為公追解語之,令還与公复好。”師許之。大目單身乘大馬,被鎧胄,追欽,遙相与語。大目心實欲為曹氏,謬言:“君侯何苦不可复忍數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乃更厲聲罵大目曰:“汝先帝家人,不念報恩,反与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祐汝!”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善自努力!”
  是日,毌丘儉聞欽退,恐懼,夜走,眾遂大潰。欽還至項,以孤軍無繼,不能自立,欲還壽春;壽春已潰,遂奔吳。吳孫峻至東興,聞儉等敗,壬寅,進至橐皋,文欽父子詣軍降。毌丘儉走,比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藏水邊草中。甲辰,安風津民張屬就殺儉,傳首京師,封屬為侯。諸葛誕至壽春,壽春城中十餘万口,懼誅,或流迸山澤,或散走入吳。詔以誕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諸軍事。夷毌丘儉三族。儉党七百餘人系獄,侍御史杜友治之,惟誅首事者十餘人,餘皆奏免之。儉孫女适劉氏,當死,以孕系廷尉。司隸主簿程咸議曰:“女适人者,若已產育,則成他家之母,于防則不足懲奸亂之源,于情則傷孝子之恩。男不遇罪于他族,而女獨嬰戮于二門,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制之大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可從父母之刑;既醮之婦,使從夫家之戮。”朝廷從之,仍著于律令。
  舞陽忠武侯司馬師疾篤,還許昌,留中郎將參軍事賈充監諸軍事。充,逵之子也。
  衛將軍昭自洛陽往省師,師令昭總統諸軍。辛亥,師卒于許昌。中書侍郎鐘會從師典知密事,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留衛將軍昭屯許昌為內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与嘏謀,使嘏表上,輒与昭俱發,還到洛水南屯住。二月,丁巳,詔以司馬昭為大將軍、錄尚書事。會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嘏戒之曰:“子志大其量,而勳業難為也,可不慎哉!”
  吳孫峻聞諸葛誕已据壽春,乃引兵還。以文欽為都護、鎮北大將軍、幽州牧。
  三月,立皇后卞氏,大赦。后,武宣皇后弟秉之曾孫女也。
  秋,七月,吳將軍孫儀、張怡、林恂謀殺孫峻,不克,死者數十人。全公主譖硃公主于峻,曰“与儀同謀”。峻遂殺硃公主。
  峻使衛尉馮朝城廣陵,功費甚眾,舉朝莫敢言,唯滕胤諫止之,峻不從,功卒不成。
  漢姜維复議出軍,征西大將軍張翼廷爭,以為:“國小民勞,不宜黷武。”維不听,率車騎將軍夏侯霸及翼同進。八月,維將數万人至枹罕,趨狄道。
  征西將軍陳泰敕雍州刺史王經進屯狄道,須泰軍到,東西合勢乃進。泰軍陳倉,經所統諸軍于故關与漢人戰不利,經輒渡洮水。泰以經不堅据狄道,必有他變,率諸軍以繼之。經已与維戰于洮西,大敗,以万餘人還保狄道城,餘皆奔散,死者万計。張翼謂維曰:“可以止矣,不宜复進,進或毀此大功,為蛇畫足。”維大怒,遂進圍狄道。
  辛未,詔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与陳泰并力拒維;戊辰,复以太尉孚為后繼。泰進軍隴西,諸將皆曰:“王經新敗,賊眾大盛,將軍以烏合之卒,繼敗軍之后,當乘胜之鋒,殆必不可。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孫子》曰:‘兵有所不擊,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不如据險自保,觀釁待敝,然后進救,此計之得者也。”泰曰:“姜維提輕兵深入,正欲与我爭鋒原野,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挫其銳气,今乃与戰,使賊得計。經既破走,維若以戰克之威,進兵東向,据櫟陽積谷之實,放兵收降,招納羌、胡,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我之所惡也。而乃以乘胜之兵,挫峻城之下,銳气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勢殊,客主不同。兵書曰:‘修櫓轒轀,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后已。’誠非輕軍遠入之利也。今維孤軍遠僑,糧谷不繼,是我速進破賊之時,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維等在其內,今乘高据勢,臨其項領,不戰必走。寇不可縱,圍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是!”遂進軍度高城岭,潛行,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多舉烽火,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至,皆憤踊。維不意救兵卒至,緣山急來攻之,泰与交戰,維退。泰引兵揚言欲向其還路,維懼,九月,甲辰,維遁走,城中將士乃得出。王經歎曰:“糧不至旬,向非救兵速至,舉城屠裂,覆喪一州矣!”泰慰勞將士,前后遣還,更差軍守,并治城壘,還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輒以虛聲扰動天下,故希簡上事,驛書不過六百里。大將軍昭曰:“陳征西沉勇能斷,荷方伯之重,救將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簡上事,必能辦賊故也。都督大將不當爾邪!”
  姜維退駐鐘提。
  初,吳大帝不立太廟,以武烈嘗為長沙太守,立廟于臨湘,使太守奉祠而已。冬,十二月,始作太廟于建業,尊大帝為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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