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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西方擴張時的非歐亞大陸世界


  不過,對東印度群島和西印度群島諸民族來說,由這些事件[歐洲擴張]產生的所有商業利益已沉沒。失卻在它們所引起的可怕的災禍之中。

                     亞當·斯密

  當歐洲人由海路進入穆斯林世界和儒家世界時,他們最初的反應通常是尊敬和欽佩。這些西方人僅在海戰方面享有明顯优勢。在其他所有方面,他們發現,中東、南亞和東亞諸民族實際上至少能与他們相匹敵。這就說明了為什么逝去三個世紀后歐洲人才能對印度和中國稍加控制。
  然而,在非歐亞大陸世界,情勢完全不同。那時以前,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亞諸民族在政治組織、經濟發展和軍事戰斗力方面,均未達到与歐亞大陸相似的水平。因而,它們都較早地屈服于歐洲人的統治,只是程度上殊為不同。本章論述西方入侵時非歐亞大陸世界的形勢和盛行的制度,著重說明為何19世紀以前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除沿海地區外,仍是不可滲入的,為何南北美洲較易于侵入,為何澳大利亞從一開始起便門戶敞開。

  一、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

  地理環境就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以下稱非洲)与歐亞大陸的關系而言,非洲呈現了一幅似乎有悖常理的古怪圖景。非洲完全不同于南北美洲和澳大利亞,一直与歐亞大陸保持著持續的、只是有時頗微弱的聯系。然而,歐洲人對非洲的侵入卻比對南北美洲或澳大利亞的侵入要緩慢得多。在其他新發現的大陸被開發和殖民后,非洲依然為“黑暗大陸”達數世紀之久。到1865年美國南北戰爭結束時,非洲還只有沿海邊緣地帶和內地少數孤立地區為外人所知。甚至到1900年,非洲尚有四分之一內地未被勘探。直到比較近代時,制圖員在繪制這黑暗大陸的地圖時,仍大量地依靠自己的想象。正如迪安·斯威夫特所描繪的:
  在非洲地圖上,地理學家們
  用野生動物填補空白。
  因此,對于不适于居住的丘原,
  便填上大象以代替城鎮的缺乏。
  盡管東半球的非洲和歐洲相鄰近,而且,自最古代起便保持著聯系,然而,非洲卻奇妙地不為歐洲力量所滲透;其原因何在呢?從某些地理因素的作用中,可找到部分而非全部的回答。一個因素是炎熱、潮濕的气候以及与之密切聯系的許多熱帶疾病;這些疾病特別流行于地勢低洼的沿海地區。并非整個非洲均有害身体健康:沒非洲大陸北部、南部和東部邊緣區的是小而重要的地中海气候區和亞熱帶气候區;今天,大多數歐洲移民就居住在那里。但是,非洲大陸的大部分地區有著不适于居住的气候,而這些地區卻是歐洲人通常首先遇到的。一位最偉大的非洲探險家評論說:
  非洲是真正的魔王——自然界的反對人類興旺的反動勢力——的主要堡壘。在這里,眾蠅之王別西卜集結起由昆虫、扁虱和線虫組成的一支支蠕虫狀的、禽獸似的軍隊。它們……將一些微生物傳送到人類和其他脊椎動物的皮膚、血管、腸和脊髓中去;這些微生物引起了种种致命的、毀形的或招致衰弱的疾病。
  非洲大陸也是极難進入的。一個原因在于,海岸線未被大小海灣或內海所破損;雖然非洲面積為歐洲的三倍,其海岸線卻比歐洲的還短。缺乏象地中海、波羅的海或黑海那樣的內海,意味著非洲內地不向外界開放。非洲的這种難以進入,由于北部令人生畏的障礙——撒哈拉大沙漠和尼羅河大沼澤地而得到進一步增強。沿東、西海岸的長達千哩的沙提也是有效的屏障。即使這些屏障被穿越,還存在別的阻礙,即內地高原的大河沿一道道懸崖朝低洼的沿海地帶飛流直瀉時形成的許多急流和瀑布。
  而且,非洲內地還缺乏可与美洲大陸的金銀或東印度群島的香料相媲美的、易到手的財源;這,也令早期歐洲人沮喪泄气。后面(第六章第一節)將看到,葡萄牙人率先從事歐洲海外探險,是為了開辟非洲內地的黃金和奴隸貿易;這种貿易可獲厚利,以往一向由穆斯林商人控制著。但是,在葡萄牙人找到繞好望角前往東印度群島中的香料群島的航線和西班牙人偶然發現墨西哥和秘魯的寶藏之后,非洲貿易似乎微不足道。歐洲人為了獲得美洲种植園所需的奴隸,繼續保持著非洲西海岸的据點。不過,這些沿海据點已足夠歐洲人用來實現其目的,因此,直到1788年非洲協會于倫敦建立時,他們才開始為侵入內地作出認真的努力。
  然而,地理環境并非阻礙歐洲人侵入的唯一因素。至少同樣重要的是,非洲黑人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組織的總的發展水平非常高,足以有效地抵擋歐洲人的侵入達數世紀之久。在探討黑人的文化之前。我們先考察一下黑人的种族成分。
  种族与人們時常設想的相反,非洲諸民族決非起于同一种族。撒哈拉沙漠以南,可發現各种种族,并存在于整個歷史上。不過,它們的起源和擴散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個謎,故權威們的意見也大相徑庭。目前,最少遭到异議的种族划分承認,有四大种族:(1)布須曼人,操科伊桑諸語言;(2)俾格米人,由于他們采用后來的征服者的語言,其原先的語言至今不知;(3)黑人,操尼日爾-剛果諸語言;(4)高加索人,亦稱為嘎普薩人、庫希特人和含米特人,操亞非語系諸語言。這四大种族似乎發源于維多利亞湖地區;由此,布須曼人向南遷至非洲南部,俾格米人向西移入剛果和西非沿海雨林地區,黑人向西遷至西非、向西北遷至當時肥沃的撒哈拉地區,高加索人向西北移入埃及和北非、向東北移入阿拉伯半島和西亞。
  這里,要再次強調,這些种類和遷徙并沒有為人們所普遍承認。實際上,有位權威人士將當前的認識,即認識的缺乏,概括如下:
  ……我們所能說的僅僅是:如果有誰站在蘇伊士,面朝南和西帶方向,那么,他念往前走,見到的人往往皮膚愈黑。即使下這一判斷,也得將布須曼人排除在外。……其實,就經驗而論:埃及人大体上是地中海的高加索人;倘有誰朝南和西南方向走去,會見到一個逐漸的變化;沿几內亞海岸或在剛果森林里,是黑人的陳規舊習居支配地位。然而,在地圖上,并不能因此划一條無可爭辯的“線”,即(用統計學以外的方法)區分部落,聲稱一個部落确為高加索人的,另一部落确為黑人的。即便在黑人占絕對优勢的部落里,也會發現白皮膚、綠眼睛的人。……
  文化 非洲諸文化是非洲与外界相互影響的結果,這种相互影響就其程度而言,遠遠大于南北美洲或澳大利亞与外界所可能有的相互影響。以農業為例,農業發源于美索不達米亞,公元前五千紀在埃及生根,可能由那里傳播到了蘇丹。蘇丹是一片開闊的大草原,位于撒哈拉南側和熱帶雨林北緣之間,東起埃塞俄比亞高地,西至大西洋海岸。應該指出,有些權威認為,這地區的農業是沿尼日爾河上游獨自發生的。不管情況是否如此,事實依然是,最終在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得到栽培的植物,絕大多數是從外界引進的。其中最重要的包括:自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經由尼羅河傳入的大麥、小麥、豌豆和小扁豆,由東南亞傳進的香蕉、甘蔗,亞洲薯蕷和新型水稻,從美洲通過葡萄牙人和后來的奴隸販子傳來的煙草、玉米、利馬豆、萊豆、南瓜和西紅柿。
  對非洲來說,冶鐵術的采用与農業的引進一樣,是根本性的。冶鐵術的确從外界傳入,最可能的發源地有兩個。一個是迦太基,冶鐵術可能從這里由經常來訪的商人傳播開來;當時,商人仍能騎馬穿越面積很小但正在擴大的撒哈拉沙漠。其后不久,馬不再能活著走完沙漠時,羅馬人從中亞引進駱駝解決了這一問題。另一發源地是地處尼羅河上游區、以喀土穆稍北的麥羅埃為都的庫施王國。庫施人主要為黑人,他們向亞述人學來了冶鐵術,并能很好地加以應用,因為他們國家不同于埃及,擁有丰富的鐵礦和燃料資源。麥羅埃很快就成為巨大的產鐵中心。如今,在都城遺址周圍尚可見到的一座座小山似的礦渣堆亦表明,麥羅埃曾充當過中非的匹茲堡。庫施人大概是用鐵和文明的其他產物來交換傳統的非洲商品,如奴隸、象牙和鴕鳥羽。庫施王國生存了一千多年后,于公元3至4世紀衰落,不過在這之前,冶鐵術已遠遠地傳播到南面和西面。
  農業和冶鐵術的傳播對非洲有深遠影響。由于新的糧食作物和鐵制工具使農業得以擴展到雨林區,人口獲得惊人增長。此外,非洲的种族組成發生根本變化,也對非洲有重大影響。采用農業和冶鐵術并從中得益的,是易受到外界影響的蘇丹的黑人和高加索人,而非外界進不去的雨林區和南部地區的俾格米人和布須曼人。因此,也正是前者,能大大地增長人口,能憑借鐵制工具和武器,犧牲布須曼-俾格米人的利益而向南椎進。
  就主要操黑人語言的集團——班圖人來說,這种擴張主義表現得特別顯著。班圖人從其原先的中心地即喀麥隆高地出發,于公元初滲入剛果盆地,消滅或征服了那里稀少的俾格米狩獵者。由此,一部分班圖人向東南推進,于公元600至900年抵達肥沃、開闊的大湖地區。然后,他們繼續向南犧牲布須曼人的利益,穿越大草原;布須曼人遭到了与俾格米人相同的命運。在這期間,其他班圖人則沿著大西洋海岸直接向南驅進,最終与一個新的种族霍屯督人相遇。現認為,霍屯督人只是較早學會畜牧的布須曼人,因改善了飲食,故身材比其他布須曼人高大,別的方面則仍与后者相象。這些遷移說明了為什么歐洲人到來時黑人已成為居支配地位的种族集團,而早一千年時他們卻与高加索人、布須曼人和俾格米人一起相當公平地分享這塊大陸。
  從根本上影響非洲發展的,不僅是農業和鐵的引進,還有伊斯蘭教的多方面的貢獻。這些貢獻有一部分來自東非沿海的穆斯林殖民地,但更大一部分來自穆斯林北非。盡管羅馬帝國把沿全長4,000哩的非洲地中海海岸的所有可耕地全包括到自己境內,但其權力從未能伸展到沙漠南面。似乎橫越撒哈拉沙漠的貿易是在利克蘇斯(今摩洛哥境內)、大萊普提斯(今利比亞境內)与南面的尼日爾河大彎曲地區之間進行的。非洲人提供了黃金、制香水用的靈貓香、作軟飲料用的可樂果、奴隸,1300年后,還提供了銅;作為回報,他們得到的是布匹、寶貝珠,尤其是鹽,鹽為整個蘇丹所急需。
  与北非的交往從公元7世紀穆斯林阿拉伯人侵占整個北非起,大大增加了。以后,穆斯林還沿著非洲東海岸擴展其影響,他們先是以商人身份,自13世紀起,又以殖民者面目出現。他們的殖民地統治了向南遠至桑給巴爾的沿海地區,而他們的影響則更遠地伸展到贊比西河口。
  穆斯林阿拉伯人從他們在非洲北海岸和東海岸的根据地,對整個非洲施加了深遠影響。他們對駱駝的使用遠遠超過羅馬人,因而相應地擴大了橫穿撒哈拉沙漠的貿易。同樣,在東海岸,他們向黑人內地換取象牙、黃金、奴隸,后來還換取鐵礦石。鐵礦石由船運到印度南部,煉成鋼鐵,再裝船運至波斯和小亞細亞,制成所謂的大馬士革劍。他們從外界進口、換取非洲商品的產品中,有中國、印度的布匹和中國瓷器;至今,在整個沿海地區仍可找到中國瓷的遺跡。
  這些貿易交往導致了穆斯林文化的滲透。伊斯蘭教沿東海岸一直傳播到桑給巴爾,并斷斷續續地傳播到更遠的地方。它從地中海沿岸南越撒哈拉沙漠傳入蘇丹。通常和一种新的宗教信仰的傳播情況一樣,伊斯蘭教首先為黑人統治階級所采納,然后滲入人民中間。如此,黑人非洲一個重要部分皈依了伊斯蘭教,成為龐大的穆斯林世界的一部分。因此,14世紀阿拉伯大膽的旅行家伊本·拔圖塔將蘇丹也納入自己的旅行范圍,他曾東行遠抵中國。
  蘇丹伊斯蘭教化所產生的影響遠遠超出宗教事務范圍。這在生活外觀如姓名、服裝、家庭擺設、建筑式樣和節日等方面能非常清楚地覺察出來。此外,在隨著与外界聯系的擴大而到來的農業進步和技術進步方面,也能覺察出來。在東非,阿拉伯人從印度引進了稻和甘蔗。有一篇記述博爾努王國的梅·伊德里斯·阿洛馬(大約与英格蘭的伊麗莎白女王同時代)的文章還談到,“在寬大、仁慈和慷慨的上帝(至高無上者)授予這位蘇丹貝的种种恩惠中,有土耳其滑膛槍手和許多擅長滑膛槍射擊的家奴。”
  伊斯蘭教還大大促進了蘇丹地區的文化生活。隨著《古蘭經》學校的建立,識字活動傳播開來。學者們能在蘇丹各种大學里從事較高深的學習;這些大學中,以廷巴克圖的桑科爾大學最為聞名。它是仿照非斯、突尼斯和開羅的其他穆斯林大學建立起來的。學者們習慣于逍遙自在地在穆斯林世界的這些和另外一些大學中間巡游,以便拜在某位大師門下受業。穆斯林旅行家利奧(非洲的)于1513年訪問了廷巴克圖,發現學習气象的興旺是由于得到了統治者阿斯基亞大帝的支持。他寫道:“這里‘廷巴克圖’聚集著极為眾多的醫生、法官、祭司和其他學者,他們由國王慷慨地供養。這里還有自柏柏里‘北非’運來的各种手稿和書籍,它們比其他任何商品更能賣錢。”
  伊斯蘭教的采納也提高了蘇丹諸王國的政治內聚力。王國統治者們歷來能要求對自己效忠的,只是他們的嫡系親屬群体或氏族以及被承認為是同一偉大的原始祖先的后裔的旁支親屬群体。但是,當王國擴大為龐大帝國時,這种親屬關系顯然不足以作為帝國組織的基礎。帝國愈擴大,皇帝似乎愈不為大部分臣民所容受。皇帝無法將地方首領視作忠實的家臣而予以依靠;后者往往率領自己的人民起來反抗帝國統治。這一制度問題由于伊斯蘭教幫助加強了帝國政府而得到解決。穆斯林學校和學院培養出一批有學問的人,他們能組織起一個有效的帝國官僚机构。這些人不受親屬關系聯盟的支融他們的切身利益与帝國當局相聯系,因而,當局通常能指望他們忠心耿耿地為自己服務。
  農業和冶金業的進步、經濟生產率的相應增長、地區間貿易的繁榮和伊斯蘭教的促進作用相給合,說明了從8世紀起非洲國家的建立過程。毫不奇怪,最复雜的政治結构出現在蘇丹;那里,長途貿易非常興盛,伊斯蘭教影響最為強烈。因此,蘇丹地區崛起了三大帝國:加納帝國(700-1200年、馬里帝國(1200-1500年)和桑海帝國(1350—1600年)。桑海帝國從大西洋到內地,几乎伸展了1500哩;在這片廣闊的疆域里,對許多不同的臣民實行法律和同一行政体系的統治。桑海杰出的統治者阿斯基亞大帝(1493-1528年)是當時最出色的君主之一,比得上同時代的歐洲君主,在人道、宗教寬容和勤奮好學方面更是胜過他們中的許多人。穆斯林作家將阿斯基亞描繪成是“逐走黑暗的耀眼之光,是幫助上帝的仆人擺脫盲目崇奔、拯救國家于毀滅的救星;是信徒的保護人,樂善好施,遍撒歡樂和禮物。”
  應該強調一下,与人們往往設想的相反,伊斯蘭教不是促成這些帝國的唯一力量,甚至不是主要力量。實際上,加納帝國的創立遠遠先于伊斯蘭教影響,伊斯蘭教直到11世紀才影響到蘇丹地區。而且,伊斯蘭教世界對非洲不僅起了建設性作用,也起了破坏性作用。蘇丹諸帝國的崩潰在某种程度上是阿拉伯人穿過撒哈拉沙漠、進行毀滅性入侵的結果。這些肆意擄損的遠征軍大批殺死當地居民,毀坏繁盛的農業區,破坏生利的貿易格局。确實,在這方面,非洲歷史与歐洲歷史之間有惊人的相似處。中世紀后期,西歐能領先于東歐,是因為后者遭到了東方的連續入侵,而前者自10世紀以后便不再受到侵略。同樣,蘇丹諸帝國一度擁有可与同時代的歐洲相媲美的文明,到了近代卻遠遠落后了;原因在于,遭到了來自北方的侵略。這些侵略相當于蒙古人和突厥人對東歐的入侵,而且事實上,就其后果而言,更具毀滅性。
  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一般發展水平因地區而殊為不同,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大陸被顯著地分隔成小塊。自然障礙阻擋了諸大草原、雨林區和沙漠間的交往和遷移,所以,一致的發展是不可能的。大体上,一地區的進步之大小,取決于它以往与歐亞諸文明中心的交往程度。因此,政治單位既有僅承認地方酋長的單獨的村社,又有蘇丹的大帝國。經濟上的變動范圍同樣很大:從仍處于食物采集階段的布須曼-霍屯督-俾格米人到歷世紀利奧(非洲的)在廷巴克圖所見到的下述复雜情景:
  奇怪的是,這里每天可見到有那么多的商品為人們所購買,而且,所有商品都非常昂貴。從歐洲以每匹10個達卡銀幣購進的馬,在這里又以每匹40個、有時是5O個達卡銀幣的价格賣出。當然,沒有任何歐洲布匹,歐洲布匹每伊爾在這里賣不到4個達卡銀幣;如果是优良的布匹,他們肯以每伊爾15個達卡銀幣的价格購買:一伊爾深紅色的威尼斯布或土耳其布在這里值30個達卡銀幣……但是,其他所有商品中,鹽是最昂貴的。
  葡萄牙先驅者首先与高度發展的西非諸民族建立了聯系。他們這樣做是很自然的;西非人口稠密、經濟發達,使貿易交往有利可圖。由于种植香蕉和薯蕷,不僅西非蘇丹地區,還有南面即几內亞的森林區,也經濟生气勃勃、非常活躍。繁盛的農業供養了較密集的人口、支持了興隆的貿易。有位荷蘭商人在1602年訪問今尼日利亞境內的貝宁,對這座城市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城市好象非常大;進城時,是走在一條路面未經舖設的大馬路上,馬路很寬,看去比瓦爾克魯克寬七、八倍……;估計除邊緣外,馬路長一哩(系荷蘭的哩,約等于英國的四哩)。在我騎馬所入的城門口,我見到一座很高的堡壘,其土牆很厚,周圍有一條又深又寬的溝渠。……城門外,是一大片郊區。當走在前面提到的那條大馬路上時,可見到它兩側還有許多大馬路,也是筆直向前的。……城里的住宅排列得很整齊,一幢緊挨一幢,間距均等,就象荷蘭的住房一樣。…里面的房間呈方形,其屋頂中間沒有閉合,雨、風和光線可以由此而入。居民就在那里休息、用餐;但是,他們還有一些別的地方作廚房和其他房間。……
  國王的宮廷非常大,內有許多方正的大廣場,四周長廊環繞,總有人在那里守衛著。。…國王似乎有許多士兵,還有不少名門貴族,貴族來宮廷時都騎馬。……城里可見到眾多男奴,正在手提肩挑水、薯蕷和棕櫚酒,他們說這些東西是為國王准備的,還有許多人在搬運馬吃的草料;所有這一切都運送到宮廷中去。……
  凡此种种意味著,這個正在同葡萄牙人做買賣的民族有著很复雜的背景,能夠既不畏怯,也不好奇地跟葡萄牙人打交道。對西非人來說,伴隨葡萄牙人而來的貿易交往僅就其規模而言是新的。商業活動本身并非一种陌生東西;那時以前,他們長期地同遠至摩洛哥和埃及那樣的地區保持著貿易聯系。因此,西非人對葡萄牙人前來所作的反應在方式上截然不同于當時美洲印第安人對西班牙人所作的反應。誠然,森林區居民以往与阿拉伯人無直接交往,對白皮膚的歐洲人、對其火器的巨大響聲、對這些陌生人自海上而來的事實(沿海諸民族對這一事實也非常敬畏),感到十分惊訝。然而,實情仍然是,葡萄牙人來到非洲后,并沒有象西班牙人在南北美洲那樣,引起混亂和崩解。因此,非洲人按自己決定的條件与歐洲人做交易。好几個世紀里。沿海酋長們一直拒絕讓歐洲人穿入內地,他們希望能保持自己作為歐洲買主和內地生產者之間的中間人這一有利可圖的位置。1793年,一位英國官員寫道,非洲仍是一塊未知的大陸,這“与其說是因為伴隨穿入內地而來的危險或困難,不如說是因為海岸居民對允許白人通過他們的國家頗存猜忌”。他把這种猜忌歸因于中間人的害怕,害怕“他們与歐洲通商的好處會減少并轉移到鄰人那里;或者,內地王國會獲得歐洲人的武器”,成為危險的對手。
  美洲印第安人与非洲黑人在抵抗歐洲人侵入的能力方面所存在的這种差別,亞當·斯密早認識到了,他在1776年寫道:
  盡管歐洲人在非洲沿海和東印度群島擁有許多重要的居留地,他們在這些地區還是未能象在美洲大陸及其島嶼上那樣,建立如此眾多、繁榮的殖民地。非洲以及東印度群島這一總的名稱下所包含的几個地區,由諸野蠻民族居住著。但是,這些民族并未如同可物、孤弱的美洲人那樣軟弱、無備;而且…他們的人數也多得多。……因此,在非洲和東印度群島,要取代當地人,要將歐洲种植園擴展到原先居民所占据的更大部分的土地上去,是較為困難的。

  二、南北美洲

  地理環境 歐洲人能輕易地侵入南北美洲,迅速地將這兩大洲置于自己的控制和開發之下。這一情景發生了,盡管東半球和美洲大陸為一片汪洋大海所分隔,盡管它們之間在哥倫布航海之前的歷史時期中未曾發生過有效的聯系。亞當·斯密所提到的印第安人的“可怜、孤弱”的困境,确妨礙了印第安人堅持不屈地抗擊歐洲人;但是,某些地理因素也使他們更易遭受到侵害。
  南北美洲和非洲大不相同,總的來說是易于進入的。南北美洲沒有阻礙外人進抵海岸的沙堤;其海岸線呈鋸齒形,使沿海港灣較海岸線平直完整的非洲多得多。而且,南北美洲內河水系十分發達,水路障礙甚少,為進入內地提供了便利通道;在非洲,則沒有象雄偉的、水流平緩的亞馬孫河、密西西比河或圣勞倫斯河那樣的大河。探險者很快就學會了使用當地的樺樹皮獨木舟,他們發現,經過較少的陸上搬運,能從大西洋划獨木舟溯圣勞倫斯河而上,進入五大湖,然后,從那里向南,沿密西西比河進入墨西哥灣;或者朝北,順馬更些河進抵北冰洋;或者往西,沿哥倫比亞河或弗雷澤河進達太平洋。
  南北美洲的气候通常也比非洲的气候更富有吸引力。确實,亞馬孫平原炎熱、潮濕。大陸南、北兩极异常寒冷,但是,英、法移民在他們于格蘭德河以北開拓的殖民地內繁榮起來,西班牙人也在墨西哥和秘魯感到安适自在,墨西哥和秘魯成為他們的兩個主要中心。那里的气候跟西班牙沒很大差別,無疑与酷熱的黃金海岸和象牙海岸形成可喜的對照。
  种族 几乎全部土著民族都是從西伯里亞東北部渡過白令海而來的移民的后裔。所以說几乎全部,是因為還有少數民族是在白令海移民到達之后,從南太平洋的島嶼抵達南美洲西海岸的。這些南洋的亞爾古英雄發現過南美洲多少次,至今不知,但是,僅僅從已馴化的植物得到的證据,便足以證實他們多次渡洋遠征的事實。當業已高度馴化、离開人類的幫助就無法幸存的同樣植物在太平洋兩岸均被發現時,它們的分布只有用人類的遷移來解釋。
  然而,歐洲人在南北美洲發現的印第安人中,至少有99%的人是渡白令海而來的种族的后裔;這一點仍是千真万确的。不久以前,人們認為,印第安人最早渡海去南北美洲的時間大約在距今10000年時。新的考古發現和碳-14年代測定法的使用,使這一估計得到大幅度修訂。現在,普遍同意人類出現于美洲大陸的時間為距今20000年時,而且,這僅是個大概數,也可能早于20000年。印第安人的最后一次大遷移大約發生在3000年前。然后是愛斯基摩人,他們繼續來回橫渡白令海峽,直到近代政治環境迫使他們留在海峽的一邊或另一邊時。無論如何,到這時,在美洲最接近亞洲的地區,人口已相當稠密,阻止了進一步的遷移。
  實際上,渡海到美洲大陸對早期印第安人來說,并不困難。那時,由于地球表面的水大半被凍結成冰床,海面比現在低得多。因此,最早的移民穿過了寬130哩、連接亞洲東北部和北美洲西北部的陸橋。海面上升后,乘原始小船能輕易地渡過白令海峽,因為海峽很窄,渡海時能一直看見陸地。后來較先進的移民可能是先從亞洲駕船到美洲,然后繼續沿西北海岸航行,直到最后在今日所謂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登陸,直接在那里定居下來。
  渡海到阿拉斯加的人,大多繼續前進,穿越育空高原中部的一個冰床峽谷,進入北美洲中心地。推動他們奮力前進的力量也就是驅使他們遷移到美洲的力量——尋找新的狩獵場地,并受到了來自后方部落的源源不斷的擠壓。這樣,南北美洲很快就為分散的狩獵者部落所占据。
  所有印第安人,不論其起源如何,都可以歸入蒙古种人。他們頭上都長著獨特的、筆直烏黑的頭發,臉部和軀体則汗毛稀少;他們頰骨高凸,幼儿脊骨基部還出現蒙古种人斑點。不過,在不同部落中,存在著相當大的變化;最早的各种美洲印第安人比起后來的美洲印第安人,与蒙古种人的差別要大得多,因為他們在我們今日所認識的蒙古种人充分進化之前,便已离開亞洲。這些移民到美洲后,立即向四方分散,并以近親繁殖的小群体在各种地帶定居下來;這一點也可以說明存在种种獨特生理類型的原因。
  美洲印第安人在所操語言上的差別較其生理外表上的差別要大得多。的确,要概括他們的語言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實際上,每一种語音和語法結构都可以被找到。這种語言上的多樣性和生理上的多樣性一樣,是由于印第安人在很長時期內小群小群地遷徙到南北美洲,到達后繼續四處漫游、不斷分散,才發展起來的。方言的變化很快變得很突出,發展成為各別的語言。彼此密切聯系的語言可發現于美洲廣為分隔的各地區,它反映了諸部落四下遷移的程度。最后結果是,現已有2,000种獨特的印第安語被分類。這說明,印第安人語言方面的變化几乎不亞于整個東半球;在東半球,据今所知,公元1500年時存有語言3000种。印第安諸語言無論就其詞匯量或其他任何方面而言,均不原始。莎士比亞使用了約24000個詞,欽譯《圣經》使用了約7000個詞,而墨西哥的那瓦特語使用了27000個詞;火地島的雅甘人員被認為是世界上發展最遲緩的民族之一,卻也擁有至少30000個詞的詞匯量。文化人類學者已在美洲大陸划分出大約22個文化區——大平原區、東部林地、西北海岸區,等等。還有一种基于食物獲取方式的分類法較為簡單,它將美洲大陸的文化分為三大類:漁獵采集文化、中間農業文化和高級農業文化。這种分類法不僅較簡單,而且從世界歷史角度看,也頗有意義;它有助于解釋何以印第安人對歐洲人入侵的反應十分多樣。
  高級農業文化位于中美洲(墨西哥中部和南部、危地馬拉和洪都拉斯)和安第斯高原區(厄瓜多爾、秘魯、玻利維亞和智利北部)。中間農業文化通常在鄰近地區,而食物采集文化則在更遙遠的地區——南美洲南部、北美洲西部和北部。
  文化的這一地理分布有力地表明了如下事實:南北美洲与非洲相反,其最先進的地區不是位于距歐亞大陸最近的地方。原因在于,西伯利亞東北部并未如同對非洲人作出了大量貢獻的中東和地中海流域那樣乃一大文明中心。而且,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极區的气候條件也明顯地無助于象蘇丹草原區所具有的那种迅速的文化發展。因此,在南北美洲,進步的速度不是取決于某地區与歐亞大陸的接近度,而是取決于它是否适合農業的發明和發展。值得注意的是,南北美洲的農業首先是在与歐亞大陸的農業發源地美索不達米亞惊人相似的一些地區,即無需為准備農田而大面積地清除森林、有足夠降雨量供農作物生長的高原區,發展起來的。
  大約公元前700O年,玉米開始在墨西哥中部高原半沙漠的谷地得到培植。以后數千年中,兩种主要的玉米品种通過雜交發展起來一种适應于半干旱的墨西哥高原,另一种适應于潮濕的熱帶沿海地區。同時,其他植物如不同种類的兩种南瓜、葫蘆、寬葉菜豆、辣椒、莧和鱷梨等,也得到了培育。農業從中美洲的這一最初的發源地向北面和南面傳播。約公元前3000年時,玉米傳到美洲西南部,不過,直到公元750年才發生很大影響,因為在這以前,玉米尚處于原始狀態,食物采集的生產率較高。同樣,在北美洲東部,印第安人直到公元800年才開始主要以農業為生;800年前后,他們發展起基于若干种玉米、蚕豆和南瓜的田間种植。在這期間,農業已從中美洲向南傳播,于公元前75O年前后傳到秘魯。但是,秘魯還存在著很古時代的、非中美洲的玉米和蚕豆品种,這表明不僅墨西哥高原,而且安第斯高原可能也有過原始的植物馴化地。
  總的說來,印第安人馴化的植物有100多种,也就是說同整個歐亞大陸馴化的一樣多——這确是個非凡的成就。如今,美國農產品的50%以上皆從印第安人培植的作物中得來。在人們作出种种發現、令人信服地證實東、西兩半球的農業各有獨立的起源之前,美洲的植物沒有一种曾在東半球得到栽培。
  印第安人發明農業的地區,也是他們最先進一步發展農業并逐漸創立起“高級農業文化”的地區。這轉而又深深地改變了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一般說來,其結果和在歐亞大陸一樣,使定居人口大大增加,并產生了与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存無直接聯系的复雜的文化活動。換句話說,也正是在這些高級農業文化中,有可能發展起在某些方面可与西非相媲美的龐大帝國和复雜文明。不幸的是,這些土生土長的美洲文明突然為西班牙人所制服,從而,除了所馴化的寶貴植物外,未留下什么東西。
  美洲的三大文明是位于今尤卡坦、危地馬拉和英屬洪都拉斯境內的瑪雅文明,位于今墨西哥境內的阿茲特克文明以及北起厄瓜多爾中部、南至智利中部、縱貫3,000哩的印加文明。瑪雅文明以其藝術和科學方面的巨大發展而聞名于世。它的成就包括獨特的石頭建筑,列名于各時代偉大藝術中間的雕塑,以字体或記號為傳統表意符號的表意文字,以及可表明瑪雅人胜過同時代任何歐洲天文學家、表明瑪雅人是能干的數學家的天文知識。同愛好藝術、文化的瑪雅人比較起來,阿茲特克人粗野、好戰——這一對比可使人聯想起東半球羅馬人和希腊人之間的懸殊差別。阿茲特克人更注意軍隊,他們訓練所有強壯的男子從事戰爭,規定所有男子都有服兵役的義務。他們的國家也組織得更為完善,有十分發達的法院系統和照管窮苦人的种种安排。
  印加人在物質成就方面甚至比阿茲特克人更先進。他們的出色的公路、堡壘和神廟是用巨人的石塊建造的,石塊銜接嚴密,即使500年后的今天,也無法將小刀插入石縫間。廣泛的灌溉系統使印加帝國成為繁榮的農業區,其中有些灌溉設施至今仍在使用中。最重要的是,印加人創立了南北美洲唯一的、一体化的、生气勃勃的國家——一個适合于對外無限擴張、對內嚴格控制并施以家長式統治的國家。國家統制的手段包括:實行土地、礦藏和牲群的國家所有制,強制信奉官方的太陽教,仔細地編制供征稅和征兵用的人口調查表,廢黜地方世襲酋長,強迫居民到新地方定居以同化被征服民族,以及由國家主辦集体婚禮等。印加帝國很可能是有史以來世界上最成功的极權主義國家。
  雖然上述成就給人以深刻印象,事實卻仍舊是,相當少數的西班牙冒險家能推翻并無情地摧毀這三大文明;而且,這是在墨西哥和印加帝國至少各有300万人口(現有些估計數為這一數字的5倍以上)的情況下發生的。其原因,最終可以用南北美洲的与世隔絕來解釋;与世隔絕使印第安人遠遠落后于歐亞混血人,尤其是落后于技術發展格外早的歐洲人。到公元1500年,美洲大陸才達到了西歐在公元前1500年、中東在公元前3500年便已達到的文明階段。
  當沖突隨著西班牙人的到來而發生時,這恰恰意味著什么呢?首先,意味著印第安人發覺自己在經濟和技術上遠遠落后于侵略者所代表的文明。印第安人高度發展的藝術、科學和宗教,不應用來遮掩他們在更多的物質領域嚴重落后的事實。這种發展的不均衡以中美洲為最甚,在安第斯山區也很普遍。如農業,印第安人馴化植物曾取得了輝煌成就,但在實際生產中卻生效甚微。盡管他們人口很少達到東半球的人口密度,其耕作技術的發展還是從未能超出供養自己人口所必需的最低限度。他們的工具僅僅是用石塊、木頭或獸骨制作的。他們不會熔煉礦石,雖然他們确也同金屬打交道,但几乎只是出于裝飾上的目的。他們唯一能建造的船是獨木舟和遠洋筏。他們沒有為了陸上運輸而利用輪子,他們知道輪子,但只是將它當作玩具。除了安第斯山區所使用的、不能馱運重擔的美洲駝和羊駝外,人的背脊是他們唯一可得到的運輸工具。
  對這种技術落后的直接意義不應過于夸大。雖然印第安人用長矛和弓箭來對付西班牙人的馬和槍炮時,顯然處于嚴重的劣勢,但遭受了最初的打擊以后,他們漸漸習慣于火器和騎兵。而且,西班牙人不久便發現印第安人的武器鋒利耐用,開始喜歡印第安人的棉制盔甲而不喜歡自己的。有位征服者敘述道,阿茲特克人擁有兩座裝滿各种武器的軍火庫,其中有許多武器飾以黃金和寶石。它們包括大小不等的盾、軍刀和一种大砍刀。大砍刀得用雙手揮動,刀口鑲以燧石,极其鋒利,比我們西班牙人的劍更能砍殺。此外,長矛較我們的長,加上一端的矛頭,足足長一尋,也鑲有若干塊鋒利的燧石。矛頭銳利、堅硬無比,能刺穿最堅固的盾,而且切割起來象剃刀一樣快;因此,墨西哥人甚至用這些燧石刮臉修面。弓、箭也非常出色,箭頭有單尖端和雙尖端兩种,弓上置有射箭用的合适的皮帶;拋石索則配有特意為其制作的圓石;還有一种大型的盾,設計得很巧妙,不用時可以卷起來,僅在戰場上才展開,能將人的整個身体從頭到腳完全遮蓋住。
  這表明在西班牙人獲胜的背后,除技術上的懸殊差別外,還存在其他因素。一個因素是印第安請民族的政治組織松散。除西班牙人征服前一個世紀里建立的印加帝國外,任何地方的印第安人都沒有超出部落發展階段。而印加人則似乎為其帝國的极其嚴格的統制所削弱,因為當皮薩羅殺死他們的皇帝時,他們便缺乏繼續進行抵抗的主動性。此外,西班牙人能到處利用印第安人之間的不和,唆使一方反對另一方。例如,科爾特斯倘沒有曾為阿茲特克人所征服的、心怀不滿的土著部落的積极援助,便無法贏得他的胜利。
  在墨西哥,西班牙人還因阿茲特克人的戰爭觀念而得到幫助。阿茲特克人認為戰爭是一种短期的宗教儀式上的努力;他們主要感興趣的是捕獲俘虜,用其心髒供奉神靈,以保證胜利。這种做法導致一种可怕的惡性循環。為了捕獲俘虜,印第安人不得不進行戰爭,而為了贏得戰爭,他們又不得不提供更多的俘虜以博取神靈的歡心。最后結果是,征服前不久,阿茲特克人沉溺于一次次大規模的人祭。印第安人為了維持獻祭用的犧牲品的供給,進行著單一的為戰斗的戰斗,即所謂的“花之戰”;這是一种屬于禮儀的爭斗,目的是獲得獻祭用的俘虜而又不遭受正規戰爭所引起的經濟混亂。這類軍事傳統顯然是一种嚴重的障礙。西班牙人殺人以爭胜,阿茲特克人則努力捕獲俘虜。
  中美洲和安第斯高地以外,是食物來集文化區和中間農業文化區。這些經濟生產率更低的地區,總的發展水平也相應地更低,因而,更易受到歐洲人的侵入。首先,其人口稀少,不過,現有的各种估計數大相徑庭。以目前愈益受到怀疑的較低的數字為例,印加帝國有人口300万,而南美洲其余地區才100万左右。同樣,格蘭德河以南地區有人口300万,而以北地區也才100万。當歐洲人到來時,這些更不發達的地區的美洲印第安人簡直缺乏足夠的人數來堅守陣地。他們這方面的弱點由于最早的探險者所帶來的疾病而變得更加嚴重。印第安人缺乏免疫力,被時疫奪去了大批生命,因此,早期殖民者常會發現有空無一人的村落和遭遺棄的田地可予以接管。以后,當大批移民從歐洲遷來時,印第安人毫無希望地給淹沒了。首先來的是商人,他們的足跡遍布南北美洲,很少遇到競爭和抵抗,因為南北美洲不同于非洲,沒有競爭的士著商人階級。接著出現的是移民,他們為宜人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所吸引,前來的人數不斷增加,淹沒了不幸的印第安人。雖然后者有時在絕望中拿起武器,但他們注定要失敗,因為他們缺乏團結和基本的人力物力資源。因此,隨著得胜的白人占有上等土地,隨著印第安人被驅逐到居留地或令新主人不感興趣的更不可取的地區,這場不平等的爭斗較迅速地結束了。
  顯然,美洲的力量對比截然不同于非洲。地理環境、較少的人口以及經濟、政治和社會組織的較低發展水平,所有這些都不利于印第安人,使歐洲人得以接管南北美洲,而這時,歐洲人在非洲仍被限制在少數沿海据點。對比起黑人,亞當·斯密稱印第安人為“可怜、孤弱的美洲人”,确是頗有道理的。

  三、澳大利亞

  澳大利亞与世隔絕的程度超過了南美洲南端和非洲南端,是世界上是孤立的一塊大陸。這种孤立使某些古代形態的生命得以幸存到現代,其中包括桉屬植物和諸如單孔目動物和有袋動物的哺乳動物。18世紀后期,最初的英國移民到達時,澳大利亞還幸存著仍處于舊石器時代階段的古代類型的人。這些土著居民是大約30,000多年前渡海而來的三個不同种族集團的后裔;30000多年前,澳大利亞和印度尼西亞群島之間僅為狹窄的海峽所分隔。這三個种族在當代土著居民中依然可分辨出來。人口占多數的是身材高條、四肢細長的种族,他們皮膚褐色、体毛很少、頭發波狀、胡須卷曲,因為居住在對白人無用的沙漠地區,所以能大量地生存下來。在大陸的气候涼爽、土地肥沃的東南角,則住居著另一截然不同的、只有少數幸存者的土著种族;他們身材粗壯、皮膚淡褐色、体毛很多、胡須濃密。沿東北海岸,是澳大利亞唯一為茂密的熱帶雨林所覆蓋的地區,那里栖息著第三個种族集團。他們是黑人中的一部分,個子矮小、体格單薄、有著蓬松的鬈發和黝黑的皮膚。
  這些种族的文化決不是相同的。文化最先進的是生息在東南地區的种族;那里雨量充足,适宜長期居留。不過,整個大陸的土著居民由于完全与世隔絕,仍都處于舊石器時代的食物采集階段。其發展的遲緩在技術和政治組織方面表現得特別明顯。他們除了出于裝飾上的目的,一般不穿衣服。他們的住房在干燥地區是由簡單、露天的防風林构成,在濕潮地帶則由低矮的圓頂棚屋組成,這些棚屋都是用任何可到手的材料匆匆拼湊而成的。他們的主要武器為長矛、擲矛杆和飛標,都是木制的。他們不知道陶器,所用的器皿只是少數編織而成的袋子和籃子,偶爾還有用樹皮和木頭制作的碗。作為食物采集者和狩獵者,他們具有高超的技能且足智多謀。他們以范圍廣泛的植物和動物為食物,對動植物的种類、習性和特征有詳細的了解。他們竭盡全力地維持他們所賴以為生的動植物的繁殖率。但是,因為不是食物生產者,他們用以保證充足的食物供給的方法不是栽培,而是舉行宗教儀式。典型的儀式是,將血液和他們渴望獵物或植物會增多的地方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澳大利亞的政治組織几乎与技術同樣落后。象大多數處于食物采集階段的民族一樣,土著居民通常以群体和家族集團的形式生活、居住在一起,并轉徙于一定的地區。他們沒有真正的部落,只有以不同的語言和文化為標志的區域划分。因而,他們沒有酋長、朝廷或其他正式的政府机构。不過,這些土著居民具有非常复雜的社會組織和禮儀生活。獲得獵物的獵人,或采集一天歸來的婦女,必須按照嚴格的規定和所有親屬一起分享自己的勞動果實。在昆士蘭北部的土著中間,若有哪位男子打噴嚏,凡听見者都得用手拍打自己身体,拍打的部位隨他們与打噴嚏者的确切關系的不同而不同。
  澳大利亞社會的這些非物質方面如此复雜,以致對專門研究原始風俗的學者們來說成為一件樂事。但是,這些方面的過早發展在18世紀后期歐洲人到來時,幫不了土著居民什么忙。如果擁有繁榮的文明和廣泛的農業社會的美洲印第安人無法抵抗白人,那么,處于舊石器時代的澳大利亞人顯然更沒希望了。他們人數极少。在歐洲人到來時,總共才30万左右。他們缺乏進行有效的抵抗所必需的武器和組織,而且,他們与美洲印第安人和非洲黑人不同,對獲取、使用白人的“火棍”不大感興趣。因此,不幸的土著居民大批地被英國移民殘忍地殺死,這些移民中,有許多人是用船從擁擠不堪的監獄裝運來的不法囚徒。疾病、酒精中毒、徹底的屠殺和大批土地的沒收相結合,使土著人口減少到今天的45,000人左右,外加約80,000混血人。1853年,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一位移民在以下這番頗有代表性的話中,暗示了澳大利亞人所受到的待遇:“澳大利亞土著种族同莫希坎人以及其他許多已知的部落一樣,由于天意,似乎注定要在文明的進步面前從其本土消失。”
  因巴斯海峽而与澳大利亞相隔絕的約2500名塔斯馬尼亞人的命運更是悲慘。澳大利亞土著居民所缺乏的東西,塔斯馬尼亞人也缺乏,而且更為缺乏。他們沒有擲矛杆、飛標、网和其他一切捕魚的工具。英國把他們最冷酷的罪犯送上塔斯馬尼亞島,這些人于1803年登陸后,便開始追豬土著,仿佛土著都是野獸一般。在短短數十年間,大部分塔斯馬尼亞人被消滅。最后一名男于死于1869年,最后一名女子死于1876年。這位女子名叫特魯加尼尼,生于1803年,即白人入侵的頭一年,因此,她的一生跨越了其民族遭滅絕的整個時期。她臨終曾懇求不要解剖她的尸体,但是,盡管她的請求很可怜,她的骷髏還是被陳列在霍巴特博物館——這是一個因為恰好定居在地球上某一難以進入、也受不到外界促進的地域,故而注定滅亡的民族的命運的适當紀念物。托馬斯·阿特金牧師曾親眼目睹這些土著的滅絕,不禁推斷出某些不僅适合于塔斯馬尼亞,也适合于世界上所有類似區域——在那里,歐洲人遇到了物質技術發展受阻礙的民族——的結論:
  的确,從所歸納的大量事實來看,我以為這是神授的政治學的一條普遍法則:如果靠狩獵、捕魚和挖掘地上的野草、塊根果實過活的原始部落同以畜牧業,農業和商業為正業的文明种族發生沖突,那么,原始部落會在文明种族的進步面前消失。……
  歷史對我們今天的意義
  歷史与關于歷史的流行理論
  5個世紀前,哥倫布踏上了圣薩爾瓦多這座巴哈馬群島中的小島。他以為自己已經到達東南亞,因此他把當地的土著居民稱為印第安人——這個名稱一直沿用至今。哥倫布死后不久,1513年,巴爾博亞(Balboa)到達了太平洋,1519年至1522年,麥哲倫(Magellan)的探險隊完成了環球航行,這時哥倫布的假設被證明是錯誤的。
  美洲是一個“新世界”這种認識引起了人們對印第安人起源的思索。他們要么起源于新世界,要么就是從其他地方遷徙到那儿去的。認為美洲大陸人類單獨起源的觀點是不可思議的,因為那將意味著存在二元的創造——在大西洋彼岸的伊甸園里也有一對亞當和夏娃——這种信條与舊約的教義是水火不相容的。于是人們一致同意,印第安人必然是亞當和夏娃的子孫。現在又產生一個新的問題,這些子孫是怎樣從舊世界移居到新世界的呢?關于這個問題歷來有激烈的爭論,在過去四個世紀里差不多提出了几十种理論,而且到今天仍然不斷有新的理論冒出來。
  絕大多數理論都是錯誤的,因為它們依据的是信念而不是理性。各种各樣時髦的理論象走馬燈似的,盛行一時便一閃而過,每一种都反映了當時時代的知識和偏見。關于美洲印第安人的起源,最早的一种流行理論是猶太失落部落說,因為對當時來說舊約所記載的古代希伯萊人种學材料几乎是“原始”生活方式的唯一已知的樣式。因此早期的理論家确信,印第安人是公元前721年為亞速王所征服、從撒馬利亞帶走的希伯萊部落的后裔。一些失落部落說的擁護者認為,那些希伯萊人是通過穿越神秘的亞特蘭蒂斯大陸到達新世界的,但大多數人則認為,他們是經波斯到中國、再到白令海峽這條路線到達那里的。
  18世紀時,歐洲人對古代地中海各民族尤其是腓尼基人成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腓尼基人以其航海本領而聞名,据信,他們曾繞過非洲的好望角,并曾跨越大西洋到達美洲。然而,隨著19世紀埃及的考古發現,埃及開始被認為是美洲印第安文明的發源地。由于中美洲的金字塔与埃及金字塔非常相象,所以人們廣泛地把這一理論當作事實。還有其他許多關于美洲印第安人起源的時髦理論隨興隨滅。這樣,我們的“印第安佬”便被追溯到希腊人、特洛伊人、羅馬人、伊特魯里亞人、塞西亞人、蒙古人、中國佛教徒、曼丁哥人或其他非洲人、早期愛爾蘭人、威爾士入、北歐人、巴斯克人、葡萄牙人、法國人、西班牙人甚至繆和亞特蘭蒂斯這兩個“消失的大陸”的幸存者那里,而這兩個大陸据傳在11,000年以前就分別在太平洋和大西洋中沉沒了。
  所有這些說法都證明是不能成立的,或至少是值得怀疑的,只有一個例外:10世紀末期北歐人定居紐芬蘭得到了科學的證明。為什么這么多人曾經相信或者仍在相信這么多毫無根据的理論,一個原因就是他們錯誤地認為,相同的習俗就意味著共同的起源。相反,你可以到任何一所第一流大學有關人類關系領域的檔案處,要一份世界上所有民族具有某些特定習俗——如表親聯姻的詳細目錄。你可以很快從全世界的民族中得到几十個具有相同婚姻習俗的例子,他們這种相同的婚姻習俗不可能來自一個共同的源頭。但是,由于早期的作者不熟悉現代人類學這門科學,所以會想當然地認為遙遠過去年代的相同習俗之問存在著歷史聯系。
  同樣,表面上相似的制度或結构經仔細研考,也證明是截然不同的。埃及和中美洲都發現了金字塔,但是中美洲的金字塔是宗教儀式的中心,而埃及的金字塔則是巨大的陵墓。下面這個事實也同樣重要:最新的發掘工作揭示出中美洲的金字塔几千年來是不斷演進的。中美洲金字塔經歷長期發展這一事實,推翻了金字塔建造技術是從大西洋彼岸完全成熟地移植過來的理論。同樣,在加利福尼亞一种叫“尤基”(Yuki)的土語中,KO這個詞意指“go”(“去”),horn意為“come”(“來”),然而沒有人根据這個例子能得出結論說,尤基語和英語歷史上曾存在聯系。
  即使古代舊世界的多數航海者到達了新世界,他們的文化將立即統治新世界的習俗這种說法也是大有疑問的。那些認為希伯萊人、希腊人、羅馬人、腓尼基人或其他民族的小群体能夠到達新世界,并且在廣大范圍的土著居民中傳播他們的文化的人,必須考慮一下18個西班牙人(16個男人和2個女人)的經歷,他們在科爾特斯(Cortes)到來的6年前曾因船只關事到達尤卡坦海岸。除兩個男人淪為當地酋長的奴隸外,所有的人都作為犧牲獻祭并被吃掉。其中一個幸存者完全成了土著人,他戴著精巧的鼻塞以及他所歸依部落的耳環,并且拒絕放棄其新的生活去重新加入科爾特斯的隊伍。同樣,我們知道威金人确實到過紐芬蘭,但他們都因當地印第安人的敵對行動而被迫放棄了建立殖民地的努力。因此,直到現代的連發槍和机槍出現之前,小群体的到達要么被全部消滅,要么就被當地的文化所同化。
  這就是為什么1968年在美國新墨西哥州的圣菲召開的一次學術專題討論會得出如下結論的一些原因。其結論是:“到目前為止——除了威金人的接触(那是在紐芬蘭)——在哥倫布之前的歷史條件下,還沒有從這一半球到另一半球的人工造具的确鑿的考古發現”。這次討論會還一致認為:“目前并沒有确實可靠的證据證明,在哥倫布之前人類曾跨越大洋把任何一种植物或動物從舊世界引進到新世界,或者從新世界引進到舊世界。但這絕不是說,沒有發生這种事情的可能”。
  對于研究歷史的人來說,這類討論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地方呢?首先,它提出了人類文明如何發展的基本問題——人類文明是從一個或若干旱期的中心擴散開去,還是世界各個不同地區的獨立創造。這個問題不僅触及美洲印第安文明的起源,而且牽涉到全球各個文明的起源。文明是從中東向西北歐、北非、南亞和東亞傳播呢,還是在這些不同的地區獨自發展成長起來的呢?擴散傳播論者和獨立創造論者之間的爭論長期持續著,
  我們日益認識到,這個問題不是一個非此即彼的問題,而是關于擴散傳播和獨立創造兩者的不同程度的問題。這种不同的程度并不取決于先入為主的看法基礎上的虛幻想象,而是取決于艱苦的研究和對結果的客觀評价。考古學家對人類史前史的發現越多,就越發認識到人類的所有分支對其環境的反應都是具有創造力的。他們的反應和成就的性質及其程度有很大的不同,這取決于他們各自的歷史和地理背景,尤其是前面述及的他們受外界刺激影響的程度。
  歷史研究者同樣值得注意的是,許多門外漢仍然認為,各色歐洲人、亞洲人或非洲人高舉文明的火炬,在前哥倫布時代踏上了新世界的海岸。事實上,今天的人類象舊石器時代最初的人類一樣,沉迷于對神秘事物的崇拜。他們墨守虛幻而簡單化的解釋,即使這种解釋与已知事實不符時仍是如此。我們以采集為生的祖先迷信他們的圖騰、巫師或者巫醫。現代人對于飛碟、占八卦、紙牌算命以及占星術也有同樣的迷信。本文的讀者將會認識到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礬分校的天文學教授埃布爾(G.Abel)所作的下述報告的重要性:
  “我曾對選我的天文學概論課程的普通大學生進行民意測驗,發現其中三分之一的人對占星術感興趣,并且相信占星術。通過与國內其他地方同行們的討論,我了解到同樣的比例到處存在,而且它也許相當准确地反映出美國人信仰占星術的比例。据估計,美國大約有不下5,000名占星學家在這個領域謀生,有1200家以上的日報辟有占星術的專欄。”
  埃布爾教授的報告作于1975年。那以后的民意測驗表明,相信占星術的人在逐步增加。198O年到1985年間,美國13歲至19歲的青少年中,相信占星術人數的比例從40%上升到55%。(張宇宏 張廣勇 譯 李國海 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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