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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地中海地區、西南亞和印度

(公元前221-公元48年)


  從公元前221年到公元36年間,中國的農民蒙受了深重的災難。第一位政治統一者所建立的殘暴政權只存在了12年(公元前221-前210年),隨后就出現了持續8年的混亂和內戰(公元前209-前202年)。其后建立了西漢政權,繼之又爆發了一次不成功的農民起義(公元18-36年)。但這一時期中國農民的命運尚不及此前的戰國時期那樣悲慘;也不及公元前221年至公元48年間位于中國和大西洋之間那片地區的農民那樣悲慘。
  在舊大陸文明中心的中部和西部,五大強國都在這250年間灰飛煙滅:孔雀帝國、塞琉西帝國、托勒密帝國、迦太基帝國和馬其頓王國。在公元前221年曾存在于中國以西的各大強國中,只有一個國家,即羅馬帝國到公元48年的時候仍然存在。公元前221年,這個帝國的范圍還僅限于意大利及其附屬島嶼一帶。到公元前31年之前,這個帝國連連擴張,環繞整個地中海周圍,但未曾囊括中國以西的全部政治真空地帶。在幼發拉底河以東,包括美索不達米亞、巴比倫尼亞和伊朗的那片地區,現在已被一批來自歐亞大平原的以攻掠為生的安息(今呼羅珊地區)游牧民族占領。在公元前221年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對安息以西更遠的有人定居的世界發動侵犯。在安息帝國以東,另一支以攻掠為生的歐亞平原游牧民族月氏人(又稱吐火羅人)的一支貴霜部落,千公元48年建立了一個橫跨興都庫什山脈的帝國,并將烏滸河和藥殺水的上游流域与西北印度統一在一起。
  中國以西舊大陸文明中心政治地圖的這种變化,是一系列災難性的戰爭、革命和民族大遷徙的結果。羅馬的革命席卷了落入羅馬帝國手中的所有國家;月氏人從今天中國西部省份甘肅開始的移民活動使歐亞大平原上所有的游牧民族向西移動,并將在此前5個世紀中分布于里海以東大平原上的那些民族軀往南方。同時,在文化方面,希腊文化的發展和傳播也在种族的、軍事的、政治的和經濟的混亂狀態中繼續進行著。
  公元48年,中國以西的這三大帝國沒有一個是由希腊人統治的,它們每一個都建立在從前的希腊人國家的廢墟上。但所有這三個帝國都自覺而驕傲地傾向于希腊文化。每個帝國在其頜土上都在吸收并傳播著希腊文明。這時,從西北印度的朱木拿河上游,向西直到西西里島西端之間的文明,都使用希腊語。披著羅馬外衣的希腊文化正以拉丁語為媒介,從意大利半島向歐洲大陸一直傳播到萊茵河和多瑙河一線,向西北非一直傳播到撒哈拉沙漠的北部邊緣。到公元48年,希腊文化已經進行了8個世紀的擴張,傳播得愈遠,与所到之處各种各樣的非希腊文化的融合就愈為密切。但在這個逐漸成熟的文化混合過程中,希腊文化的成份在所到之處仍然占据著主導地位。
  伴隨著希腊化進步的劇變,最先在印度顯露出征兆。在這里,孔雀帝國的結构早在阿育王公元前232年去世以前,就已顯出了衰微的跡象。但摧毀了舊大陸文明中心的四分之三的這場風暴卻掀起在最西邊。公元前219年,漢尼拔進攻并奪取了西班牙地中海沿岸的城市薩貢托。雖然羅馬政府同哈斯德魯巴(漢尼拔的姐夫和前任,他控制著漢尼拔之父哈米爾卡爾在西班牙建立的新迦太基帝國)于公元前226年達成協議,雙方同意以埃布羅河為羅馬和迦太基勢力范圍的分界線,但位于埃布羅河一線以南的薩貢托那時仍屬羅馬的領地。公元前218年,漢尼拔帶著戰象從埃布羅河出發,越過比利牛斯山脈、羅訥河和阿爾卑斯山進軍波河流域,此時羅馬正將這一地區并入自己的版圖。漢尼拔在這里打敗了一支羅馬軍隊,超過亞平宁山脈,于公元前217年在伊特魯里亞的特拉西梅諾湖畔摧毀了另一支羅馬軍隊,然后又于公元前216年在阿普利亞的坎尼摧毀了第三支,也是最大的一支羅馬軍隊。
  漢尼拔在坎尼取得的輝煌胜利使他的戰略經受了考驗。在第一次羅馬-迦太基戰爭中(公元前264-前241年),羅馬從迦太基手中奪取了對地中海西部地區的制海權,羅馬通過在政治上統一意大利而獲得的可以用于軍事的人力也遠遠多于迦太基公民、它的利比亞腓尼基同盟者及它的利比亞和西班牙臣民的人力。漢尼拔從他的父親和姐夫手中繼承下來的那支小小的職業性軍隊所具有的專業技能和團結精神彌補了迦太基在人數上的劣勢;漢尼拔在從西班牙經陸路入侵意大利時在后勤上所作的杰出努力抵銷了迦太基海上力量的損失。漢尼拔深知羅馬的統治在意大利多數非羅馬人居民中是不得人心的,特別是在那些沒有獲得羅馬一等公民的特權,卻被迫承擔羅馬公民的繁重義務的居民中更是如此。漢尼拔估計,如果他取得了他后來在公元前216年确實取得了的胜利,羅馬人在意大利半島上的同盟者和二等公民就將倒戈,羅馬在人力方面的优勢就將喪失,羅馬就將接受投降條件,將其領土和人力削減到羅馬人在公元前340年第一次“大躍進”以前所限的范圍之內。
  羅馬人在坎尼第三次也是最糟糕的一次敗在漢尼拔手中之后,他們在意大利東南部的大部分同盟者确實倒戈了,羅馬在坎帕尼亞地區的二等公民也是如此。但羅馬政府仍然掌握著意大利半島的中部和北部,而漢尼拔那支戰無不胜的職業軍隊畢竟規模太小,無法對羅馬力量的心髒地帶發動進攻,以擴大它所取得的一系列戰果。這种虎頭蛇尾的行動導致了漢尼拔戰略的失敗。當羅馬人從坎尼災難中恢复過來以后,漢尼拔的最后失敗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從這時起,羅馬政府再也沒有給漢尼拔在激戰中打敗羅馬軍隊的机會。羅馬政府充分地動員了仍然十分丰富的人力固守意大利東南部的防線,并大片地守衛著意大利半島上羅馬領土的那些依然完好無損的地區。
  羅馬對海上的控制也依然完好無損,這使羅馬得以阻止對漢尼拔的增援運往意大利,漢尼拔只得到了增援中無足輕重的一小部分。這還使羅馬得以對迦太基在西班牙的領土發起進攻。到公元前206年,迦太基統治下的西班牙全部落入羅馬手中。公元前205年,羅馬人在西班牙的胜利者普布利烏斯·科爾納尼烏斯·西庇阿侵入西北非迦太基本土。与以前阿加索克利斯在公元前310-前306年、西庇阿之前的羅馬將領馬可·阿提利烏斯·雷古盧斯在公元前256-前225年進行的遠征不同,西庇阿的遠征獲得了成功。公元前203年,漢尼拔從意大利被召回非洲,公元前202年,他在那里的納拉加拉被西庇阿徹底擊敗。
  在這個最后的結局到來之前,漢尼拔戰爭不僅從意大利擴展到西班牙和非洲,而且擴展到西西里和希腊。公元前220年,埃托利亞与以馬其頓為首的其他希腊國家的聯盟爆發戰爭。埃托利亞人本來遭到了失敗,但公元前217年意大利傳來的消息使他們得以勸說希腊對手們媾和。公元前215年,馬其頓國王腓力五世与漢尼拔結盟,他的使者在由迦太基專員伴送回國的途中被羅馬人截獲,羅馬与馬其頓發生戰爭。公元前212年埃托利亞与羅馬結盟,因此使自己再次卷入与馬其頓及其同盟者的戰爭。在這場戰爭中埃托利亞喪失了色薩利的大片領土,不得不于公元前206年与馬其頓單獨媾和,而這又迫使羅馬也于公元前205年与馬其頓媾和。這兩項和平條約從短期看來有利于馬其頓,但代价是必然會立即爆發一場報复戰爭。因為到公元前205年,事情已經很明顯:羅馬正在對迦太基贏得一場決定性的胜利。
  迦太基對羅馬進行的報复戰爭遭到失敗。它未能改變公元前264-前241年那場戰爭的結果,迦太基從此一蹶不振,并落入羅馬的擺布之中。但迦太基在漢尼拔戰爭中遭受的物質損失卻小于羅馬。迦太基在本土作戰的時間只有3年(公元前205-前202年),而漢尼拔對意大利半島的蹂躪卻長達15年(公元前217-前203年)。意大利東南部和西西里遭受的這种蹂躪,是無法補償的,它帶來了眾多經濟的、社會的和政治的后果,這相當于漢尼拔在死后取得了一個胜利。這种蹂躪及其后果對于羅馬帝國的打擊,比公元前216年漢尼拔在坎尼取得的毫無价值的軍事胜利更為致命。
  在漢尼拔戰爭的受害者中,意大利和西西里的希腊人受到的打擊最為嚴重。錫拉庫薩國王希倫二世對他与羅馬建立的聯盟一直信心十足,但他在公元前215年去世后,錫拉庫薩、塔拉斯(塔蘭托)、阿克腊加斯(阿格里真托)相繼脫离羅馬,隨后就与希倫的王國中次于錫拉庫薩城的另一大城市倫蒂尼一道遭到攻占并被洗劫。在希腊,馬其頓的盟國由于埃托利亞和羅馬之間建立聯盟的條件而蒙受了災難。雙方商定,一旦一個敵方城市被盟國方面奪取,埃托利亞人取得土地和建筑物,而羅馬人獲得不動產,包括幸存的居民,羅馬人可以把他們販賣為奴,而他們也确實這樣做了。
  馬其頓國王腓力五世目光短淺,与他同時代的塞琉西皇帝安條克三世則盲目蠻干。腓力向羅馬發出挑釁并侮辱了埃托利亞之后,于公元前202年提兵東進,而這時羅馬即將打敗迦太基,再次取得行動自由。公元前202年,腓力未經尋釁就攻占了5個希腊城市,并效仿羅馬人的暴行,將其中3個城市的無辜居民販賣為奴隸。至于安條克,他已為取得敘利亞南部地區而在公元前221年發動了第四次塞琉西-托勒密戰爭,又在公元前219-前217年發動了第五次戰爭。公元前217年——即發生特拉西梅諾戰役的那一年——安條克三世在拉菲亞(令拉法)被托勒密四世打敗。在公元前216-前213年間,安條克忙于在小亞細亞清肅他的表兄弟阿齊烏斯,后者曾為安條克從帕加馬國王阿塔羅斯一世手中奪回了塞琉西帝國在托羅斯山脈西北的懇地,隨后就脫离了安條克。從公元前212年到前205年,安條克在幼發拉底河以東作戰。公元前206年他在喀布爾河谷地(這是風雨飄搖的孔雀帝國領地的一角)。這年年底,他又在波斯灣作戰。
  安條克三世足跡所至的范圍之廣堪与亞歷山大相比,但他的政治成果卻是曇花一現。安條克對亞美尼亞、北部米底(今阿塞拜疆)、安息和大夏的宗主權獲得了名義上的承認,但實際上他剛一轉身,當地的統治者就恢复了自己的獨立。公元前202年,安條克三世發動了第六次塞流西-托勒密戰爭,這一次,在公元前198年實現和平的時候,南敘利亞一直掌握在他的手中。這時馬其頓的腓力五世已經打輸了他与羅馬和埃托利亞的第二次戰爭。
  在公元前200到前168年間,羅馬建立了對整個地中海東部地區及周圍區域的統治。公元前197年,它在色薩利的庫諾斯克法萊決定性地打敗了馬其頓,并將馬其頓人從其希腊地區的各個屬地逐往奧林匹斯山以南和小亞細亞西南部。公元前195年,羅馬赴希腊遠征軍將斯巴達与其全部海濱地區分隔開來,從而使斯巴達陷于癱瘓。該城逐再次成為一個被陸地封鎖著的小邦,在公元前8世紀后半期發動領土擴張之前,它就是這個樣子。公元前192年,安條克三世与埃托利亞一道對羅馬發起戰爭。安條克于公元前190年、埃托利亞于公元前189年先后被迫投降。安條克被迫割讓托羅斯山脈西北的全部塞琉西領土,并支付一筆巨額戰爭賠款。在第三次羅馬-馬其頓戰爭中(公元前171-前168年),羅馬清除了馬其頓王國,并把它的領土划分為羅馬宗主權下的4個共和制的行政區。
  安條克本來可以避免他与羅馬的沖突。在戰爭爆發之前的談判中,羅馬向他提出了兩套可供選擇的和平共處的條件,兩种方案都是很溫和的。安條克本來可以毫不費力地接受其中的一种,那樣就有可能實現和平共處,因為在廣泛延伸的希腊世界中,兩個大國都有著發展的空間,它們政体結构的發展也是相同的。塞琉西帝國和羅馬帝國都正在變成一個自治的城邦國家的聯合体。但安條克于公元前190年在錫皮盧斯山地區的馬格內西亞使自己遭到的可恥失敗,注定了要使塞琉西帝國最終遭到羅馬和安息的瓜分。
  由于塞琉西帝國的領土面積,由于安條克三世此前取得的頗具欺騙性的胜利,也由于漢尼拔曾在公元前195年幫助過安條克,羅馬人過高地估計了塞琉西帝國的力量。羅馬人曾在公元前215-前208年和公元前200-前197年正确地估計了馬其頓的力量,因此在公元前171-前168年間低估了它。馬其頓注定要屈從于羅馬,因為它未能象羅馬統一意大利那樣成功地使希腊在政治上永遠統一在自己的宗主權下,同時也因為兩國之間可以用于軍事的人力對比相差懸殊。在這第三次戰爭中,馬其頓得以把它的全部人力投入戰場,因為羅馬人此前已在去了它的海外要塞,在前兩次羅馬-馬其頓戰爭中,大批的馬其頓軍隊被困在這些要塞中。這一次羅馬人為打敗馬其頓人不得不竭盡全力,因為后者雖然在人數上、裝備上和戰術上都處于劣勢,卻勇猛异常,立志要在他們民族軍事史上寫下輝煌的篇章。但羅馬軍隊為在黎凡特建立統治而不得不竭盡全力,這卻是唯一的一次。一個羅馬使節報告羅馬人在彼得那取得了對馬其頓的決定性胜利的一句話,就足以在公元前168年使安條克三世的儿子和第二位繼承者安條克四世撤出埃及,他們趁羅馬人正在希腊陷于他們最費力的戰爭中的時候征服了這個地方。
  羅馬統治集團將外交手段作為戰爭的補充,他們在征服黎凡特的時候,使用了他們在征服意大利半島時曾經使用、并取得了顯著成功的那种外交藝術。他們在敵國城市招募“第五縱隊”,辦法是保證使那里少數富有的居民統治貧窮的多數居民。他們在一個強大對手周圍的較小的鄰國中召集同盟者,而一旦在同盟者的幫助下推翻了這個對手,不再需要同盟者服務的時候,就立即“以其忘恩負義的行為使這些同盟者目瞪口呆”。例如羅馬在公元前197年借助于埃托利亞的幫助打敗馬其頓后拋棄了埃托利亞,在馬其頓幫助它于公元前190-前189年戰胜埃托利亞后又拋棄了馬其頓。它在公元前168年肅清了馬其頓王國后拋棄了帕加馬、羅得島人和亞該亞聯盟,盡管帕加馬和羅得島人曾在公元前192-前190年幫助羅馬打敗安條克三世,而亞該亞人自公元前198年拋棄了他們從前的同盟者馬其頓后就一直是羅馬的忠實盟友。羅馬在努米底亞的幫助下于公元前218-前201年的戰爭中打敗了迦太基,并在公元前150-前146年的戰爭中將它加以消滅,其后它就拋棄了努米底亞。公元前168年在希腊取得最終胜利后,羅馬人采取了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在中國取得最終胜利后采取的那种做法。他們將馬其頓、亞該亞聯盟和大陸上其他希腊人城市統治集團中一些著名的人物放逐到羅馬本土上。摩羅西亞人統治下的伊庇魯斯未曾在馬其頓一方參加作戰,埃托利亞人在公元前171-前168年的羅馬-馬其頓戰爭中曾是羅馬三心二意的盟友,他們受到的打擊更加沉重。摩羅西亞人遭到洗劫并被當作奴隸;埃托利亞人除了必須交出要遭到放逐的人外,還受到割讓領土的懲罰。
  公元前221-前168年對地中海地區的居民來說是個痛苦的年代。公元前167-前31年對他們來說更是雪上加霜。漢尼拔戰爭的折磨使羅馬人對距离意大利較近的一切大國心怀恐懼。如果安條克三世在公元前196-前192年這几個命運攸關的年頭聰明一些,也許羅馬統治集團會允許遙遠的塞疏西帝國繼續与羅馬帝國同存共處。從公元前190年起,羅馬統治集團從不放過任何机會來削弱塞琉西帝國的力量,盡管公元前192-前190年戰爭的結果表明,這個幅員廣大的帝國的軍事力量已經衰竭。迦太基自公元前201年之后就已經國衰力竭,而它在公元前150年又遭到羅馬的攻擊,并在公元前146年被摧毀。科林斯也在同一年被摧毀,這正是羅馬人取代馬其頓人在科林斯衛城駐扎軍隊的50年之后。羅馬統治集團的目的是消极的。它所希望的只是打垮任何有跡象表明企圖保持獨立的國家,盡管這些冒犯天威的國家完全沒有能力采取漢尼拔那樣的行動。
  羅馬統治集團無意填補他們自己蓄意制造的政治真空,這与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在中國消滅了最后一個幸存的獨立國家后的所作所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秦始皇根本不留任何政治真空,他每摧毀一個敵國,立即將它的領土加以兼并,并在政治上將整個中華世界囊括在一個高度中央集權的專制帝國之內。公元前168年羅馬摧毀了它勢力能及之處唯一幸存的大國,在此之后,它使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地中海世界等待了1個世紀之久,才采取了重建這個地區的第一個步驟。公元前67年,一位羅馬軍閥格奈烏斯·龐培被授予在黎凡特重建法律和秩序的獨裁權力,他在公元前67-前62年間有效地完成了使命,但到公元前46年,一個杰出的羅馬軍閥、龐培的成功的競爭者尤利烏斯·愷撒才將整個地中海世界控制在自己手中。隨后愷撒著手在地中海采取秦始皇在中國曾經采取過的行動。他著手在他的共和制羅馬前任們不負責任地留給他的斷壁殘垣上建立一個中央集權的專制帝國,但他正要著手將他的帝國擴張到幼發拉底河以東的希腊世界的時候,他在公元前44年遭到暗殺,這項事業被迫中斷。
  愷撒擁有專制權力、可以集中全力重整河山的時間只有2年,而秦始皇卻有12年的時間。而且愷撒在這2年內的复興事業還曾被對他的獨裁統治發起的一次新的軍事挑戰所打斷。与秦始皇相比,愷撒對待戰敗的對手較為仁慈,他的慘遭暗殺就是他為自己的仁慈寬厚付出的代价。(秦始皇曾在公元前224年逃過了一個燕國奸細謀殺他的企圖,那時他還只是秦王政,尚未完成強行統一整個中國的事業。)但是,秦始皇之死在中國帶來的后果暗示出,愷撒的事業也正如他的中國同行一樣,將不會比他本人的生命長出多久,即使愷撤擁有秦始皇所擁有的12年時間也將是如此,因為盡管愷撤對待對手仁慈寬厚這一點与秦始皇不同,他卻与秦始皇一樣都是急于求成、有欠穩妥。地中海世界需要并及時地找到了奧古斯都,他是愷撒的繼承者,他將以一种不那么引人爭論,因而也更為持久的形式,象劉邦重建秦始皇的帝國那樣,重整愷撤的江山。
  与此同時,迦太基帝國、馬其頓、塞琉西帝國于公元前218-前190年間在羅馬打擊下遭到的軍事失敗,同一時期托勒密帝國和孔雀帝國由于羅馬人對戰敗的對手橫加劫掠而加劇的衰落,為亞洲和非洲土著民族的复蘇開辟了道路。
  早在羅馬人干涉黎凡特之前,埃及人就已經開始起來反抗剝削他們的托勒密希腊人政權。在第五次塞疏西-托勒密戰爭中(公元前219-前217年),托勒密政府曾按馬其頓人的方式訓練并武裝了一支由埃及土著居民組成的步兵軍團。在拉菲亞戰役中,這支埃及人的部隊打敗了希腊族的塞琉西軍隊。埃及人對与他們的馬其頓希腊統治者同种同族的士兵取得的軍事胜利,使埃及農民樹立了新的信心。從公元前217年起,他們對希腊的“主人”們來說變得越來越難以控制,埃及的祭司階層——他們是一個強大的集團——抓住時机,向這個顯然正在削弱的异族政府要求越來越多的讓步和特權。祭司階層本來可以成為反對希腊人的埃及民族主義運動的當然領袖,但農民們的起義主要是社會性的——它是窮人反對富人的起義。埃及的教會統治集團与希腊人的政治統治集團一樣都是他們反抗的對象,祭司們的地位是捉摸不定的。
  公元前201年以后,羅馬在西北非的盟友努米底亞不斷地侵犯迦太基的領土。公元前190年以后,塞琉西政府不得不向臣民們榨取錢財,用以向羅馬人支付戰爭賠款。由于帝國在羅馬人打擊下的失敗暴露了它在軍事上的衰弱,政府的壓迫使激起了反抗。塞琉西領土上最大的金銀寶藏聚積在寺廟的寶庫中。安條克三世于公元前187年、安條克四世于公元前163年,都因為企圖搶劫埃利邁斯(埃蘭)的寺廟而喪了命。
  使塞琉西帝國最為頭疼,耗盡了它有史以來最大心力的寺廟,是耶路撒冷猶太人的耶和華神殿。在波斯政權和后來的托勒密政權統治時期,猶太地區的猶太人社會從未与帝國政府發生過沖突,并一直生活在和平中,只是在以斯拉時代以后与當地的其他居民有過不睦。但猶太地區猶太人社會內部也象埃及人一樣,由于少數富人和多數窮人之間關系的緊張而陷于分裂。富人占有土地并控制著聚積在耶路撒冷神殿中的財富,他們中間包括了一些最為強大的祭司家族。窮人包括農民、城市手工業者以及猶太律法的解釋者,塞琉西政府承認猶太律法對猶太地區的猶太人社會仍然有效,此前的托勒密政府也承認如此。猶太地區猶太人社會內部的少數富人由于兩個貴族家族,即托比亞家族和奧尼亞家族之間,以及這些家族的代理人之間的互相敵對而陷于分裂。第6次塞琉西-托勒密戰爭是以對包括猶太地區在內的南敘利亞的統治權從托勒密政權到塞琉西政權的易手而結束的,在這場戰爭期間,猶太人的這一內部紛爭又与一個親托勒密集團和一個親塞琉西集團之間一場新的內部爭持糾纏在一起;這場爭持又与猶太地區猶太人的一個富有的希腊化派別和一個貧窮的反希腊派別之間的更嚴重的爭持糾纏在一起。在猶太地區處于托勒密王朝統治下的一個世紀中,一個猶太人社會已在尼羅河畔的亞歷山德里亞成長起來。猶太地區的希腊化猶太人打算比這個社會做得更徹底。從猶太地區來到亞歷山德里亞的猶太人移民已不再講阿拉米語而改操希腊語,但他們沒有放棄自己祖傳的宗教。在取代托勒密政權而統治猶太地區的塞琉西政權之下,這一地區的希腊化猶太人被希腊的整個生活方式吸引住了。
  公元前175年安條克四世上台后,猶太地區的希腊化猶太人主動請求這位新的塞琉西皇帝給予幫助。在他的幫助下,這個猶太人的寺廟國家轉變為一個希腊式的城邦,并重新命名為安條克。這种做法并非僅有。從一開始,塞琉西王朝的政策就是把帝國逐步變成一個希腊城邦成希腊化城邦的聯合体,而將它們聯系起來的紐帶,則是對帝國皇位的共同的忠誠。公元前190年帝國被羅馬人打敗后,實行這一傳統的希腊化政策的熱情更加高漲。帝國政府將希腊文化看作一种文化上的粘合劑,以此來阻止帝國發生的崩潰。由于在一場大規模戰爭中遭到可恥失敗,塞琉西帝國正處在發生崩潰的危險中。
  猶太地區的希腊化猶太人紛爭不已。相繼上台并控制著神殿、財富的希腊化高級祭司首領爭相向安條克四世行賄,以求得到他的支持。公元前169年,安條克在打完第一次埃及戰役后的歸途中,在當時的祭司首領的默許下搶劫了耶路撒冷神殿。公元前168年安條克听命于那個羅馬使節撤出埃及后,碰到了猶太地區反對希腊化的多數猶太人發動的起義。這場叛亂的矛頭是針對猶太地區猶太人社會中希腊化的少數人的,但安條克把它看作是反對自己的反叛行動,并進行了軍事反擊。他在耶路撒冷建起一座堡壘,并在那里布署了一支駐軍,公元前167年12月,他使耶和華神殿的禮拜儀式希腊化,并禁止猶太地區采用傳統的猶太教禮拜方式。耶和華這時顯然已被等同于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人們在圣殿中為他建造的塑像,也許就是被當作“神的化身”的安條克本人的肖像。
  安條克所干的這一切,都有猶太地區希腊化猶太人的協助。由于這些希腊化猶太人看上去仍在猶太地區占統治地位,所以當公元前166年,猶太地區信守傳統的猶太人發動的抵抗運動,在哈希芒家族的領導下采取了有效的軍事形式的時候,安條克一定感到吃惊不小。起義者戰胜了希腊化猶太人,奪取了耶路撒冷(那座堡壘除外),并在公元前164年12月再次使神殿非希腊化。羅馬政府在公元前161年与反塞琉西政權的猶太地區起義政權簽訂了一項條約。公元前141年,駐守耶路撒冷那座堡壘的塞琉西駐軍被迫投降,同一年,帕勒人(通常被不确切地稱做“安息人”)從塞琉西帝國手中不僅征服了米底,而且征服了帝國的經濟源泉巴比倫尼亞。
  公元前139年,塞琉西皇帝德米特里二世試圖收复失地而陷于失敗。他被安息人擊敗并做了俘虜。他的兄弟安條克七世迫使耶路撒冷于公元前133年左右投降,他使哈希芒政權承認他的宗主權,在公元前130年,他迫使該家族在位的城主約翰·伊爾坎努斯作為一支猶太人分遣部隊的首領,伴隨他參加一次戰役,安條克希望通過這次戰役來挽回他被俘的兄弟的失敗。安條克七世确實在公元前130年重新征服了巴比倫尼亞和米底,但在公元前129年冬季他的軍隊在米底被安息擊潰,并被七零八碎地徹底消滅。安條克七世本人被殺,但安息人讓約翰·伊爾坎努斯領著他的猶太人部隊完好無損地返回了猶太地區。
  公元前129-前63年,猶太地區成了哈希芒政權統治下的獨立國家,并征服和兼并了南敘利亞的一些鄰近地區,包括沿海和內地的許多希腊城市或希腊化城市。但龐培在公元前64-前63年解放了被征服的城市,并強使猶太地區本土接受了羅馬的宗主權。
  猶太人的民族主義運動与埃及人一樣,其矛頭在政治上是針對一個希腊人帝國的政府的,努米底亞王國也由于在政治上以迦太基為犧牲品而擴大了版圖。但推翻一個政權容易,抵御一种文明的影響卻不那么容易。甚至在從地圖上抹去了迦太基以后,西北非海岸幸存的利比亞腓尼基城市的敘利亞文明仍在努米底亞繼續擴展;而且,在哈希芒家族取代塞琉西帝國在猶太地區及南敘利亞鄰近地區建立統治后,他們也很快就拱手屈從于希腊化,就象塞琉西帝國在其他地區的后繼國家,例如科馬吉尼那樣。
  哈希芒家族作為維護猶太教傳統形式的斗士而贏得了王冠,他們向希腊文化的妥協導致了他們与哈西德教派之間的分裂。哈西德教派代表傳統的猶太教,在哈希芒家族領導下曾發動并打贏了對希腊化猶太人和塞琉西政府的戰爭。哈西德教派包括律法解釋人(“猶太律法學家”),他們出于各种各樣的動机拿起了武器。對他們來說,重建律法不僅意味著重建猶太宗教的傳統形式,也意味著恢复律法學家從前的地位和薪金。但猶太地區的政權沒有轉到律法學家手里,而是傳到了哈希芒王朝手中——他們成了建立絕對王權統治的馬其頓希腊人的猶太人繼承者。在哈希芒國王亞歷山大·雅奈烏斯(公元前102-76/75年)在位期間,哈希芒統治集團与法利賽人(“分裂者”)(人們現在這樣稱呼哈西德派)發生了一場內戰,据說在耶路撒冷神殿區,有6000名法利賽人遭到國王的衛兵,非猶太人雇佣兵的屠殺。
  甚至曾過著游牧生活的安息人,至少他們的統治者阿薩息斯王朝,在吞并了巴比倫尼亞,將首都移往底格里斯河畔塞琉西亞東岸郊外的泰西封以后,也帶上了希腊文化的气息。但在第一波斯帝國所有的希腊后繼國家全部倒台的公元前221-前30年間,希腊文化又在安息以東,烏滸河和藥殺水上游流域(大夏和粟特)以及西北印度大獲全胜。在這里,正如在其他各個地方一樣,文化影響的時間遠遠超過了政治的沉浮。
  在大夏和粟特,對亞歷山大大帝的軍事抵抗比在波斯帝國領地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更為激烈。但也是在這里,伊朗人和希腊人取得了最為成功的和睦共處,而且在公元前250年左右,大夏和粟特的希腊人總督脫离塞琉西帝國后,這一地區希腊人和伊朗人的這种協議也未曾中斷(這也許就是游牧的帕勒人占領帕提亞的那一年)。塞琉西皇帝安條克三世的東征(公元前212-前205年)勞而無功,他隨后于公元前190年在羅馬人手中遭到的慘敗,以及阿育王于公元前232年去世后孔雀帝國的衰落,這一切都誘使大夏的希腊人去填補興都庫什山以南的政治真空。
  公元前200年之后不久,大夏的兩位稱作德米特里的王子之一可能征服了位于現在的阿富汗西南部,曾由塞琉古一世割讓給孔雀帝國的旃陀羅笈多的那片領土。在印度的希腊人國王米南德于大約公元前160-前130年在位時,統治區域在東南方向最遠達到印度河和納巴達河河口。可能在米南德在位期間,定居印度的希腊人曾一度占領了已經滅亡的孔雀王朝原來的首都華氏城。大夏和印度的39位希腊人國王和2位希腊人王后的錢幣已被發現。它們与公元前5世紀錫拉庫薩的錢幣一樣美觀,上面的很多肖像非常好看,但在這不到2個世紀的時間內在這一地區擔任過國王的希腊人到底有多少,還有待于文字資料的進一步确定。他們統治著星羅棋布的各個地區,在萁豆相殘的戰爭中互相毀滅,這正是希腊人根深蒂固的政治惡習。正如腓力二世時期以前的希腊各城邦和亞歷山大的繼承者們一樣,大夏和印度的這些希腊人國王,為了爭奪興都庫什山兩側零零碎碎的領土而彼此攻戰不休,從未想到要建立一個統一戰線,來抵御來自歐亞大平原的民族大遷徙。
  大夏和安息的北部緊鄰著兩個塞語(西徐亞)民族:一個是在里海以東現在的哈薩克斯坦地區,另一個是在藥殺水上游流域的大宛。第一波斯帝國衰亡以前,兩個民族都曾處在波斯人的宗主權下。公元前140年左右,他們在月氏人的沖擊下被迫南遷,后者為避開匈奴的地盤而向西南移動。塞人制服了大夏的希腊人,但由于獲得了巴比倫尼亞而加強了力量的安息在大約公元前138-前124年阻擋住了塞人,并使他們轉向了赫爾曼德河下游流域(該地從此被稱作“塞人國家”——錫斯坦)。塞人從那里進入印度河谷,并一個一個地征服了希腊人在印度建立的國家。一支安息人緊隨其后,強行建立統治于其上。同時,在公元前100年左右,月氏人越過烏滸河進入大夏,并蹂躪了曾經占領大夏的塞人臣民。前面已經提到,中國皇帝漢武帝的使者張騫發現月氏人到公元前128年左右時已經定居在烏滸河和藥殺水之間的河間地帶。公元48年,月氏人的統治階層貴霜人越過興都庫什山脈進入印度河流域,并對那里的安息-塞人,以及被安息-塞人驅往東南方和南方更遠地區的獨立的塞人強行建立了統治。貴霜人由此將大夏和西北印度統一在一個橫跨興都庫什山脈的帝國之中。
  帕勒人(“安息人”)、塞人和月氏人(吐火羅人)原來都是歐亞大平原上的游牧民族,帕勒人和塞人都是操伊朗語言的民族,在遷离歐亞平原進入有過定居生活的農業居民居住的地區之前,曾相繼与波斯人和希腊人發生過接触。月氏人來自處于波斯文明、希腊文明和中國文明范圍之外的遙遠的地方,他們所講的屬于印歐語系的吐火羅語不是伊朗語言。但所有這3個曾以游牧為生的移居民族,包括月氏民族中的貴霜人,都接受了他們所征服地區的希腊文明。例如他們的硬幣就是其希腊前輩的硬幣的仿造品甚至重鑄品。阿薩息斯人和貴霜人就象哈希芒家族和羅馬人一樣,欣然地屈從了希腊化。
  統治現在的阿富汗這片地區的最后一個希腊人國王赫爾梅烏斯和他的妻子卡利奧普王后死于公元前30年左右,可能是死在安息人-基人手里。這個年代就是埃及的最后一個希腊人女王克婁巴特拉七世自殺的那一年。希腊人對羅馬進行的最后一次大規模軍事抵抗是公元前149-前148年的馬其頓起義。在馬其頓起義被粉碎后,亞該亞聯盟于公元前146年与羅馬進行的戰爭,在懸殊的力量對比之下只是一個無望的希望。在此以后,對羅馬發出的挑戰就不再來自任何一個希腊人的政府,而是來自希腊奴隸或希腊化的奴隸,以及第一波斯帝國的一些后繼國中的伊朗人(而不是希腊人)統治者。
  從公元前241年起,塞琉西王室由于互相競爭的繼承者之間萁豆相殘的戰爭而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從公元前129年,即安條克七世皇帝在米底戰敗身亡的那一年,直到公元前64年塞琉西帝國最后的殘渣碎片煙消云散,在它不斷縮小的領土上,內戰連連,無休無止。這使敘利亞成了奴隸販子們快樂的狩獵場。公元前168年之前,羅得島人的海軍控制著黎凡特;但在馬其頓王國被消滅后,羅馬人將提洛島送給雅典,條件是它必須成為一個自由港,從而摧毀了羅得島人的力量。羅得島人從此再也無力維持它的海軍。此后的一個世紀中,以西利西亞西部(“高地”西利西亞)和克里特島為基地的海盜掌握了黎凡特水域的制海權。海盜們与意大利和敘利亞的商人合作,以提洛島為基地,綁架敘利亞內戰中的受害者,將他們販賣為奴,在提洛島上進行買賣,以供應意大利和西西里的庄園和農場。這些地方在遭到漢尼拔戰爭的蹂躪后,庄園和農場成了進行經濟剝削的最有利可圖的形式,它們就是靠奴隸勞動來經營的。
  意大利半島和西西里島的奴隸人口中包括了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人。任何階層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內戰帶來的運气和變化的犧牲品。西西里最后几次奴隸起義的一些領袖受到良好的教育,具有政治家的才能。早在公元前198年,在羅馬東南的一個拉丁人殖民地塞提亞就出現過一次流產的庄園奴隸起義。但庄園奴隸發動起義頗有不便之處,他們在勞動時被鐵鏈鎖在一起,夜間則被關押起來。起義是由牧人奴隸發起的。由于要保護牧群免遭人獸捕食,他們是擁有武裝的,而且當他們夏季在山上放牧時,這些武裝的牧人奴隸實際上是不受控制。牧人奴隸有武器和行動自由,庄園奴隸則人數眾多。當牧人奴隸拿起武器并解放了庄園奴隸后,聯合起來的起義奴隸可以找到有力的領袖,可以建立能在戰場上与羅馬部隊一決雌雄的軍隊。這就是公元前135-前132年和公元前104-前100年左右的西西里奴隸戰爭取得了如此的成功、持續了如此之久的原因。
  公元前135年,即第一次西西里奴隸戰爭開始的那一年,在提洛島和阿提卡也爆發了奴隸起義。沒有證据表明在地中海世界不同的地方同時爆發的奴隸叛亂是相約而起的,也不能證明是一場起義的消息激發了另一場起義;但它們的同時爆發卻可能不是偶然的。公元前135年,提洛島在政治上与雅典,在商業上与西西里和意大利都有聯系。公元前132年,企圖問鼎帕加馬王位的阿里斯托尼庫斯在這個王國從前的領土上舉兵,此前在公元前133年,帕加馬王朝的末代國王將國土遺贈給了羅馬人。羅馬政府將這個王國變成它的亞細亞行省,并把在該省征稅的工作包給了羅馬商人。阿里斯托尼庫斯呼吁奴隸給予支持,并宣布建立“太陽共和國”。他顯然是想以此鼓勵西西里奴隸起義的領袖們。太陽是正義的神圣象征。它公正無私地給予一切奴隸和自由人、窮人和富人以光明和溫暖。羅馬統治集團支持的是富人、奴隸主和奴隸販子。起義者不僅想要建立一個敵對的國家來取代羅馬,還想建立一個敵對的社會來取代希腊社會,因為這個社會殘忍地對待它的無產者。這同樣也是色雷斯角斗士斯巴達克斯的目標,他逃脫了關押,建起一支意大利起義奴隸的軍隊,在公元前73-前71年間控制著意大利的農村。
  向羅馬發出挑戰的第一個伊朗統治者是小亞細亞東北部龐廷山區的卡帕多西亞國玉米特拉達梯六世。公元前88年他進犯羅馬亞細亞行省,占領提洛,并得到了雅典的支持。他以解放者的姿態出現,要把希腊人從羅馬的壓迫下解救出來。他在被解放的地區對意大利包稅人和其他意大利商人進行了屠殺。公元前88-前86年,米特拉達梯的軍隊向前推進,達到薛西斯的軍隊在公元前480-前479年推進的地方。但米特拉達梯也重蹈薛西斯失敗的覆轍。在公元前85年被迫媾和,但他在公元前63年去世以前還曾兩次舉兵反對羅馬。
  米特拉達梯對羅馬發起的挑戰功敗垂成。它比羅馬人自公元前149-前148年馬其頓起義失敗后所遇到的任何挑戰都更為激烈。另一個伊朗國家安息又于公元前53年在美索不達米亞的卡里(哈蘭)使羅馬遭到重創,這是羅馬自公元前216年在坎尼慘敗于漢尼拔手中后遭到的最慘重的軍事失敗。卡里的戰場是一處平原,离地中海岸最近的港口都相隔很遠,這使遠遠深入大陸內地的羅馬軍隊在后勤上困難重重,當地的地形又使羅馬步兵在人數、裝備和戰術上的优勢難以發揮。克拉蘇的軍隊在卡里發現自己面對人數上占劣勢的安息騎兵弓弩手無能為力,后者有駝隊源源不斷地把箭運送過來。克拉蘇的軍隊被殲滅了。
  這是羅馬遭到的第一次不可挽回的失敗。此前迦太基人、希腊諸國、起義奴隸和米特拉達梯先后都敗在它手下。但羅馬人在后漢尼拔時代最可怕的敵人和最不幸的犧牲品不是安息人,而是羅馬人自己。
  后漢尼拔時代羅馬与黎凡特希腊人諸國的戰爭都是短暫的,羅馬的黎凡特對手在羅馬打擊下根本不可能長期投入軍事和政治力量。另一方面,羅馬在漢尼拔戰爭中的胜利給羅馬留下了一個直接的遺產,就是在亞平宁山脈以北的意大利大陸和海外的西班牙長期投放軍隊。而且,与希望借机漁利的羅馬大地主相反,在這些遙遠的地方長時間地服兵役,給農民出身的羅馬士兵帶來了經濟上的重大損失,正象同時代在長城一線和長城以北服兵役的中國農民士兵一樣。波河流域的最后一個獨立的部落在公元前25年被消滅,西班牙的最后一個獨立部落在公元前19年被征服。截至這一年代,羅馬帝國的軍事邊界在西歐大陸已經推進到萊茵河一線,在亞洲大陸推進到幼發拉底河一線,在東南歐,羅馬人徹底吞并馬其頓和接管馬其頓北部邊防的事業曾受到公元前149-前148年激烈的馬其頓起義的抑制。此后,羅馬帝國在這一地區的邊界在公元前27好推進到了多瑙河一線。
  与此同時,東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在漢尼拔戰爭中遭到的破坏,以及羅馬統治集團隨后將地中海世界的其他地區加以摧毀、然后棄之不顧的政策,為大規模的剝削活動提供丁一個机會。這個机會還使羅馬政体中一個掠奪成性的新的階級應運而生。在羅馬征服并統一意大利半島的時候,正象中國在戰國時代一樣,商人們聚斂起了流動資本。羅馬的這些資本家和羅馬統治集團中的土地所有者,占有了羅馬社會財富中的最大份額。大多數羅馬公民是貧窮的,羅馬國家也同樣是貧窮的。
  公元前215年,即漢尼拔戰爭的第4個年頭,羅馬國庫陷于破產。但一直在向意大利和海外的羅馬軍隊提供衣食武器的那些承包人,承擔了在戰爭期間繼續賒賬提供這些必不可少的物資的工作,并且,他們顯示出自己手中掌握著足夠的流動資本,從公元前215到前201年,他們一直在這樣做。而且,在公元前205年,意大利半島西北部未遭破坏的地區的一些城邦——其中一些是羅馬的自治區,一些是羅馬的盟友——用自愿饋贈的丰富物品,裝備了西庇阿為入侵迦太基非洲而召集起來的遠征軍。同年,破產了的羅馬國庫將從坎帕尼亞的一些羅馬自治區征收的可耕地塊拿來出售。這一地區在公元前215年曾脫离羅馬,公元前211年又被重新征服。購買土地的人顯示出,他們能夠用現金付款。
  從公元前215年起,羅馬政府就處在私人債權者的擺布之下。它不得不給予他們的條件為他們的欺騙活動大開方便之門;當他們的欺騙行徑臭名遠揚的時候,當局只是很不情愿地查處了一些進行欺騙的承包人。他們擔心受到冒犯的承包人停止物資供應,這將使羅馬立即遭到軍事失敗。在戰爭尚未結束的公元前204和前202年,羅馬國庫不得不開始以分期付賬的形式向債主還債。公元前200年,它不得不用羅馬周圍半徑50英里以內的公地償還欠款,以此支付最后的款項。這對債權人极為有利,這些地方土地的价值無疑將會升高。除了以不利的條件借債以外,國庫還向納稅人強征年度資產稅,以此等措漢尼拔戰爭的部分費用。公元前187年國庫以千分之一的稅率向納稅人歸還了這筆年度稅的25.5/34,這筆款項的來源,是國庫從羅馬遠征軍于公元前188年掠劫小亞細亞后帶回羅馬的戰利品中政府所得份額中得到的。
  羅馬政府從羅馬軍隊帶回國內的戰利品中得到的份額,并不是羅馬國庫在公元前201-前168年間補充資金的唯一來源。當時還有戰爭賠款——例如公元前201年向迦太基、公元前190年向塞琉西帝國強行收取的賠款;還有能夠帶來收益的永久性資產,例如從曾經脫离羅馬、又被重新征服的意大利東南部社會沒收的土地,迦太基和科林斯的全部國土,曾是馬其頓國王財產的礦產和森林,曾是迦太基政府或被征服的當地西班牙人社會財產的西班牙礦產。公元前168年征服馬其頓以后,取消了居住在意大利、或意大利以外的羅馬自治地區,但被賦予与意大利人同樣的稅收地位的羅馬公民的直接稅。
  所以,從公元前215年開始,富裕的少數羅馬公民越來越富,而貧窮的多數人則越來越窮。商人暴發戶們是不具有生產性的,他們不是工業企業家,除了向軍隊提供物資和販賣奴隸外甚至也不是貿易者。他們聚斂大量財產,主要是依靠充當海關稅收和羅馬各省居民繳納的稅款的包稅人。統治集團的成員壟斷著政府公職,因而也應有責任保護國民不受包稅人的敲詐,但他們更為關心的卻是為自己謀取非法收人。他們達到這一目的的做法一种是暗地里向包稅生意投資,但主要是租進和購買羅馬在意大利擴張所獲得的領土上的土地以求生利。
  在意大利東南部,大片土地成為羅馬領土,同時,由于在漢尼拔戰爭時期曾經脫离羅馬的意大利諸國的土地被沒收,這些土地也成為羅馬的公共財產。由于在遙遠的前線長期服兵役的農民紛紛破產,羅馬領土上曾是他們私有財產的那些土地也被投進了市場。租進公地和買進破產的農民士兵的財產,這時成了大為有利可圖的營生。
  意大利半島上有大片地區是由崎嶇的高地构成的。這些地區不适合從事農業,但如果能在低地進行補充性的冬季放牧,如果有安全的道路每年可把牧群赶來兩次,這些地區對于夏季放牧牛羊具有很高的价值。公元前264年完成意大利半島的政治統一后,大規模發展這個國家的畜牧業能力就已成為可能。漢尼拔戰爭后,意大利羅馬領土上大規模的土地沒收和買賣,使這种有利可圖的經濟發展對少數羅馬公民來說成為現實,他們具有足夠的錢財來租進公地或購買私人土地和牲畜。為使這些土地通過畜牧生利,作為牲畜使用的人,也就是牧人奴隸,也与畜群本身一樣重要。在低地租借或購買土地的人有兩种使用這些土地的方法。除將可耕的低地變成冬季牧場外,另一种方法就是种植葡萄和橄欖。在羅馬城和其他意大利城鎮,油料和酒類市場非常有利可圖。在意大利以北的歐洲地區也是如此。在那些地區,油料和酒類的生產既無气候條件,在羅馬控制的領土上又被羅馬政府所禁止。但是,在公元前221-前31年間,葡萄園和橄欖園,如同畜群一樣,只有使用奴隸勞動,才能獲得利潤。
  的确,使用奴隸勞動是較為昂貴的。首先得把奴隸買來,一年到頭向他們提供吃的和住的,喪失了勞動能力的奴隸也無法再出手轉賣,完全得記在以贏利為目的的庄園主和牧主的帳上,而他完全可以在繁忙的季節雇用臨時的自由勞動力,而不必為這些臨時的雇工承擔永久的責任。但奴隸是他的永久性勞動力,具有可以任意支配的好處。只要奴隸尚有勞動能力,他的勞動就完全受主人的支配;而一個受雇的自由人實際上是一個公共的奴隸,他隨時可能被政府征召入伍開長年服役,他的私人雇主對此無能為力。
  因此,從漢尼拔戰爭結束起,意大利半島的農業經濟和人口都開始經歷一种革命性的變革。自由農民所有的、主要為這些所有者自己生產口糧的小塊自由地產逐漸為實行冬夏兩季放牧的大牧場,在低地地區同時也為橄欖園和葡萄園所取代。這兩种新的土地使用方法都采用奴隸勞動。這种變革從未徹底完成。自由地產仍然大量存在,羅馬城內居民所需要的口糧也并不完全來自西西里和撒丁的貢賦。但到公元前135年,即第一次西西里奴隸戰爭爆發的那一年,這种經濟和人口的革命已經在意大利造成了為征兵所需要的人力的短缺。
  羅馬統治集團的成員對奴隸制度的嚴重的非正義性和殘酷性,對寡頭統治下在政治上軟弱無力的多數公民的貧困漠不關心,但他們卻對征召軍隊應付羅馬軍事需要所遇到的日益增多的困難深感惊恐。他們還發現,強制性的征兵使征到的土兵越來越少。公元前133年,也許更多地是出于對保持羅馬軍事效率的這种關心,而不是出于對羅馬自由公民的社會正義的關心,促使羅馬統治集團的一個成員提比略·塞姆普羅尼烏斯·格拉古提出并推動頒布了一項法律,這項法律帶來了羅馬政体內部的一場革命。格拉古法律限制公民擁有公地的數量,并規定以一定的面積分配剩余的公地,這將使分到土地者可以應征服役。這一法律在已經毀滅性地動蕩了一個世紀之久的舊大陸文明中心西部掀起了一場風暴。在這一個世紀中,舊大陸文明中心的東部也由于中華帝國和匈奴之間的戰爭而受到摧殘。
  格拉古法律使提比略·格拉古本人在公元前133年喪了命(他被貴族們私刑拷打致死)。它也使提比略的弟弟蓋約在公元前121年喪了命。這項法律不但激怒了羅馬統治集團,也激怒了曾經脫离羅馬的那些國家的公民,他們中的很多人仍然若無其事地霸占著羅馬已從這些國家沒收的部分土地。到公元前111年,一切可以找到的公地都得到了重新分配,導致格拉古立法的那些軍事問題和社會問題一個也未獲得解決。公元前108年起,這些問題開始以不利于羅馬政体中合法政府生存的方式得到解決。
  公元前107年,羅馬公民蓋約·馬略被選為執政官(每年改選一次的兩名執政官是羅馬國家的最高政府官員),他不是世襲的統治集團的一員。馬略以不合法的新方法組建了一支軍隊,即征募靠救濟為生的貧苦公民。他們很愿意服兵役,毫無所失而多有所得,因為他們与馬略之間有一筆心照不宣的交易:不向他們提供贍養,就不能讓他們离開軍隊,他与他們應相互合作,利用有組織的軍事力量的政治壓力向羅馬統治集團提出條件,既滿足士兵的要求,又滿足其指揮官的野心。馬略是羅馬第一位革命性的軍閥。從公元前108年起,羅馬實際上是由軍閥統治者——但這一點從未被公開承認過,只有尤利烏斯·愷撒公開的、因而也是短暫的并被暴力推翻的君主制統治除外。
  這种不合法度、獨裁專制和軍國主義的新政府形式,直到公元前31年才被用一种重獲合法性的明顯偽裝掩飾起來。在這個年代之前,這种新秩序(或毋宁說是無秩序)使意大利居民遭受了兩次內戰的打擊:第一次在公元前90-前80年,第二次在公元前49-前31年。這場羅馬革命的最有諷刺性的特點是,從公元前133年提比略·格拉古死于私刑,到公元前30年馬可·安東尼殞于自殺,狂怒的朱庇特雷轟電殛,擊倒了一片正在逐漸縮小的材林中一棵又一棵最高的樹。朱庇特的靶子是羅馬權力游戲中的那一個個的頑主。格拉古兄弟、辛納、塞多留、卡提林納、龐培、克拉蘇、尤利烏斯·愷撤、綏克斯圖·龐培、馬克·安東尼——這場致人死地的游戲中所有這些頑主全都在暴力中死于非命。馬略在歷盡沉浮之后逃脫了這种命運。這批人中的另外兩個軍閥也得以終其天年。這兩位靈巧的政治雜技演員,一個是所有軍閥中最殘忍的盧西烏斯·科內利烏斯·蘇拉,另一個是最為狡猾的蓋烏斯·尤利烏斯·愷撤·屋大維(奧古斯都),他是尤利烏斯·愷撒的外甥和養子。
  屋大維得以終其天年殊為不易。在可怜的最下層階級的領袖們和一系列遭到失敗并孤注一擲的羅馬政治家先后走上這條革命之路之后,屋大維成功地使歷時百年的羅馬革命告一段落。馬略以及他的朋友辛納和塞多留就相當于主張平均主義的帕加馬王子阿里斯托尼庫斯以及西西里的奴隸之王优努斯和薩爾維烏斯。續克斯圖·龐培与海盜們建立了聯盟,他的父親,即遭到謀殺的龐培,一度曾把這些海盜赶入大海。
  羅馬革命就等于是漢尼拔在死去后對羅馬進行的報复。但由于它划破了罪惡的羅馬國家(它就像秦國在西方的翻版)的肌体,這件致命的迦太基的涅索斯血衣裹住了飽嘗痛苦的整個地中海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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