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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四十九



  ○古里甲石倫 內族訛可 撒合輦 強伸 烏林答胡土 內族思烈 紇石烈牙吾塔
  古里甲石倫,隆安人。以武舉登第。為人剛悍,頗自用,所在与人不合。宣宗以其勇善戰,每任用之。貞祐二年,累遷副提控、太原府判官,与從宜都提控、振武軍節度使完顏蒲刺都議拒守不合,措置乖方,敵因大入,几不可御。既乃交章論列,以自辨其無罪,上惡其不和,詔分統其兵。未几,遷同知太原府事。奏請招集義軍,設置長校,各立等差。都統授正七品職,副統正八品,万戶正九品,千戶正班任使,謀克雜班。仍三十人為一謀克,五謀克為一千戶,四千戶為一万戶,四万戶為一副統,兩副統為一都統,外設一總領提控。制可。
  四年,遷河東宣撫副使,上章言宣撫使烏古論禮不肯分兵御敵,且所行多不法。詔禮罷職,石倫遷絳陽軍節度使,權經略使,尋知延安府事、兼鄜延路兵馬都總管。大元兵圍忻州,石倫率兵往援,以兵護其民入太原,所保軍民甚眾。興定元年七月,改河平軍節度、兼衛州管內觀察使,詔諭曰:“朕初謂汝勇果,為國盡力,故倚以濟事。尋聞汝嗜酒不法,而太原知府烏古論德升亦屢嘗為朕言之,然皆瑣屑,乃若不救汾州,豈細事哉?有司議罪如此,汝其悉之,益當戮力,以掩前過。”是年十一月,遷鎮西軍節度使、兼嵐州管內觀察使、行元帥府事。
  二年四月,石倫言:“去歲北兵破太原,游兵時入嵐州境,而官民將士悉力捍御,卒能保守無虞。向者河東內郡,皆駐以精甲,實以資儲,視邊城尤為完富,然兵一至,相繼淪沒。嵐兵寡而食不足,惟其上下協同,表里相應,遂獲安帖。當大軍初入,郡縣倉皇,非此帥府控制,則庾、管、保德、岢嵐、宁化皆不可知矣。今防秋不遠,乞朝廷量加旌賞,務令益盡心力,易以鎮守。”詔有功者各遷官一級,仍給降空名宣敕,令樞密院遣授之。
  三年二月,石倫奏:“向者并、汾既破,兵入內地,臣謂必攻平陽,平陽不守,將及潞州,其還當由龍州谷以入太原。故臣嘗請兵欲扼其歸路,朝廷不以為然,既而皆如臣所料。始敵入河東時,郡縣民皆攜老幼徙居山險,后雖太原失守,而眾卒不從,其意謂敵不久留,且望官軍复至也。今敵居半歲,遣步騎扰諸保聚,而官軍竟無至者,民其能久抗乎。夫太原,河東之要郡;平陽,陝西,河南之籓篱也。若敵兵久不去,居民盡從,屯兵積糧以固基本,而复扰吾郡縣未殘者,則邊城指日皆下矣。北路不守,則南路為邊,去陝西、河南益近,臣竊憂之,故复請兵以圖戰守。而樞府檄臣,并將權太原治中郭遹祖、義軍李天祿等万余人,就其糧五千石,會汾州權元帥右都監抹捻胡剌复太原。臣召遹祖,欲號令其眾,遹祖不從。尋得胡剌報曰:‘嘗問軍數于遹祖,但稱天祿等言之,未嘗親閱。問糧,則曰散在數處。’蓋其情本欲視朝廷以己有兵糧,冀或見用,以取重職,不可指為實用也。雖然,臣已遣提控石盞吾里忻等領軍以往矣。但敵勢頗重,而往者皆新集白徒,絕無精銳,恐不能胜。乞於河南、陝西量分精兵,以增臣力,仍令陝西州郡近河東者給之資糧,更令南路諸軍綴敵之南,以分其勢,如此庶几太原可复也。”詔陝西、河東行省分糧与之,請兵之事,以方伐宋不從。
  三月,石倫复上言曰:“頃者大兵破太原,招民耕稼,為久駐之基。臣以太原要鎮,所當必爭,遣提控石盞吾里忻引官兵義兵共圖收复。又以軍士有功者宜速賞之,故擬令吾里忻得注授九品之職,以是請于朝,而執政以為賞功罰罪皆須中覆。夫河東去京師甚遠,移報往返不暇數十日,官軍皆敗亡之余,鋒銳略盡,而義兵亦不習行陣,無异烏合,以重賞誘之猶恐不為用,況有功而久不見報乎。夫眾不可用則不能退敵,敵不退則太原不可复,太原不可复則平陽之勢日危,而境土日蹙矣。今朝廷抑而不許,不過慮其濫賞耳。借使有濫賞之弊,其与失太原之害孰重?”于是詔從其請,自太原治中及他州從七品以下職、四品以下散官,并听石倫遷調焉。
  是月,石倫复言:“日者遣軍潛搗敵壘,欲分石州兵五百權屯方山,剿殺土寇,且備嵐州,而同知蒲察桓端拒而不發。又召同知宁邊軍節度使姚里鴉鶻与之議兵,竟不听命。近領兵將取太原,委石州刺史納合万家權行六部,而辭以他故,几誤軍糧。約武州刺史郭憲率所領并進,憲亦不至。臣猥當方面之任,而所統官屬并不稟從,乞朝廷嚴為懲誡,庶人知職分,易以責辦。”宰臣惡之,乃奏曰:“桓端、鴉鶻已經奏改,無复可議。石倫身兼行部,不自規畫,而使万家往來應給,石州無人,恐亦有失。武州邊郡,正當兵沖,使憲率軍离城,敵或乘之,孰与守御?万家等不從,未為過也。”上以為然,因遣諭石倫曰:“卿嘗行院于歸德,衛州防備之事,非不素知,乃屢以步騎為請何耶?比授卿三品,且數免罪譴卿,嘗自誓以死報國,今所為如此,豈報國之道哉!意謂河南之眾必不可分,但圖他日得以藉口耳。卿果赤必為國,盡力經畫,亦足自效。万家等若必懲戒,彼中誰复可使者?姑為容忍可也。”
  閏三月,石倫駐兵太原之西,俟諸道兵至進戰,聞脅從人頗有革心,上言于朝,乞降空名宣敕、金銀符,許便宜遷注,以招誘之。上從其請,并給付之,仍听注五品以下官職。
  六月,保德州振威軍万戶王章、弩軍万戶齊鎮殺其刺史孛術魯銀術哥,仍滅其家,脅官吏軍民同狀白嵐州帥府,言銀術哥專恣慘酷,私造甲仗,將謀不軌。石倫密令同知州事把蒲剌都圖之,蒲剌都乃与兵吏置酒召章等欽,擒而族誅之。至是,朝廷命行省胥鼎量宜遷賞,仍令蒲剌都攝州事,撫安其眾焉。
  六月,遷金安軍節度使,行帥府事于葭州。時鄜州元帥內族承立慮夏人入寇,遣納合買住以兵駐葭州,石倫輒分留買住兵千八百人,令以余兵屯綏德,而后奏之。有司論罪當絞,既而遇赦,乃止除名。元光元年,起為鄭州同知防御使,与防御使裴滿羊哥部內酤酒不償直,皆除名。三月,上諭元帥監軍內族訛可曰:“石倫今以罪廢,欲再起之,恐生物議,汝軍前得無用之乎。此人頗善戰,果可用便當遣去。古亦有白衣領職者,渠雖除名,何害也。”十月,大元兵圍青龍堡,詔以石倫權左都監,將兵會上党公、晉陽公往援之。兵次彈平寨東三十里,敵兵梗道不得進,會青龍堡破,召還。既而复以罪免。
  正大八年,大兵入河南,州郡無不下者,朝議以權昌武軍節度使粘葛仝周不知兵事,起石倫代之。石倫初赴昌武,詔諭曰:“卿先朝宿將,甚有威望,故起拜是職。元帥蘇椿、武監軍皆曉兵事,今在昌武,宜与同議,勿复不睦失計也。”時北兵已至許,石倫赴鎮,几為游騎所獲。數日,知兩省軍敗,潰軍踵來。有忠孝軍完顏副統入城,兩手皆折,血污滿身,州人憂怖不知所出。石倫遣歸順軍提控嵐州人高珪往斥候,珪因持在州軍馬糧草數目奔大元軍,仍告以城池深淺。俄大兵至城下,以鳳翔府韓壽孫持檄招降,言三峰敗狀。石倫、蘇椿不詰問即斬之市中。既而武監軍偏裨何魏輩開東門,內族按春開南門,夾谷太守開西門。大元軍入城,擒蘇椿,問以大名南奔之事,椿曰:“我本金朝人,無力故降,我歸國得為大官,何謂反耶!”大將怒其不屈,即殺之。石倫投廨后井中,仝周自縊州廨。武監軍者初不預開門之謀,何魏輩欲保全之,故言于大將曰:“監軍令我輩獻門。”然亦怒其不迎軍而降,亦殺之。
  仝周名暉,字子陽,策論進士,興定間為徐州行樞密院參議官,上章言:“惟名与器不可假人,自古帝王靡不為重。今之金銀牌,即古符節也,其上有太祖御畫,往年得佩者甚難,兵興以來授予頗濫,市井道路黃白相望,恐非所以示信于下也。乞寶惜之,有所甄別。”上以語宰臣,而丞相高琪等奏:“時方多難,急于用人,駕馭之方,此其一也,如故為便。”
  蘇椿,大名人,初守大名,歸順于大元,正大二年九月,自大名奔汴,詔置許州,至是,見殺。
  完顏訛可,內族也。時有兩訛可,皆護衛出身,一曰“草火訛可”,每得賊,好以草火燎之,一曰“板子訛可”,嘗誤以宮中牙牌報班齊者為板子,故時人各以是目之。
  正大八年九月,大兵攻河中。初,宣宗議遷都,朝臣謂可遷河中:“河中背負關陝五路,士馬全盛,南阻大河,可建行台以為右翼。前有絳陽、平陽、太原三大鎮,敵兵不敢輕入。應三鎮郡縣之民皆聚之山寨,敵至則為晝攻夜劫之計。屯重軍中條,則行在有万全之固矣。”主議者以河中在河朔,又無宮室,不及汴梁,議遂寢。宣宗既遷河南,三二年之后,詔元帥都監內族阿祿帶行帥府事。阿祿帶恇怯不能軍,竭民膏血為浚筑之計。未几,絳州破,阿祿帶益懼,馳奏河中孤城不可守。有旨親視,果不可守則棄之,無至資敵。阿祿帶遂棄河中,燒民戶官府,一二日而盡。尋有言河中重鎮,國家基本所在,棄之為失策,設為敵人所据,則大河之險我不得專恃矣。宣宗悔悟,系阿祿帶同州獄,累命完复之,隨守隨破。至是,以內族兩訛可將兵三万守之。大兵謀取宋武休關。未几,鳳翔破,睿宗分騎兵三万入散關,攻破鳳州,徑過華陽,屠洋州,攻武休關。開生山,截焦崖,出武休東南,遂圍興元。興元軍民散走,死于沙窩者數十万。分軍而西,西軍由別路入沔州,取大安軍路開魚鱉山,撤屋為筏,渡嘉陵江入關堡,并江趨葭萌,略地至西水縣而還。東軍止屯興元、洋州之間,遂趨饒峰。宋人棄關不守,大兵乃得入。
  初,大兵期以明年正月合南北軍攻汴梁,故自將攻河中。河中告急,合打蒲阿遣王敢率步兵一万救之。十二月,河中破。初,河中主將知大兵將至,懼軍力不足,截故城 之半守之。及被攻,行帳命筑松樓高二百尺,下瞰城中,土山地穴百道并進。至十一月,攻愈急。自王敢救軍至,軍士殊死斗,日夜不休,西北樓櫓俱盡,白戰又半月,力盡乃陷。草訛可戰數十合始被擒,尋殺之。板訛可提敗卒三千奪船走,北兵追及,鼓噪北岸上,矢石如雨。數里之外有戰船橫截之,敗軍不得過,船中有繼火砲名“震天雷”者連發之,砲火明,見北船軍無几人,力斫橫船開,得至潼關,遂入閿鄉。尋有詔赦將佐以下,責訛可以不能死,車載入陝州,決杖二百。識者以為河中城守不下,德順力竭而陷,非戰之罪,故訛可之死,人有冤之者。
  初,訛可以元帥右監軍、邠涇總帥、權參知知事,奉旨于邠、涇、鳳翔往來防秋。奉御六兒監戰,于訛可為孫行,而訛可動為所制,意頗不平,漸生猜隙。七年九月,召赴京師,改河中總帥,受京兆節制。此時六兒同赴召,謂訛可奉旨往來防秋,而乃畏怯避遠,正与朝旨相違,上意頗罪訛可。及河中陷,苦戰力盡,而北兵百倍臨之,人謂雖至不守猶可以自贖,竟杖而死,蓋六兒先入之言主之也。
  劉祁曰:“金人南渡之后,近侍之權尤重。蓋宣宗喜用其人以為耳目,伺察百官,故奉御輩采訪民間,號‘行路御史’,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以責台官漏泄,皆抵罪。又方面之柄雖委將帥,又差一奉御在軍中,號曰‘監戰’,每臨机制變,多為所牽制,遇敵輒先奔,故師多喪敗。”哀宗因之不改,終至亡國。
  論曰:古里甲石倫善戰而好犯法,故見廢者屢,晚起為將,卒死于難。金運將終,又用數奇之李廣,其乏絕不亦宜乎。草訛可力戰而死,板訛可亦力戰,不死于陣而死于刑,論者以為有近侍先入之言。夫以褻御治軍,既掣之肘,又信其讒以殺人,金失政刑矣。唐之亡,坐以近侍監軍,金蹈其轍,哀哉。
  撒合輦,字安之,內族也。宣宗朝,累遷同簽樞密院事。元光二年十二月庚寅夜,宣宗病篤,英王盤都先入侍,哀宗后至,東華門已閉,聞英王在宮,遣樞密院官及東宮親衛軍總領移剌蒲阿勒兵東華門,都點檢駙馬都尉徒單合住奏中宮,得旨,領符鑰啟門。合住見上,上命撒合輦解合住刀佩之,哀宗遂入,明日即位,由是見親信。正大元年正月庚申,以輦同判大睦親府事,兼前職。刑部完顏素蘭言:“把胡魯策功第一,非超拜右丞相無以酬之。”然同功數人亦有不次之望,故胡魯之命中輟,輦猶升二品云
  四年,大元既滅西夏,進軍陝西。四月丙申,召尚書溫迪罕壽孫、中丞烏古孫卜吉、祭酒裴滿阿虎帶、直學士蒲察世達、右司諫陳規、監察烏古論四和完顏習顯、同判睦親府事撒合輦同議西事,上曰:“已諭合達盡力決一戰矣。”群臣多主和事,獨輦力破和議,語在《陳規傳》。
  八月,朝廷得清水之報,令有司罷防城及修城丁壯,凡軍需租調不急者權停。初,聞大兵自鳳翔入京兆,關中大震,以中丞卜吉、祭酒阿忽帶兼司農卿,簽民兵,督秋稅,令民入保為避遷計。當時議者以謂大兵未至而河南先亂,且曰:“御史監察城洛陽,治書供帳北使,中丞下兼司農簽軍督稅,台政可知矣。”至是,上謂撒合輦曰:“諺云水深見長人。朝臣或欲我一戰,汝獨言當靜以待之,与朕意合,今日有太平之望,皆汝謀也。先帝嘗言汝可用,可謂知人矣。”
  未几,右拾遺李大節、右司諫陳規言撒合輦諂佞納賄及不公事,奏帖留中不報。明惠皇后嘗傳旨戒曰:“汝諂事上,上之騎鞠皆汝所教。”尉忻亦极言之,上頗悟,出為中京留守、兼行樞密院事。初,宣宗改河南府為金昌府,號中京,又擬少室山頂為御營,命移剌粘合筑之,至是撒合輦為留守。
  九年正月,北兵從河清徑渡,分兵至洛,出沒四十余日。二月乙亥,立砲攻城。洛中初無軍,得三峰潰卒三四千人,与忠孝軍百余守御。時輦疽發于背,不能軍,同知溫迪罕斡朵羅主軍務,有大事則就輦稟之。三月甲申,忠孝軍百余騎入使宅,強擁輦出奔,輦不得已從之,并以官屬及其子自隨,才出南里城門,城上軍覺,閉之甕城中,矢石亂下,人馬多死傷。輦知不能出,仰呼求救,軍士知出奔非輦意,以繩引而上,送入其宅,不敢出。鎮撫官縛出奔之党,欲殺之,已斬三人,輦親為乞命,得免。乙酉,斡朵羅繼金帛出北門,如前日巡城犒軍之狀,既出即沿城而西,直出外壕,城上人呼曰:“同知講和去矣。”軍士及將領隨而下者三四百人。少之,輦傳令云:“同知叛降,有再下城者斬。”凡斬三四人,乃定。丙戌夜,城東北角破,輦奪南門出不得,投濠水死。已而,大兵退,強伸复立帥府。
  強伸,本河中射糧軍子弟,貌极寢陋,而膂力過人。興定初,從華州副都統安宁复潼關,以勞任使,嘗監郃陽醋。后客洛下,選充官軍,戍陝鐵岭,軍潰被虜,從都尉兀林答胡土竄歸中京。時中京已破,留守兼行樞密院使內族撒合輦死之,元帥任守真复立府事,以便宜署伸警巡使。后守真率部曲軍從行省思烈入援,鄭州之敗,守真死。天興元年八月,中京人推伸為府簽事,領所有軍二千五百人,傷殘老幼半之。甫三日,北兵圍之,東西北三面多樹大砲。伸括衣帛為幟,立之城上,率士卒赤身而戰,以壯士五十人往來救應,大叫,以“憨子軍”為號,其聲勢与万眾無异。兵器已盡,以錢為鏃,得大兵一箭,截而為四,以筒鞭發之。又創遏砲,用不過數人,能發大石于百步外,所擊無不中。伸奔走四應,所至必捷。得二駝及所乘馬皆殺之,以犒軍士,人不過一啖,而得者如百金之賜。九月,大兵退百里外。閏月,复攻,兵數倍于前。又一月,不能拔。事聞,哀宗降詔褒諭,以伸為中京留守、元帥左都監、世襲謀克、行元帥府事。
  十月,參知政事內族思烈自南山領軍民十余万入洛,行省事。二年二月,伸建一堂于洛川驛之東,名曰“報恩”,刻詔文於石,愿以死自效。三月,中使至,以伸便宜從事。
  是月,大兵自汴驅思烈之子于東門下,誘思烈降。思烈即命左右射之,既而知崔立之變,病不能語而死。總帥忽林答胡土代行省事,伸行總帥府事,月余糧盡,軍民稍稍散去。
  五月,大兵复來,陣于洛南,伸陣水北。有韓帥者匹馬立水濱,招伸降,伸謂帥曰:“君獨非我家臣子耶?一日勤王,猶遺令名于世,君既不能,乃欲誘我降耶?我本一軍卒,今貴為留守,誓以死報國耳。”遂躍而射之。帥奔陣,率步卒數百奪橋,伸軍一旗手獨出拒之,殺數人,伸乃手解都統銀符与之佩,士卒气复振。初,筑戰壘于城外四隅,至五門內外皆有屏,謂之迷魂牆。大兵以五百騎迫之,伸率卒二百鼓噪而出,大兵退。
  六月,行省胡土率眾走南山,鷹揚都尉獻西門以降,伸知城不能守,率死士數十人突東門出,轉戰至偃師,力盡就執。載以一馬,擁迫而行。伸宛轉不肯進,強掖之,將見大帥塔察。及中京七里河,伸語不遜,兵卒相謂曰:“此人乖角如此,若見大帥,其能降乎?不若殺之。”因好語誘之曰:“汝能北面一屈膝,吾貸汝命。”伸不從,左右力持使北面,伸拗頭南向,遂殺之。
  烏林答胡土。正大九年正月戊子,北兵以河中一軍由洛陽東四十里白坡渡河。白坡故河清縣,河有石底,歲旱水不能尋丈。國初以三千騎由此路趨汴,是后縣廢為鎮,宣宗南遷,河防上下千里,常以此路為憂,每冬日命洛陽一軍戍之。河中破,有言此路可徒涉者,已而果然。北兵既渡,奪河陰官舟以濟諸軍。時胡土為破虜都尉,戍潼關,以去冬十二月被旨入援,至偃師,聞白坡徑渡之耗,直趨少室,夜至少林寺。時登封縣官民已遷太平頂御寨。明日,胡土使人紿縣官云:“吾軍中家屬輜重欲留此山,即率兵赴汴京。”因攝縣官下山,使之前導,一軍隨之而上。山既險固,糧亦充足,遂有久住之意。尋縱軍下山劫掠居民,甚于盜賊,旁近一二百里無不被害。胡土畏變,知而不禁,又所劫牛畜糧糗,亦分有之。
  七月,恆山公武仙、參政思烈兩行省軍,屯登封城南大林下,遣人約之入京。胡土百計不肯下,不得已,乃分其軍四千,与思烈俱東。八月三日,兩行省軍潰于中牟,胡土狼狽上山,殘卒三二十人外偏裨無一人至者。十二月,思烈自留山行省于中京,征兵同保洛陽,又遷延不行。思烈以檄來,言:“若依前逗留,自有典憲,吾不汝容矣。”胡土懼,乃挈妻子及軍往中京,留其半山上以為巢穴。天興二年三月,思烈病卒,留語胡土代行省事。六月,敵勢益重,強伸方盡力戰御,而胡土即領輕騎、挈妻子棄城南奔,遂失中京。
  初,胡土在太平頂既顧望不進,又懼人議己,乃出榜募人為救駕軍,云:“一旅之眾可以興复國家,諸人有能奮發許國捐軀者,豈不濟大事乎!”于是,不逞之徒隨募而出,得澤人緝麻觜、武錄事等二十余人,促令赴京。行及盧店,即行劫,械至,杖之二百,人無不竊笑。既而走蔡州,上召見慰問,而心薄之。會宋人攻唐州,元帥烏古論黑漢屢遣人告急,即命胡土領忠孝軍百人,就征西山招撫烏古論換住、黃八兒等軍赴之。胡土率兵至唐,宋人斂避,縱其半入城,夾擊之,胡土大敗,僅存三十騎以還,換住死焉。
  既而以胡土為殿前都點檢,罷權參政。大兵圍蔡,分軍防守,胡土守西面。十一月,胡土之奴竊其金牌,夜縋城降,朝士喧播謂胡土縱之往,將有异志。胡土聞之,內不自安,乞解軍職。上慰之曰:“卿父子昆弟皆為帥臣,受恩不為不厚,顧肯降耶。且卿向在洛陽不即降,而千里遠來降於蔡,豈人情也哉。聞卿遇奴太察,且其衣食不常給之,此蓋往求溫飽耳,卿何慊焉。”因賜饌以安其心。初,胡土罷机政,頗有怨言,左右勸上誅之,上不听。及令守西城,尤怏怏不樂,至是始感恩無他慮矣。
  尋以總帥孛術魯婁室与胡土皆權參政,婁室与右丞仲德同事,胡土防守如故,复以都尉承麟為東面元帥權總帥。先是,攻東城,婁室隨机備御。二日移攻南城,烏古論鎬易之,砲擊城樓几仆,右丞仲德率軍救援,乃罷攻。俄而四面受敵,仲德艱于獨援,遂荐承麟代婁室東面,而乞与婁室同救應。初,胡土失外城,頗慚恨,聲言力小不能令眾,仲德亦荐之,故有是命。蔡城破,投汝水死。
  贊曰:撒合輦本以佞進,烏林答胡土戰陣不武,付以孤城,望其捍御大難,豈得為知人乎。強伸一射糧卒耳,及授以兵,乃能應變制胜,遠過二人,力盡乃斃,猶有烈丈夫之風焉。古人有言:“四郊多壘,拔士為將。”使金運未去,伸足以建功名矣夫。
  內族思烈,南陽郡王襄之子也。資性詳雅,頗知書史。自五六歲入宮充奉御,甚見寵幸,世號曰“自在奉御”。當宣宗入承大統,胡沙虎跋扈,思烈尚在髫齔,嘗涕泣跪抱帝膝致說曰:“愿早誅權臣,以靖王室。”帝急顧左右掩其口。自是帝甚器重之。后由提點近侍局遷都點檢。天興元年,汴京被圍,哀宗以思烈權參知政事,行省事于鄧州。會武仙引兵入援,于是思烈率諸軍發自汝州,過密縣,遇大元兵,不用武仙阻澗之策,遂敗績于京水,語在《武仙傳》。中京留守、元帥左監軍任守真死之。上聞,罷思烈行省之職,以守中京。無何,大兵圍中京未能下,崔立遣人監思烈子于中京城下,招之使降。思烈不顧,令軍士射之。既而知崔立已以汴京歸順,病數日而死。初,思烈會武仙等軍入援,即与仙論議不同,仙以思烈方得君,每假借之。思烈謂仙本無入援意,特以朝廷遣一參政召兵,迫于不得已乃行耳。然仙知兵,頗以持重為事。思烈急于入京,不听仙策,于是左右司員外郎王渥乃勸思烈曰:“武仙大小數百戰,經涉不為不多,兵事當共議。”思烈疑其与仙有謀,几斬之,渥自以無愧于內,不懼也。已而思烈果敗,渥歿于陣。
  渥字仲澤,后名仲澤,太原人。性明俊不羈,博學善談論,工尺牘,字畫清美,有晉人風。少游太學,長于詞賦,登興定二年進士第。為時帥奧屯邦獻、完顏斜烈所知,故多在兵間。后辟宁陵令,有治跡,入為尚書省令史。因使宋至揚州,應對敏給,宋人重之。及還,為太學助教,轉樞密院經歷官,俄遷右司都事,稍見信用。及思烈往鄧州,以渥為左右司員外郎,從行。
  贊曰:思烈夙惠,請誅權奸以立主威,有甘羅、辟疆之風,所謂“茂良不必父祖”者也。中京之圍,崔立脅其子使招之降,不顧而趣射之,何愧乎橋玄。至如不從武仙之言,以至于敗,此蓋時人因惜王仲澤之死而有是言,仙無入援之意則非誣也。
  紇石烈牙吾塔,一名志。本出親軍,性剛悍喜戰。貞祐間,仆散安貞為山東路宣撫使,以牙吾塔為軍中提控。是時,山東群盜蜂起,安貞遣牙吾塔破巨蒙等四堌,又破馬耳山砦,殺劉二祖賊党四千余人,降賊八千,虜其偽宣差程寬、招軍大使程福,又降脅從民三万余人。貞祐四年六月,積功累遷欄通渡經略使。十月,為元帥左都監。十二月,行山東西路兵馬都總管府事,兼武宁軍節度使、徐州管內觀察使。
  興定二年正月,宋兵万余攻泗州,牙吾塔赴援,至臨淮,遇宋人三百,掩殺殆盡。及泗州,宋兵八千圍甚急,督眾進戰,大破之,溺水死者甚眾,獲馬三百余匹,俘五十余人。又圍盱眙,宋人閉門堅守,不敢出。以騎兵分掠境內,而時遣羸卒薄城誘之。宋人出騎數百來拒,牙吾塔麾兵佯北,發伏擊之,斬首二百。宋人复出步騎八千來援,合擊敗之,殺一太尉,斬首三百。尋獲覘者,稱青平宋兵甚眾,將救盱眙。牙吾塔移兵赴之,宋兵步騎七千人突出,兵少卻,旋以輕騎扼其后。初逗留不与戰,縱之走東南,薄諸河,斬首千余,溺死者無算,獲馬牛數百,甲仗以千計。師還,遇宋兵三千于連塘村,斬首千余級,俘五十人,獲馬三十五疋,宣宗以其有功,賜金帶一。三年正月,敗宋人于濠州之香山村。二月,又敗之于滁州,斬首千級。拔小江寨,殺統制王大篷等,斬三万,俘万余人。又拔輔嘉平山寨,斬首數千,俘五百余人,獲馬牛數百,糧万斛。三月,提控奧敦吾里不大敗宋人于上津縣,兵還至濠州,宋人以軍八千拒戰,牙吾塔迎擊敗之,獲馬百余疋。
  五年正月,上以紅襖賊助宋為害,邊兵久勞苦,詔牙吾塔遺宋人書求戰,略曰:“宋与我國通好,百年于此,頃歲以來,納我叛亡,絕我貢幣,又遣紅襖賊乘間竊出,跳梁邊疆,使吾民不得休息。彼國若以此曹為足恃,請悉眾而來,一決胜負,果能當我之鋒,沿邊城邑當以相奉。度不能,即宜安分保境,何必狐號鼠竊、乘陰伺夜以為此態耶?且彼之將帥亦自受鉞總戎,而臨敵則望風遠遁,被攻則閉壘深藏,逮吾師還,然后現形耀影以示武。夫小民尚气,女子有志者猶不爾也,切為彼國羞之。”
  先是,宋將時青襲破泗州西城。二月,牙吾塔將兵取之,宋兵拒守甚力,乃募死士以梯沖并進,大敗宋兵。時青乘城指麾,射中其目,遂拔眾南奔。乃陳兵橫絕走路擊之,宋兵大潰,遂复泗州西城。三月,复出兵宋境,以報其役,破團山、賈家等諸寨,進逼濠州。牙吾塔慮州人出拒,躬率勁兵逆之,遇邏騎二百于城東,擊殺過半。會偵者言前路芻糧甚艱,乃西掠定遠,由渦口而還。九月,又率兵渡淮,大破宋兵于團山,詔遷官升職有差。
  元光元年五月,以京東便宜總帥兼行戶、工部事,上因謂宰臣曰:“牙吾塔性剛,人皆畏之,委之行部,無不辦者。至于御下亦頗有術,提控有胡論出者,渠厚待之,常同器而食,其人感奮,遂以戰死。”英王守純曰:“凡為將帥,駕馭人材皆當如此。”上曰:“然。”未几,宋人三千潛渡淮,至聊林,盡伐堤柳,塞汴水以斷吾糧道。牙吾塔遣精甲千余破之,獲其舟及渡者七百人,汴流由是复通。
  二年四月,上言:“賞罰國之大信,帝王所以勸善而懲惡,其令一出,不可中變。向官軍戰歿者皆廩給其家,恩至厚也。臣近抵宿州,乃知例以楮幣折支,往往不給,至于失所。此殆有司出納之吝,不能奉行朝廷德意之過也。自今愿支本色,令得贍濟。”以糧儲方艱,詔有司給其半。
  紅襖賊寇壽、穎,剽掠數日而去。牙吾塔聞之,率兵渡淮,偵知硃村、孝義村有賊各數百,分兵攻之,連破兩柵,及焚其村塢數十。還遇宋兵數百,陣淮南岸,擊殺其半,尋有兵千余自東南來追,复大敗之。
  先是,納合六哥殺元帥蒙古綱,据邳州以叛。十月,牙吾塔圍之,焚其樓櫓,斬首百余。于是,宋鈐轄高顯、統制侯進、正將陳榮等知不能守,共誅六哥,持其首縋城降。六哥既誅,眾猶拒守,方督兵進攻,宋總領劉斌、提控黃溫等縛首亂顏俊、戚誼、完顏乞哥,及梟提控金山八打首,遣其校馬俊、吳珪來獻。既而紅襖監軍徐福、統制王喜等亦遣其總領孫成、總押徐琦納款。劉斌等遂率軍民出降,牙吾塔入城,撫慰其眾,各使安集,又招獲紅襖統制十有五人,將官訓練百三十有九人。十一月,遣人來報,仍函六哥首以獻。宣宗大喜,進牙吾塔官一階,賜金三百兩、內府重幣十端,將士遷賞有差。
  正大三年十一月,北兵猝入西夏,攻中興府甚急。召陝西行省及陝州、靈寶二總帥訛可、牙吾塔議兵。又詔諭兩省曰:“倘邊方有警,內地可憂,若不早圖,恐成噬臍。旦夕事勢不同,隨机應變,若逐旋申奏,恐失事机,并從行省從宜規畫。”
  四年,牙吾塔复取平陽,獲馬三千。是歲,大兵既滅夏國,進攻陝西德順、秦州、清水等城、遂自鳳翔入京兆,關中大震。五年,圍慶陽。六年十月,上命陝省以羊酒及幣赴慶陽犒北帥,為緩師計。北中亦遣唐慶等往來議和,尋遣斡骨欒為小使,徑來行省。十二月,詔以牙吾塔与副樞蒲阿權簽樞密院事,內族訛可將兵救慶陽。七年正月,戰于大昌原,慶陽圍解。詔以牙吾塔為左副元帥,屯京兆。初,斡骨欒來,行省恐泄事机,因留之。蒲阿等既解慶陽之圍,志气驕滿,乃遣還,謂使者曰:“我已准備軍馬,可戰斗來。”語甚不遜,斡骨欒以此言上聞,太宗皇帝大怒,至應州,以九日拜天,即親統大兵入陝西。八年,遷居民于河南,棄京兆東還。五月,至閿鄉,得寒疾,汗不出,死。
  “塔”亦作“太”,亦曰“牙忽帶”,蓋女直語,無正字也。是歲九月,國信使內族乘慶自北使還,始知牙吾塔不遜激怒之語,且言慶等在旁心魄震蕩,殆不忍聞。當時以帥臣不知書,誤國乃爾。
  塔為人鷙狠狼戾,好結小人,不听朝廷節制。嘗入朝,詣省堂,詆毀宰執,宰執亦不敢言,而上倚其鎮東方,亦优容之。尤不喜文士,僚屬有長裾者,輒以刀截去。又喜凌侮使者,凡朝廷遣使來,必以酒食困之。或辭以不飲,因并食不給,使餓而去。司農少卿張用章以行戶部過宿,塔飲以酒。張辭以寒疾,塔笑曰:“此易治耳。”趨左右持艾來,臥張于床,灸之數十。又以銀符佩妓,屢往州郡取賕 ,州將之妻皆遠迎迓,號“省差行首”,厚賄之。御史康錫上章劾之,且曰:“朝廷容之,适所以害之。欲保全其人,宜加裁制。”朝廷竟不治其罪,以屢敗宋兵,威震淮、泗。好用鼓椎擊人,世呼曰“盧鼓椎”,其名可以怖兒啼,大概如呼“麻胡”云。
  有子名阿里合,世目曰“小鼓椎”,嘗為元帥,從哀宗至歸德,与蒲察官奴作亂,伏誅。
  康錫,字伯祿,趙州人。至宁元年進士。正大初,由省掾拜御史,劾侯摯、師安石非相材,近侍局宗室撒合輦聲勢熏灼,請托公行,不可使在禁近,時論韙之。轉右司都事、京南路司農丞,為河中路治中。河中破,從時帥率兵南奔,濟河,船敗死。為人气質重厚,公家之事知無不為,与雷淵、翼禹錫齊名。
  贊曰:金自胡沙虎、高琪用事,風俗一變,朝廷矯寬厚之政,好為苛察,然為之不果,反成姑息。將帥鄙儒雅之風,好為粗豪,然用非其宜,終至跋扈。牙吾塔戰胜攻取,威行江、淮,而矜暴不法,肆侮王人,此豈可制者乎?棄陝而歸,死于道途,殆其幸歟!其子效尤,竟陷大僇,君子乃知康錫之言不為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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