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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九十八



  桑喬(胡汝霖) 謝瑜(王曄 伊敏生 童漢臣等) 何維柏 徐學詩(葉經陳紹) 厲汝進(查秉彝等) 王宗茂 周冕 趙錦 吳時來 張翀 董傳策鄒應龍 張檟 林潤

  桑喬,字子木,江都人。嘉靖十一年進士。十四年冬,由主事改御史,出按山西。所部頻寇躪,喬奏請盡蠲徭賦,厚恤死者家。參將葉宗等將万人至荊家庄,陷賊伏中,大潰,賊遂深入。天城、陽和兩月間五遭寇。巡撫樊繼祖、總兵官魯綱以下,皆為喬劾,副將李懋及宗等六人并逮治。
  十六年夏,雷震謹身殿,下詔求言。喬偕同官陳三事,略言營造兩宮山陵,多侵冒;吉囊恣橫,邊備積弛。而末言:“陛下遇災而懼,下詔修省。修省不外人事,人事無過擇官。尚書嚴嵩及林庭昂、張瓚、張云皆上負國恩,下乖輿望,災變之來,由彼所致。”疏奏,四人皆乞罷。詔庭昂、云致仕,留嵩、瓚如故。嵩再疏辨,且詆言者。給事中胡汝霖言:“大臣被論,引罪求退而已。嵩負穢行,召物議,逞辭奏辨,陰擠言官,無大臣体。”帝下詔戒飭如汝霖指。時嵩拜尚書甫半歲,方養交游,揚聲譽,為進取地,舉朝猶未知其奸,喬獨首發之。
  喬尋巡按畿輔,引疾。都御史王廷相以規避劾之,嵩因构其罪。逮下詔獄,廷杖,戍九江。居戍所二十六年而卒。隆慶初,贈恤如制。
  胡汝霖,綿州人。由庶吉士除戶科給事中。二十年四月,九廟災。偕同官聶靜、御史李乘云劾文武大臣救火緩慢者二十六人,嵩与焉。帝怒所劾不盡,下詔獄訊治,俱鐫級調外。汝霖得太平府經歷。既謫官,則請解于嵩,反附以進。累遷至右僉都御史,巡撫甘肅。及嵩敗,以嵩党奪官。
  謝瑜,字如卿,上虞人。嘉靖十一年進士。由南京御史改北。十九年正月,禮部尚書嚴嵩屢被彈劾求去,帝慰留。瑜言:“嵩矯飾浮詞,欺罔君上,箝制言官。且援明堂大禮、南巡盛事為解,而謂諸臣中無為陛下任事者,欲以激圣怒。奸狀顯然。”帝留疏不下。嵩奏辨,且言:“瑜擊臣不已,欲与朝廷爭胜”。帝于是切責瑜,而慰諭嵩甚至。居二歲,竟用嵩為相。
  甫逾月,瑜疏言:“武廟盤游佚樂,邊防宜坏而未甚坏。今圣明在上,邊防宜固而反大坏者,大臣謀國不忠,而陛下任用失也。自張瓚為中樞,掌兵而天下無兵,擇將而天下無將。說者謂瓚形貌魁梧,足稱福將。夫誠邊塵不聳,海宇晏然,謂之福可也。今瓚無功而恩廕屢加,有罪而褫奪不及,此其福乃一身之福,非軍國之福也。昔舜誅四凶,万世稱圣。今瓚与郭勳、嚴嵩、胡守中,圣世之四凶。陛下旬月間已誅其二,天下翕然稱圣,何不并此二凶,放之流之,以全帝舜之功也?大學士翟鑾起廢棄中,授以巡邊之寄,乃优游曼衍,靡費供億。以盛苞苴者為才,獻淫樂者為敬,遂使邊軍益瘠,邊備更弛。行邊若此,將焉用之!故不清政本,天下必不治也。不易本兵,武功必不競也。”
  疏入,留不下。嵩复疏辯,帝更慰諭,瑜复被譙讓。然是時帝雖響嵩,猶未深罪言者,嵩亦以初得政,未敢顯擠陷,故瑜得居職如故。未几,假他事貶其官。又三載,大計,嵩密諷主者黜之。比疏上,令如貪酷例除名,瑜遂廢棄,終于家。
  始瑜之為御史也,武定侯郭勳陳時政,极詆大小諸臣不足任,請复遣內侍出鎮守。詔從之。瑜抗章奏曰:“勳所論諸事,影響恍惚,而复設鎮守,則其本意所注也。勳交通內侍,代之營求,利他日重賄。其言:‘官吏貪濁,由陛下無心腹耳目之人在四方’。又曰:‘文武怀奸避事,許內臣劾奏,則奸貪自息’。果若勳言,則內臣用事莫如正德時,其為太平极治耶?陛下革鎮守內臣,誠圣明善政,而勳詆以偏私。在朝百官,孰非天子耳目?而勳詆以不足任。欲陛下盡疑天下士大夫,獨倚宦官為腹心耳目,臣不知勳視陛下為何如主?”會給事中硃隆禧亦以為言,勳奏始寢。瑜,隆慶初复贈太仆少卿。
  王曄,字韜孟,金壇人。嘉靖十四年進士。授吉安推官,召拜南京吏科給事中。二十年九月偕同官上言:“外寇陸梁,本兵張瓚及總督尚書樊繼祖、新遷侍郎費寀不堪重寄”。帝下其章于所司。居兩月,复劾瓚,因及禮部尚書嚴嵩、總督侍郎胡守中,与巨奸郭勳相結納。嵩所居第宅,則勳私人代營之。逾月,御史伊敏生、鄭芸、陳策亦云嵩居宅乃勳私人孫澐所居,澐籍沒,嵩第應在籍中。帝怒,奪敏生等俸一級。嵩不問,而守中竟由曄疏獲罪。明年秋,嵩入內閣。吏科都給事中沈良才、御史喻時等交章劾嵩。逾月,山西巡按童漢臣章上。又逾月,曄与同官陳塏、御史陳紹等章亦上。大指皆論嵩奸貪,而曄疏并及嵩子世蕃,語尤剴切,帝皆不省。嵩憾甚,未有以中也。久之,為山東僉事,給由入都,道病后期,嵩遂奪其官。曄在台,嘗劾罷方面官三十九人,直聲甚著。比歸,環堵蕭然,數年卒。
  伊敏生,上元人。鄭芸、陳策,俱莆田人。敏生官至山東參政。策,台州知府。芸,終御史。
  沈良才,泰州人。起家庶吉士,歷官至兵部侍郎。三十六年大計自陳,已調南京矣,嵩附批南京科道拾遺疏中,落其職。
  喻時,光山人。官至南京兵部侍郎。
  童漢臣,錢塘人。由魏縣知縣入為御史。寇大入宣府、大同,總督樊繼祖等掩敗,三以捷聞。漢臣等劾之,得罪。其按山西,督諸將擊卻俺答之薄太原者,會方劾嵩,触其怒。明年,漢臣与巡撫李玨覈上繼祖等失事狀。章下吏部。漢臣前劾嵩并劾吏部尚書許贊,贊亦憾漢臣。因言漢臣劾遲延,宜并論。嵩遂擬旨鐫玨一階留任,謫漢臣湖廣布政司都事。舉朝皆知為嵩所中,莫能救也。久之,為泉州知府。倭賊薄城,有保障功。終江西副使。
  陳塏,余姚人。后為嵩斥罷。
  何維柏,字喬仲,南海人。嘉靖十四年進士。選庶吉士,授御史。雷震謹身殿,維柏言四海困竭,所在流移,而所司議加賦,民不為盜不止。因請罷沙河行宮、金山功德寺工作,及安南問罪之師。帝頗嘉納。尋引疾歸。久之,起巡按福建。二十四年五月疏劾大學士嚴嵩奸貪罪,比之李林甫、盧杞。且言嵩進顧可學、盛端明修合方藥,邪媚要寵。帝震怒,遣官逮治。士民遮道號哭,維柏意气自如。下詔獄,廷杖,除名。家居二十余年。隆慶改元,召复官,擢大理少卿。遷左僉都御史。疏請日御便殿,召執政大臣謀政事,并擇大臣有才德者与講讀儒臣更番入直。宮中燕居,慎選謹厚內侍調護圣躬,俾游處有常,幸御有節。非隆冬盛寒,毋輟朝講。報聞。進左副都御史。母憂歸。万歷初,還朝。歷吏部左、右侍郎,极論鬻官之害。御史劉台劾大學士張居正,居正乞罷,維柏倡九卿留之。及居正遭父喪,詔吏部諭留。尚書張瀚叩維柏,維柏曰:“天經地義,何可廢也?”瀚從之而止。居正怒,取旨罷瀚,停維柏俸三月。旋出為南京禮部尚書。考察自陳,居正從中罷之。卒謚端恪。
  徐學詩,字以言,上虞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授刑部主事,歷郎中。二十九年,俺答薄京師。既退,詔廷臣陳制敵之策。諸臣多掇細事以應。學詩憤然曰:“大奸柄國,亂之本也。亂本不除,能攘外患哉?”即上疏言:
  大學士嵩輔政十載,奸貪异甚。內結權貴,外比群小。文武遷除,率邀厚賄,致此輩掊克軍民,釀成寇患。國事至此,猶敢謬引佳兵不祥之說,以謾清問。近因都城有警,密輸財賄南還。大車數十乘,樓船十余艘,水陸載道,駭人耳目。又納奪職總兵官李鳳鳴二千金,使鎮薊州,受老廢總兵官郭琮三千金,使督漕運。諸如此比,難可悉數。舉朝莫不歎憤,而無有一人敢牴牾者,誠以內外盤結,上下比周,積久勢成。而其子世蕃又凶狡成性,擅執父權。凡諸司奏請,必先白其父子,然后敢聞于陛下。陛下亦安得而盡悉之乎?
  蓋嵩權力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發制人,勢利足以廣交自固,文詞便給足以掩罪飾非。而精悍警敏,揣摩巧中,足以趨利避害;彌縫缺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又足以結人歡心,箝人口舌。故前后論嵩者,嵩雖不能顯禍之于正言之時,莫不假事托人陰中之于遷除考察之際。如前給事中王曄、陳塏,御史謝瑜、童漢臣輩,于時亦蒙寬宥,而今皆安在哉?陛下誠罷嵩父子,別簡忠良代之,外患自無不宁矣。
  帝覽奏,頗感動。方士陶仲文密言嵩孤立盡忠,學詩特為所私修隙耳。帝于是發怒,下之詔獄。嵩不自安,求去,帝优詔慰諭。嵩疏謝,佯為世蕃乞回籍,帝亦不許。學詩竟削籍。先劾嵩者葉經、謝瑜、陳紹与學詩皆同里,時稱“上虞四諫”。隆慶初,起學詩南京通政參議。未之官,卒。贈大理少卿。
  初,學詩族兄應丰以善書擢中書舍人,供事無逸殿,悉嵩所為。嵩疑學詩疏出應丰指,會考察,屬吏部斥之。應丰詣迎和門辭,特旨留用,嵩恚益甚。居數年以誤寫科書譖于帝,竟杖殺之。
  葉經,字叔明。嘉靖十一年進士。除常州推官,擢御史。嵩為禮部,交城王府輔國將軍表柙謀襲郡王爵,秦府永壽王庶子惟燱与嫡孫怀墡爭襲,皆重賄嵩,嵩許之。二十年八月,經指其事劾嵩。嵩懼甚,力彌縫,且疏辯。帝乃付襲爵事于廷議,而置嵩不問。嵩由是憾經。又二年,經按山東監鄉試。試錄上,嵩指發策語為誹謗,激帝怒。廷杖經八十,斥為民。創重,卒。提調布政使陳儒及參政張臬,副使談愷、潘恩,皆謫邊方典史,由嵩報复也。穆宗即位,贈經光祿少卿,任一子官。
  陳紹終韶州知府。
  厲汝進,字子修,灤州人。嘉靖十一年進士。授池州推官,征拜吏科給事中。湖廣巡撫陸杰以顯陵工成,召為工部等郎。汝進言杰素犯清議,不宜佐司空,并劾尚書甘為霖、樊繼祖不職。不納。三遷至戶科都給事中。戶部尚書王杲下獄,汝進与同官海宁查秉彝、馬平徐養正、巴縣劉起宗、章丘劉祿合疏言:“兩淮副使張祿遣使入都,廣通結納。如太常少卿嚴世蕃、府丞胡奎等,皆承賂受囑有證。世蕃竊弄父權,嗜賄張焰。”詞連倉場尚書王。嵩上疏自理,且求援于中官以激帝怒。帝責其代杲解釋,命廷杖汝進八十,余六十,并謫云南、廣西典史。明年,嵩复假考察,奪汝進職。隆慶初,起故官。未至京,卒。
  秉彝由黃州推官歷戶科左給事中。數建白時事。終順天府尹。
  養正以庶吉士歷戶科右給事中。隆慶中,官至南京工部尚書。
  起宗初除衢州推官。召為戶科給事中。延綏几饑,請帑金振救。終遼東苑馬寺卿。
  祿以行人司擢戶科給事。謫后,自免歸。
  王宗茂,字時育,京山人。父橋,廣東布政使。從父格,太仆卿。宗茂登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授行人。三十一年擢南京御史。時先后劾嚴嵩者皆得禍,沈金柬至謫佃保安。中外懾其威,益箝口。宗茂積不平,甫拜官三月,上疏曰:
  嵩本邪諂之徒,寡廉鮮恥。久持國柄,作福作威。薄海內外,罔不怨恨。如吏、兵二部每選,請屬二十人,人索賄數百金,任自擇善地。致文武將吏盡出其門。此嵩負國之罪一也。
  任私人万寀為考功郎。凡外官遷擢,不察其行能,不計其資歷,唯賄是問。致端方之士不得為國家用。此嵩負國之罪二也。
  往歲遭人論劾,潛輸家資南返,輦載珍寶,不可數計。金銀人物,多高二三尺者。下至溺器,亦金銀為之。不知陛下宮中亦有此器否耶?此嵩負國之罪三也。
  廣布良田,遍于江西數郡。又于府第之后積石為大坎,實以金銀珍玩,為子孫百世計。而國計民瘼,一不措怀。此嵩負國之罪四也。
  畜家奴五百余人,往來京邸。所至騷扰驛傳,虐害居民,長吏皆怨怒而不敢言。此嵩負國之罪五也。
  陛下所食大官之饌不數品,而嵩則窮极珍錯。殊方异產,莫不畢致。是九州万國之待嵩有甚于陛下。此嵩負國之罪六也。
  往歲寇迫京畿,正上下憂懼之日,而嵩貪肆益甚。致民俗歌謠,遍于京師,達于沙漠。海內百姓,莫不祝天以冀其早亡,嵩尚恬不知止。此嵩負國之罪七也。
  募朝士為干儿義子至三十余輩。若尹耕、梁紹儒,早已敗露。此輩實衣冠之盜,而皆為之爪牙,助其虐焰,致朝廷恩威不出于陛下。此嵩負國之罪八也。
  夫天下之所恃以為安者,財也,兵也。不才之文吏,以賂而出其門,則必剝民之財,去百而求千,去千而求万,民奈何不困?不才之武將以賂而出其門,則必克軍之餉,或缺伍而不補,或逾期而不發,兵奈何不疲?邇者,四方地震,其占為臣下專權。試問今日之專權者,宁有出于嵩右乎?陛下之帑藏不足支諸邊一年之費,而嵩所蓄積可贍儲數年。与其開賣官鬻爵之令以助邊,盍去此蠹國害民之賊,籍其家以紓患也?臣見數年以來,凡論嵩者不死于廷杖,則役于邊塞。臣亦有身家,宁不致惜,而敢犯九重之怒,攖權相之鋒哉?誠念世受國恩,不忍見祖宗天下坏于賊嵩之手也。
  疏至,通政司趙文華密以示嵩,留數日始上,由是嵩得預為地。遂以誣詆大臣,謫平陽縣丞。
  方宗茂上疏,自謂必死。及得貶,恬然出都。到官半歲,以母憂歸。嵩無以釋憾,奪其父橋官。橋竟憤悒卒。嵩罷相之日,宗茂亦卒。隆慶初,贈光祿少卿。
  周冕,資縣人。嘉靖二十年進士。授太常博士,擢貴州道試御史。重建太廟成,奉安神主,帝將遣官代祭。御史鄢懋卿言其不可。帝怒,降手詔數百言諭廷臣,且言更有協君取譽者,必罪不宥。舉朝悚息,無敢复言,冕獨抗章爭之。帝震怒,立下冕詔獄搒掠。終以其言直,釋還職。是時太子生十一年矣,猶未出閣講學。冕极言教諭不可緩,請早降綸言,慎選侍從。帝又大怒,謫云南通海縣典史。冕雖遠竄,意慷慨無所屈。
  數遷至武選郎中。楊繼盛劾嚴嵩及嚴效忠冒功事,語侵歐陽必進。必進奏辯,章下兵部。冕上言:
  臣奉詔檢得二十七年通政司狀,效忠年十六,因武會試未第,咨兩廣軍門听用。已而必進及總兵官陳圭奏黎賊平,遣效忠報捷,授錦衣試所鎮撫。未逾月,嚴鵠言兄效忠曾斬首七級,并功加賞,應得署副千戶。今效忠身抱痼疾,鵠請代職。臣心疑其偽,方將核實以聞。嵩子世蕃乃自創一蒿付臣,屬臣依違題覆。臣觀其蒿,率誕謾舛戾,請得一一折之。
  如效忠曾中武舉,何初無本籍起送文牒,今又稱民人,而不言武舉?如效忠果鵠之兄,世蕃之子,則世蕃數子俱幼,未有名效忠者。如效忠果斬首七級,則當時狀稱年止十六,豈能赴戰?何軍門諸將俱未聞斬獲功,獨宰相一孫乃驍勇冠三軍?如曰效忠對敵,脛臂受創,計臨陣及差委,相去未一月,何以万里軍情即能馳報?如曰效忠到京以創甚疾故,何以鵠代職之日,止告不能受職?如曰效忠鎮撫當代,則奏捷功止及身,例無傳襲。如曰效忠功當并論,例先奏請,何止用通狀,而逼令司官奉行?
  臣悉心廉訪,初未有名效忠者赴軍門听用,鵠亦非效忠親弟。其姓名乃詭設,首級亦要買,而非有纖毫實跡也。必進既嵩鄉曲,圭又世蕃姻親,依阿朋比,共為欺罔。臣如不言,陛下何從知其奸?且自累朝以來,未聞有宰相之子孫送軍門報效者。今嵩不唯咨送軍門,而且詭托名姓,破坏祖宗之制,彼蔣應奎、唐國相輩何怪其效尤耶?臣職守攸關,義不敢陷,乞特賜究正,使天下曉然知朝廷有不可幸之功、不可犯之法。臣雖得罪,死無所恨。
  疏奏,直聲震朝廷。嵩父子大懼,力事彌縫。帝責冕報复,下詔獄拷訊,斥為民。冕既得罪,而尚書覆奏如世蕃指矣。隆慶初,錄先朝直臣,起冕太仆少卿。遭母憂,未任,卒。
  趙錦,字元朴,余姚人。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授江陰知縣,征授南京御史。江洋有警,議設總兵官于鎮江。錦言:“小寇剽掠,不足煩重兵。”帝乃罷之。已,疏言:“淮兗數百里,民多流佣,乞寬租徭,簡廷臣督有司拊循。”報可。軍興,民輸粟馬,得官錦衣,錦极陳不可。尋清軍云南。
  三十二年元旦,日食。錦以為權奸亂政之應,馳疏劾嚴嵩罪。其略曰:
  臣伏見日食元旦,變异非常。又山東、徐、淮仍歲大水,四方頻地震,災不虛生。昔太祖高皇帝罷丞相,散其權于諸司,為后世慮至深遠矣。今之內閣,無宰相之名,而有其實,非高皇帝本意。頃夏言以貪暴之資,恣睢其間。今大學士嵩又以佞奸之雄,繼之怙寵張威,竊權縱欲,事無鉅細,罔不自專。人有違忤,必中以禍,百司望風惕息。天下事未聞朝廷,先以聞政府。白事之官,班候于其門;請求之賂,幅輳于其室。銓司黜陟,本兵用舍,莫不承意指。邊臣失事,率朘削軍資納賕嵩所,無功可以受賞,有罪可以逭誅。至宗籓勳戚之襲封,文武大臣之贈謚,其遲速予奪,一視賂之厚薄。以至希寵干進之徒,妄自貶損。稱號不倫,廉恥掃地,有臣所不忍言者。
  陛下天縱圣神,乾綱獨運,自以予奪由宸斷,題覆在諸司,閣臣擬旨取裁而已。諸司奏稿,并承命于嵩,陛下安得知之?今言誅,而嵩得播惡者,言剛暴而疏淺,惡易見,嵩柔佞而机深,惡難知也。嵩窺伺逢迎之巧,似乎忠勤,諂諛側媚之態,似乎恭順。引植私人,布列要地,伺諸臣之動靜,而先發以制之,故敗露者少。厚賂左右親信之人,凡陛下動靜意向,無不先得,故稱旨者多。或伺圣意所注,因而行之以成其私;或乘事机所會,從而鼓之以肆其毒。使陛下思之,則其端本發于朝廷;使天下指之,則其事不由于政府。幸而洞察于圣心,則諸司代嵩受其罰;不幸而遂傳于后世,則陛下代嵩受其愆。陛下豈誠以嵩為賢邪?自嵩輔政以來,惟恩怨是酬,惟貨賄是斂。群臣憚陰中之禍,而忠言不敢直陳;四方習貪墨之風,而閭閻日以愁困。
  頃自庚戌之后,外寇陸梁。陛下嘗募天下之武勇以足兵,竭天下之財力以給餉,搜天下之遺逸以任將,行不次之賞,施莫測之威,以風示內外矣。而封疆之臣卒未有為陛下寬宵旰憂者。蓋緣權臣行私,將吏風靡,以掊克為務,以營競為能。致朝廷之上,用者不賢,賢者不用;賞不當功,罰不當罪。陛下欲致太平,則群臣不足承德于左右;欲遏戎寇,則將士不足御侮于邊疆。財用已竭,而外患未見底宁;民困已极,而內變又虞將作。陛下躬秉至圣,憂勤万几,三十二年于茲矣,而天下之勢其危如此,非嵩之奸邪,何以致之?
  臣愿陛下觀上天垂象,察祖宗立法之微,念權柄之不可使移,思紀綱之不可使亂,立斥罷嵩,以應天變,則朝廷清明,法紀振飭。寇戎雖橫,臣知其不足平矣。
  當是時,楊繼盛以劾嵩得重譴,帝方蓄怒以待言者。周冕爭冒功事亦下獄,而錦疏适至。帝震怒,手批其上,謂錦欺天謗君,遣使逮治,复慰諭嵩備至。于是錦万里就征,屢墮檻車,瀕死者數矣。既至,下詔獄拷訊,搒四十,斥為民。父塤,時為廣西參議,亦投劾罷。
  錦家居十五年,穆宗即位,起故官。擢太常少卿,未上,進光祿卿。江陰歲進子鱭万斤,奏減其半。隆慶元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破擒叛苗龍得鮓等。宣慰安氏素桀驁,畏錦,為效命。入為大理卿,歷工部左、右侍郎。嘗署部事,有所爭執。
  万歷二年,遷南京右都御史,改刑部尚書。張居正遭喪,南京大臣議疏留。錦及工部尚書費三暘不可而止。移禮部,又移吏部,俱在南京。錦以居正操切,頗訾議之。語聞,居正令給事中費尚伊劾錦講學談禪,妄議朝政,錦遂乞休去。居正死,給事、御史交荐,起故官。十一年召拜左都御史。是時,方籍居正貲產。錦言:“世宗籍嚴嵩家,禍延江西諸府。居正私藏未必逮嚴氏,若加搜索,恐貽害三楚,十倍江西民。且居正誠擅權,非有异志。其翊戴沖圣,夙夜勤勞,中外宁謐,功亦有不容泯者。今其官廕贈謚及諸子官職并從褫革,已足示懲,乞特哀矜,稍寬其罰。”不納。
  二品六年滿,加太子少保,尋加兵部尚書,掌院事如故。錦摘陳御史封事可采者數條,請旨行之。四川巡按雒遵憾錦,假條奏指錦為奸臣。御史周希旦、給事中陳与郊不直遵,交章論列,遂調遵外任。帝幸山陵,再奉敕居守。其冬,以繼母喪歸。十九年召拜刑部尚書。年七十六矣,再辭,不許。次蘇州卒。贈太子太保,謚端肅。
  錦始終厲清操,篤信王守仁學,而教人則以躬行為本。守仁從祀孔廟,錦有力焉。始忤嚴嵩,得重禍。及之官貴州,道嵩里,見嵩葬路旁,惻然憫之,屬有司護視。后忤居正罷官,居正被籍,复為營救。人以是稱錦長者。
  吳時來,字惟修,仙居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授松江推官,攝府事。倭犯境,鄉民攜妻子趨城,時來悉納之。客兵獷悍好剽掠,時來以恩結其長,犯即行法,無嘩者。賊攻城,驟雨,城坏數丈。時來以勁騎扼其沖,急興版筑,三日城复完,賊乃棄去。
  擢刑科給事中。劾罷兵部尚書許論、宣大總督楊順及巡按御史路楷。皆嚴嵩私人,嵩疾之甚。會將遣使琉球,遂以命時來。三十七年三月,時來抗章劾嵩曰:“頃陛下赫然震怒,逮治僨事邊臣,人心莫不欣快。邊臣朘軍實、饒執政,罪也。執政受其饋,朋奸罔上,獨得無罪哉?嵩輔政二十年,文武遷除,悉出其手。潛令子世蕃出入禁所,批答章奏。世蕃因招權示威,頤指公卿,奴視將帥,筐篚苞苴,輻輳山積,猶無饜足。用所親万寀為文選郎,方祥為職方郎,每行一事,推一官,必先稟命世蕃而后奏請。陛下但知議出部臣,豈知皆嵩父子私意哉!他不具論。如趙文華、王汝孝、張經、蔡克廉以及楊順、吳嘉會輩,或祈免死,或祈遷官,皆剝民膏以營私利,虛官帑以實權門,陛下已洞見其一二。言官如給事中袁洪愈、張墱,御史万民英亦嘗屢及之。顧多旁指微諷,無直攻嵩父子者。臣竊謂除惡務本。今邊事不振由于軍困,軍困由官邪,官邪由執政之好貨。若不去嵩父子,陛下雖宵旰憂勞,邊事終不可為也。”
  時張翀、董傳策与時來同日劾嵩。而翀及時來皆徐階門生,傳策則階邑子,時來先又官松江,于是嵩疑階主使。密奏三人同日构陷,必有人主之,且時來乃憚琉球之行,借端自脫。帝入其言,遂下三人詔獄,嚴鞫主謀者。三人瀕死不承,第言“此高廟神靈教臣為此言耳。”主獄者乃以三人相為主使讞上。詔皆戍煙瘴,時來得橫州。
  隆慶初,召复故官。進工科給事中。條上治河事宜,又荐譚綸、俞大猷、戚繼光宜用之蘇鎮,專練邊兵,省諸鎮征調。帝皆從之。撫治鄖陽。僉都御史劉秉仁被劾且調用,時來言秉仁荐太監李芳,無大臣節,秉仁遂坐罷。帝免喪既久,臨朝未嘗發言,時來上保泰九答刀,報聞。尋擢順天府丞。
  隆慶二年,拜南京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移巡撫廣東。將行,荐所屬有司至五十九人。給事中光懋等劾其濫舉。會高拱掌吏部,雅不喜時來,貶云南副使。复為拱門生給事中韓楫所劾,落職閒住。
  万歷十二年,始起湖廣副使。俄擢左通政,歷吏部左侍郎。十五年拜左都御史。誠意伯劉世延怙惡,數抗朝令,時來劾之,下所司訊治。時來初以直竄,聲振朝端。再遭折挫,沈淪十余年。晚節不能自堅,委蛇執政間。連為饒伸、薛敷教、王麟趾、史孟麟、趙南星、王繼光所劾,時來亦連乞休歸。未出都,卒。贈太子太保,謚忠恪。尋為禮部郎中于孔兼所論,奪謚。
  張翀,字子儀,柳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授刑部主事。疾嚴嵩父子亂政,抗章劾之。其略曰:
  竊見大學士嵩貴則极人臣,富則甲天下。子為侍郎,孫為錦衣、中書,賓客滿朝班,親姻盡硃紫。犬馬尚知報主,乃嵩則不然。臣試以邊防、財賦、人才三大政言之。
  國家所恃為屏翰者,邊鎮也。自嵩輔政,文武將吏率由賄進。其始不核名實,但通關節,即与除授。其后不論功次,但勤問遺,即被超遷。托名修邊建堡,覆軍者得廕子,濫殺者得轉官。公肆詆欺,交相販鬻。而祖宗二百年防邊之計盡廢坏矣。
  戶部歲發邊餉,本以贍軍。自嵩輔政,朝出度支之門,暮入奸臣之府。輸邊者四,饋嵩者六。臣每過長安街,見嵩門下無非邊鎮使人。未見其父,先饋其子。未見其子,先饋家人。家人嚴年富已逾數十万,嵩家可知。私藏充溢,半屬軍儲;邊卒凍餒,不保朝夕。而祖宗二百年豢養之軍盡耗弱矣。
  邊防既隳。邊儲既虛,使人才足供陛下用,猶不足憂也。自嵩輔政,藐蔑名器,私營囊橐。世蕃以狙獪資,倚父虎狼之勢,招權罔利,獸攫鳥鈔。無恥之徒,絡繹奔走,靡然成風,有如狂易。而祖宗二百年培養之人才盡敗坏矣。
  夫嵩險足以傾人,詐足以惑世,辨足以亂政,才足以濟奸。附己者加諸膝,异己者墜之淵。箝天下口使不敢言,而其惡日以恣。此忠義之士,所以搤腕憤激,怀深長之憂者也。陛下誠賜斥譴,以快眾憤,則緣邊將士不戰而气自倍,百司庶府不令而政自新。
  書奏,逮下詔獄拷訊,謫戍都勻。
  穆宗嗣位,召為吏部主事,再遷大理少卿。隆慶二年春,以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所部万羊山跨湖廣、福建、廣東境,故盜藪,四方商民种藍其間。至是,盜出劫,翀遣守備董龍剿之。龍聲言搜山,諸藍戶大恐。盜因煽之,嘯聚千余人。兵部令二鎮撫臣協議撫剿之宜,久乃定。南雄劇盜黃朝祖流劫諸縣,轉掠湖廣,勢甚熾。翀討擒之。移撫湖廣。召拜大理卿,進兵部右侍郎。以侍養歸。
  万歷初,起故官,督漕運。召為刑部右侍郎,不拜,連章乞休。卒于家。天啟初,贈兵部尚書,謚忠簡。
  董傳策,字原漢,松江華亭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除刑部主事。
  三十七年抗疏劾大學士嚴嵩,略言:
  嵩諗惡誤國,陛下豈不洞燭其奸?特以輔政故,尚為优容,令自省改。而嵩恬不知戒,負恩愈深。居位一日,天下受一日之害。臣竊痛之。
  夫邊疆督撫將帥欲得士卒死力,必資財用。今諸邊軍饟歲費百万,強半賂嵩。遂令軍士饑疲,寇賊深入。此其坏邊防之罪一也。
  吏、兵二部持選簿就嵩填注。文選郎万寀、職方郎方祥甘听指使,不异卒隸。都門諺語至以“文武管家”目之。此其鬻官爵之罪二也。
  侍郎劉伯躍以采木行部,擅斂民財及郡縣贓罪,輦輸嵩家,前后不絕。其他有司破冒攘敓,入獻于嵩者更不可數計。嵩家私藏,富于公帑。此其蠹國用之罪三也。
  趙文華以罪放逐,嵩沒其囊橐巨万,而令人護送南還。恐喝州縣,私役民夫,致道路驛騷,公私煩費。此其党罪人之罪四也。
  天下籓臬諸司,歲時問遺,動以千計,勢不得不掊克小民。民財日殫,嵩貲日積。于是水陸舟車載還其鄉,月無虛日。所至要索供億,勢如虎狼。此其騷驛傳之罪五也。
  嵩久握重權,灸手而熱。干進無恥之徒,附N陶v穢,麇集其門。致士風日偷,官箴日喪。此其坏人才之罪六也。
  嵩以蔽欺行其專權,生死予奪惟意所為。而世蕃又以無賴之子,竊威助惡。父子肆凶,中外飲憤。有臣如此,非國法可容。臣待罪刑曹,宜詰奸慝。陛下誠不惜嚴氏以謝天下,則臣亦何惜一死以謝權奸!
  疏入,下詔獄。謫戍南宁。
  穆宗立,召复故官。歷郎中。隆慶五年累遷南京大理卿,進工部右侍郎。万歷元年就改禮部。言官劾傳策受人賄,免歸。繩下過急,竟為家奴所害。
  鄒應龍,字云卿,長安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嚴嵩擅政久,廷臣攻之者輒得禍,相戒莫敢言。而應龍知帝眷已潛移,其子世蕃益貪縱,可攻而去也,乃上疏曰:
  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權,專利無厭。私擅爵賞,廣致賂遺。使選法敗坏,市道公行。群小競趨,要价轉鉅。刑部主事項治元以万三千金轉吏部,舉人潘鴻業以二千二百金得知州。夫司屬郡吏賂以千万,則大而公卿方岳,又安知紀极?
  平時交通贓賄,為之居間者不下百十余人,而其子錦衣嚴鵠、中書嚴鴻、家人嚴年、幕客中書羅龍文為甚。年尤桀黠,士大夫無恥者至呼為鶴山先生。遇嵩生日,年輒獻万金為壽。臧獲富侈若是,主人當何如?
  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廣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揚州,無慮數十所,以豪仆嚴冬主之。抑勒侵奪,民怨入骨。外地牟利若是,鄉里又何如?
  尤可异者,世蕃喪母,陛下以嵩年高,特留侍養,令鵠扶櫬南還。世蕃乃聚狎客,擁艷姬,睇R酣歌,人紀滅絕。至鵠之無知,則以祖母喪為奇貨。所至驛騷,要索百故。諸司承奉,郡邑為空。
  今天下水旱頻仍,南北多警。而世蕃父子方日事掊克,內外百司莫不竭民脂膏,塞彼溪壑。民安得不貧?國安得不病?天人災變安得不迭至也?臣請斬世蕃首懸之于市,以為人臣凶橫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嵩溺愛惡子,召賂市權,亦宜亟放歸田,用清政本。
  帝頗知世蕃居喪淫縱,心惡之。會方士藍道行以扶乩得幸,帝密問輔臣賢否。道行詐為乩語,具言嵩父子弄權狀,帝由是疏嵩而任徐階。及應龍奏入,遂勒嵩致仕,下世蕃等詔獄,擢應龍通政司參議。然帝雖罷嵩,念其贊修玄功,意忽忽不樂,手札諭階:“嵩已退,其子已伏辜,敢再言者,當并應龍斬之。”應龍深自危,不敢履任,賴階調護始視事。御史張檟巡鹽河東,不知帝指,上疏言:“陛下已顯擢應龍,而王宗茂、趙錦輩首發大奸未召,是曲突者不賞也。”帝大怒,立逮至,杖六十,斥為民。久之,世蕃誅,應龍乃自安。
  隆慶初,以副都御史總理江西、江南鹽屯。遷工部右侍郎。鎮守云南黔國公沐朝弼驕恣,廷議遣大臣有威望者鎮之,乃改應龍兵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巡撫云南。至則發朝弼罪,朝弼竟被逮。万歷改元,鐵索箐賊作亂,討平之。已,番人梅犬發反,合土漢兵進討,斬獲各千余人。
  應龍有才气,初以劾嚴嵩得名,驟致通顯。及為太常,省牲北郊,東厂太監馮保傳呼至,導者引入,正面爇香,儼若天子。應龍大駭,劾保僭肆,保深銜之。至是,京察自陳,保修郤,令致仕。臨安土官普崇明、崇新兄弟构爭。崇明引廣南儂兵為助,崇新則召交兵。已,交兵退,儂兵尚留,應龍命部將楊守廉往剿。守廉掠村聚,殺人。儂賊乘之,再敗官軍,人以咎應龍。應龍聞罷官,不俟代徑歸。代者王凝欲自以為功,力排應龍。給事中裴應章遂劾應龍僨事。巡按御史郭廷梧雅不善應龍,勘如凝言。應龍遂削籍,卒于家。
  十六年,陝西巡撫王璇言應龍歿后,遺田不及數畝,遺址不過數楹,恤典未被,朝野所恨。帝命复應龍官,予祭葬。
  張檟,江西新城人。嘉靖三十八年進士。居台中,敢言。穆宗初,复官。屢疏抗中官,嘗劾大學士高拱。拱复入閣掌吏部,檟已遷太仆少卿,坐不謹罷歸。万歷中,累官工部右侍郎。
  林潤,字若雨,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授臨川知縣。以事之南丰,寇猝至,為畫計卻之。征授南京御史。嚴世蕃置酒召潤,潤談辨風生,世蕃心憚之。既罷,屬客謂之曰:“嚴侍郎謝君,無刺當世事。”潤到官,首論祭酒沈坤擅殺人,置之理。已,劾副都御史鄢懋卿五罪,嚴嵩庇之,不問。伊王典柍不道,數遭論列不悛,潤复糾之。典柍累奏辨,詆潤挾私。部科交章論王抗朝命,脅言官。世蕃納其賄,下詔責讓而已。潤因言宗室繁衍,歲祿不繼,請亟議變通。帝為下所司集議。
  會帝用鄒應龍言,戍世蕃雷州,其党羅龍文尋州。世蕃留家不赴。龍文一詣戍所,即逃還徽州,數往來江西,与世蕃計事。四十三年冬,潤按視江防,廉得其狀,馳疏言:“臣巡視上江,備訪江洋群盜,悉竄入逃軍羅龍文、嚴世蕃家。龍文卜筑深山,乘軒衣蟒,有負險不臣之心。而世蕃日夜与龍文誹謗時政,搖惑人心。近假名治第,招集勇士至四千余人。道路恟懼,咸謂變且不測。乞早正刑章,以絕禍本。”帝大怒,即詔潤逮捕送京師。世蕃子紹庭官錦衣,聞命亟報世蕃,使詣戍所。方二日,潤已馳至。世蕃猝不及赴,乃械以行,龍文亦從梧州捕至。遂盡按二人諸不法事,二人竟伏誅。
  潤尋擢南京通政司參議,歷太常寺少卿。隆慶元年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諸府。屬吏懾其威名,咸震心栗。潤至,則持寬平,多惠政,吏民皆悅服。居三年,卒官。年甫四十。
  潤鄉郡興化陷倭,特疏請蠲复三年,發帑金振恤。鄉人德之。喪歸,遮道四十里,為位祭哭凡三日。
  贊曰:世宗非庸懦主也。嵩相二十余年,貪裛盈貫。言者踵至,斥逐罪死,甘之若飴,而不能得君心之一悟。唐德宗言:“人謂盧杞奸邪,朕殊不覺。”各賢其臣,若蹈一轍,可胜歎哉!世蕃之誅,發于鄒應龍,成于林潤。二人之忠,非過于楊繼盛,其言之切直,非過于沈鍊、徐學詩等,而大憝由之授首。蓋惡積滅身,而鄒、林之彈擊适會其時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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