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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一百四十四



  崔景榮 黃克纘 畢自嚴 李長庚 (王志道) 劉之鳳

  崔景榮,字自強,長垣人。万歷十一年進士。授平陽府推官。擢御史,劾東厂太監張鯨罪。巡按甘肅、湖廣、河南,最后按四川,積台資十八年。
  播州亂,景榮監大帥遇劉綎、吳廣輩軍。綎馳金帛至景榮家,為其父壽,景榮上疏劾之。播州平,或請以播北畀安氏,景榮不可。會總督李化龍憂去,景榮為請蠲蜀一歲租,恤上東五路,罷礦使。化龍疏敘監軍功,弗及景榮。已,晉太仆少卿。
  三年滿,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宁夏。銀定素驕,歲入掠。景榮親督戰破之,因議革導賊諸部賞,諸部懼,請与銀定絕。銀定既失導,亦叩關求市。宁夏歲市費不貲,景榮議省之。在任三年,僅一市而已。其后延鎮吉能等挾款求補市,卒勿許,歲省金錢十余万。
  四十一年,入為兵部右侍郎,總京營戎政。改吏部,以疾辭去。逾年,起宣府大同總督。召還,晉兵部尚書。會遼、沈失,熊廷弼、王化貞議不協,命廷臣議經、撫去留,景榮數為言官所論。御史方震孺請罷景榮,以孫承宗代之。遂引疾歸。
  天啟四年十一月,特起為吏部尚書。當是時,魏忠賢盜國柄,群小更相倚附,逐尚書趙南星。即家起景榮,欲倚為助。比至,忠賢飾大宅以待,景榮不赴。錦衣帥田爾耕來謁,又辭不見。帝幸太學,忠賢欲先一日听祭酒講,議裁諸听講大臣賜坐賜茶禮,又議減考選員額,汰京堂添注官。景榮皆力持不行,浸忤忠賢指。又移書魏廣微,勸其申救楊漣、左光斗。廣微不得已,為具揭。尋以景榮書為征,曰:“景榮教我也。”于是御史倪文煥、門克新先后劾景榮陰護東林,媚奸邪而邀后福。得旨,削奪為民。崇禎改元,复原職。四年卒,贈少保。
  黃克纘,字紹夫,晉江人。万歷八年進士。除壽州知州,入為刑部員外郎。累官山東左布政使,就遷右副都御史,巡撫其地。請停礦稅,論劾稅使陳增、馬堂,他惠政甚著。屢以平盜功,加至兵部尚書。四十年,詔以故官參贊南京机務,為御史李若星、魏云中所劾,還家候命。居三年,始履任。四十四年冬,隆德殿災,上疏陳時政,語极痛切。不報。
  召理京營戎政,改刑部尚書,預受兩朝顧命。李選侍將移宮,其內侍王永福、姚進忠等八人坐盜乾清宮珠寶下吏。克纘擬二人辟,余俱末減。帝不從,命辟六人,余遣戍。克纘言:“姜升、鄭穩山、劉尚理不持一物,劉遜拾地上珠,還之選侍,而与永福、進忠同戮,輕重失倫。況選侍篋中物,安知非先朝所賜?”當是時,諸璫罪重,謀脫無自,惟請帝厚待選侍,則獄情自緩。于是流言四布,謂帝薄待先朝妃嬪,而克纘首入其言。帝不悅,責克纘偏听,命如前旨。
  已,楊漣陳“移宮”始末。帝即宣諭廷臣,備述選侍凌虐圣母狀。且曰:“大小臣工,惟私李党,責備朕躬。”克纘皇恐上言:“禮,父母并尊。事有出于念母之誠,跡或涉于彰父之過,必委曲周全,渾然無跡,斯為大孝。若謂党庇李氏,責備圣躬,臣万死不敢出。”御史焦源溥力駁其持論之謬,末言:“群豎持貲百万,借安選侍為名,妄希脫罪,克纘墮其術而不覺。”克纘奏辨,因乞罷。略言:“源溥謂在神宗時為元子者為忠,為福籓者非忠。臣敢廣之曰:神宗既保護先帝,授以大位,則為神考而全其貴妃,富貴其愛子者,尤忠之大也。又謂在先帝時為二后者為忠,為選侍者非忠。臣亦廣之曰:圣母既正名定位,則光昭刑于之令德,勿虛傳宮幃之忿爭,尤忠之大也。若如源溥言,必先帝不得正其始,圣母不得正其終,方可議斯獄耳。”疏入,帝怒甚,責以輕肆無忌,不諳忠孝。克纘皇恐引罪,大學士劉一□等亦代為言,乃已。無何,給事中董承業、孫杰、毛士龍,御史潘云翼、楊新期,南京御史王允成并劾克纘是非舛謬。克纘不服,言曩不舉李三才,故為諸人所惡。源溥复劾克纘借三才以傾言官。克纘奏辨,再乞休,帝不問。
  天啟元年冬,加太子太保。尋复以兵部尚書協理戎政。廷臣議“紅丸”,克纘述進藥始末,力為方從哲辨。給事中薛文周詆其滅倫常,昵私交,昧大義。克纘憤,援《春秋》不書隱公、閔公之弒,力詆文周,且白選侍無毆圣母事。給事中沈惟炳助文周复劾克纘。先是,帝宣諭百官,明言選侍毆崩圣母。及惟炳疏上,得旨:“選侍向有触忤,朕一時傳諭,不無過激。追念皇考,豈能恝然?”于是外議紛紜,咸言前此上諭,悉出王安矯托,而諸請安選侍者,益得藉為詞。蓋是時王安已死,魏忠賢方竊柄,故前后諭旨牴牾如此。
  克纘歷官中外,清強有執。持議与爭“三案”者异,攻擊紛起。自是群小排東林,創《要典》,率推克纘為首功。時東林方盛,克纘移疾。詔加太子太傅,乘傳歸。四年十二月,魏忠賢盡逐東林,召克纘為工部尚書。視事數月,复移疾歸。三殿成,加太子太師。崇禎元年,起南京吏部尚書。有劾之者,不就,卒于家。
  畢自嚴,字景曾,淄川人。万歷二十年進士。除松江推官。年少有才干,征授刑部主事。歷工部員外郎中,遷淮徐道參議。內艱闋,分守冀宁。改河東副使,引疾去。起洮岷兵備參政。以按察使徙治榆林西路,進右布政使。泰昌時,召為太仆卿。
  天啟元年四月,遼陽覆。廷議設天津巡撫,專飭海防,改自嚴右僉都御史以往。置水軍,繕戰艦,備戎器。及熊廷弼建三方布置策,天津居其一,增設鎮海諸營,用戚繼光遺法,水軍先習陸戰,軍由是可用。魏忠賢令錦衣千戶劉僑逮天津廢將,自嚴以無駕帖疏論之,報聞。四方所募兵日逃亡,用自嚴言,攝其親屬補伍。兵部主事來斯行有武略,自嚴請為監軍。山東白蓮妖賊起,令斯行率五千人往,功多。
  初,万歷四十六年,遼左用兵,議行登、萊海運。明年二月,特設戶部侍郎一人,兼右僉都御史,出督遼餉,語詳《李長庚傳》。及是,長庚遷,乃命自嚴代。敘前平賊功,進右都御史兼戶部左侍郎。時議省天津巡撫,令督餉侍郎兼領其事,即以委自嚴。又議討朝鮮,自嚴言不可遽討,當俟請貢輸誠,東征效力,徐許其封耳。京師數地震,因言內批宜慎,恩澤宜節,人才宜惜,內操宜罷,語甚切直。自嚴在事數年,綜核撙節,公私賴之。
  五年,以右都御史掌南京都察院。明年正月,就改戶部尚書。忠賢議鬻南太仆牧馬草場,助殿工。自嚴持不可,遂引疾歸。
  崇禎元年,召拜戶部尚書。自嚴以度支大絀,請核逋賦,督屯田,嚴考成,汰冗卒,停薊、密、昌、永四鎮新增鹽菜銀二十二万,俱報可。二年三月,疏言:“諸邊年例,自遼餉外,為銀三百二十七万八千有奇。今薊、密諸鎮節省三十三万,尚應二百九十四万八千。統計京邊歲入之數,田賦百六十九万二千,鹽課百一十万三千,關稅十六万一千,雜稅十万三千,事例約二十万,凡三百二十六万五千有奇。而逋負相沿,所入不滿二百万,即盡充邊餉,尚無贏余。乃京支雜項八十四万,遼東提塘三十余万,薊、遼撫賞十四万,遼東舊餉改新餉二十万,出浮于入,已一百十三万六千。況內供召買,宣、大撫賞,及一切不時之需,又有出常額外者。乞敕下廷臣,各陳所見。”于是廷臣爭效計畫。自嚴擇其可者,先列上十二事,曰增鹽引,議鼓鑄,括雜稅,核隱田,稅寺產,核牙行,停修倉廒,止葺公署,南馬協濟,崇文舖稅,京運撥兌,板木折价。已,复列上十二事,曰增關稅,捐公費,鬻生祠,酌市稅,汰冗役,核虛冒,加抵贖,班軍折銀,吏胥納班,河濱灘蕩,京東水田,殿工冠帶。帝悉允行。
  詔輯《賦役全書》。自嚴言:“《全書》之作,自行一條鞭始,距今已四十五年。有一事而此多彼少者,其弊為混派;有司听奸吏暗洒瓜分,其弊為花派。當大為申飭。”因條八式以獻。帝即命頒之天下。
  給事中汪始亨极論盜屯損餉之弊。自嚴言:“相沿已久,難于核實。請無論軍种民种,一照民田起科。”帝是其議。先是,忠賢亂政,邊餉多缺,自嚴給發如期。又疏言:“最耗財者無如客餉。諸鎮年例合三百二十七万,而客餉居三之一,宜大裁省。其次則有撫賞、召買、修筑諸費,皆不可不節。”帝褒納之。其冬,京師被兵,帝憂勞國事,旨中夜數發。自嚴奏答無滯,不敢安寢,頭目臃腫,事幸無乏。明年夏,以六罪自劾,乞罷,优旨慰留。先以考滿加太子少保,敘遵、永克复功,再進太子太保。
  兵部尚書梁廷棟請增天下田賦,自嚴不能止。于是舊增五百二十万之外,更增百六十五万有奇,天下益耗矣。已,陳時務十事,意主利民,帝悉采納。又以兵餉日增,屢請清核,而兵部及督撫率為寢閣。复乞汰內地無用之兵,帝即令嚴飭,然不能盡行也。
  御史余應桂劾自嚴殿試讀卷,首荐陳于泰,乃輔臣周延儒姻婭。自嚴引疾乞休,疏四上,不允。時有詔,縣令將行取者,戶部先核其錢谷。華亭知縣鄭友元已入為御史,先任青浦,逋金花銀二千九百。帝以詰戶部,自嚴言友元已輸十之七貯太倉。帝令主庫者核實,無有,帝怒責自嚴。自嚴飾詞辨,帝益怒,遂下自嚴獄,遣使逮友元。御史李若讜疏救,不納。逾月,給事中吳甘來复抗疏論救,帝乃釋之。八年五月,敘四川平賊功,复官,致仕。又三年卒,賜恤如制。
  李長庚,字酉卿,麻城人。万歷二十三年進士。授戶部主事。歷江西左、右布政使,所在勵清操。入為順天府尹。改右副都御史,巡撫山東。盡心荒政,民賴以蘇。盜蔓武定諸州縣,討擒其渠魁。
  四十六年,遼東用兵,議行登、萊海運。長庚初言不便,后言:“自登州望鐵山西北口,至羊頭凹,歷中島、長行島抵北信口,又歷兔儿島至深井,達蓋州,剝運一百二十里,抵娘娘宮,陸行至廣宁一百八十里,至遼陽一百六十里,每石費一金。”部議以為便,遂行之。
  明年二月,特設戶部侍郎一人兼右僉都御史,出督遼餉,駐天津,即以長庚為之。奏行造淮船、通津路、議牛車、酌海道、截幫運、議錢法、設按臣、開事例、嚴海防九事。時議歲運米百八十万石,豆九十万石,草二千一百六十万束,銀三百二十四万兩,長庚請留金花,行改折,借稅課,言:“臣考會計錄,每歲本色、折色通計千四百六十一万有奇。入內府者六百余万,入太倉者,自本色外,折色四百余万。內府六百万,自金花籽粒外,皆絲綿布帛蜡茶顏料之類,歲久皆朽敗。若改折一年,無損于上,有益于下。他若陝西羊絨,江、浙織造,亦當稍停一年,濟軍國急。”帝不悅,言:“金花籽粒本祖宗舊制,內供正額及軍官月俸,所費不貲,安得借留?其以今年天津、通州、江西、四川、廣西上供稅銀,盡充軍費。”于是戶科給事中官應震上言:“考《會典》,于內庫則云:金花銀,國初解南京供武俸,諸邊或有急,亦取給其中。正統元年,始自南京改解內庫。嗣后除武官俸外,皆為御用。是金花銀國初常以濟邊,而正統后方供御用也。《會典》于太倉庫則云:嘉靖二十二年,題准諸處京運錢糧,不拘金花籽粒,應解內府者悉解貯太倉庫,備各邊應用。是世宗朝金花盡充兵餉,不知陛下初年何故斂之于內也。今不考各邊取給應用之例,而反云正供舊額,何相左若是?至武官月俸,歲不過十余万,乃云所費不貲哉。且原數一百万,陛下始增二十万,年深日久,顛末都忘。以臣計之,毋論今年當借,即嗣后年年借用可也;毋論未來者當濟邊,即見在內帑者盡還太倉可也。若夫物料改折,隆慶元年曾行之以解部濟邊,六年又行于南京監局,亦以濟邊。此則祖宗舊制,陛下獨不聞耶?”帝卒不听。
  時諸事創始,百務坌集,長庚悉辦治。天啟二年,遷南京刑部尚書,就移戶部。明年,召拜戶部尚書,未任,以憂歸。
  崇禎元年,起工部尚書,复以憂去。久之,代閔洪學為吏部尚書。六年正月,修撰陳于泰疏陳時弊,宣府監視中官王坤力詆之,侵及首輔周延儒。長庚率同列上言:“陛下博覽古今,曾見有內臣參論輔臣者否?自今以后,廷臣拱手屏息,豈盛朝所宜有。臣等溺職,祈立賜譴黜,終不忍開內臣輕議朝政之端,流禍無窮,為万世口實。”帝不懌。次日召對平台。時副都御史王志道劾坤語尤切,帝責令回奏。奏上,帝益怒。及面對,詰責者久之,竟削其籍。
  志道,漳浦人,天啟時為給事中。議“三案”為高攀龍所駁,謝病歸。其后附魏忠賢,歷擢左通政,論者薄之。及是,以忤中官罷。
  長庚不植党援,与溫体仁不甚合。推郎中王茂學為真定知府,帝不允。复推為順德知府,帝怒,責以欺蒙,并追咎冠帶監生授職事,責令回奏。奏上,斥為民。家居十年,國變,久之卒。
  劉之鳳,字雍鳴,中牟人。万歷四十四年進士。歷南京御史。天啟三年六月,上疏別白孫承宗、王象乾、閻鳴泰本末,請定去留,而撤毛文龍海外軍,令居關內。又請亟罷內操。忤魏忠賢,傳旨切責,复宣諭廷臣,再瀆奏者罪無赦。六年,之鳳方視江防,期滿奏報。忠賢奪其職。
  崇禎二年,起故官。帝召周延儒燕見,宵分始出。之鳳偕同官上疏曰:“臣等待罪陪京,去延儒原籍三百里,其立身居鄉,不堪置齒頰。今乃特蒙眷注,必將曰舉朝盡欺,獨延儒一人捐軀為國,使陛下真若廷臣無可信,而延儒乃得翦所忌,樹所私,曰為馮銓、霍維華等報怨。此一召也,于國事無纖毫益,而于圣德有丘山之損。”忤旨,詰責。已,复列上五事,曰舉謀勇,止援兵,練土著,密偵探,選守令,俱見采納。
  累遷刑部侍郎,遂代鄭三俊為本部尚書。之鳳以天下囚徒皆五年一審錄,高牆罪獨不与,上疏言之,報可。嘗与左侍郎王命璿召對平台,論律例及獄情,帝申飭而退。時有火星之變,之鳳特請修刑,言:“自今獄情大者,一月奏斷,小者半月。贓重人犯,結案在數年前者,大抵本犯無髓可敲,戚屬亦無脂可吸。祈悉宥免,全好生之仁。”從之。然之鳳雖為此奏,其后每上獄詞,帝必嚴駁,之鳳懼甚,諸司呈稿,遲疑不敢遽發,屢疏謝病,帝不從。會尚書范景文劾南京給事中荊可棟貪墨,下部訊,之鳳予輕比。帝疑其受賄,下之吏,法司希旨坐絞。給事中李清言于律未合,同官葛樞复論救。帝怒,鐫樞級,調外。十三年四月,之鳳獄中上書自白無贓賄,情可矜原。亦置不省,竟瘐死。
  計崇禎朝刑部易尚書十七人。薛貞以奄党抵死。蘇茂相半歲而罷。王在晉未任,改兵部。喬允升坐逸囚遣戍。韓繼思坐議獄除名。胡應台獨得善去。馮英被劾遣戍。鄭三俊坐議獄逮系。之鳳論絞,瘐死獄中。甄淑坐納賄下詔獄,改系刑部,瘐死。李覺斯坐議獄削籍。劉澤深卒于位。鄭三俊再為尚書,改吏部。范景文未任,改工部。徐石麒坐議獄,落職閒住。胡應台再召不赴。繼其后者張忻,賊陷京師,与子庶吉士端并降。
  贊曰:崔景榮、黃克纘皆不為東林所与,然特不附東林耳。方東林勢盛,羅天下清流,士有落然自异者,詬誶隨之矣。攻東林者,幸其近己也,而援以為重。于是中立者類不免蒙小人之玷。核人品者,乃專以与東林厚薄為輕重,豈篤論哉?畢自嚴、李長庚計臣中辦治才,而自嚴增賦之議,識者病焉。劉之鳳議獄不當,罪止謫罷,竟予重比,刑罰不中,欲求治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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