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80章 文 / 淮南老雁
第80章
「這金二,向來如此,有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不喝酒也吹牛。」
金二一聽急了,站起來道:
「那吳老東西,你怎知道額是胡說哩?」
「大家聽聽,歷來哪裡有當兵要識字滴?當個大頭兵,輪得動刀槍,放得動弓弩,騎得馬,跑得動不就行了麼?你還說要識字,不是瞎說是什麼?你又是個平頭草民,想做天子門生,額看純粹是想當官想發了瘋!」
邊上眾人一陣哄笑,金二卻不著急,道:
「嘿嘿,吳老東西,這可就是你不知道了,額可是聽說,皇上說了,聖人云,有教無類,本朝名將出身草莽者甚眾,說啥俠義,俠義什麼來著?」
「俠義每多屠狗輩。」
一個書生在另一桌上冷冷地提醒到。
「對,俠義每多屠狗輩。皇上說,不能絕了平民進身之階,所以,就是像額金二這樣的草民,只要合格,也能進武學。」
「那你說為嘛要識字呢?」
「這你就不懂了,這武學可不是招大頭兵,他召得可是軍官哪!當官的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不是丟了朝廷的臉嗎?不過這武學可是簡單地很,只要你識得二十個字,背得武學訓令,就能進下捨哩。」
說罷,金二笑瞇瞇地對那書生道:
「我看書生哥,你也不要再想著考進士了,那進士一年才考個二三十人,就是考白了頭也不一定考得上,瞎耽誤年月。以你的才學,考武學不要說下捨,上捨也是容易地很,你書生哥腰上掛著把好劍,一定是能文能武的。」
唐代尚武,武將多帶扇,書生多佩劍,沒有一個讀書人不幻想邊疆殺敵,立功封侯的,就連李賀那樣的病鬼詩人都高喊「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所以許多書生都略通武藝,也能從軍吃苦。金二說這番話本來也是好意,不過那書生聽了卻不大高興,道:
「某出身博陵崔氏,苦讀十餘年,如何中不得進士?就算某不想考進士,考那武學,也是手到拈來,直入上捨,何談下捨?」
博陵崔氏乃是唐朝的七大士族之一,族中歷朝歷代在朝中為官的不計其數,唐朝科舉考試有明經、秀才、進士等多科,但是最為人看重也最難考的就是進士科,素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的說法,元稹十五歲就考中了明經,孟郊五十幾歲才考上進士。不過考中進士後往往仕途也較其他科目順暢許多,雖然難考,學子依然趨之若鶩,甚至為之皓首窮經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後來有清醒的人寫道:「太宗皇帝真長策,賺得英雄盡入彀」。
實際上,進士雖然難考,只是相對的說法,進士科錄取進士並不採取糊名制,也不像宋朝是彌錄謄封,錄取進士,一看門第,二看名望,高門子弟考取進士往往十分容易,寒門弟子則殊為不易。
除了門第,還要看名望。所謂名望,實際上就是有多少達官貴人肯抬舉你,推薦你,於是為了博取名望,學子們大都把自己的得意作品集成一卷,到名臣顯宦門上去投遞,尋求達官貴人或名流的欣賞,稱之為「行卷」。一旦獲得得力人物的賞識推薦,那麼仕途就是一片坦蕩了。玄宗時荊州長史韓朝宗善於選拔推薦人才,名重天下,李白投書云:「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白居易初到長安,拜見文壇領袖顧況,顧況看到白居易的行卷,笑道:
「長安屋貴,居大不易。」
結果等讀到了「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時,顧況大喜道:
「有此佳作,居大何難!」
於是為白居易大加宣揚,成就了白居易的令名。現代漢語中說項一詞,也由項斯向楊巨源行卷而來。這些都是行卷求名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比如韓愈,在駢文大行其道的時候提倡古文,三登權貴之門被拒絕,結果進士考了四次才考上。
博陵崔氏乃是高門大姓,來考進士自然十拿九穩,難怪這書生聽金二這麼說一肚子不高興。金二見這崔姓書生發作,也覺得自討沒趣,只得滿臉堆笑,道歉道歉再道歉,這書生也不屑與他一般見識,飲完茶自顧自走了。一群人見場面尷尬,也無心再談,只有店家收了許多茶錢高興得合不攏嘴。
遠遠的偏僻角落裡,坐著一桌人,本來聽得也饒有興趣,此時見被這崔姓書生攪了局面,也頗覺得無趣,有人就拿出錢來會了帳,也離開了茶肆。
出來時天色已經將晚,正是各坊要關門的時候,大街上已經冷清了許多,許多閒人在大街上舒展懶腰,抱怨宵禁太早,聽得為首一人心裡一動。
不消說,這一行人就是李誦一行。自從端午出宮之後,李誦在宮中已經憋了三個月,終於剷除了權宦,讓李誦頓時輕鬆了許多,就乘著高興,再次出宮溜溜。這次沒有帶幼寧,隨駕的也沒了李純、王叔文,李愬也在左金吾衛大將軍任上放火,護駕的變成了李德裕等人,內中也多了翰林學士李絳。
「今日之事,你怎麼看哪?」
「陛下,臣一直以為街談巷議之言,不登大雅之堂。今日真是意想不到。剛剛那金二的一席話,臣以為一傳十,十傳百,必然使武學深入人心,威力甚至要超過朝廷的佈告。臣現在以為街談巷議若利用得當,威力要勝過五千雄兵。」
「呵呵,難得你有這般見識。其實要運用得當,街談巷議的威力何止超過五千雄兵呢?朕以為不但百姓間,就是軍中,學中,輿論的力量也要用起來,務必使天下百姓,無論士農工商,都能夠以忠於國家為榮,以從逆叛亂為恥,以服務大唐為榮,以危害大唐為恥,以明禮守禮為榮,以愚昧無知為恥,以遵紀守法為榮,以違法亂紀為恥,以……這個,暫時朕就想這麼多,剩下的你再補充。」
「陛下高論。臣聽聞不臣之藩鎮關閉學校,壓迫士子,愚昧百姓,連婚喪嫁娶都不讓百姓往來,祭神拜廟都限制百姓,不欲使百姓知曉君臣大義,人倫大禮,懵懂無知,只知殺戮,為其驅馳。殘虐百姓,雖暴秦亦有不如。陛下欲以輿論導百姓,實在是對症下藥,切中肯綮。」
「難得你有這種認識,此事就由你去做如何?」
「臣遵旨。」
「姓崔的書生這件事,你有何看法。」
「這個?」李誦這個問題問得寬泛,李絳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得小心翼翼地說,
「自魏晉以來,士族和庶族百姓的差距就一直存在,非一朝一代之事。士族之中多有賢者,也多有不肖。」
李誦聞言卻並不說話,在苟勝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只是苟勝聽到李誦說:
「士族?所謂士族,三代之前,也不過茹毛飲血的野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