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3章 文 / 淮南老雁
第143章
見杜黃裳車駕將要進營,李鄘忙命身邊的數十士兵整隊,自己正正衣冠,撣撣衣袍,率領士兵上前迎接。不要他吩咐,自然有士兵分開道路,見杜黃裳下車,李鄘上前按朝禮進見朗聲道:
「下官河中晉絳節度使李鄘拜見杜相公。」
杜黃裳趕緊上前扶住,詫異地小聲問道:
「李節度以身涉險,功在社稷,又與杜某是舊識,何故行此大禮?」
李鄘繼續大聲道:
「朝廷禮儀所在,下官不敢以私廢公。」
接著小聲道:
「杜相公,這二萬士兵久在邊地,崇尚武力權位,只以為自己的將軍最大,有時連節度也不放在眼裡,不知畏懼朝廷法度禮儀,李某這是要告訴他們,在節度使之上,還有朝廷呢。」
杜黃裳這才明白李鄘的用心,鬆開手站在原地,端端正正地接受了李鄘的大禮,接著回了李鄘半禮。這一幕果然看得圍觀的老兵目瞪口呆,老兵在軍中最常見的就是自己的兵馬使,連節度使都很少見到,總以為天高皇帝遠,這時才知道節度使之上還有人壓著呢。
乖乖,看來這個杜相公來頭還真不小。
杜黃裳由此對李鄘極為推崇,李鄘後來得以入相不與今日之事無關。這一幕後來又在平定淮西後上演,只是杜李二人沒有工夫去想幾年後的事情。入到李鄘大帳後不過片刻,李鄘就下令士兵去傳各鎮推舉的帶頭人來見宣慰安撫使相公。杜黃裳崖岸深峻,不苟言笑,這些人雖然是頭領,在軍中頂多是小校,哪裡見過這麼大的官?剛剛又見到一貫平和的李鄘對杜黃裳恭謹有加,又不知此事該如何了,患得患失,不免戰戰兢兢。杜黃裳卻一反常態,好言撫慰,命眾人回去集合本鎮老兵,等候清點造冊。老兵集合後,城裡蘇弘早已備好了數百名書辦,送到城外,當時這邊兩個,那邊三個分到各個營地。只是這些書辦問得奇怪,不但問哪鎮哪軍,還問當兵前做什麼,有個小書辦還文縐縐地問有什麼特長,一個河中的老兵油子仗著本地人,陰陽怪氣地道:
「老子褲襠裡的玩意特長。」
惹來一片哄笑,馬上長言短語就冒了出來,眼看小書辦要做不下去,正在巡視的近衛軍士兵上來兩人把這老兵油子一把扯出來,按在地上就辟辟啪啪地打起了板子。其他老兵剛要上前,就發現自己周圍的士兵多了起來,一個河中軍的將官正坐在對面的大帳前。想起登記前的不得廢話的訓令,馬上就規矩了起來。這些士兵裡多是被裁汰下來的,強的能有多少?儘管有年紀大的,但是年紀那麼大了還是小兵小軍官,能力也有限的緊,個個都覺得有資歷,互相不鳥,見形勢不對,哪裡還強出頭。
這半日,朔方、靈鹽以及河中晉絳本鎮的老兵首先被登記完畢。登記過程中不守規矩,傳遞謠言地被摘出來三十餘人,都被另行關押。這邊關人,那邊殺豬,不知道晉陽附近的屠夫還有豬是不是都被這幾日都被蘇弘搜羅了來,反正一口口大鍋支了起來,豬臨死前的哀嚎此起彼伏,有力地刺激老兵們的神經,等肉香飄起的時候,老兵們都覺得好日子來了,口腔裡不停地分泌出唾液,這時候,你就是拿刀給他們造反,他們都不願意了。
接著天色將黑的時候,營地裡點起火把,登過記的每人兩個饅頭,一碗肉湯,唱過名後到指定的地方吸溜去,在吸溜地時候就有穿著青衫的官員道:
「鄉黨,可想天天有肉湯喝?」
鄉黨們自然想不到青衫官員的話還有半句是「天天有肉湯喝不太可能」,群起響應。響應之後就被青衫官員帶走。當然也有不少人正在吸溜的時候被一把抓住,或者被叫走問話,不過人數並不多,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不過大帳裡的杜黃裳和李鄘卻是越來越輕鬆。
當夜,李鄘勸杜黃裳回晉陽歇息,杜黃裳道:
「建侯(李鄘字建侯)能在此安臥,難道老夫不可以嗎?此間事已了,倒是晉陽城裡的事還要建侯去主持呢,老夫快七十歲了,一路奔波未能好生歇息,建侯難道忍心看老夫這一把老骨頭累散了不成?」
李鄘哪裡不知道這是杜黃裳不願意搶他功勞?當下感激地行了一禮。杜黃裳喊過一名身著近衛軍軍服的年輕軍官道:
「李大人,這是糧秣統計司的趙五郎,乃是裴中丞舉薦,他對這裡的事知道的不少,或許能幫上你的忙。」
此人赫然便是前年上元裴度白居易元稹三人在曹家老店打探消息的乞丐趙五。
「陛下,河中急報。」
紫宸殿裡,裴垍匆匆走進來道。
「裴相公請坐,說說。」
「杜相公上奏,河中節度使李庸臨危不懼,調度有方,判官蘇弘忠誠勤勉,忍辱負重,已然化解晉陽危局,裁汰老兵一萬八千二百二十三人,除去殘疾孤老五百六十人安置於州縣衙署、府庫,官學為雜役外,餘者盡皆分派至各州縣興修水利,平整道路。河中本鎮留萬人,杜相準備帶回關中七千人,交給涇原鎮築城。另河東大將阿迭光進奉命馳援河中,與河中將孟懷英一道,擊殺翻越太行盜賊八百人。於晉陽城內外,抓捕四十餘人,擊殺亂黨六十餘人。杜相公說,這些亂黨皆是凶頑不化之徒,竟然殺傷太原捕快士兵一百餘人,逃脫出城,出城後還想趁裁汰士兵人心未穩,襲擊營地,攪亂局勢,險些殺到杜相公住處,還好近衛軍士兵警覺,殺退賊人。只可惜走脫首腦五人,不知幕後是誰。」
李誦聽了不覺悚然,點點頭,道:
「居然募集了這麼多死士,此人真是其志不小,膽略非凡。裴相公覺得幕後可能是誰呢?」
裴垍道:
「臣不知。陛下整軍,雖然裁汰近六萬人,然而藩鎮皆知此舉意在由朝廷掌控軍隊,直接控制地方,進而削弱節度使權力,最終削藩。如此則朝廷勢大而藩鎮勢小,所以臣想暗中有意破壞者定然不止一家,除了人所皆知的幾鎮外,只怕其他貌似恭順的節度使中也有人盼著出事,整軍不了了之。此事由幾鎮聯合的可能性也是不小。」
李誦頷首道:
「裴相公所言有理,那整軍一事可要放緩?」
裴垍道:
「臣以為應當加快。現在晉陽事了,朝廷正可借此事降低士兵排斥心理。朝廷連番勝利,各鎮不敢輕舉妄動,只要稍加引導,必然可以收效。一旦整軍完成,則主導權即為陛下所有,到時,是徵召還是征伐,就由不得藩鎮了。」
李誦點頭道:
「裴相公言之有理。只是裴相公可知,大唐二十年無戰事,看似太平繁華,卻是危機深重。吉甫所作《永貞國計簿》你也看到了,兩戶資一兵啊!可是朝廷的兵力一要備邊,一要防內,還要防備隨時可能發生的叛亂。這幾年朝廷的收入已經達到了三千餘萬貫石,這三千餘萬貫石朕知道來自鹽鐵茶酒商旅田畝,收入增一分,則民生苦一分,民生苦一分,則大唐危一分。今年裁汰兵員近六萬,這都是各邊軍裁下的。明年內地各軍預計裁減兵員將逾十萬,要不讓被裁減兵員流落不臣藩鎮,滋擾地方,就要給他們找事做,幸虧眼下有水利工程,水利做完了,朕還要安排他們修路。當然這些事除了安排裁汰老兵去做,也要招徠流民去做。水利道路都是有利民生的大事,只是投入巨大,朝廷的財賦只怕都要投上去,這樣只怕幾年內朝廷都沒有力量去削藩,收復河湟、安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