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63章 文 / 淮南老雁
第163章
二月初三日,一大早,儘管感到身體不舒服,韋丹韋大人依然按照計劃出了官署,帶著隨從官員,擺起儀仗,往揚州南城門去,打算出城去例行勸農,同時巡視水利。剛到揚州南門口,就被一聲聲淒厲的號哭攔下了官駕。一個民婦跪在道上喊冤。其實這事情本身就已經透露出蹊蹺,一個民婦如何能知道一鎮節度出城的時機呢?揚州刺史又不是不受理案件。韋丹的管理有個特點,就是放手讓手下各司其職。所以打算讓人把這民婦送往揚州刺史那裡。但是當隨從的一個官吏跑上來告訴韋丹,這個民婦的案子和他最近正在查的一個鹽商有關係後,韋丹當時就改變了主意,命人將那民婦帶了上來。韋丹騎在馬上,那民婦哭哭啼啼地被帶到了近前。當聽說眼前的大人就是淮南節度使韋丹韋大人時,民婦猛地掙脫夾在左右的士兵,嚎喊著「青天大老爺」撲上去,直到韋丹的馬前。
見民婦撲上來,韋丹最初有些驚訝,不過一句「青天大老爺」還是使韋丹心裡極為舒服,畢竟文士多愛名。或許鄉野之民的情感總是這麼質樸吧,韋丹心裡想到,也就止住了要上前拉開民婦的士兵。士兵們見韋丹不讓上前,民婦也沒有什麼異動,就停了下來。就在這時,事情發生了。
韋丹只看到本來哭哭啼啼的民婦臉上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接著就看到了一把匕首。
事情的發生太過突然,韋丹的隨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到韋丹的面孔扭曲起來,那民婦拔出匕首,一蓬鮮血隨之噴了出來。離韋丹最近的隨從居然還能看到民婦轉過身來,對他笑了一笑,然後縱身而去。反應過來的隨從武士士兵們一邊衝上去扶住韋丹,一邊狂喊著「抓刺客」,倉促之間,沒有人指揮,喊著「抓刺客」的人反而互相糾纏到了一起。韋丹來揚州前畢竟帶了一批人,中間有聰明的搶過馬匹出城去追刺客,卻被飛過來的暗器打成了刺蝟。
事發後,淮南節度使府、揚州大都督府、揚州刺史府以及各縣紛紛捕快四出,搜捕刺客。不料一天夜裡,各衙署的門上都被人飛刀留信,道:
「毋搜我太急,否則殺汝全家。」
刺客的氣焰竟然如此囂張,各衙門的搜捕頓時縮手縮腳。堂堂節度使都能當街被殺,何況其他官員百姓呢?揚州城內頓時人人自危,物價也節節攀升。
「看來,此案疑點頗多啊。」
運河岸邊的一處驛站裡,一名河東口音的中年男子緩緩說道。在他對面,是一名矮矮胖胖的文士,三縷焦黃鬍鬚,一口江淮方言。窗外是陰沉的天空,如同揚州現在的氣氛。
「哪個說不是的呢?揚州城內議論紛紛,都說韋帥遇刺極為蹊蹺,百姓都說,怎尬(怎麼)那麼巧的呢?而且更讓人想不明白的是,韋帥被刺殺後,吾們介些(這些)從長安隨韋帥赴任的僚屬都被清辭,甚至像吾們這樣在韋帥遇刺時在場的重要人證,都被遣散回尕(家)。吾本來幾天前就應該到尕(家)的,因為友人相邀,在邗江小住了幾日。本打算回尕(家)待幾天就往淄青、魏博去尋個事做,如果不是今日碰巧遇上大人,只怕大人就再也找不到吾了。」
那位河東口音的中年男子正是調任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的洛陽少尹韓泰。本來因為韋丹遇刺,太子和鄭餘慶都極為擔心他的安全,太子打算從近衛軍裡撥三百騎給他,韓泰以為人多一來不利行程,二來不利探訪,就只帶上三人十馬,從洛陽出發,趕往揚州,也虧他來的快,剛過了淮陰,就在臨河驛遇到了原韋丹幕府所辟的從事牟介,牟介本是青州人氏,寓居淮陰。,因前年遠赴長安趕考。落榜後在一家私人書院裡邊讀書邊溫習,後來韋丹要到淮南赴任,他便前去投效,因他是淮南人,韋丹就帶上了他。他也一直跟在韋丹身邊,直到韋丹遇刺。韋丹遇刺的時候,他就跟在身邊。韓泰遇到此人當然如獲至寶,當即將他聘入幕中。隨自己再返揚州。
入夜,天色漸漸黑了,夜空中居然慢慢下起雨來。旱了這麼多天,陰沉的天色終於不再是騙人的了,淅瀝的春雨敲打著韓泰的窗戶,讓本來就睡不著的韓泰更加輾轉難安。久旱之後的雨水讓韓泰一陣興奮,披衣起床,韓泰推開窗戶,春雨打到久旱的土地上激起了陣陣土腥氣。從夜幕中望去,似乎龜裂的河床也開始慢慢癒合。不時有細細的雨絲漂到韓泰臉上,韓泰不由得吟誦起杜甫的名句: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韋丹,你在天有靈,就保佑我早日破案吧!
對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韓泰在心裡輕輕說道。聽著春雨淅瀝,忽然又想到,明日可以乘船下揚州了吧。
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人是危險的,這是韋丹遇刺一個月後李誦對自己行為的總結。禮部給韋丹定的謚號是「文忠」,這在文臣的謚號裡檔次是很高的了,對此李誦毫無異議,但是想起韋丹之所以遇刺原因在於清查鹽務時發現了某些藩鎮的蛛絲馬跡,李誦就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在任五年的前任淮南節度使王鍔身上。王鍔本來已經被貶為廣州刺史,盛怒之下的李誦下令貶王鍔為廣州別駕。下一個倒霉的是前江西觀察使楊憑,因為被御史大夫李夷簡檢舉查實貪污被貶到嶺南不算,李誦還打算罰沒他的家產,抄他個乾乾淨淨,李絳以根據國法非謀逆不得抄家罰沒家產為由極力勸諫,甚至拉住李誦的衣服不讓他走,才讓李誦改變了主意。
不過李誦的火氣依然很大,老子沒殺了這個貪污受賄壓搾殘害百姓的混蛋已經格外開恩,難道罰沒他的家產給他留命都不行嗎?這樣你都要給他求情,李誦當時一肚子的火氣,被李絳拉住的時候,總想一腳踹下去。幸虧身體沒勁,不然就真能一腳下去,幸虧自己來自現代,知道「規則」的重要性,要是換了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六親不認七竅流血八面威風的二百五,只怕連李絳都能殺了。越想越後怕的李誦後來賞賜了李絳兩匹絹,一件棉袍,嘉獎李絳的忠貞耿直,也為自己一時的惡念做一個補償。
不過心中鬱積的怨氣是要出的,現在大旱已經結束,各地的水利修復和興建已經大體完成,各地由裁汰老兵組成的工程隊正轉為築路隊,修整開闢道路,尤其是從嶺南通往江西、湖南、福建的道路,從福建通往浙東、江西的道路,劍南西川南部的道路,沿海的航線已經開闢,正在嘗試大規模物資調運。根據戶部和兵部的計劃,浙東浙西以及將成為朝廷重要錢糧供應地的福建和嶺南的錢糧將通過新開闢的陸路和海路調運到洛陽和江陵,補充府庫,然後再輸往長安。南方的部分工程隊轉為營田,同時因為安南蠻夷反心漸生,應安南都護張舟的請求,在南方招募老兵和流民七千餘人移民安南。許多新裁汰的士兵就直接去了安南。朝廷積蓄多年的力量,李誦凝聚的民心都是當用之時,現成的借口,不打仗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