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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093 絕處逢生(2) 文 / 天下歸元

    093絕處逢生(2)

    他就那樣舉著手栽下去,栽在了千軍萬馬中,和那些用生命護衛了孟扶搖的黑衣人們一樣,瞬間被踏成肉泥。

    孟扶搖伏在馬上,眼含熱淚看著,心底不住盤桓著四個字:報應不爽,報應不爽……

    就算戰北野不出手,只要她留得命在,有些帳,都會一筆筆索回的!

    老哈一死,戎兵無主,頓時亂成一團,原本就不是對手,這下更成為了黑風騎掠奪生命的殺戮場,黑風騎趕豬玀似的將沒頭蒼蠅般四處亂撞的戎兵驅趕在一起,然後不溫不火卻又毫不遲疑的,殺。

    慘叫連同奔跑聲肌骨斷裂聲馬嘶聲刀槍撞擊聲交雜在一起,一陣陣撞向姚城,城牆上的士兵早已看呆了,他們原本認定了孟扶搖無恥賣城,勾引了戎兵前來破城殺人,如今看這血淋淋活生生的大戰,擺明了不是一回事,不由都呆了。

    孟扶搖攏在戰北野的大氅裡,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過他們的表情,那些混亂的喊殺聲裡她只覺得無比疲倦,疲倦得什麼都不願意想。

    然而身後卻突然傳來輕微的「嗒」的一聲。

    那聲音在這殺聲隆隆的戰場中如此清晰的傳入她耳中,她霍然回首,便看見先前死也叫不開,她差點濺血其上的姚城城門,開了。

    厚重的鑲鐵巨門緩緩開啟,拉開一道亮白的彎弧,弧度正中,站著滿面血汗歪歪倒倒的鐵成,站著神情羞愧,手中抓著一把簡易鑰匙,腳邊還有個小包袱的姚迅。

    孟扶搖只這一眼,便明白了。

    姚迅原本是準備再一次背棄她的吧?不知道為何卻留了下來,而趕製出一個簡易鑰匙,打開城門,除了天下第一偷兒姚迅,這姚城之中還有誰能做到?

    她淡淡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

    先前拚死奔去的方向,先前鐵成苦苦哀求都沒能叫開的門,先前身邊衛士一個個死去,陷入絕境被逼自刎的她如此慘狀都依然沒能為她開啟的門,如今卻在這塵埃落定萬事已矣的時刻打開,真是個頗為諷刺的笑話。

    這個笑話,她現在不想面對。

    前方,一場局部戰事已近尾聲,孟扶搖從大氅中探出手,抓住韁繩,狠狠一抖。

    馬兒放蹄奔去,揚起的灰塵灑在姚城的城門上。

    「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反正我現在不想看見姚城。」

    「你到底打算在這山裡住多久?」戰北野雙手枕頭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我的黑風騎還需要進城補給呢。」

    「你讓他們進城就是,」孟扶搖閉著眼睛,漫天星光灑下來,照見她蒼白的臉烏黑的眉,「姚城沒糧草了,你們可以順便到戎軍大營裡去補養一番,這時候一定混亂得很。」

    「你說得很對,」戰北野笑得牙齒比月色還白,「我已經派他們去了。」

    他坐起來,抱著膝,有點可惜的道,「哎,要是我高興,把戎軍奪下來的平城和黃縣也搶過去,無極國不就有塊地盤是我的了?」

    想了想又道,「算了,昭詡那傢伙沒這麼容易給我割地的,可惜現在還不是我趁人之危揍他的時辰。」

    孟扶搖突然睜開眼,「昭詡?」

    戰北野奇怪的看著她,道,「幹嘛?」

    「你一個大男人,叫得這麼親熱做什麼?」孟扶搖古怪的看著他,「不會是斷背吧?」

    「什麼叫斷背?」戰北野皺眉,「你『自殺』過一次怎麼就不正常了?說話古古怪怪的聽不懂,我叫長孫無極的尊號,有什麼不對?你別和我說你不知道昭詡是什麼。」

    孟扶搖呆了呆,半天才道,「啊?」

    「啊什麼?」戰北野又好氣又好笑,伸手要來摸她發燒沒,被孟扶搖打開。

    她有點混亂,坐起來,抱膝咬唇不語。

    原來,昭詡是他的尊號。

    懷疑他的身份,是早就有的事,當初問過雲痕,雲痕的答案一度讓她打消了疑慮,畢竟一國太子跑到別人國家裡生事,這膽子也實在太大了些,可是當來到無極國後,行宮裡的邂逅開始讓她生出疑慮。

    她可不認為僅僅一個太子幕僚便可以那麼隨意的使用行宮裡的事物,好歹她是學考古和歷史出身,古代社會等級之森嚴,豈是隨意可以僭越的?

    真正確認,卻是小刀事件。

    南戎和北戎內戰,十歲的長孫無極千里驅馳深入草原,一番說合,鬥得正凶的南北戎從此一個頭磕下來,成了兄弟,這段姚迅說給她聽的故事,她可記得清楚。

    而小刀要殺「說合南北戎,害父親被放逐」的元昭詡,這個時候再不知道他是誰,孟扶搖就不是孟扶搖,是孟豬頭了。

    不是沒有鬱悶的,覺得元昭詡不夠坦誠,好在孟扶搖不算個鑽牛角尖的人,自己咬著被子想了很久,想起當初相遇,長孫無極實在也不方便透露真實身份,何況,自己不也有許多事瞞著他?

    何必要計較那麼多呢,一個時刻打算要離開的人,實在是沒有資格要求別人那麼多的。

    舞會之後,他離開之前,終於比較明確了坦白了他的身份,孟扶搖自己覺得,足夠了。

    如今在戰北野口中,正式證實了元昭詡的身份,孟扶搖雖然心中已經明白,還是忍不住怔了半晌,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長孫無極的母后,姓什麼?」

    「元皇后嘛。」戰北野毫不猶豫的答,「挺厲害的一個女人,長孫無極八成像她,肚子裡全是彎彎繞。」

    隨母姓,尊號昭詡,孟扶搖低頭想了想,忍不住釋然的笑笑,哎,長孫無極沒有隱瞞過她啊,這麼明顯的化名,等於告訴她自己是誰了,是她這個小白,潛心練武,對五洲大陸孤陋寡聞,才會很久都沒想過他的身份。

    看著她有點恍惚的神情,戰北野臉色有點不好看,他轉開話題,伸手去掀孟扶搖身上大氅,「你死死裹著這個幹嘛,脫了,我給你治傷。」

    孟扶搖刷的一讓,裹著他的大氅爬起來,伸手推戰北野,「邊去,我要去洗澡。你走遠點,不許偷看。」

    「你洗什麼澡!」戰北野跳起來,「這寒冬臘月的你滿身的傷,洗澡!洗澡!」

    他豎眉怒目,氣得語無倫次,孟扶搖根本不理他,拖著他長可及地的大氅,走到一條小溪邊,二話不說,「噗通」一跳。

    「哎,你穿著大氅不怕被淹死!」戰北野衝過來,孟扶搖手一甩,大氅灑著水珠飛出,砸到戰北野身上,等他放好大氅,孟扶搖已經脫完衣服潛了下去。

    她水性很好,和魚差不多檔次,在水中可以閉氣很久。

    月色沉靜的升上來,將這山谷裡的一泊池水照得碎銀萬點,水下的世界依舊是靜謐的,一些水草無聲飄搖,銀色的小魚從腳底游過,簌簌的癢。

    這是個寧靜的、無人打擾的世界,是孟扶搖現在想要的世界。

    她浮在水中,長髮散開,絲絲縷縷水草般飄蕩,身上的傷口被水沖刷著,一些凝結的血塊被衝開,淡淡的血色洇開來,將身周的水微微染紅。

    那些早已麻木的細碎的疼痛,被這般森冷而巨大的刺激喚醒,孟扶搖全身都痙攣起來,縮成一團。

    這是一個自我保護的姿勢,如同在娘胎裡的胎兒,用原始的姿勢護住自己的要害,護住自己的心,孟扶搖深深蜷縮,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那裡,今日遭受了最大的戕害,那巨大的疼痛,超過今日身體上所有疼痛的總和。

    可是她不準備記住它——帶著疼痛的記憶上路,以後的每一步都會帶著記憶新鮮的血痕,如同走在刀尖之上,步步疼痛,步步退縮,最終走歪了原本筆直的道路。

    孟扶搖摀住心口,仰起頭,在透明的水中,一個看不見淚水的哭泣姿勢。

    哭吧,她允許自己軟弱的哭一次,將那些長街受辱,城門被拒,被逼自刎的種種委屈和苦楚,都化作淚水,和這裡的千滴萬滴水珠,永遠融合在一起。

    今夜,只有昊陽山谷中這一泊池水,會記取她這一次流淚,而她,亦會記住這一刻水波激起的渾身傷痛,記住那些在背後翻雲覆雨,賜予她這般疼痛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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