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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348 真相之痛(2) 文 / 天下歸元

    348真相之痛(2)

    這見鬼的蓮花,不過是個森涼的諷刺罷了。

    她一甩手,將那蓮花扔了出去,娘驚慌的接著,連連頓足怪她不懂事,又小心翼翼的藏回去,靠在櫃子上有點神往的道:「……也許有一天,能用這個證明你的身份……」

    身份?身份是這個世上最無聊的東西,她不需要公主的地位,如果能用這朵蓮花換來自由,她會立即跪下來對那蓮花磕頭!

    何止是自由?何止是黑暗?何止是飢餓?何止是永遠不能伸直永遠不能接觸陽光的苦痛生活?還有她不能說不能抗拒的,這世上最殘忍最痛苦最難以忍受卻又日日必須默默忍受的侮辱的酷刑!

    聖潔的蓮花!污濁的手!

    她打心底憎惡那見鬼的祥瑞,從此便忘了乾淨。

    ……她蹲在那個味道的風裡,玩著手指裡的木屑,她摳木屑都摳得小心翼翼,有次不小心聲音大了點,偏巧娘屋子裡有人,那女子狐疑的過來看,娘撲過來擋住櫃子,聲音發抖的說是老鼠,她從櫃子底部的縫裡看見,地面慢慢濡濕了一塊,那位置,是娘的裙子底下。

    從此她連摳木屑都摳得十分藝術,用口水慢慢沾濕,一點一點的挖,挖下來捏成團,想像那是雞腿,雞腿哦……很多年沒吃過了,盈妃對宮女十分苛刻,她們的食物也就勉強果腹,一有錯誤還經常餓飯,所以時間長了,她能根據遞進來饅頭的數量推測今日盈妃的心情,兩個饅頭:正常,一個饅頭:心情鬱悶,挑刺;沒有饅頭:暴怒,宮女受罰,沒有饅頭的時候,她們便隔著櫃子聽彼此肚子裡的咕咕叫聲,娘有時把手伸進來,想安慰她,她立刻推開,娘便以為她生氣了,坐在櫃子前等到半夜,偷偷去廚房泔水桶裡找來饅頭皮和比較完整的剩菜,她一大半,娘一小半。

    其實剩菜也不錯,去掉泔水味,最起碼有油水。

    ……她蹲在那個味道的風裡,聞著滿是木屑的手指,懷念上次餓飯時偷到的半張火腿皮。

    風的味道,突然變了。

    香。

    奇異高貴的香氣,像是極高的遠山上雪蓮花上覆的雪,涼而馥郁,那般淡而不能忽略的飄過來,瞬間全世界的各種怪味道都退去,只剩下那般令人神往的香。

    她抬起頭,努力的嗅著,無聲的張著嘴講:王者之香。

    這許多年,為了不讓自己完全喪失語言功能,她不停的在說話,用嘴唇無聲的一張一合,說話。

    那香氣突然更濃了些,本已經飄遠了,卻似又近來。

    她緊張了,往櫃子裡縮了縮。

    這一縮,那香氣反而似乎確定了位置,直接向著櫃子過來。

    她更緊張——她現在只是五歲孩童的身體,多年困於黑暗沒有營養,五歲連三歲也不如,雙腳上還牢牢縛著布繩,如果遇上惡意,她只有承受,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那香氣停在櫃子之前,從櫃子底部的縫裡,可以看見一雙靴子,淺紫銀邊,非常精緻,卻是一雙不大的腳,像是少年。

    看那靴子很華貴,莫不是宮中哪個皇子?

    她縮得更緊——落難孩子被善心皇子發現救出苦海,那是小說裡才有的故事,是未經世事苦難閉門造車的文人墨客編造出來的童話,更大的可能卻是她和娘從此被發現,然後迎接世上最慘烈的死法。

    櫃子門卻突然開了。

    開得無聲無息,她明明記得櫃子上掛著一個好大的鎖,如今她連鎖斷落的聲音都沒聽見。

    櫃子開啟,一線單薄的日光被錦緞般拉開。

    首先看見一方精緻的下頜,順著那下頜目光上揚,看見錦緞裡立著比錦緞更美麗更溫潤的少年,那風采也像一匹五彩的華錦,在天地之間無聲而又張揚的鋪開。

    他的目光也是一匹錦緞,滑潤的曳過,瞬間便將她全身掠過——小小的身體,消瘦的小臉,散亂的發,驚恐的眼。

    她的適應黑暗的眼被突如其來的日光逼得瞇起,湧出大量的淚水,她在淚眼模糊裡看他,看那日光照耀下的深海一般波光璀璨的眼眸。

    他似乎感覺到她不能突然接受太猛烈的日光,上前一步,擋住了那光。

    隨即他蹲下來,問她:「你是誰?為什麼睡在櫃子裡?」

    她有點難堪的看著他,自己知道櫃子裡的氣味實在不好聞,瀰漫在這個香氣氤氳的少年面前更加尷尬,然而他似乎什麼都聞不見,只專注的看著她。

    那一霎她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念頭——撒謊,撒謊,不能說真話,這個人既然不知道她是誰,那麼她撒謊他也辨不出。

    「不能見風。」她突然張口,努力的清晰的答。

    「有病麼?」他恍然大悟的樣子,再次打量她全身,在她細瘦如柴的雙手雙腳上掠過,她看起來確實是個有病的孩子。

    「有病為什麼不治?」

    「在治。」好歹也是前世的副教授,撒謊張嘴就來,「太醫說,櫃子裡要關一個月。一點風冒不得。」

    那少年笑了笑,眼神中掠過一絲黝黯,突然道:「你也要被關黑屋子麼……」

    她愕然看著他,他卻立即轉了話題,「你什麼身份?宮女之女?」

    她心中一跳,立即搖頭,「不是。」

    他疑問的看著她,她心跳劇烈,一時沒決定該怎麼編造自己的身份,眼珠一轉看見他腰上垂下的玉結絲絛,那玉上刻著篆字的「天祐無極,既壽且昌。」頓時明白眼前這個少年不是璇璣國人,大概是無極國的皇子。

    她知道無極國是相鄰璇璣的大國,既然是別國皇子,那麼想必對璇璣宮廷不是很熟悉,她舒了口氣,低低道:「我是陛下最小的女兒。」

    他神色驚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大概實在看不出她哪裡像個皇女,她卻坦然的繼續撒謊:「我有病,娘不喜歡我,她都沒有摸過我抱過我,就將我交給宮女養大。」

    那少年沉默下來,眼神裡那絲疼痛重來,半晌卻道:「聽說璇璣皇女最小的那位,今年八歲。」

    她開始頭疼,覺得這個少年怎麼這麼難糊弄,只好歎氣,道:「沒聽見說我娘不喜歡我嗎?宗牒上都沒我的名字,我被雪藏了。」

    那少年有趣的瞧著她,覺得這個孩子實在很有意思,確實不像是普通孩子,想了想道:「你叫什麼名字?」

    她搖頭,擺出一臉郁卒的表情,那少年立刻又開始狐疑,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我不相信你再不受寵也不會連名字都沒有」的神情。

    她無奈,只好示意他去床褥下翻,他有些猶豫,但還是去翻了,半晌手中抓著朵小小蓮花疑問的回過頭來。

    她頭一昂,得意的道:「我是璇璣皇族裡唯一含蓮出生的皇女。」又學著前世電視裡公主高傲睥睨的模樣用鼻孔瞧著他,道,「祥瑞之事,從來都是應在高貴的人身上的。」

    他握著那小小蓮花,將那蓮花緊緊握在掌心,突然笑了笑,那一笑流光溢彩,她看呆了,然後聽見他道:「嗯,是的,最高貴的公主。」

    他含笑彎下身,解下她腳上的布繩,將「最高貴的公主」抱出來,抱在膝上,她十分不適應——不說這許多年沒有人抱過她,便是她的靈魂,二十二歲的女子,也實在不能習慣突然以孩子之姿被「抱到了男子膝上」。

    然後身後的胸膛如此溫暖,他手勢如此輕柔,那雙最宜用來撥弦烹茶,寫詩作畫的修長的手,撥弄她的頭髮時簌簌的癢,癢至心底,像一根絲絃彈軟了她繃緊的意識和靈魂,她不能自主的放鬆下來,將自己沉在那彎世間最溫暖最蕩漾最清冽最包容的泉中。

    他讓她小小的頭倚在他肩膀,取過桌上一把梳子,先用手極其小心的理開她長久不洗打結的發,一點一點的理,糾得那麼緊的發,誰去理都難免扯痛頭皮,然而她一絲疼痛都沒覺得。

    不禁有些好笑,看他年紀不過十餘歲,十餘歲的少年,在前世的記憶裡不是最野最淘最叛逆有事生事沒事也要惹事尤其喜歡和女孩子作對的年紀嗎?而這個少年,卻是水一般的沉靜,水一般溫柔,解開她的發的時候,手勢像在擷取落花,她在那樣的舒適裡勉強偏頭看他,卻只看見他挺直的鼻精緻的下頜和紅潤柔軟的弧線優美的唇,還想再多看一眼美色,頭上卻挨了他輕輕一拍,聽得他語聲笑意淡淡:「真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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