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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七章 血染龍城(二) 文 / 殷揚

    第十七章血染龍城(二)

    「嗚嗚!」

    號角聲響起,如怨如訴,彷彿怨婦在啼泣。龍城的營地,本就為愁悶籠罩,再有這號角聲,匈奴的士氣很不好說。

    號角聲是匈奴的軍令,每當號角聲響起,那是單于在集結軍隊,膽小的漢人就要倒霉了,匈奴就會興奮不已,做著打漢人的美夢。

    而如今,匈奴毫無興奮之可言,有的只有煩惱與愁悶。

    這不是匈奴歷史上的第一次,卻是匈奴歷史上極少出現的情況。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已經有好幾十年了,那是頭曼單于敗於河套之後的事兒。

    數十年後,這種倒霉事兒又出現了,崑崙神啊,你為何不佑護大匈奴?

    匈奴的兵士從七歪八斜的帳幕鑽出來,不住哆嗦,顫抖著跳上了駿馬,背著弓,挎著彎刀,趕去號角聲響起處集結。

    此時的匈奴,有的沒有彎刀,有的沒有弓箭,更有的連皮甲都沒有,個個低垂著頭,緊趕慢趕,就像一群剛剛吃了敗仗的敗兵。

    唯一的亮點,就是人人有駿馬騎。匈奴多馬,只要有部族趕來,就會有駿馬,這不是問題。至於彎刀、弓箭,那需要打造,不是短時間內能補充的。

    「該死的鬼天氣!」

    「可惡的漢人!」

    「漢人真可恨!」

    以往,匈奴會窩在溫暖的帳幕裡,喝著漢人的美酒,飲著漢人的茶葉,吃著漢人的美食,穿著漢人的織錦衣衫,多麼的快活自在,哪像現在這樣,得瑟著喝西北風。

    「大單于有令,所有人趕去祭奠偉大的冒頓單于。」

    一隊隊匈奴兵士騎著駿馬,在雪地裡飛奔,大聲傳令。雪太深,限制了馬速,他們的速度和螞蟻有得一比了。

    冒頓是匈奴歷史上最偉大的領袖,那是一個傳奇,在匈奴心目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很是神聖。在冒頓時代,匈奴破東胡,走月氏,圍劉邦,那是何等的威風,讓人嚮往。人

    越是在困境中,越是懷念幸福的日子,匈奴一聽這話,自認為祭奠冒頓單于是應該的,只要能聽動的,都趕了去。

    於是乎,只見龍城到處都是匈奴,撫老攜幼,騎馬的騎馬,步行的步行,趕去西北角。

    若是從空中望去,只見匈奴多不勝數,彷彿蟻潮一般,朝西北角湧去。

    來到西北角,只見匈奴兵士騎在戰馬上,排成一個一個方陣,陣勢還算整齊,卻是少了一股銳氣,以往的殺氣蕩然無存。

    「大單于有令,年老的,體弱的,到這邊來。大單于會賜予你們美味的羊肉,熱乎乎的馬奶子。」不少匈奴兵士騎著駿馬,在人群裡吆喝。

    單于賜宴這種事,在匈奴很少遇到,很是榮幸,那些年老體弱的匈奴在兵士的引導下趕了去。趕到地頭一瞧,只見已經有不少與他們一般的體弱年老之人了,更加歡喜,裂著嘴,等著軍臣單于賜予他們美味的羊肉,熱乎乎的馬奶子。

    年青力壯的匈奴給兵士趕到另一邊去了。

    左賢王伊稚斜帶著兵士,在他們中巡察,一雙眼睛在人叢中掃來掃去。手中的馬鞭,時不時就會點著一個人,立即有匈奴兵士上來,把他架走。

    這些被架走的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身體不硬朗,或者多病。

    匈奴這是要進行大清洗,年老的、體弱的、不能生育的婦人都得死。至於童子,是不會下手的,除非是體質特別弱,不能得長健壯,匈奴就不會浪費肉乾來養活。

    童子是種子,若是把童子也給殺了,那匈奴會絕種,軍臣單于肯定不會做這種事。

    對於匈奴來說,婦人是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婦人不能生養,留之何益?不如殺了,節約肉乾。

    大清洗這事自然是不能預先傳開,那會引起騷亂,會有人逃跑。只能先誑來,再派人把符合清洗條件的匈奴挑選出來,這事主要由伊稚斜負責。

    經過一番又誑又騙,要被清洗的匈奴給分了出來,集中在一起,派兵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些匈奴雖然有些驚疑,卻是沒有懷疑。屠殺老弱,以獲得匈奴的生存,這是匈奴自我保全的辦法。可是,這辦法很少使用,一百年不見得能用上一次,上一次使用這辦法,已經上百年了,誰會懷疑到這上面呢?

    讓他們不會懷疑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匈奴兵士端來熱乎乎的馬奶子,熱騰騰的羊肉,一人一革囊馬奶子,一塊羊肉。這可是大單于賜予的,這是無上榮幸,誰會想到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餐?

    他們還以為軍臣單于戰敗之後改了性子,要改變匈奴風氣,不再貴壯賤老,要尊養他們。無不是大喜,大口大口的吃著羊肉,喝著馬奶子。

    在這樣冷的大雪天裡吃著熱肉,那是享受,心裡熱乎乎的,欣喜得大聲吼叫。

    「大單于!」

    「烏特拉!」

    吼聲直上雲霄,震得天空的浮雲片片碎裂。聲音之雄壯響亮,比起五十萬大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軍臣單于身著狐裘,戴著皮帽,左手拿著黃金權杖,站在冒頓單于墓前,聽著匈奴老人真心的呼喊,身子發僵,虎目中湧出了淚水。

    殺老弱保全整個匈奴,這是匈奴的傳統。匈奴正是憑著這一冷酷的鐵則一次次挺了過來,縱有兩次河套大敗,匈奴依然沒有亡,很快就恢復過來,這一鐵則功不可沒。

    軍臣單于要清洗,這符合匈奴的處事原則,誰也無法指責他。

    可是,這是他個人的失敗!作為單于,他不能率領匈奴走向強大,反而走向衰弱,那能不是失敗嗎?

    漢朝皇帝畏懼如椽史筆,匈奴沒有文字,軍臣單于倒不怕史筆如鐵,可是,他怕匈奴的聲口相傳。如今這事,匈奴一定會流傳下去,在匈奴的聲口相傳中,他一定會給說成是無能的單于,甚至可有是匈奴歷史上最無能的單于,這比死更讓人難以接受。

    偏偏那些即將死去的老弱還吼得山響,對他真心愛戴,這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匈奴貴壯賤老,如此美食應該給年青力壯的匈奴享用,這些老不死的哪能吃,這很不公平。那些丁壯大是忌妒,更是大聲喧嘩,要不是有軍隊守護,他們一定衝上去,從老弱手裡奪食。

    時間在冰冷冷中度過,老弱們終於吃飽喝足了,也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軍臣單于仰首向天,天空依然那般陰霾,烏雲四合,沒有一點陽光,沒有一絲溫暖。寒風呼嘯,嗚嗚作響,彷彿是在為這些老弱唱響催魂曲。

    「噗通」

    軍臣單于跪在冒頓墓前,大聲祈禱:「偉大的冒頓單于:大匈奴敗於漢人之手,勇士多死,駿馬所剩無幾,牛羊沒有草料,大匈奴的勇士沒有肉乾、沒有馬奶子,大匈奴處於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嗚嗚!」

    年初的時候,大軍在手,士氣高昂,兵峰所向,無不披靡,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這才多長時間,形勢急轉直下,匈奴就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不得不殺老弱以自全。

    軍臣單于越想越傷心,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軍臣單于接著禱告:「為了大匈奴永世長存,為了後世子孫,為了大匈奴的牧歌永唱,請偉大的冒頓單于佑護大匈奴,召見大匈奴忠誠的勇士!」

    一通禱告,其實就是屠殺令,卻是不見一個殺字,那個殺字實在是難以說出口,不得不向漢人學習,把話說得委婉些,不是匈奴那般赤裸裸。

    軍臣單于雙手扶在雪地上,額頭觸在雪上,虔誠之極。

    若侯產帶著一眾巫師,跳起了匈奴的舞蹈,又蹦又跳,開始為這些極將死去的老弱祈福,祈求偉大的崑崙神,偉大的冒頓單于保護他們,讓他們在天國中有一個安樂窩,天天有美味的羊肉吃,天天有熱乎乎的馬奶子喝。

    他們的舞蹈,一如既往,只有一點少得可憐的動作,很快就完事。

    接下來,該是大屠殺的時刻了。

    軍臣單于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雪花,握著黃金權杖,朝前行幾步,來到平台邊上,掃視一眼匈奴,只見匈奴正打量著他,沒有說話,靜等他訓話。

    這種情景,軍臣單于再熟悉不過了,他不知道多少次訓過話。那時節,大軍雲集,人如龍,馬如虎,氣勢如虹,殺氣騰騰,他的權杖所指處,必有驚天的殺戮,豐碩的戰果。

    可如今,依然是訓話,卻不是鼓勵士氣,激勵軍心,而是要告訴他們,為了大匈奴的未來,不得不殺掉這些老弱。

    這話,怎麼說得出口?

    可是,情勢處此,不殺也得殺!不說,也得說了!

    吸口冷如彎刀的寒風,軍臣單于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大聲道:「大匈奴的子民們:自入冬以來,天氣寒冷,沒有晴朗的天空,沒有溫暖的陽光,有的只是陰霾,冷如彎刀的寒風。牛羊駿馬,沒有草料,掉膘、凍死不知其數。大匈奴的勇士缺衣少食,沒有美味的羊肉,沒有熱乎乎的馬奶子,大匈奴挺不到來年春天,挺不到漢人滅亡的時刻!」

    「嗚嗚!」

    這是實情,勾起了匈奴心中慘痛的記憶,想起了餓死的牛羊,匈奴不由得哭了起來。

    軍臣單于鼻頭泛酸,眼圈泛紅,真想抱頭大哭一場,可是,他身為單于,不僅不能哭,還得硬起心腸下達死亡的命令:「大匈奴只有挺過去,才能復仇!才能殺光漢人!才能砍下周陽的頭顱!大匈奴只有挺過去,大匈奴才能永世長存!大匈奴只有挺過去,大漠之上才會傳唱大匈奴的牧歌!」

    這話很有道理,可是,如何挺?匈奴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等待軍臣單于拿出良法。

    「偉大的崑崙神會佑護大匈奴!」軍臣單于盡力把話說得平穩:「偉大的冒頓單于會賜福於老人、體弱的大匈奴子民、不能生崽的婦人!偉大的冒頓單于會賜予你們美味的羊肉,熱乎乎的馬奶子!你們不用再忍饑挨餓!不用再在寒風中受凍!」

    「啊!」

    匈奴總算明白過了,原來是要屠殺,驚訝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個個睜大了眼睛,眼珠都快砸下來了。

    這種事,匈奴歷史上做過不少,每一次採取行動的時候,都是血染大漠,屍積如山,慘不忍睹,讓人震驚。

    這是匈奴心中的痛!匈奴今年慘敗,已經夠痛的了,怎麼還要在他們疼痛的心上再加上一刀呢?崑崙神啊,你為何不顯靈?

    軍臣單于左手中的黃金權杖一揮,一道金光閃過,依然那麼耀眼,那麼的美麗。

    可是,不再是帶來豐厚戰果的南征,而是無盡傷痛!

    軍臣單于只覺心口彷彿給刀絞一般,痛不可擋,不由自主的彎下腰,雙手緊緊捂著胸口。

    命令一下達,大屠殺開始了。原本待命的兵士,一拍馬背,揮著彎刀,朝著老弱衝了過去。他們彷彿面對漢人似的,沒有絲毫的憐惜之心。

    他們的騎術依然那麼嫻熟,刀光閃亮,濺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尉為奇觀。可是,雪中縱馬,馬速有限,他們跑得並不大,彎刀高舉在手中,半天才能落下來。

    每一次落下,必有一顆頭顱飛起,必有一篷熱血飛濺。

    「噗噗!」

    鮮血的噴濺聲不斷響起,雪地上的鮮血越積越多。熱血融化了積雪,再凝積成冰,積雪不再潔白若素,而是鮮紅一片。

    這種紅色還在不斷擴大,一開始只是一塊塊的小血地,到後來,這些七零八碎的血地連成一片,殷紅一片,急速擴大。

    血地不僅擴大,其色彩還在增艷,紅色越來越鮮艷,鮮艷得奪目。

    若是從空中望去的話,只見龍城彷彿一張巨大的紅色地毯,鮮艷異常。

    那些老弱,方才明白過來,軍臣單于這是「鴻門宴」,賜予他們羊肉、馬奶子,那是他心中難受,要他們美美的享用最後一餐。

    「崑崙神啊,救命!」

    「偉大的冒頓單于,救命!」

    「饒命啊!」

    老弱呼天搶地,叫聲不絕。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有閃亮的彎刀在揮動。

    一片刀光,一篷鮮血!

    那些被隔離的丁壯,先是震驚,他們無論如何也是想不到,軍臣單于竟然會屠殺這些老弱,呼爹叫娘,亂成一團。要不是有兵士圍住,他們會衝上去。

    可是,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震驚過後,他們就欣喜起來了。在如今這種困境下,有老弱,會拖累他們,他們會吃不飽,喝不好,忍饑挨餓那是必然。這些老弱死了,那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不會再有無用之人浪費肉乾,他們就能吃飽喝好了。

    丁壯們的騷動漸漸平息下來,睜大眼睛,看著兵士屠殺,就像在看戲似的。這些老弱中,有他們的父母,有他們的長輩,有他們的親戚,有他們的朋友,他們仍是無動於衷。

    這就是匈奴!

    這種情況若是出現在漢朝,不說別的,光是口水就會把人淹死。會給人口誅筆伐,罵為不孝,罵為禽獸。為了自己的父母,即使他們沒有勞動能力,兒女也得把他們養著,不能讓他們受罪,不能讓他們挨餓。

    那些屠殺的兵士,騎著駿馬,揮著彎刀衝了過來,彎刀高高舉起,卻發現,那是自己的父母親人,下不了手,彎刀停在了空中。

    這些父母驚喜莫銘,大聲吼起來:「我兒啊,快救救我啊!」

    可是,這些兵士並沒有救他們,只是愣住了而已,一點相救的意思也沒有。匈奴雖然貴壯賤老,畢竟是自己的父母,無法下手。

    「我們換著來!」

    就在這種時候,就有人大聲在身邊說話。

    說這樣話的兵士,必然是遇到了父母親戚,下不了手。要解決這個問題,其實也很簡單,那就是交換,你殺我的父母,我殺你的父母,這樣不是皆大歡喜?

    「好勒!」

    這主意立即就給執行了,兵士們交換著殺自己的父母,沒有絲毫憐惜之心。

    就這樣,這些老弱,沒有一個倖免,相繼死在刀下。

    聚集在龍城的匈奴有數十萬之眾,其中,老弱佔了大半,不下二十萬之眾。如此之多的人,要想殺光,不是短時間就能完成,匈奴整整殺了三天,方才殺光。

    等到慘叫聲停歇下來,堆在龍城西北的屍體多不勝數,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躺著,不知道有多少。

    更有一樁奇特處,這裡的積雪比起別處少,地勢地低。之所以如此之低,那是因為這裡的積雪為熱血融化了。

    用一句很有文采的話來說,那就是「天高三尺」。

    這裡的積雪,紅艷艷的,色彩特別鮮艷,刺激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這裡的紅色一直持繼下去,數十年後,依然殷紅一片。

    軍臣單于身著狐裘,手握黃金權杖,胸口急劇起伏,打量著積雪上的屍體,眼圈發紅,眼淚再也忍不住了,順著腮幫流了下來。

    雙膝一軟,慢慢跪了下來,大聲道:「大匈奴的子民們:這是漢人害的!這是周陽害的!大匈奴一定要復仇!一定要打敗漢人,打進長安,洗雪恥辱!本單于在此立誓,一定要親手砍下周陽的頭顱!用他的頭顱,來祭奠大匈奴的子民!」

    「嗚嗚!」

    回應他的,並不是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不是「烏特拉」,而是哭聲。

    殺掉這些老弱,對自己有利,匈奴欣喜不已。可是,欣喜之餘,又傷心,畢竟是自己的父母親人,不得不哭。

    於是乎,匈奴的哭聲驚天動地,哭聲之響亮,比起「烏特拉」的吼聲一點不差。

    然而,大屠殺還沒有完結。

    軍臣單于站起身,大吼道:「來人,給各部族傳令,老人、體弱的、不能生崽的婦人,一律殺卻!」

    不計其數的匈奴兵士帶著軍臣單于這一命令,奔向了大漠各處,一場空前的大屠殺在大漠上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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