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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於晴

    「是嗎?」他轉向陳恩。「去門口守著,老大夫若來,你通知我一聲。」

    等陳恩離開之後,鳳春攤開帳本,遲疑了會兒,輕聲問道:

    「少爺,你對這真有興趣嗎?」他天生就像是個做官的料兒,從未對老爺的生意有過興趣,她也不認為他有從商的才能。

    「興趣是靠培養的,還是,鳳春,你希望我一輩子都是個廢人?」

    「不,當然不!少爺願意接手,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阮臥秋輕輕扯動了嘴角,當作是淡笑。「鳳春,你待在我身邊多年,名為主僕,實際上,連我有時都錯當你是長姊,這些年來,真是辛苦你了。」

    她聞言,驚訝萬分,看著他平靜的臉龐,眼眶莫名起了水霧。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臉頰……他失明時,她才二十出頭,長相像娘親:現在的她,只有杜畫師發現她的容貌與府裡的某人相似。如果他沒有失明,會不會心生疑竇?

    「鳳春?」

    她用力咬住下唇,強忍喉口哽咽,輕聲細語:

    「少爺,昨天我們講到蠶絲,老爺生前曾說,平縣盛產蠶絲,那兒有家平錦坊,老爺一向跟他們做生意的,直到他老人家仙逝才斷了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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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午後,奴僕來報,一名樊姓男子求見。

    「找杜三衡的?」一雙漂亮的劍眉拱起。「你再形容一次他的長相?」

    「他瞧起來三十多歲,高高瘦瘦的、相貌斯文普通,看起來像個讀書人。他說,要找一名姓杜的畫師,老奴原本怕他是來搶畫師的,推拒說這裡沒有杜畫師,後來他又說他與杜畫師相識,老奴這才讓他進來。」

    話方落,就聽見鳳春在外頭輕喊:

    「樊爺,請。」

    來人的腳步聲踏實,跟杜三衡極為相像,只是此人的步伐較為堅定,聽得出是男人的腳步。那人離他只有數步遠便停下,溫聲道:

    「阮爺,在下樊則令,聽說小女杜三衡來阮府作畫……」

    「小女?你是她爹?」他訝異。

    「好年輕哪,爺兒……」陳恩在他身邊低語:「一點也不像是父女啊。」不是保養有術,就是天生的妖怪。

    她的爹不是自盡了嗎?年齡也不對,此人到底是誰?

    正要開口旁敲側擊,忽然聽見再熟悉也不過的輕浮笑聲。「阮爺,我聽下頭的人說你在廳內……」隨即,驚喜的笑聲傳來,顯得格外刺耳——「爹!」

    自她來阮府作畫後,從未聽過她如此快樂地大叫,阮臥秋皺起眉頭,低聲問:

    「杜畫師現在在做什麼?」

    「嗯……爺兒,她現在正抱住那個據說是她爹的男人。」陳恩很老實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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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半個月之後的驗明正身,阮臥秋辟出一間客房當作畫室,尤其她爹突然來了,自然不能讓兩人共處一間睡房。

    這兩人待在這間畫室一下午,鳳春說他倆也沒出來用飯……她爹不是自盡了嗎?兩人年歲相差不論如何推算,都不可能會是父女啊!

    夜裡,秋風吹過樹葉,發出詭異的沙沙聲。他閉目,不想讓無謂的疑慮擾亂他的情緒。

    等到約快三更的時候,畫室的門開了,她帶笑的聲音響起:

    「爹,你今晚真要睡畫室?」

    「嗯,我很久沒動畫了,不多畫幾筆,怕生疏了。三衡,你先回房吧。」那斯文淡然的聲音實在不像是有了二十歲女兒的父親。

    「晚安了,爹。」

    那踏實的腳步走了幾步,她爹平實無波的聲音響起:

    「三衡,我記得你最怕鬼了。這麼晚回去,自己千萬要小心。」

    阮臥秋聞言,白布下的眼睛遽瞇。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她帶笑依舊:「我明白,爹。」

    門關了起來,腳步聲慢吞吞地走出院子,站在樹旁等候的阮臥秋,輕喚:

    「杜三衡?」

    剎那間,他聽見她倒抽口氣,聲音忽然消失,像是雙手緊緊摀住嘴。他心知她受到驚嚇,連忙伸手拉她入懷,懷裡的身軀不住輕顫,他立刻用力抱住她的身子。

    「杜三衡,是我!」他在她耳邊低語。

    過了會兒,輕顫漸止,她的笑聲有點遲疑,也有點結巴:

    「阮、阮爺,你嚇著我了。」

    「這世上沒有鬼的,你到底要我說幾次?」

    「是啊……見了你,才相信是沒有鬼的。阮爺,你抱我抱得好緊啊。」真是讓她心跳如鼓呢。

    聽她語氣帶笑,似是無事。他心裡微惱,放開她,壓低聲音道:

    「你這女人!」五指滑到她的手臂,反抓住她的手指。若不是她手心又在發汗,真又要被她這若無其事的笑聲給騙去了!

    「你明知我雙眼失明,只能憑著聲音來揣測,你老是不肯透露你的情緒,要我如何長久跟你相處?」

    她怔住,脫口:「長久相處?」這句話真是意味深遠,讓她不由得抬頭注視。

    夜太沉,看不見他微紅的耳根。

    「阮爺,你這句話是會讓我胡思亂想的呢。」

    他哼了聲,扣住的動作不放,道:「你帶我回秋樓。」

    「是是是。」她也不問陳恩那孩子去哪了,回頭看了眼畫室,畫室內仍有燭影,她不再留戀,牽著他往秋樓的方向走去。

    夜裡的阮府,四處可見東方非的隨身武士在守夜,她隨意看了一眼,並不放在心上,只道:「當個官也真辛苦,還得防刺客。」

    阮臥秋聞言並不多作評論,反而問她:

    「陳恩說你跟令尊沒出來用晚飯。」

    「是啊,我爹在教我如何作畫……」她偷覦他,隨時都有挨罵的準備。「阮爺,你雖眼盲,可也是個聰明人,應該猜出我並不如眾人所說的那般有天份,你別氣我啊,杜三衡之名會在畫界傳出名號,實在非我跟我爹預料之內。不論是田老爺的仕女屏風或者流傳市面的畫作,全是我爹跟我一塊合畫的。」

    「兩人合畫?」

    「說合畫是抬舉了我。」她笑歎:「一張油畫裡,只有三成是我畫的,若畫不好,修補的功夫還仗我爹呢。他曾是宮廷畫師,姓名在宮中有記載,他不想姓名在坊間曝光,於是就用我的名了。不過,阮爺,畫肖像的技巧我是有的,只要你別太計較功力如何。」

    他停下腳步,連帶著讓她跟著停下。

    「你曾說你爹自盡了。」

    款款,這麼久的事還記得。她扮了個鬼臉,笑道:「我爹是曾要自盡,可惜失敗了。」頓了下,唇掀了掀,終究隱忍下來。

    他彷彿察覺了她的異樣,皺了眉,然後說道:

    「我看不見你的神情,自然不能得知你的心事,如同我看不見你的長相,自然無從想像在你臉上表露出的喜怒哀樂。」他平靜地說:「也許,終其一生,我只能憑借想像,幻想你的長相、你喜怒哀樂時的神情,而無法讓你的真貌烙進我的眼內,這樣也可以嗎?」

    杜三衡聞言,先是愣了愣,後而想透這平靜陳述下的真正涵意,頓時一陣錯愕!

    他他他……他這是在許下諾言嗎?

    「杜三衡?」收緊指間力道,將她握得緊緊的。

    「阮、阮爺,你你你……」真是沒有用,摸上發熱到自己不用看也知暈紅的頰面,暗惱他的情意來得這麼突然,連點心裡準備也沒有。情意啊……她咳了咳,唇抹笑道:「阮爺,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實在太好奇了!

    「哼!」

    款,就知道他這個樣兒。她摸摸鼻子,認了命,嘴角還是忍不住得意地翹起。

    「阮爺,你看不見我,那真是可惜得緊。不過也無所謂,我看得見你,那是最重要的了。大不了以後我天天告訴你,我的相貌與穿著,久而久之,即使是幻想,也有八成像我。」

    視線慢慢移到交握的十指。這麼純情啊,連點逾矩的行為都沒有……這大概是他的極限了。喜歡上一個太過正直、不解風情的男人,不知是好是壞啊……但肯定她會憋得很難受。

    她垂下眸,再抬起時,又是滿面笑容,輕聲道:

    「阮爺,從小我爹就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我還記得有一年,他帶我上城裡吃飯,正好遇上了個高官為民犧牲,他告訴我,只要一年,就沒人會記得那高宮的所作所為,不如自私點,為自己打算……他還教我,有些事就是預先知道了,也不要說出口。」頓了頓,她帶笑的聲音飄散在夜色之中。「我知道他在警告我,因為從小到大,我的眼睛一直看著他,看到連他在想什麼我都一清二楚……我爹曾是宮廷畫師,在宮中為皇帝老爺作畫,四海昇平圖、射獵圖、平亂圖,他都與其他畫師合畫過,甚至皇帝的寵妃他也畫過。阮爺,你猜,一個畫師最害怕遇上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她笑。「阮爺,你當官最怕是有冤案發生:當個畫師最怕是日久生情。尤其畫人像圖,畫師的眼必須時刻追逐著對方,我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迷戀上先帝的貴妃;而我也步上他的路子,時刻追著你——」在她眼裡,當肖像跟他有了明顯的差別時,她的芳心就已遺失。應該歎氣,但歎不出氣來,反而很高興讓自己中箭落馬的物件是他。她斂神,再繼續道:「我爹雖迷戀那貴妃,可惜先帝一死,親近的妃子殉葬,他因此退出宮中,後而收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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