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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吹打 文 / 午後方晴

    一串連綿的長音響過,箏音漸漸停下來。

    鄭朗與富弼鼓起了掌,皆道:「好曲子。」

    宜兒問道:「鄭知府頗懂音律,可聽出奴這首是什麼曲子?」

    「某未聽過,但某從音律中聽到洪大與陽春。」

    「鄭知府果然是懂的,奴這首是新曲子,是奴譜寫的,稱它為有腳陽春。」

    「好個有腳陽春,」富弼與鄭朗相視一笑。言外有意啊,有腳陽春是誇獎唐朝名相宋璟的,稱他所過之地,像兩隻腳帶著春天到來。這是預示鄭朗以後也會是一個名相。

    「春天未必,但我所過之處,能帶來一些財富,金子銀子銅子。和春……」鄭朗搖了搖頭,自己到一處,便有一處會有殺戳,不是在大海上的風險,是真正的殺戳,從臨江寺到私鹽,每一案將會有許多人頭落地,那敢稱為春天,徐徐道:「明年會有更多的財富,但會有更多的人死!」

    「奴好怕,為什麼?」

    「你義父沒有對你說過?」鄭朗問道。實際不是指海外的死亡,是本杭州內將會發生許多事,但鄭朗有意岔開話題。

    宜兒茫然地搖頭。

    「沒有說,你就不用問,」說著鄭朗盯著湖中勞動的百姓。

    有時候鄭朗很懶的,比如這堤。

    治理西湖的工程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今年,又分成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斗門,重新大修景德年間太守王濟的斗門,分為船閘與水閘兩個斗門。水大時水閘拉開洩洪,水小時水閘關閉,抬高水位。

    會有一個隱形作用,只要湖水深,淡水能滋養杭州的地下水,天長日久。杭州城內的地下水鹽鹼化減輕,最終會成淡水,那麼不用像現在這樣,僅靠六井供應城中用水。

    很久後才能看到效果,眼下能將湖內的淡水蓄起來,在冬天六井也可以將淡水源源不斷地運到城內。供應城中居民用水。

    船閘作用是放船進來,對此鄭朗不是很贊成,杭州本來有南北廂兩個大碼頭,一是運河碼頭,一是錢塘江碼頭。足以維持城內的供給與商業交易,商船行入城市邊上,作用不是很大。可船隻到來。會帶來許多生活拉圾,污染湖水品質。

    第二是掘深湖澤,用船隻與相關的工具,將湖中的淤泥撈起來,裝上船,但這些淤泥不好安放的,於是幾乎原封不動抄襲蘇東坡的創意,從南屏山麓開始用淤泥修堤。一直修到棲霞嶺下,全長五里路。

    鄭朗手筆要更大,正好手中一筆贓款子。蘇東坡治理杭州時是哭窮,俺這裡受了許多災,不能征俺的稅。朝中各位爺爺奶奶們,求個情兒吧。於是免稅,省下來的錢,用這個錢做了許多實事。

    鄭朗沒有求情,手中有錢,但現在是白條子,正好出了這件大案,案子未結,贓款於是也沒有上繳,讓他挪用了。不算違法,是用在實政上的,他職責之內的權利。

    從中抽出十五萬貫。

    聽到他撥出這筆款子的數量,富弼倒抽一口冷氣,僅十里長堤,十五萬貫錢,幾乎用銀子在往上堆。

    可與修圩堤不同,修圩堤直接取泥,這個堤是一耙子一耙子從湖中撈起來的,原始的工具,原始的技術,成本遠比修圩堤花費更高。還有這筆錢也有其他的用場。

    因此湖水遠比史上更深,堤均寬達到五十米,而不是三十六米。又沿堤準備在明年春天種上垂柳、碧桃,以及海棠、木芙蓉、玉蘭、芍葯、月季等高大的花卉,花卉下又載長草固定堤岸泥土。

    除了正中留下三十米寬的人行道,兩邊各自用磚石灰泥修一個近尺高的土墩子,禁止百姓踐踏裡面的花樹。但為了便於牲畜飲水,天熱時百姓擦汗,每隔半里路,又騰出來一些空間,築石階延伸到湖裡。

    然後是橋亭,堤上修六橋,六橋名字鄭朗也懶得浪費腦細胞了,估計再浪費,恐怕也達不到蘇大才子的水平,直接引用過來,取了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名,不同的又有七亭。

    每兩橋之間,用泥巴加寬堤岸,使其寬達八十多米,修一個特大的涼亭,涼亭正中還是大道,供旅人往來,甚至車馬行駛,兩邊則是石台、石桌石椅,便於旅人休息,雨天蔽雨。

    現在到處是一片忙碌,基本開始成形了。

    為刺激百姓的積極性,鄭朗畫了一幅草圖,未來這座蘇堤,或者鄭堤的春天假想圖,將它放在長堤的東邊。一時間觀者如潮,然後拜伏。這不僅是治水,還是一處最優美的景觀。

    百姓又想到鄭朗種種傳說,新知府是一個雅人,因此治圩時,幾十圩不僅是耕地,近千多里的圩堤也成了江南最優美的景觀之一。

    看著這幅美麗的圖畫,開始嗟歎。

    接著又納悶了,為什麼這樣的一個雅人兒,不到勾欄青樓?這才是真正風雅。

    鄭朗聽到此言後,十分無語。

    今年是初步的工程,明年還有,治水無他,一洩二蓄,想洩時水能排泄出去,想蓄水時水就能積蓄下來。

    僅靠加深遠遠不夠的,今年只能就著原有的湖面,將所有葑菰挖掉,原有湖面挖深,讓深度保持在一丈左右。即便一丈不足,也最少讓它達到六尺以上,而不是現在的三尺有餘。

    明年可以通過兌換的方式,或者直接從百姓手中購買,將湖邊侵佔的田地購回來,以及運河兩邊所侵佔的地皮,多是耕地房屋,全部退還為湖為運河,拓寬西湖面積與西湖外面大運河的寬度。再築長堤,植綠化。那麼西湖治理的工程才能真正結束。

    這是一步到位的治理,以後只要有清廉的官員到來,時不時修理一下,最少能保持五百年西湖不會像以前那樣危害百姓。

    今年還有另外一項工程,鼎湖。

    有一個傳說,天下亡時鼎湖塞,天下興時鼎湖開。不大可信的,面積也不大。西湖周長三十幾里,鼎湖周長十幾里,長度長三倍,面積則大了近九倍。就是西湖,也遠遠沒有太湖、鑒湖等湖泊面積大,但它危害深。是因為有杭州城。鼎湖同理,它在杭州城東北處,漢末湖壅塞,惡咸寧二年復開,孫皓以為己瑞。既而吳滅。晉元興二年湖水赤,桓玄以為己瑞,俄而玄敗。陳楨明初。湖又開,陳叔寶惡之,明年陳亦滅。此湖常開常塞,因此造就一個傳說,湖則天下平,湖塞天下亂。

    傳說也不重要,到了唐宋時,此湖直至臨平山下。正好在大運河漕運上,中有白龍潭,風波最惡。時有船隻出事。故興起許多妖言,船主到此地後,也常燒香膜拜。

    鄭朗於是到實地做了一些考察。

    為什麼一個內陸湖。又不大,風波會惡?

    無關鬼神,得尋找真正的原因。看了整整一天後,才將原因找到,不是很難。他與富弼也說過,先不能急著往鬼神上想,一想就想不好了。原來錢塘江與鼎湖是相連的,後來錢塘江因為淤塞,漸漸東去,僅留下一些暗潭與河道通向鼎湖。久沒有人治理,湖草將湖面堵塞,這是湖閉的原因。然而遇到特大的潮訊時,潮水通過狹窄的河道或者暗潭而來,會將所有湖草沖走,於是湖開。

    唐宋時錢塘江更加東去,河道消失了,可暗潭還在,潮大時這些地下河將潮水湧來,直達白龍潭,才是白龍潭風波最惡的原因。

    真相揭開,眾人莫明。

    但這個暗潭更加不好找。

    也不用去找,直接從源頭上治理,於湖外不遠的錢塘江邊上修長達近十里長的魚鱗塘堤,不管有什麼暗潭地下河,直接將它從源頭上封閉起來。沒有了地下河,大潮時不會有暗流衝來,那麼白龍潭的白龍也不能作怪了。

    一半錢就用在這十里長的魚鱗塘上,並且是真正的魚鱗塘,從大局說,張夏治理錢塘江也算不錯的,但最好所有工程也要換成魚鱗塘,錢塘江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張夏做得不錯,可想平安無事,以後還需要經常治理,不然還會出事情。

    看著美麗的宜兒坐在修好的第一座長亭裡彈箏,杏兒抱琴而立,勞動的百姓會心一笑。這才是像我們的雅知府。

    不同的時代,想法也不同。

    宜兒又說道:「鄭知府,能否將那一天的十面埋伏彈出來?」

    「這是一首新曲子,我還沒有想好,對琵琶我也不太內行,古箏只能說勉強為之,但宜小娘子若想聽,我可以彈出第二段,吹打。」

    「謝。」

    第一段列營音樂由散漸快,到最後各種音節不停的交替轉換,手法倉急,最末一段音節彷彿一艘船隻在大海風暴裡掙扎,搖搖欲墜。但到第二段,卻是一連串的長音,音律十分高昂。

    僅兩段,很快再次結束。

    「太短了。」

    「不短,只到彈奏吹打的時候,」鄭朗道,很有深意的,但未繼續說下去,道:「富兄,小娘子,今天我正好有雅興,替你們彈奏一曲新曲。」

    努了一下嘴,杏兒會意,將古琴抱過來。

    手搭在琴弦上,鄭朗才覺得心靈安靜。古箏略會彈一點,可始終沒有底氣。

    古琴響起,潺音串串,彷彿點點婀娜高潔的梅花,在琴弦裡不斷地開放。優雅從容的樂音,使諸人陷入一片如夢如幻的境界裡。

    十分鐘的琴聲結束,諸人繼續久久不語。

    鄭朗歎了一口氣道:「我想到梅塢去看一看梅花。」

    「能否將奴帶上?」

    鄭朗看著宜兒,沉吟一下道:「未必能去,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不能將所有事務丟給富兄一人,那對富兄未免太過不公平。」

    富弼歎息道:「倒沒有事兒,只是年關快要到了。」

    說到這裡,他看著東方。

    懂的,但鄭朗未吭聲。

    沉默一會,鄭朗道:「不如這樣,今天難得的冬日和煦,又無半絲寒風侵襲,湖水清澈,我們對著這座美麗的湖泊。將公務挪於此,就在此處理公務如何?」

    「這裡……」

    「就在這裡,政務透明,百姓才會相信,我在修圩時,也在圩堤上處理政務。有時候圍了許多百姓旁聽,讓他們聽聽我的難處,我的想法,一樣的做事,可百姓卻為之心折。」

    「好。」富弼欣然道。

    鄭朗詭異的一笑,大富同志終於漸漸有被他拖下水的跡象,好啊好。大富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就怕他頑固不化,拿著君子黨的那一套,自己以後頭就痛了。

    兩人開始坐在涼亭上處理政務。

    一會兒便有一些遊人站在邊上旁聽。

    對如何處理政務,普通百姓很好奇的,鄭朗這種做法,多是第一次見到。

    好是好了,可自己能拿得出來。才敢這樣做,若是齷齪事很多,敢這樣公開處理政務?

    大家聽了一會。又是嗟歎良久。

    忽然遠處三匹馬疾馳而來,直衝過來,來到湖邊。三人將馬匹繫在岸邊的一棵柳樹上,走了過來。

    正在岸邊吃草的大青走過去,在三匹馬身上嗅了嗅,忽然高興的嘶鳴,然後……江杏兒正要過去斥責,立即將眼睛捂上。

    鄭朗低頭悶笑,小青也成了大青,可杭州幾乎沒有馬,人需要,馬也需要。

    三個欽差也扭頭回去看,一個個捂嘴偷笑,來到鄭朗面前,道:「鄭知府,陛下有口旨。」

    「臣接旨。」

    「不用下伏,陛下只是有事相詢……」然後看了看左右。

    鄭朗對圍觀的百姓說道:「諸位退暫時離開吧。」

    剛才是州務,可以透明化,皇帝問的是國事,不可能也來個透明化的。大家笑了笑,離去。宜兒施了一禮,也告辭,今天是她主動前來,她所在的館閣離這不遠,聞聽鄭朗看湖,過來主動為鄭朗鼓箏。

    不但如此,從鄭家回去後,開始不留客人過夜,頂多為客人彈一個曲兒,陪著喝幾杯水酒。老鴇與客人也不知道她與鄭朗是什麼關係,皆不敢強勸。這就是權利的力量。

    實際什麼也沒有,鄭朗也聽說了,可一直沒有表態。

    只留下富弼與江杏兒,小黃門帶來的兩個禁兵手持橫刀,站在亭外。

    小黃門道:「見過鄭知府。」

    絕對的不敢傲慢,雖鄭朗未回京,可他也知道鄭朗在趙禎心中的地位,並且這件事……

    「不敢,內侍貴姓?」

    「我姓孫。」

    「見過孫內侍。」

    孫內侍看了看湖面,好奇地問道:「這是……?」

    「治湖,」鄭朗簡明扼要的將原因說了一遍。

    「那麼為什麼……」孫內侍指了指涼亭。

    「若是一塊美玉,用一塊髒抹布包著,放在地攤上出售,與用一塊上等絲帕包著,放在店舖裡出售,價會差幾何?杭州是一個好地方,反正泥無處可放,於是用泥築堤,再少花一些錢,種一些茶樹,涼亭,不僅是水利,以後也是一道明艷的風景。不是刻意為風景花錢,錢不多,以後湖美,城更美,何樂而不為?」鄭朗只能這樣回答了,但不是重點,又問道:「陛下問臣何事?」

    「陛下有數事相詢。」

    「臣不敢當,請垂問。」

    「你派的那些人回來沒有?」對此無論任何人,只要知道內情的,都十分關注。鄭朗對趙禎說了一些,可未說出全部。

    對倭國宋人有了一定的認識,知道東奧島產黃金,西別島出白銀,還知道畿內有山城、大和等五州,五十三郡,另東海道十四州一百一十六郡,東山道八州一百二十二郡,北陸道七州三十郡,山**八州五十二郡,小陽道有八州六十九郡,南海道有六州四十八郡,西海道有九州九十三郡,還有壹伎、對馬三島,各統二郡,所謂五畿七道三島,三千七百七十二郡,四百一十四驛,八十八三千三百二十九課丁。

    記載對了一部分,大多數是錯誤的。

    因為平安時代倭國勢弱,沒有派出使臣前來,於是宋太宗召見了一個倭國商人,商人恥於史冊,不記。只記了一句話,召見大然,存撫之甚厚,賜紫衣,館於太平興國寺。上聞其國王一姓傳繼,臣下皆世官。因歎息謂宰相曰:「此島夷耳,乃世祚遐久,其臣亦繼襲不絕,此蓋古之道也。中國自唐季之亂,宇縣分裂。梁、週五代享歷尤促,大臣世胄,鮮能嗣續。朕雖德慚往聖。常夙夜寅畏,講求治本,不敢暇逸。建無窮之業,垂可久之范,亦以為子孫之計,使大臣之後世襲祿位,此朕之心焉。」

    看看人家倭國多好啊,一姓相傳。傳了那麼長時間,可中國呢,平均幾十年就換了一代江山。

    不知道究裡。知道了,趙匡義不會說出這句話的。

    又於硫球取硫磺,對東海那些事兒。宋朝人不陌生。

    也是鄭朗所說的話讓趙禎相信的原因。

    到達倭國時間也很快,前世鄭朗讀過一段史書,倭國與高麗若是順風順水,四五天船隻便可漂泊而來,鄭朗有些不相信。

    但是的確如此。到倭國航線也是唐朝的航線,從明州出發,橫渡東海,到倭國值嘉島轉航到博多港,全程順水順風僅七天。唯有到高麗航線做了變動,從山東登州也改成明州,全程十五天。

    宋朝與倭國使節交往不多,但與高麗使節交往頻繁,為戰略需要才相互來往的,舉宋一國,雙方來往共達近九十次。

    這個航行時間是指順水順風,逆水逆風不好說了。

    因為近,沿途多有供給,逆水逆風也可以行駛。然而到大食東非等國,路途遠,不得不隨季風而行而息,最遠的到東非,來回需要一年半時間。不是航行時間,一半時間耽擱在各個碼頭港口。

    王昭明離開杭州快三個月,所以問了一下。

    鄭朗道:「臣不知道,這一行不是為了行駛,也不是為了交往,我朝雖比唐朝弱,可在倭人心中,依然是泱泱大國,連商人前去,都十分尊重,供其衣食,初行不會難,難的是以後。時間是浪費在尋找與談判上。」

    談判可以往後挪,尋找要花時間的。

    給了一張地圖,能證明什麼?

    比如給了一張宿務島的地圖,這種地形應當比較好找的,就那麼一個草履蟲形,十分獨特,但在陌生的呂宋群島找到它,島嶼又那麼多,言語不通,沒有幾個月時間休想找到。

    是技術落後造成的局限性。不是在飛機裡鳥瞰,站在船甲板上看,石頭樹木,差不多一樣,要在再腦海裡形成一個直觀印象,匯成地圖,何其不易。除了擁有自己這種bug。

    倭國要好一些,來往密切,地形也比較熟悉。

    鄭朗想了一想又說道:「但不會等很久,相信沒有多久,會有信傳來。孫內侍若不嫌棄,留在杭州,大約相候一到兩月時間就能得到音訊。」

    「好,」孫內侍說道,杭州好啊,富裕美麗,難得出遣,又是這樣的好地方。

    不過想勒索不可能了。

    鄭朗與王安石說過一句話,自己是將中庸寫了出來,執行很難。

    自己遇到了很多事,但比起其他諸知州,還算少的。

    到太平州,當時自己是狀元,又得到趙禎器重,連任職都是朱批(吏部銓選是普通的選官,到中書諸相親點,是謂東府親點,比吏部銓落的官職某種意義貴了一份,再到皇帝親點的官職,這是最貴的選官,是謂朱批官)。牛鬼蛇神主動避之三捨,自己授之其利,計往不究,大治便來了。但僅是太平州,若當時來到杭州,會有很多麻煩的。後來太平州的政績,無形中增加自己的聲威,若不是呂公弼與韓絳將馬蜂窩捅開,又會像太平州。

    大背景又很好,趙禎是仁君,朝中大佬們政見不同,十惡不赦的大臣卻很少,包括夏竦。上司又不錯,張夏與葉清臣也是能臣。

    這是自己主動迴避,用利籠絡,若沒有巨利,僅靠那個中庸之道,想要徹底調節,並且大治,依然不可能。

    也是鄭朗迷茫的地方。

    但在孫內侍眼中,杭州然是一個好地方。

    鄭朗又問道:「為什麼陛下如此著急?」

    「唉,西北很有可能要出事了。」

    「西北本來就要出事,臣早就說過。陛下不聽,何須歎氣。」鄭朗沒好氣地說。

    「鄭知府,這幾年有事……」

    「就算有事,有了一些災害,我也出了一策,斷其商道。從吐蕃經過,那時候唃廝囉父子未曾反目成仇,若聽臣策,說不定因為得到厚利,前兩年也不會反目成仇。吐蕃團結一心,僅憑吐蕃掣肘,李元昊分身無法。何敢反我朝?聽臣之策,朝廷又能花費多少?不授朋友之利,反養仇人惡狼的實力,臣不知道陛下在想什麼。」

    「陛下也後悔了。」

    「那麼臣斗膽再問一句,山遇來降,朝廷如何待之?」

    今年九月發生的事,李元昊盟會諸豪,刺臂血和酒置於骷髏杯中。共飲之。這是黨項人最重要的血誓,一飲此酒,不得背叛誓盟。否則會有不好的下場。

    要麼你不喝,喝了必須遵守盟誓,不然上天不一定懲罰。但黨項人將會與你終身為敵。

    盟誓的內容就是與諸豪先攻鄜延路,自靖德、塞門、赤城路三道並攻。

    但李元昊在說假話,他要臣下諸族遵守血誓,自己卻將血誓作為一項利用的手段與工具,進攻宋朝是假的,是試探諸豪強的心。

    他不將血誓當作一回事,群豪卻因為有血誓,不能說假話,有許多酋豪當場反對進諫,輒殺之。李元昊的叔父也數次勸李元昊,依不聽,畏誅,與延州太守郭相約,帶妻子來降。

    郭勸是直臣,為官也清廉,但正是鄭朗不喜歡的官員類型。沒有多少才能,僅因為有少許德操,指手劃腳,真做實事時,卻什麼也做不好。這種觀點有些偏頗。但在這件事上,郭勸的確做錯了。

    換鄭朗,會親自率兵迎到邊境,然後將山遇厚待禮遇,然而郭勸很好,他親自命韓周山執山遇一家,送還李元昊,被李元昊射殺在邊境上立威。

    孫內侍不能言。

    鄭朗譏諷道:「孫內侍,你可知道山遇在黨項是什麼地位?他是元昊的親叔叔,最頂級的幾名大臣之一,黨項的所有山川地形,糧食兵馬,人員能力,瞭如指掌。縱然派出十萬斥候,也得不到山遇帶回來的消息。並且朝廷若隆重禮遇山遇,黨項內部多有對元昊不服的部族,諸多部族前來投奔,沒有了百姓,就沒有了財富,沒有了戰士,元昊力弱,何敢謀反?一收一送之間,當抵十萬雄師,一億貫錢。」

    「何來如此?」

    「看吧,我說當抵十萬雄師,一億貫錢還是少的,有可能以後動用一百萬雄師,十億貫錢,都未必能讓黨項人徹底臣服。呂公著在與陛下交談時,曾經將我說過的話對陛下提過,萬一黨項人有來投,千萬要收留之,況且是山遇。這件事上,一旦元昊起兵之時,郭勸與鈐轄河陽李渭兩個無能的呱噪之臣當殺之,陛下也當下罪己詔!」

    「殺之?」

    「用十萬雄師的生命,與幾億貫錢的戰鬥費用,還不能讓郭勸與李渭陪葬!狗屁的文臣,怕死怕到這地步,何必到邊關!」

    富弼抹汗,鄭朗,你也是一個雅人,怎能用狗屁二字。

    他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罵狗屁都是輕的,鄭朗看到邸報後,都想跳腳罵娘希匹。

    看到宋朝軟弱如此,李元昊終於放開膽子,僭號大夏始文英武興法建禮仁孝皇帝,改大慶二年為天授禮法延祚元年。追諡其祖繼遷曰神武皇帝,廟號太祖;父德明曰光聖皇帝,廟號太宗。遣使奉表以僭號來告。使者還沒有到京城。

    不過鄭朗在學唐僧,左一次念叼,右一次念叼,起一些作用,宋朝重視了黨項人的情報,傳回一些消息,說元昊稱帝,不真不實的,朝堂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所以趙禎派使者過來詢問。

    孫內侍無言以對。

    鄭朗又說道:「你對陛下說,邊事與臣無關,臣要說的早說了,最後說一句,若派臣去西北駐守,必須對軍旅要略知一二,也要下嚴令,失職當重罰,雖祖宗制不殺士大夫,但可依楊繼業故例處罰。」

    潘楊之爭,已成為歷史悲劇,甚至導致後人互毆,相互不准通姻,但事實潘美乃是宋朝開國第一勇將,並不是演義中的奸臣。楊業之死有兩種說法,一是潘美為王侁所逼,不得己撤兵。二是潘美是軍事名家,知道輕重,只是平漢時,楊業與潘美已經結怨,後來楊繼業戰績赫赫,故潘美默視王侁撤兵令,導致楊業身亡。

    潘楊恩怨不提,可當時朝廷處罰同樣很嚴厲,監軍王侁是趙匡義的親信,比閻文應在趙禎心中地位更高,殺之。潘美是開國最重要的功臣,連貶三級。比起這二人,朝中這些士大夫們什麼都不是。

    若仿照此例,一旦元昊謀反,郭勸與李渭雖不殺,至少也一抹到底,流放嶺南,不算過了的。

    繼續道:「陛下太軟了,臣寫的書,陛下應當看過。所謂的帝王之道,也不過是平衡之術,是中庸的一種。仁不能行婦人之仁,以仁為本,以義為節,仁義有序,才是真正的大仁。或者換一句話來說,有恩可賜,有威可立,適當的以威挾制,才能真正廣行恩澤。若陛下做不到,不如與李元昊商議一下,賜其豐厚的歲幣,只要讓他答應稱臣,那怕給其與契丹人同樣的待遇,還省得戰爭,省得百姓死亡,省……錢。」

    一場大型的戰役打下來,會花費幾千萬貫計。所以說省錢。

    繼續說道:「若打就要有決心打,立賞罰,至於錢帛,臣在杭州做一做,可以多少替朝廷解決一些錢制之困。若不立賞罰,相信不久後李元昊會上書侮罵朝廷。」

    「為何?」

    「我朝乃是他們的宗主國,自李德明起,我朝政策一直以優容為主,他部下多族對我朝不惡。並且以他的能力,只是傷害邊境與西北,不能動搖我朝根本。所以侮罵,讓我朝主動攻打過去。就讓他得到借口,團結諸族。但陛下若做不到剛才臣所說的,最好讓他侮罵,反正朝中多是求和派,李元昊傷害的是邊境幾十個州府幾百萬百姓,不傷害他們的家人。陛下又要仁愛,就讓他罵吧,就讓他傷害邊境幾百萬百姓吧,最好讓李元昊做宗主,讓陛下向他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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