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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八百四十三章 撞車 文 / 午後方晴

    王安石說得有些模糊,不過有人馬上就知道他要做什麼,唐介大聲斥責王安石乃是桑弘羊。

    鄭朗卻在看著其他幾人,他與呂惠卿打過好幾次交道,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能吏,但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好戰友。小蘇在唐宋八大家裡其實名氣比較小的,若沒有大蘇,也許都輪不到他。但這個人的堅毅非是尋常人所想像。是他的學生,但不是鄭朗喜歡的學生,包括大蘇、王安石與司馬光在內,鄭朗真正喜歡的乃是范純仁與呂公著、嚴榮。也許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然,這種情感他是不會表達出來的。

    這幾人當中,鄭朗最喜歡的人,一般人難以想到,非是小蘇,也非是他的得意下屬之一薛向,而是章惇,算是小人,但人家乃是真小人。至於薛向,在杭州擔任過他的下屬,其實自太平州起,自蔡挺,到過世的楊察,再到呂公弼公呂公著兄弟,司馬光、薛向、韓絳,青少年時的下屬,如今皆成為名震四方的大人物。

    呂嘉問也來自壽州呂家這一脈,這一脈十分龐大,僅是在朝野內外擔任官員就有三四十人之眾,按理呂嘉問還是呂公弼的從孫,不是親孫子,也就是呂嘉問爺爺的太祖公後唐戶部侍郎呂夢奇乃是呂公弼的太祖公,與呂公弼兄弟血脈略有點遠,也算是呂家的子弟。史上說呂嘉問乃是一個奸臣,對這個鄭朗不大好說的。

    不要說呂嘉問,就是遇到蔡京,鄭朗也會理智地對待,有趙佶為帝,再加上經濟情況不良,就會有史上的蔡京,沒蔡京也會有張京王京,若是趙佶不為帝。經濟情況良好,蔡京也未必是史上的蔡京。更不用說小小的呂嘉問。

    會不會出現蔡京,會不會出現呂嘉問,就看這兩年的折騰效果。

    從五人身上掃過,眼中有些迷茫。

    王安石與司馬光皆是那種固執到家的人,但司馬光要好一些,從包拯的勸酒就能看出,兩人皆不喝酒。包拯不悅,強勸之,王安石就是不喝,司馬光卻少飲了一點。

    因此,自己勸說司馬光,司馬光不管有沒有真心聽進去。馬上與王安石聯手,來了一奏,彈劾南郊祭用費驚人。

    能勸動司馬光,未必能勸動王安石。

    他在迷茫之時,唐介越說越有勁,不但唐介,還有趙抃,王安石進入中書,與他們多次發生衝突。原因倒也簡單,這二人身兼天下直名,如今國家困窘到這種地步,為什麼二人不作為?因為一事與趙抃扛了起來,怒道:「公輩坐不讀書耳!」

    趙抃也火了,說了一句:「君言失矣,皋、夔、稷、契之時,有何書可讀!」

    那時候有了文字,是甲骨文。刻在山洞裡。或者貝殼上,肯定是沒有書籍紙張的。王安石動輒說上古大治。趙抃用此反擊,王安石聽罷默然不能回答。

    不過眼下趙抃與王安石總體衝突比較少,趙抃也想將國家變好,但他確實想不出來高招,只好膽戰心驚地等候鄭朗改革後的效果。

    衝突最大的還是唐介。

    史書大肆貶低王安石,實際唐介也有錯,老了,還是一個年輕版的歐陽修,大嘴巴管不住,又擺老資格。因此王安石與唐介衝突時,鄭朗也默然。雖對王安石略有警備之心,怕他躁進,多少還是一個幫手,然後呢,曾公亮名為首相,只能做一個打下雜的,趙抃倒是幫了不少忙,文彥博一直很可疑,這就是現在中書的組成,讓鄭朗很苦逼。

    唐介已經在礙事了。

    當然,非是唐介不好,唐介好,但要用對地方,用在御史台還是可以的,噴一噴,大家做事小心一點,放在中書做什麼?這是做事的地方,不是噴人的地方!

    王安石沉默不言,唐介越說越來勁。

    鄭朗繼續在胡思亂想,思緒越飄越遠,忽然就想到一件事,發改委,穿的時候情況與此時差不多,但沒有關係,有發改委,房價越推越高,能靠賣地度日。不過總有一天,這個泡沫會辟啪一聲炸開,估計炸後的結果,甚至比倭國的那次還嚴重,知道的人很多,但少數能控制局面的人想的不是炸的後果,乃是在爆炸之前,如何最大程度搾取百姓幾十年和平時光的積蓄,然後及時脫身。關健是那時候哀鴻一片,地區又不能賣地度日了,外交的笨拙導致四周皆有強敵環顧,到時候三重危機壓迫,國家怎麼辦?

    這一想,問題十分大條了。

    留給子孫解決,留給子孫好大的財富與遺產!

    忽然不由地笑了起來,自己想一千年之前幹嘛?

    唐介大噴特噴,王安石終於開口,認真的盯著唐介,唐介用心他十分清楚,無非就是利用這是在朝堂上,與自己掀起朝爭,失去朝儀,一二三兩人同歸於盡。值得嗎?

    王安石平靜地反問了一句:「唐公,今年年色如何?」

    「幹嘛?」

    「北方是否在乾旱?」王安石又問了一句。北方又出現旱情,雖不嚴重,卻導致北方收成下降,不僅影響到夏收,有可能北方秋收也會欠收。王安石又道:「我提議不佳,不知唐公身為參知政事,有何高見,使國家轉危為安?」

    「即便沒有,也不能與民爭利!」

    「若此,發運司乃何職責也?唐公,中書是做事的地方,非是吵架的地方,公尸位素餐倒也罷了,反正國家養了那麼多閒官,多一個參知政事也無所謂,但請不要妨礙國家正事,拜託。」王安石認真的鞠了一躬。

    「你!」唐介氣得差一點跌倒在地上。

    吵架,唐介只是一個糙哥,王安石才真正將這門學問化為藝術的高度。

    趙頊看不下去,宣佈散朝,但詔兩制、兩省、御史台、三司、三館官員前往都堂議事,三館就是崇文館、史館與集賢院,因為漢武帝窮兵黜武,導致財政緊張,不得不任用桑弘羊發起經濟改革。在桑弘羊主持下,先後實行鹽鐵酒官營,均輸、平准、算緡、告緡、統一鑄幣等改革。說好的,史稱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不好聽的就是與民爭利。其實在改革時,桑弘羊遭到許多權貴與大商人的反對。最後因政治鬥爭,讓霍光殺死。

    王安石所做的,似乎與桑弘羊的均輸頗有些類似。故將三館官員召集,大家一起商議,以史為鑒,看看能否為宋朝再找一條出路。

    走向都堂,呂公著來到鄭朗身邊小聲道:「鄭公,那個……」

    「我知道。」鄭朗答了一句,非是撞車,乃是自己抄襲。

    到都堂坐下,趙頊看著唐介與王安石道:「王卿,唐卿,你們皆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嗎?何必在朝會上爭執?」

    就是吵,到都堂來吵,影響也能小一點。

    唐介說道:「承蒙陛下垂愛。臣卻不能為陛下操勞,臣身體一直不大好,南下時就患有疽病,如今越來越嚴重,請准許臣告老還鄉以養殘年。」

    「唉,卿辛苦了,」趙頊安慰道。然後擔憂地看著鄭朗,鄭朗搖了搖頭。

    這種疽病發作原因有很多,但有一種情況。發作率很高的那種。也就是北人南下後,兩廣未開發之前。到處是潮濕的**物,空氣中含有一些有毒物質,再加上南方那種濕悶的氣候,北人往往容易生各種疾病,中間就包括疽病。如今兩廣情況變得比原來要好一些,人煙稠密,各種所謂的瘴癘越來越少,但百姓仍然生有各種疾病,也時常有瘧疾發生,這是避免不了的。特別是瘧疾,導致南方每年都會有幾百人死亡。只能說情況越來越好,不能說根治。容易讓人生背疽的不僅有南方,還有西南那種氣候。唐介比鄭朗更早南下兩廣,先是春州,後是英州,就是那一年兩處貶職留下的隱患。但也要看個人,狄青背疽大約也是南方導致的,唐介也是,不過有的人並沒有,鄭朗,蘇東坡,丁謂等人,皆一直沒有生得背疽。

    趙頊還是有些擔心。

    鄭朗歎了一口氣道:「陛下,臣若身體不好,這近兩年來,臣不要說生病,就是累也早累倒了。」

    趙頊喟然長歎。

    開始說正事,對王安石說道:「王卿,能否詳細道來?」

    「陛下,莫急,」鄭朗打斷了趙頊的話,道:「陛下,可否看以前的一份存檔?」

    「存檔?」

    「是啊,是曾明仲慶歷五年寫的一份札子,記錄臣與富弼、張方平、蔡襄、曾明仲、王堯臣的對話,當時由呂公著執筆記錄,後來又由曾明仲整理,呈給仁宗陛下。那都是一些不成熟的改革方案,因為多有爭議,故仁宗將它存檔,一直未公佈出來。臣想,它應當還在。能否派人過去找一找?」

    「好,」趙頊喊來幾名太監前去找那份存檔。

    曾公亮也想起這件事,王安石繞了一個制置三司條例司進去,所講的又略有些不同,因此曾公亮開始沒有注意,鄭朗提出來,才想到,問:「行知,是市易法,還是均輸法?」

    「僅是東南糧草,是謂均輸,若是天下所有商品,是謂市易。」

    當然,王安石也不知道,狐疑地問:「何謂均輸法,何謂市易法?」

    說明王安石此時想法還不是很成熟。

    「也就是你的提議,小者僅針對糧食是謂均輸,大者針對天下商品,替朝廷在短時間內獲取大筆財富,是謂市易。」

    「這不是好事嗎?」不跳字。趙頊遲疑地問。

    「陛下,若所有商品皆按新商稅征到實稅,一年會徵得多少商稅?」

    「朕難知也。」

    「七八千萬緡有沒有?」

    「這麼多?」

    「臣只說糧食,慶歷時說億兆人口,也許勉強也,如今說億兆人口,大約綽綽有餘,居住在城鎮的非農戶約在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未必,但是全國有三百多個州軍,一千多個縣城,還不夠。因為人口稠密,許多墟市已經上升為鎮,例如鄭家莊,如今在編制上已成了鄭鎮,還有蘇州的梅李鎮(常熟),舒州的石闥鎮(安慶),其規模遠遠超過一般的縣城,與中等州城相彷彿。城鎮人口比例百分之十五肯定是有的。鄭朗又道:「還有散於農村的桑農、織農、果農、寺觀、兵戶、漁戶、匠戶、官戶等等。他們皆不以耕作為主,或少量耕作,這個比例是否超過了三成以上,三成以上就是億石糧食的商品流動,價值在四五千萬緡。但百姓所購買的豈止是糧食,衣食住行。樣樣必備,糧食僅是食的一部分,它所佔的比例不及十分之一,甚至不到二十分之一。平均征百分之五的稅率,全國一年能征上來多少商稅?」

    「且不說商稅,再說兩稅,真宗時統計在冊的耕地面積就有五百二十多萬頃耕地,實際當時已隱隱接近七百萬頃,如今墾出來的耕地何止一百萬頃。是否有八百萬頃之巨?一畝地征一斗糧食,就是八百多萬,實際一畝地徵稅戶人何止交一鬥,重稅區交一石也不止。陛下,還記得去年清查吏政時無為軍那個王仕霖嗎?」不跳字。

    「記得,」趙頊搖頭。

    無為軍自從大肆開江東圩後,成為全國主要的圩區之一,圩區糧食高產,又經多年培育良種。一畝地兩季糧食產量漸漸上升到五石半。於是知軍王仕霖變著名堂徵稅。京官下去調查時,居然一畝地征到兩石二斗的高稅。也別指望一起上交給了朝廷,許多賬目查都查不清楚,結果徹底撤職,永不錄用。這是江東圩,若是放在北方,兩季產量有可能不及兩石,前面一征,後面估計百姓會全部暴動了。

    鄭朗的意思大家也就清楚了。

    也不用多,將所有商稅真正交到朝廷來,一年最少僅商稅就得到七八千萬緡,而非是現在的兩千萬不足,若是沒有隱田,所有兩稅真正交到朝廷,最少是一億多,一億多少,無法計算。兩者憑空就增加了一億多巨,再經過一些微調,節約開支,馬上軍費又省了下去,銀行司又出來了,兩年時間,天下欠負就沒有了。

    但是可能麼?

    鄭朗又道:「陛下,還有諸位臣工,臣在少年時幡然醒悟,用功苦讀,當時想的是什麼?」

    「是什麼?」趙頊很好奇地問。

    「考一個功名,有了功名就不會入獄受辱,有了功名,就會讓家中的耕地與產業免稅減稅,自己可以安心享用這個太平時光,看看書寫寫字作幾幅畫,或者偶爾彈琴,閒逛於山水之間也。臣那時心地不會太惡,但為何也產生這個想法?」

    大家一起無言,多是從這一步過來的,也多產生過類似的想法。

    「過度的侵襲國家利益,國家必然貧困積弱,過度剝削百姓,百姓走投無路,必然揭竿而起,休說我朝的各個大戶豪門,唐朝五姓七家何在也?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身在這個局中,有幾人能跳出來看透?」

    這個話題太沉重了,又壓得大家不能作聲。

    鄭朗看著王安石說道:「介甫,你想法很不錯,商人逐利而行,但缺少商人又不行,無商不活,因為商業發達,我朝才比其他朝代更富裕。因為商業發達,東南遠比西南富裕。故我南下時,第一任務就是打開江南西路到兩荊的道路,使之商業能夠更加流通。但商人是逐利而行的,因此品德稍稍低下,越是大商人越貪婪,不顧國家,不顧百姓,反正他們苛民,又削國,甚至連稅務也不想交納,於是君直接將這個經商權奪過來,是嗎?」不跳字。

    「鄭公,我也沒這個膽子,只是調劑國家一些需求,減少不必要的浪費。」

    「不管什麼用心,君用心是良好的。這樣,我先說桑弘羊與商鞅二人,史書多卑之。但史書皆是人寫的,必然帶有個人的感**彩,司馬遷寫《史記》。因漢武懲其替李陵辨護,將其宮刑,故在史書裡對漢武許多做法進行怦擊,又數次謳歌黃老無為而治。但文景與仁宗真是黃老無為而治?若那樣,我也不會因仁宗而折服,如此奔波一生了。」

    趙頊笑了一笑。

    「因為商鞅變法與桑弘羊變法,皆損害了許多權貴利益,故以後士大夫記載史書時多恥之!實際公平地說,沒有商鞅打下的良好底子,就不可能出現秦朝統一六國。當然,法治可以強於六國,卻不能安寧天下,故秦也亡於法治當中。若沒有桑弘羊及時變法,漢武晚期,已經國窮民困,國家就不能平穩渡過危急時刻,即便霍光當政與漢宣執政,也多用其策。最少沒有桑弘羊,何來我朝的幾項專營?」

    蘇轍道:「鄭公所評公正也,不管商鞅與桑弘羊對錯,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值得肯定的。」

    鄭朗白了他一眼,心裡說道,小蘇,你能保證你現在想法不變嗎?這時,太監也將存檔找了出來,帶到都堂,鄭朗將存檔傳遞給諸人,又說道:「改革必然傷害一部分人的損失。若不敢得罪權貴與士大夫,越改越亂,反而產生更多的苛政害民,不如不改。若想使國家受益,普通百姓受益,必然要將士大夫與權貴那部分利益拿出來,進行重新分配。但……得罪了這一群體會有什麼後果?好難!這近兩年來,我絞盡腦汁,若不是本就白了頭髮,現在估計也急白了。」

    富弼腿有病,今天未上朝,曾公亮呂公著不用看了,鄭朗也不用看,直接到了趙抃、王安石手中。

    第一就是青苗法。

    這項變法早就實施下去,隨倉法一道實施的,不過鄭朗將它當成輔助變法,一不得向三等戶以上發放青苗糧,以五等以下戶為主,四等戶除救急,例如家人生病,或者其他特殊情況,才可放青苗貸。主要還是五等戶,吃了早上沒晚上,青黃不接時,一份青苗貸出來,一家人生機就有了。至於三等戶,需要嗎?若放,要麼成為苛民之舉,要麼被挪用過去,當成放民間那種百分之六十到百分之三百的高利貸。第二條就是不計政績,以免官吏生事。

    因此青苗法實施後危害很小,幾乎忽略不計,不過仍產生一些弊端,隨後鄭朗派官吏下去盤查。看到盤查得嚴,若向五等以下戶發放,又擔心收不回來,於是官吏不欲生事,一個個不放了。青苗法不久後荒廢。

    為此朝堂上曾經產生過一些爭辨。

    鄭朗做過解釋,無他,缺少良吏。不要個個指望他們象包拯趙抃,那是不可能的。

    若想用它來生利,向五等戶發放十分危險,十之二三收不回來,那麼官吏不會向五等以下戶發放,而是會像四等以上戶強行攤派,必擾民!要麼用它來做善舉,當時鄭朗還沒有對人性進行深刻的剖析,但說了一句,富人未必都是壞人,窮人也未必是好人。窮人當中也有地痞無賴,這是必然。就像四川出美女,當真個個都是美女?發放高利貸者敢放,為了收貸無所不用其極,然而朝廷能不能這樣做?不能!不能這些債務必收不回來。還有一些百姓窮得揭不開鍋蓋,又如何償還,或者朝廷與那些高利貸戶一樣,逼著這些窮困人家賣兒賣女?這還不是可怕的,一旦大筆債務收不回來,許多官吏必然心動,借爛債為由,大肆貪污。

    是善政,但是一樁不能執行的善政。

    當然,史上王安石執行了,也不要謳歌,雖朝廷每年增加好幾百萬緡收益,救助百姓的少,多是強行攤派的結果。

    吳育在洛陽也做過類似的舉措,讓言臣彈劾了,不管對錯,吳育成功了,也收回來了,但那是吳育,仁宗朝時有名的清官能吏,像吳育那樣的大臣能有多少?

    這個爭議略有些轟動,因此鄭朗寫了,未徹底執行,甚默視青苗法荒廢,王安石知道原因,於是往下看,第二條便是均輸法,第三條便是市易法!

    八百四十三章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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