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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緩帶輕裘疏狂事,天闊雲閒向歌聲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一怒為藍顏 文 / 天衣有風

    第二百六十六章一怒為藍顏

    小拓拔是個很可憐的小孩子。

    遵從北魏的「子貴母死」傳統,他成為太子後,他的母親依照制度被處死,他的太子之位上,第一抹血跡是屬於他母親的。

    他年輕的父親忙於權勢爭鬥,起初還偶爾偷摸來看他,待他再長大一些後,卻是連來看一眼的時間都抽不出來了。

    他最初的生命裡,時常在他身邊的,除了照料他飲食起居的侍女隨從外,便只是兩個人,一個叫容止,另外一個,則叫做楚玉。

    只有這兩個人不像其他的僕人那樣無趣,他們也不是他的僕人,按照輩分,小拓拔應該管容止叫「舅爺爺」,而楚玉呢……

    「舅奶奶!」

    一聽到這軟軟嫩嫩的喊聲,楚玉當即便垮下了神色:小拓拔長到了四歲,健康漂亮,聰明伶俐人見人愛,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這小鬼對她的稱呼,也不知道是誰教的,自從會認人會喊人後不久,每次見她,這小鬼都堅持管她叫舅奶奶。

    先不說她跟容止不是那種關係,光是這稱呼本身,便能成功地讓楚玉起一身雞皮疙瘩。

    楚玉彎下腰去,伸出兩根手指輕捏小拓拔的嫩臉,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小鬼,誰是你奶奶?叫楚姐姐!本姑娘年輕貌……」她瞥一眼容止,那個「美」字硬生生地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在容止面前自稱貌美,這太不要臉了。

    小拓拔揉著被捏出一點紅印的臉,扁了扁嘴,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下旁側,只見容止環胸而立,正笑瞇瞇地望著他,小傢伙心裡咯登一下,反覆盤算,決定還是堅持不改口,只鼓著腮幫子左躲右閃,避開楚玉的魔掌。

    兩人正玩鬧著,忽然身後傳來一個低柔恭敬的聲音:「公子,墨香有事稟報。」

    楚玉轉身看去,墨香一身黑衣站在院子門口,濃深的墨色將他身上的嫵媚風致幾乎盡數壓下,自從詐死脫身後,楚玉每次見到墨香,都看他把自己包在黑漆漆的顏色中,與從前在公主府內時幾乎是兩個人。

    墨香來此的次數不多,最多不過一年見上一兩回,每次都是有要事才親自前來的,而這一回,估計又有要緊事了。

    容止略一點頭,靠著一叢翠竹就地坐下,淡淡道:「有什麼事,說吧?」他並不打算避開楚玉。

    墨香略一遲疑,道:「李奕被殺。」

    不光容止微怔,聽到這個消息,楚玉也吃了一驚。

    李奕是北朝中的大臣,不過楚玉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卻並不是因為她關心朝政,而是因為她關心八卦。

    馮太后與山陰公主,兩人雖然一南一北,性格作為也是南轅北轍,兩人卻有一個共通點,便是收面首。楚玉甚至覺得,倘若山陰公主現在還在,她甚至可以跟馮太后交流一下對男人的審美心得。

    當然,養面首之餘,馮太后並沒有放棄朝政,她將工作和娛樂結合起來,收的面首都是朝中的俊美大臣,這樣跟情人幽會的時候,還可以討論國事,事業愛情兩不耽誤。

    而如今墨香口中那位被殺的李奕,正是馮太后的最心愛的男寵。

    墨香簡單地敘述了前因後果,那李奕的兄長包庇貪污事發,被彈劾出三十多條罪狀,滿門抄斬,這李奕也一併牽連被斬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楚玉和容止都知道,這並不僅僅是一樁單純的貪污罪案,底下暗藏著的,卻是馮太后和拓拔弘的矛盾,馮太后公然收面首,這就是當著拓拔弘的面,給拓拔弘已經死去的父親頭上戴綠帽子,拓拔弘自然氣不過,便找了個機會幹掉面首之一的李奕。

    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墨香便知道,性格剛硬的馮太后不會忍下這口氣,表面上平靜的朝堂局勢,很快便要掀起巨大波瀾。

    ——要開始了。

    楚玉容止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這樣的意思。

    朝堂上的僵持平衡維持了這些年,已經很不容易,發生了這等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繼續保持下去,拓拔弘先出手打破了這平衡,為了自己的利益和威嚴,馮太后會給予拓拔弘猛烈的回擊,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也算衝冠一怒為藍顏。

    墨香前來報了訊,轉身便走,因為他知道容止會有適當的考量和處置,不須他提醒勸告。容止是清醒而冷靜的人,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他只消傳達消息,真正的決斷,還是交由容止來做。

    小拓拔有些不安地站在楚玉身旁,他不太能聽明白剛才那個漂亮哥哥說的話,可是他卻敏感地覺察到,漂亮哥哥說了那些話後,「舅奶奶」就不打算跟他玩了。他輕輕地拉拉楚玉的袖子,小小聲地道:「舅奶奶,你是不是生氣了?我不跑了,你捏吧。」讓她隨便捏,他不反抗就是。

    楚玉啞然失笑,又隨手捏了一把,這時她聽見才淡去不久的腳步聲又重新響起,但是這回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墨香前腳才走,宮內的侍從便後腳跟來,站在門口向容止恭敬地請求,要帶小拓拔回皇宮裡去。不需要如何辨認,楚玉便知道這些人是馮太后那一邊的,否則不至於會對容止如此畢恭畢敬。

    小拓拔有些害怕地朝楚玉身後躲了躲,雖然年紀小,但是聰明過人的他已經開始有些明白現在發生了不太愉快的事,而這些人將要把他帶走。

    他有一種預感,倘若現在離開,也許今後都不可能看到楚玉了。

    那個華麗的皇宮好像張著一張漆黑的大口,他一旦走入,就會被吞得連渣子都不剩。

    小拓拔一躲到身後,楚玉便下意識伸手護住他,隨即有些戒備地望向容止:馮太后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人接走小拓拔,自然不會是什麼好事,一想到這麼小的孩子要被當作政治工具來使用,楚玉便有些不忍。

    小拓拔的去留,這裡唯一能說上話的人是容止,只要他出一聲,就算十個馮亭來了,也會給他面子留下人。

    容止溫柔地凝視著楚玉,微微搖了搖頭,他輕聲道:「這是他的命運,你不能代替他去面對。」頓了頓,他的目光投向楚玉身後,正與探出頭來的小拓拔對個正著,「倘若你決定留下來,我可以替你擋下這一樁,甚至能一勞永逸地將你送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改名易姓變作另外一人,但是,今後你都將只是一個平民百姓,而不是北魏太子,這半壁江山的繼承人。」

    他正色望著小拓拔,淡淡道:「是做無憂無慮的平凡人,還是做生死攸關的拓拔氏,你自己權衡,做好了決定,我都可以如你所願。」

    他說完之後,空氣裡便陷入一片寂靜,楚玉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慢慢地,她的衣袖被鬆開,再慢慢地,小拓拔從她身後走出來。

    小拓拔從楚玉身後站出來,他小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軟嫩的小手很用心地抹平方才瘋玩弄亂的衣擺袖口,好不容易理好了,他挺直背脊,緩緩地抬起頭來。

    雖然臉上還有些畏懼,可是那雙清澈的眼睛裡,閃爍著微弱的堅定神色。

    「我去。」他低聲說。

    容止說得對,縱然他避得開這一時,也避不開這一世,只要他身上流著拓拔家的血,便總有一天要面對這些。

    不管他是四歲,十四歲,還是四十歲。

    小拓拔腳步不太穩地朝來迎接他的宮人走去,離開他快樂的天堂,揮別他短暫得不可思議的童年,走向屬於拓拔氏的命運。

    一邊害怕得發抖,一邊強迫自己走過去。

    他是拓跋宏,是北魏將來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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