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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三九五章 起風波 文 / 三戒大師

    幾句髒話,把心的鬱悶洩出來,沈默現天還是很藍的。

    歸有光和王用汲兩個,已經決心和他有難同當,雖然其實是無濟於事的,但對他的心靈,是個莫大的安慰。

    吾道不孤,尚可行。

    翌日一早,沈默便投去拜訪彭家,彭家這一代的族長彭璽,官至雲南巡撫,雖然已經退休了,但品級仍。沈默給足了對方面子,一口一個老大人叫著,把彭璽哄得十分開心,滿口答應支持他的計劃。

    下午又去了王家,就是那個建造拙政園的王獻臣家,當然那位王大人已經十幾年前就入土為安,現這一代的家長王子讓,以左僉都御史致仕,所以沈默依舊還得屈尊登門拜訪,對方倒也不敢給他受氣丸吃。

    一天的拜訪下來,沈默倒沒什麼,身邊的鐵柱與三尺卻忿忿不平起來,三尺道:「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好像大人應該上門拜訪似的。」

    「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鐵柱點頭道:「這些傢伙面上看著挺客氣的,其實一點誠意都沒有。」

    沈默回頭看看替他打抱不平的屬下,輕聲道:「記住,面子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給的。」

    兩人低下頭,細品著大人的話,心說這就叫修養。

    誰知第二天再拜訪另兩家時,遇到的情況,讓修養再好的人,也要無名業火心頭起--潘家說,他們能老爺訪友去了,問什麼時候走的,說是今早才走,問什麼時候回來,說『短則三五日,長則七八天。』

    吃了閉門羹的沈大人,只好再去滄浪亭的陸家,結果接待的人說,陸老爺跟著那個陸績去平湖,給陸家老婦人祝壽去了。

    問問時間,說是今天早晨才走。

    沈默怒了,他就是再傻再天真,也知道這肯定是刻意為之的。

    「看來昨天晚上生過什麼。」坐著轎子往回沒走多遠,他命人落轎,對外面的鐵柱道:「去看看彭璽,王子讓,是不是也外出了。」說著指一指就近的一家飯館道:「我就這等你。」

    「是!」鐵柱二話不說,跑去探查。

    沈默便往那家飯館走去招牌,現是一家專賣包子餛飩等各種麵食的鋪子,蘇州人叫做『件頭店』,乃是穿短衫、下力氣的人吃飯的地方,那些有錢人是不進來的。

    所以沈拙言一出現門口,裡嗎原先還挺熱鬧的大廳,食客們一下子安靜下拉,都望向這個錦衣華服的不速之客。但也只是一瞬間,又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沒人再看他了。

    此時還算早,大廳裡有空桌,沈默便和三尺幾個坐下,小二以為這是哪家的公子,吃厭了山珍海味,出來換口味呢,便笑道:「您可算來著了,敝店的雞油餛飩,可是遠近聞名的一絕,牌子響著呢!」

    「這位公子可真是來著了。」邊上一個食客憤怒的插嘴道:「您要是明天來吃就得漲價了。」

    二的罵道:「項老三,快吃你的,公子爺還乎那倆錢?」說著換上一副笑臉,對沈默道:「雞油餛飩,千張餅,您老還要點別的麼?」

    沈默搖頭微笑道:「聽說你們要漲價,漲了多少呀?」

    二瞪了那食客一眼,對沈默賠笑道:「沒多少,五錢漲到錢罷了。」

    「漲了兩成還叫沒多少?」沈默微微皺眉道:「為什麼漲價」

    二的有點不耐煩了,心說看你穿的人模狗樣的,怎麼一聽漲價,臉都綠了,便敷衍笑道:「對不起客官,正是飯點忙不過來,等我忙完了再來和您分」

    還沒說完,便聽『叭』的一聲錠銀子被三尺拍桌上,就聽三尺面無表情道:「說」

    二登時笑成了花,將那足足一兩的小銀錠拿手裡,緊緊攥著,點頭如啄米道:「這其實是商業機密,一般人兒我不告訴他。」說著回頭驅趕那些側耳注目的食客道:「去去,沒給銀子不准聽!」待眾人回過頭去,才趴沈默耳邊小聲道:「我們老闆今天早晨去糧店進貨,聽想好的掌櫃說,米面的進價著掂一掂手的銀子,用微弱的聲音道:「而且聽他們說,肯定還是要大漲的。公子要是家裡沒存糧,就趁著還不離譜,趕緊去搶購些,說不定過兩天有錢也買不到了。」

    後,還歎口氣道:「您給的賞銀,我也得趕緊去換成糧食。」說著遙遙頭,走開了。

    餛飩上來了,油亮亮,很誘人,沈默卻食不下嚥,他有種不詳的預感,自己的提案,八成已經被蘇州大戶們否定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事態將朝著惡劣的方向展,極有可能會不可收拾!

    他現只要一閉上眼,腦海就會浮現出老姓瘋狂搶購,商家囤貨居奇,後衝突不可調和,演變成打砸搶的暴動場面。《五人墓碑記》上的一幕幕,彷彿要提前半個世紀上演了。

    『由是觀之,一旦蘇州城亂,吾或勤王事,死社稷,或革官職,或帶罪上京,或脫身以逃,或剪杜門,佯狂不知所之者,或埋石碑於河底,登高一呼反他娘。』沈默開始很認真的思考起後路來。

    正胡思亂想間,鐵柱從外面匆匆進來,看他一臉灰敗憤懣,不用問,沈默便知道了結果,呆呆坐那裡如泥塑一般。

    「大人,要不咱們走?」三尺小聲道,跟了大人這麼久,從來都是見他不溫不火,卻沒見過如此失魂落魄。

    三尺又叫了兩遍,沈默才回過神來,問道:「你說什麼?」

    「咱們走。」三尺道:「王子讓和彭璽也都離開蘇州城了,大人您得回去想想辦法。」

    「還有什麼好想的?」沈默面色蒼白的笑道:「我一沒錢,二沒勢,跟那些貴官家對著幹,就像蚍蜉撼大樹一般,可笑不自量啊。」說完便拿起調羹,開始吃碗裡的餛飩。

    三尺和鐵柱呆呆開著大人,只見他將送到口的每一個餛飩,慢慢咀嚼,嘻嘻品嚐,彷彿吃完這一碗,就再也吃不到一般。

    碗裡白汽氤氳,也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但兩人都覺著,大人此刻一定很不好受。

    將所有的餛飩都吃完,後連湯也不剩下,沈默這才掏出手帕擦擦嘴,起身道:「走。」

    護衛們趕緊跟上,一出了店門,鐵柱和三尺兩個,就關切問道:「大人,您沒事?」

    「我能有什麼事兒啊?」沈默沒好氣的瞪他倆一眼道:「少這鹹吃蘿蔔淡操心,抬著我再找幾家米店然後再回去,」說完一掀轎簾,坐了進去。

    兩人面面相覷,三尺小聲問道:「真沒事兒了嗎?」

    「大人說沒事就沒事。」鐵柱沉聲道:「起轎,去豐盛碼頭!」那裡是糧店聚集的地方。

    「大人恢復的可真快啊。」三尺小聲嘟囔道:「莫非餛飩還有心靈療傷的作用?」

    「你錯了,」鐵柱低聲道:「是大人只允許自己,軟弱一碗飯的功夫。」他畢竟要比三尺瞭解沈默一些,覺著大人是有大志向的,豈能小小的蘇州城跌倒?

    沒錯,沈默將所有的痛苦、彷徨、軟弱、無奈,都隨著那一碗餛飩,統統吃得一乾二淨。他告訴自己,既然選擇了這條滿是荊棘的路,那就要堅持走下去!可以允許跌倒失敗,但絕不能夠困難面前低頭!

    因為失敗了可以再爬起來,但只要低一次頭,打一次退堂鼓,就會有第二次低頭,第二次退縮,終成為習慣,終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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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轎子到了豐盛碼頭,沈默看到老姓一家家糧店外排起了長隊,店門口掛著的『漲價五成』的牌子是那樣的刺眼,焦灼著老姓的心,也讓人們失去了往日的平和。

    沈默沒有下轎,而是聽到老姓憤怒的嚷嚷道:「他娘個筆啊,太黑心了,一漲價就是一半,還要不要人活嘍!」「你們個惡犬,生孩子沒屁眼!」

    但店掌櫃們加鬱悶,他們也不想賣這麼貴啊,可不這麼賣就得賠錢!

    人群吵吵嚷嚷,民情激憤,卻是罵的多,買的少,顯然都對這個價格極為憤懣,大有聲討奸商之勢。

    後糧店實招架不住,緊急合計一下,由糧油商會的會長,一個五十歲的老頭子出面,向人們又作揖又鞠躬道:「爺爺們,祖宗們,你們去常熟、太倉打聽打聽-huk,現米價漲到什麼程了,若不是怕砸了招牌,我們早就關門歇業了,現按二兩賣,已然要把運費賠進去了,賣得越多,賠得越多啊」

    「瞎說,賠本的買賣誰幹呀!」人們不信道。

    「為什麼賠本也要干呢?」老頭見大家信了,賣力的講演道:「賠本也要賺吆喝唄!我們都是鄉里鄉親,應當共難關,有糧食我們就一定要賣的,賠本也賣,賠光拉倒,絕不讓鄉親們戳脊樑骨!」

    他這一番演講雖然帶著表演成分,但效果立竿見影。老姓還是恩怨分明的,聽到糧油商會的會長如此表態,人群的憤怒逐漸平息,畢竟人家糧店沒有囤積居奇,漲價也是迫不得已。

    「那漲到什麼時候是個頭?」有人出聲問道。說出這種話,往往就意味著忍讓了。

    「哎」那會長歎口氣道:「咱們蘇州城不種糧食,全靠常熟、太倉兩地供應,人家說要漲價,咱們就得捱著,什麼時候人家漲夠了,咱們也就遭完罪了。」

    「那就是說,還要漲了?」人群重又動道,但這次的怒火,不再是朝著這些糧店了,而是那些可能的上游大糧商。

    那會長剛要點頭,卻看見遠處一個前呼後擁的年輕人,正朝自己搖頭,便鬼使神差的跟著搖頭道:「這可說不準,糧食這東西說金貴,比金子都貴,說賤了,跟黃土一樣賤,等過幾個月糧下來,肯定又不值錢了。」說著對眾人作揖道:「大家稍安勿躁,我們糧油商會,這就去府衙那裡為大家請命,請府尊大人嚴令太倉常熟,遏制囤積居奇!」

    「好!」老姓一陣叫好到:「我們跟你們一起去,壯個聲勢,讓府尊大人知道是大伙的意思。」

    「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萬萬使不得。」-huk會長連連擺手道:「這麼多人一去,旁人看來,就是示威了,會讓府尊難堪的。」說著拱拱手道:「請大家都散了,我們好去找府尊大人請願。」

    老姓交頭接耳一陣,幾個頗有威望的道:「權且信你這一回,我們先不買米,不讓你們虧這個錢。」

    「多謝多謝。」會長一臉感激道。

    「但你們也別耍花樣,」又威脅道:「不然砸了你們的店面,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是那是。」會長連連附和道。

    『糧油會長』連哄帶騙,連消帶打之下,人群終於是散去了。

    那會長長吁口氣,虛脫似的雙腿一軟,若不是身邊人扶助,險些就癱倒地上,扶住他的是幾家糧店的老闆,都滿臉感激道:「古爺您辛苦了,咱們裡邊歇著去。」

    4樓

    那古會長搖搖頭,使勁站定道:「跟我去請那位爺。」眾人不明就裡,但他威望太高,尤其是經過方纔的事情,簡直成了大傢伙的主心骨,都乖乖跟著過去。

    沈默沒有走,依然站轎子邊,古會長到他面前,向他抱拳到:「您請裡面說話。」

    沈默點點頭,不一言的跟著他進了大的一間糧店『豐』,進去後堂之後,古會長對身邊人道:「你們都出去,不要偷聽,也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當著外人面,眾人要給會長面子,便稀里糊塗的全都退下了。

    待屋裡除了沈默的人,再沒有別人之後,那古會長雙膝跪倒,大禮叩拜道:「蘇州糧油商會會長古潤東,拜見府尊大人。」

    沈默並沒有問他,你怎麼知道是我?就像他確定陸鼎就是那黑衣人一般,乃是直覺判斷,不需要任何理由,完全來自人生閱歷的饋贈。

    見沈默沒有否認,古會長放下心來,小聲道:「大人應該已經知道生什麼了把?」

    「是的,」沈默微微點頭道:「所以我來了。」

    「太好了。」

    古潤東小聲道:「大人能早現這情況,那就還有希望。」

    「你說該怎麼辦?」沈默淡淡問道。

    「開倉放糧!」古潤東斬釘截鐵道:「不惜一切代價,保住老姓的信心,只要他們不恐慌,事情就一定會出現轉機的!」

    沈默點點頭道:「跟你說實話,如果沒有大地震,本官根本不懼!」他這是大實話,原先蘇州的義倉裡,至少存儲這足夠全城姓吃一年的糧食,不僅可以賑濟災荒,還能有效震懾投機倒把。

    但嘉靖三十四年臘月那場波及北方數省的大地震-huk,對大明朝的創傷太重了,山川移位,道路改觀,城垣廬舍多壞不說,各地還多連震,整個三十五年,都餘震過,大片州府幾乎絕產,災民饑民數億千萬,湧到京師、山東、南直隸、浙江、湖廣等地,各地州府無奈開倉放糧,雖說施的是亮如水的稀粥,可架不住蟻多咬死象,一年下來,已經把這些地方吃的乾乾淨淨,連義倉裡的老鼠都搬了家。

    後來又為了打災民回家,蘇松巡撫曹邦輔,勒令各府將本應入庫的秋收糧作路費,遣返了南直隸各府的萬災民。所以現的結果是--沈默統計蘇州城裡三個衙門的個倉庫,一共找到了八十七擔糧食

    「才一萬斤糧食?」古潤東無限失望道:「還不夠塞牙縫的呢。」

    「你不要擔心。我已經下令下屬各縣將餘糧糧食調集過來,並急報總督衙門,請調軍糧前來支援。」沈默沉聲道:「這個難關我們一定可以過去的。」就像古潤東安撫那些老姓一樣,沈默也得為這位糧油會長減壓。

    可悲的是,誰也沒法為他減壓,所有問題都得自己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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