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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七五七章 除夕——月窮歲盡之日 下 文 / 三戒大師

    《准南子》曰:「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諫鼓,便是後來,登聞鼓,之濫筋。

    歷代王朝開國者,大都目睹過前朝敗亡之經過,明白一味閉塞言路、使小民申冤無處,終只能使千里國堤、決於一旦,所以十分注意言路通暢,所以自漢代起,便全國各級政丆府衙門外,設立登聞鼓,為草民留一下傳上達、申冤說理之途。

    以後歷朝都有設置登聞鼓的定制,到了國魯建立,老朱身為第一位真正親民的皇帝,自然不會丟棄這一優良傳統,而且將其揚光大,一有冤民擊鼓申訴,這位精力旺喇的皇帝,便會親自受理,官員如從阻攔,一律重判!不僅自己身體力行,他還為兒孫定下了祖制,無論何人,只要敲響了登聞鼓,就可以直接將奏本兒交給皇帝,皇帝就必須接本兒!

    不必多言,這東西注定是官員們的背上芒,甚至從永樂後,隨著朱家的子孫一代比一代怠政,連皇帝都不喜歡這登聞鼓了。

    後來宣德年間,有官員曾上奏取消登聞鼓,宣德皇帝以其為祖上所設未肯,但此物不招皇帝和大臣待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雖然祖制難改,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想法,就不愁沒辦法。後來不知哪個缺德玩意,想出了個餿主意,將那登聞鼓樓用柵欄圍起來,派上錦衣衛嚴加防範,就像後世守護人民英雄紀念碑一樣,讓閒雜人等只可遠觀、不能褻玩。至於有要伸冤的、上本的,對不起,請左轉往廣濟門,到通政使司按流程來。

    皇位傳到嘉靖皇帝,雖然為了彰顯正統地位,大肆的追尊太祖皇帝,但對這面鼓,依然敬謝不辦……若非登聞鼓無法染指,楊升庵那些人也不至於絕望到去左順門跪哭,早就一通鼓響,把皇帝召喚出來,大家當面鑼對面鼓的論論理,大禮議很可能將是另一番結果。

    嘗到甜頭的嘉靖帝,自然加井這面鼓嚴防死守,以致幾十年都不聞鼓聲,真一個海晏河清的大明治世呵!

    但現,這一聲緊似一聲的登聞鼓聲,卻分明京城上空迴盪,驚醒了多少鳥雀,震動了全城姓……這也是此鼓的厲害之處,位於京城正央,一響而動全城,想瞞都瞞不住。

    一聽到鐘聲,不知何故離開崗位的錦衣衛,全都如夢初醒,瘋似的奔回登聞鼓,便見黑暗立著個瘦削卻筆挺的身影,那值守校尉惱火的怒吼道:「什麼人!為何敲響登聞鼓!「

    「本官戶部雲南清吏司郎海瑞」,那瘦削的身體,迸出鏗鏘有力的聲音道:「擊登聞鼓直奏當今,太祖皇帝上,爾等還不速速帶路!」

    華些錦衣衛見他手裡高舉著一物,趕緊拿燈籠一照,原來是一塊木板的太祖皇帝畫像。這玩意兒誰家都有,也沒人太當回事兒,可此時此刻,那登聞鼓響之後,卻有了神聖的意味,誰也不敢侵犯,只能遠遠把海瑞包圍著,跟他一起往西苑方向行去,倒真似護送他一般。

    聖壽宮,聽到那鼓聲,黃錦趕緊打小太監出去看,到底生了什麼,還沒出去便有人衝進來,一臉惶急道:「皇上,是登聞鼓,有人敲響了承天門外的登聞鼓!「

    剛剛平復的嘉靖皇帝,出離憤怒了,他如受傷野獸般全身顫抖、雙目血紅,喉嚨反覆出含糊不清的幾個音節道:「敲得好,敲得旮……」,

    「皇上……」黃錦趕緊上前,想要安撫住嘉靖,卻不知皇帝哪來的力氣,一腳就將他踹到地上,龍顏扭曲道:「好啊,好啊,果然是別,猴子跳出水簾洞,好戲後頭!看來不把朕將士誓不罷……」,休,字還沒說出口,便一口鮮血噴出來,直挺挺的躺倒下去。

    「皇上……」黃錦連滾帶爬上前,趕緊扶住皇帝,嘶聲裂肺的叫道:「太醫,快傳太醫……」

    棋盤胡同,沈宅書房仍然亮著燈,沈默和他的謀士們通宵未腕……當然不是為守夜。

    聽到那鼓聲,沈明臣一躍而起,就連一直沉穩的余寅也忍不住站起來,王寅雖然還坐著,但難掩滿臉的錯愕,只有沈默一直面沉似水,彷彿早就知道這鼓聲會響起一般。

    「這真是絕地反擊啊!」沈明臣弄節叫好道:「好一招聲東擊西,好一招暗陳倉吶!」

    余寅也點頭道:「這樣一來,又有變數了……」說著面色沉痛的歎一聲道:「但無論如何,君臣關係是徹底破裂了……」

    「後一句是正理」,王寅點點頭,又搖頭道:「但我依然不看好他們,這樣做,只能徹底惹惱皇帝,引來重的責罰。」這時他見沈默一言不的站起身來,便打住話頭,和另外兩人一起,目送著大人出了門,往西側佛堂方「

    「怎麼去那了?」幾人心奇怪,可又不好跟去,只能那裡面面相覷。

    那間佛堂是此宅上任主人留下的,沈默不信佛但敬佛,橫豎多得是房間,便將其保留了下來。也許正因此種下機緣,若菡和柔娘都信了佛,時常來此處禮佛,這間小小佛堂便也得以香火不衰。今天又是元旦,是點起了十八盞長明燈,將此地照得亮如白晝。

    沈默門口站了片井,望著裡面神余拈花微笑的菩薩,放從前任何時候,他萬不會料到,自己竟束手無策之時,想到來求菩薩保佑,不知這算不算病急亂投醫呢?

    若是十年前,甚至五年前,他一定就上書的人樣,甚至會成為敲響那登聞鼓的一個……當年為了個胡宗憲,他就能冒殺頭的危險,所以不必懷疑他的勇氣。

    但現,他再也沒有那份置生死於外的灑脫了,不是因為他世故了、膽怯了,而是因為他肩上的責任太重了,東南甚至海外的偌大佈局,都需要他的地位來維持。

    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構思,甚至連瞭解他全部想法的人都沒有,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十來年的心血澆灌,必成為曇花一現,之後雲歸雲、土歸土,歷史還是那段歷史,甚至都看不出,曾有過小小的偏離……

    但那西苑門外有他的同年好友;那敲響登聞鼓的,是他尊敬的兄長,豈能輕易捨棄?情感與理智的搏鬥,讓他的心彷彿撕裂了一般,快要窒息過去了。

    現唯有神佛,能減輕他此刻心的痛苦,沈默還是走了進去,捻起一炷香,燭台上點著,雙手捧額前,深深的一鞠躬,然後緩緩插進香爐。

    後他跪蒲團上,雙手合十默默的祈禱起來,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下沈默雖非信徒,但一直尊佛敬佛,從無半點譏毀,您老大慈悲,保佑剛峰兄能大難不死,過此關,若您大顯神通,活他性命,下願為菩薩修橋十座,抄寫經書萬字。,

    其實除了臨時抱佛腳,他還做了很多私底下的工作,只是有沒有效果,只能靠時間檢驗了。

    東方微露魚肚白。

    一眾錦衣衛的,護送,下,高舉著太祖畫像的海瑞,來到了西苑禁門前,轉眼便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因為來京時間不長,場官員幾乎沒幾個認識他的,縱使自身難保,也忍不住交頭接耳,想打聽此乃何方神聖,後是戶科給事胡應嘉認出道:「這不是那個海筆架嗎?」

    眾人這下有了印象,據說此人是舉人出身,為人刻板,做官清廉,福建某縣當教諭時,竟能嚴守祖制,對前來視察的督學堅持不跪,結果得了這麼個雅號。海筆架的傳說不少,但一個小小的郎,冠蓋如雲的北京城,實是太渺小了。再說也沒人看好一個舉人出身、又油鹽不進的官員,所以幾乎沒人和他結交,這時才得以將傳說與本尊對上號。

    可就這麼個貌不驚人,才不壓眾的五品郎,竟做到了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敲響了塵封幾十年的登聞鼓。

    眾人帶著敬仰的心情,看著海瑞走到禁宮門前,高高舉起那足以辟邪的太祖畫像,聲如洪鐘道:「登聞鼓響,還不開門!!」那聲音極有穿透力,層層宮院,都迴盪著,開門!開門!開門」的大喝聲。

    ,無論如何,此人憑此驚世之舉,都將名聞天下。,這是所有人心所想,但他們萬萬想不到,這個海瑞的驚世之舉,才剛剛開始……

    聖壽宮,太醫們全力施救之下,嘉靖又緩過氣和……這位皇帝幾十年不挑食不厭食的服用各種重金屬,身體的成分早就與常人不同,連見多識廣的太醫們都解釋不清楚,他怎麼能這麼快又醒過來?

    一睜開眼,嘉靖就聲音微弱道:「蜘……蜘……」,雖然聽起來像,姑姑」但黃錦知道,皇帝是放不下那登聞鼓,趕緊小聲稟報道:「已經查明了,是一個叫海瑞的戶部郎,趁著錦衣衛全都支援禁門,偷溜進登聞鼓樓,敲響了鼓。」

    「聽,咐……」,嘉靖面上浮現一種嘲笑的表情,也不知是嘲笑何人。聲音微弱道:「既然敲了鼓,就把他的奏疏呈進來見……」,突然又聲音尖利道:「但不准他踏足西苑一步,朕的禁宮,容不得此等悖逆狂徒踏足!」可見其對敲鼓之人,真是恨之骨髓了。

    停頓好一會兒,皇帝又緩緩道:「還有徐階他們,人算不如天算,這回朕幫不了他們了,看他們怎麼自辯見……」,嘉靖心頭升起濃重的羞恥感,因為那鼓聲響徹全城的同時,也無情撕碎他那,清淨無為、太平治世,的謊言,現如今蓋是蓋不住、壓也壓不住,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靜下心來之後,久經考驗的嘉靖皇帝並不慌張,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臣尋的鬥爭佔優勢因為那此言官再膽映照四池不敢把矛頭指向他們的君父。無人敢指責至高無上的皇帝,所以他永遠都能立於超然地位,視群臣為芻狗,也就永遠不會失敗。

    不過現重要的不是清算,而是將事態平息,為此犧牲幾隻替罪羊還是必要的。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群情洶洶至此,嘉靖不可能再保護徐階和那些尚書了,他決定放棄一二人,甚至多的,芻狗「以暫且平息事態,等秋後再跟那些人算總蜘……這次讓皇帝丟人丟到姥姥家,所有人都必須付出無法承受的代價!

    「主子,您龍體違和,還是先歇息幾日再見他們。」黃錦含著淚道。

    「放心,朕死不了……」,嘉靖躺龍床上,面如金紙道:「都想把朕氣死,朕偏要好好活,氣死他們。」狀哉吾皇,可謂鬥神!

    東方曙光萬道,天亮了,宮門也開了。

    但沒有皇帝傳召,誰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海瑞和眾臣沒有久等,便見那馬公公又一次出現禁門前,簡短道:「有上諭。」眾人趕忙跪下,他將嘉靖的意思一宣佈,然後走到海瑞面前,低頭冷冷道:「聽明白了嗎?你的奏疏可以直達聖聽,但你的人不能踏足禁宮,這不違背祖制?」

    海瑞跪那裡,面露痛苦的點頭道:「不違背。」

    「那就跪這兒候著!」馬森擲下冷冰冰一句話,讓人接過奏疏就不再看他了。

    轉到徐階他們眼前,馬森才擠出一絲笑容道:「徐相,諸位部堂,皇上有請。」

    聽說皇帝終於肯見他們,徐階鬆了一口氣,雖然事態敗壞若斯,但能見到皇帝,才有緩和的希望……

    見徐階他們開始往禁宮走去,馬全給陸綱一個陰森森的眼色道:「為何還不執行聖諭,留這些人這兒礙眼?」原來陸綱指望著能峰迴路轉,所以只是將林潤等人控制起來,還沒帶離西苑門前。

    這下陸綱是愛莫能助了,他無奈的點點頭,示意手下將那些言官帶走。

    高拱回頭看見這一幕,本想出聲阻攔,卻聽徐階道:「還是多想想,怎麼讓皇上消氣,這才是救人的正道。」高拱聽了頹然點頭,不忍看那些青年官員被捕下獄,只好轉過頭去,緊走兩步,希望能早救他們於水火。

    幾乎是轉眼間,方纔還熱鬧非凡的西苑門前安靜下來,除了那些持戈站崗的金甲衛士,只剩海瑞一個,孤零零跪巨大的城門洞前。他上身筆挺,眼睛直直的望著門洞的深宮大院,等待著已經注定的命運。

    聖壽宮,一道珠簾將皇帝與他的大臣們隔開,嘉靖躺內間的龍床上,徐階等人跪外間的台階下。

    這時候能接近皇帝的唯有太監。馬森跪龍床前,雙手高舉著個托盤,上面靜靜躺著個密封的嚴嚴實實的牛皮紙袋,這就是海瑞的那封奏疏。若不用剪子絞開,誰也休想知道裡面是什麼。

    嘉靖哪有力氣去接那份賀表?他靠枕頭上,兩眼定定地看著那封皮上的三個字,治安疏,……見慣了名家書法的皇帝看來,字寫得算不上太好,但筋強骨硬,雄渾有力,很難想像走出自一個官之手。

    出神良久,嘉靖才吐出一個字道:「念……」,便閉上了眼睛。

    馬森趕忙拿起裁紙小剪,整齊的絞開了封口,抽出了裡面厚厚的那疊紙,展開一看,登時面無人色,再一看,牙齒打顫,渾身冷汗,幾乎癱軟地。

    「念…………嘉靖等的不耐煩,又重複那個字眼道。

    回應他的卻是一陣尿騷味,嘉靖睜眼一看,只見馬森兩腿之間濕了一灘,他竟然尿了。

    「廢枷……」,厭惡的皺皺眉,嘉靖難以想像,究竟什麼樣的一篇章,竟把司禮監的秉筆大太監,嚇到小便失禁?

    想到這兒,他開口道:「拿上來。」

    黃錦從馬森手拿過那奏疏,一面讓人把他拖下去,再把被他沾染了的地毯撤掉。一面又仔細檢查了奏疏里外,確認沒有被污損,才呈到嘉靖面前。

    嘉靖無力抬手,只能再下令道:「展開…………

    於是上來個小太監,和黃錦一道,將那厚厚奏疏拉長,調整個合適的距離,上面的內容便一覽無餘,展現嘉靖再前:

    『戶部雲南清吏司郎,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分割——

    久等了,但俗務纏身,實是無法早些寫完啊……另外放心,每一部分情節,主角的戲份都很重,不會讓大家久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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