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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蜚短流長(三) 文 / 雁九

    趙管家只覺得額頭的汗都要出來,有心想要將沈舉人說出來,又顧忌柳芽、冬喜兩個在旁,便只有硬著頭皮道:「賬房那邊分派月錢,是按照家中花名冊,這兩位小大姐到底不在冊子上。」

    沈瑞道:「那我院子裡二等婢子就一直空著?還是趙管家已經選了人手,只是一時沒送過來過來?」

    趙管家額頭的汗湧的更厲害,要是一直空著,那傳到族中,就是四房又刻薄沈瑞,待他不如沈瑾,如今沈瑞剛出孝,回到家裡,多少族親盯著;要是說已經選好人手,那他又要去哪裡找人。

    這三年為了「節儉」,沈舉人雖沒有削減人口,可卻也沒有再選人進來。即便是長成的家生子,也只能在家嚼爹娘,得不到月錢。後宅的婢子本集中在老安人與先頭大娘子院子裡,只孫氏病故前,將院子裡的婢子都放了出去,剩下不入等的粗使過後多入了老安人那邊。

    之前那春月、夏月四婢,是小丫頭中拔尖的,全部都入了書齋,如今想要再找到兩個合適的,談何容易。

    趙管家有示好在前,沈瑞也無心難為他:「既是我這裡沒有二等,大嬸子同六哥與我兩個姐姐使,怎就充不得二等?」

    說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願為難你,既然賬房上要按花名冊發月錢,那以後就將我名下的二兩月例一人一兩,分撥給兩位姐姐。只是月錢還能含糊,吃食用度這些卻不能馬虎。趙管家也不用抬出老安人與老爺搪塞我,他們兩個也許會看賬,也許會有吩咐,卻不會使人看著大廚房怎麼裝食盒!」

    趙管家本焦頭爛額,見沈瑞主動退了一步,如何肯不依,忙點頭道:「這些瑣事,既是不敢叫二哥再費心。但有什麼紕漏,二哥儘管使人吩咐老奴。」

    沈瑞微微一笑,道:「趙管家向來細心,如此我就謝過趙管家。」

    隨著他這一笑,屋子裡原本肅穆的氣氛立時鬆快幾分。

    趙管家聽出沈瑞話中未盡之意,這是領了自己那銀霜炭的人情,不由心中鬆了一口氣。

    管家也不易做,三年前沈瑞在內宅,身邊有怠慢紕漏,老爺便將鄭姨娘推出來頂缸;如今沈瑞在前院,要是再鬧出什麼事,那背黑鍋的指定是他這個管家。

    鄭姨娘生了一個好兒子,既便與老爺感情日稀,也站的穩當;自己不過是下僕,闔家身契在老爺手中,生死不由自身。

    不過他放心的太早些,就聽沈瑞接著道:「大哥既入府學,少不得與同窗交際往來,難道每月只從賬上領二兩月錢?沒有其他花銷?」

    趙管家一愣,隨即回道:「還有五兩銀子,算是哥上學的筆墨銀子。」

    公中自有筆墨銀子發放,這五兩一筆,自然是沈瑾的零花錢。

    沈瑞點點頭道:「我雖沒有甚花錢的用處,只為了老爺與大哥的名聲,這筆銀錢我這裡也不好略過。還有我之前在西林禪院為母守孝,一直沒有使人去賬上領月錢,三年下來也有幾十兩,如今既家來,賬房那邊也沒個說辭,這到底是怎回事?這賬房上的人事可穩當?還是有那黑心腸的敢貪了我的月錢?」

    趙管家一聽,立時頭大了。

    沈瑞的月錢一年二十四兩,三年七十二兩,銀錢並不算多,可賬房也不是傻子,怎麼敢貪這些明面上的東西。不過是沈舉人這三年並未往西林禪院撥供養,也沒有提及給沈瑞月錢之事,這才沒人記得這一茬。

    沈瑞「憂心忡忡」道:「我倒不是在乎那幾個銀錢,若是賬房上養著一個大蛀蟲,那可真是容不得。不只是月錢,還有四季衣服供給,都有定例。我雖住在外頭,可依舊是老爺親生子,這些黑心腸的都敢算計,要是算計到老安人與老爺頭上,豈不是亂家之源?趙管家還是快去稟告老爺,早日查個清楚方好。」

    趙管家哭笑不得,這才掩了一樁小事,又牽出後頭這一樁。本以為孫氏已經病故,老安人又不喜,沈瑞只能夾著尾巴做人。自己想要結份善緣,方伸出援手,不想他真是轉了脾氣,半點虧都不肯吃。

    兩婢月錢之事,還能有賬房人口冊子做借口;那三年不給西林禪院供養,用什麼借口?

    不管沈瑞是有心提及此事,還是無心提及,這都不是他一個做管家能應答的,還真需去回稟老爺。趙管家這樣想著,便躬身道:「二哥說的正是,老奴這就去回了老爺!」

    沈瑞擺擺手,道:「趙管家快去,我等你回信。老爺為人高潔,最是不喜這些瑣事,莫讓人糊弄了!」

    趙管家匆匆而去,柳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二哥真壞,老爺不過是想要省一兩多銀子,二哥就要從老爺那裡討回幾十兩來,怕是老爺要肉疼哩。」

    她性子天真,自然不會想到沈舉人此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只當沈舉人真是為了「節儉」才故意拿下人名冊說事,省下她與冬喜的月錢。

    冬喜忙推了她一把:「作死!老爺也是能說嘴的?」

    柳芽沖冬喜歡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去給二哥泡茶!」說罷,一溜煙避了出去。

    冬喜無奈道:「這丫頭,只長個子,不長腦子。二哥也說說她,這麼慣著也不行。」

    沈瑞道:「她本就質樸的性子,當年因我連累吃了大苦頭,難得她心無怨由,還保持天真爛漫,何必再拘了她!」

    二十板子聽著不多,可也足以要了當年的柳芽半條命。聽說當時沈理從行商手中接回來,柳芽已經病入膏肓。要不是沈瑞與沈理提過柳芽對自己的相幫,那邊也不會花了不少銀子請醫延藥將她救回來。饒是如此,柳芽身上也落了後患,一條腿微跛,走路慢了還好,走路快了就能瞧出來。

    冬喜知曉這段舊事,心中亦歎息,只能開解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有二哥護著她,又肯抬舉她兄弟,往後這丫頭只有享福的。」說到這裡,猶豫道:「到是老爺那邊,二哥怎想起牽扯舊事?要是老爺惱怒可怎好?」

    沈瑞笑道:「總要有人提醒他要顧忌些臉面,至於惱不惱的,又有甚怕,左右他也不喜我。」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這句話果然說的有道理。想要讓沈舉人安分些不要打自己的主意,就將將他心虛的事情擺一擺。

    書齋裡,沈舉人果然惱羞成怒。

    三年不給西林禪院供給的事,他並不是故意的。即便家中「節儉」,也不會捨不得那幾個銀錢。實在當年家中的事情亂糟糟,一時無人想到此處。等到想起西林禪院的供給時,聽說郭氏與沈理往那邊送東西之事,沈舉人覺得,自己要是隨後行事,倒好像是那兩個提醒的一般,就讓人緩緩,左右有那兩家供給,沈瑞也凍不著、餓不著。

    後來……則是真忘了此事……

    沈舉人自覺坦蕩,可這件事還真的不能細說。否則無心成了有心,倒顯得他這當老子的不慈。

    沈舉人顧不得去計較沈瑞身邊侍婢的月錢幾何,先是怒氣沖沖,差點就要提了沈瑞來罵;隨即想到此事影響,到底有些心虛,就坐在椅子上悶想。

    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舉人有了決斷,面上的怒氣也散盡,對趙管家道:「賬房上的人是死的?竟敢貪墨二哥這幾年供養,真是好大狗膽!趕緊將二哥的月錢給補上,省的

    傳出去叫人說嘴。至於賬房這樣的人,家裡可不敢留,使人喚了人牙子,遠遠地賣了他一家子去!」

    趙管事聽了,只覺得心裡發涼,能做到賬房管位置,自然是主家心腹之人,老爺卻為了抹平前事,直接給扣了帽子闔家發賣。老爺推人背黑鍋,已經是第二回,倒是越來越順溜。

    就聽沈舉人接著說道:「使人查好了,除了一身衣裳,一文一縷不許帶出去!」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查抄出來的東西,另行登記入冊。」

    趙管事應了,從書齋退出來,後背已經濕透。

    主僕幾十年,他白是沒有漏看沈舉人眼中隱隱興奮之色。這叫什麼老爺?有了事情推給下頭人背黑鍋不說,還惦記下人家的私財?

    固然從律法上來說,寫了委身文書,入了主人家戶籍,連自身都是主家的,不當有私產。沈舉人此舉,也說得過去,可卻令人寒心。

    不管心中做如何想,趙管家還是按照沈舉人的吩咐處置了賬房一家。只從賬房家查抄出來的幾百兩現銀、還有寫在他女婿名下的地契、房契看,這賬房挨處置也不冤枉。

    晚飯過後,塵埃落定,趙管家從新賬房處領了七十二兩銀子,親自送到偏院來。

    等他開來,長壽隨後而至,講了賬房一家被查抄發賣之事。

    這賬房未必無辜,可沈舉人能這般迅速抹平前事,沈瑞也得佩服一聲。以後再有人想要拿這三年未供給之事說嘴,也是不能,沈舉人頂多是「失察」。

    能從萬千讀書人中考出個舉人,沈舉人即便有些迂,也不是笨人。只是有的時候,因偏執行事有些不謹。

    聰明就好,能計較得失,行事就會有規矩;真要稀里糊塗下去,那亂拳打死老師傅,才叫人頭疼。

    這晚,沈瑞睡了回沈宅後的第一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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