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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 人心不足(四) 文 / 雁九

    次日,沈瑞一個人乘馬車去了族學。他倒是有些佩服沈舉人,明知道兒子每日搭乘五房的馬車,竟然也沒個說法。以前算是「順路」搭車,如今沈全年前不去族學,自己每日還用著郭氏馬車,很是不方便。不過想著郭氏,自己步行上學的話還是少提。記得沈全那日說過已經定制馬車,一旬方得,只能先這樣。

    同窗來了一半,郭勝、沈都在,看到沈瑞進來都沒有好臉色。沈瑞看了沈全的座位一眼,今日沈全請長假的休息傳出去,不知道那兩位會不會換座位。沈珈雖長著傻大個,可是個憨厚性子,沈全向來也護著,不知會不會受那兩位欺負。

    柳成隨宗房小桐哥的書僮一道,去了「春耕」班旁聽。小桐哥是沈玨的侄子,沈玨二哥的長子。

    又看了旁邊一眼,這個時候董雙八成又在盈園讀書,沈瑞微微一笑,並沒有去湊熱鬧的想法。

    待翻看完半卷書,董雙回到座位,上課的鐘聲響起,進來的卻不是沈琰,而是董舉人。

    「沈全因家中有事,從即日起不來族學上學。」董舉人站在講桌後,對眾人道。

    一句話說完,地下的學生們不由竊竊私語,連帶沈瑞都愣住,昨天郭氏說的不是年前兩個月麼?怎麼年後也不來了?

    「五房怎哩?」有人小聲道。

    「可是鴻大叔身子不好?」有人擔憂。

    「五房兩位族兄才去京城半年,又要回來?」這口氣中帶了幸災樂禍。

    「肅靜」董舉人一拍桌子,喝道。

    學堂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董舉人望向沈瑞,道:「沈瑞,你去與沈珈同坐。」

    沈瑞聽了,微微皺眉,看了旁邊的董雙一眼,還是起身應道:「諾。」

    眾人視線都望向沈瑞與董雙,董雙滿臉漲紅,腦袋低到要垂到桌子上。

    沈玨冷眼旁觀,心中不忿,實是忍不住,站起身來,雙手支在桌子上,正色道:「先生,作甚要讓瑞哥移座位?

    這裡是沈家族學,並不是董傢俬塾,誰不曉得獨坐寬敞,可憑甚就這麼抬舉董雙,讓沈家內房嫡支子弟折騰來折騰去?

    不單單是沈玨,就是沈家其他子弟多也這樣想。董雙不過是八竿子扯不上的拐彎親戚來附學,卻引來各種風頭,早已引得眾人不滿。偏生他前面護著郭勝、沈兩個,郭勝再與沈全不相親,也是沈全嫡親表弟,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好與之計較;沈這邊也是同理,他自己不怎麼樣,卻有沈珠護著。至於董雙本身是董舉人侄子之事,大家反而沒有太多忌憚。小孩子吵架,大人怎好意思參合?

    天地君親師,是當尊師不假,可董舉人說白了就是沈家的塾師,與沈家是客賓與東主的關係。

    眼見沈玨出頭,向來愛湊熱鬧的沈琴也起身,操著公鴨嗓道:「玨哥說是哩,作甚要讓瑞哥動地方?要是董雙不樂意與瑞哥同桌,那該動彈的也是他」

    沈寶也起身聲援:「就是就是,好好的作甚要折騰瑞哥?」

    董舉人到底五十多歲的人,被幾個十幾歲的少年連聲質問,氣得滿臉通紅,鬍子都要飛起來。只是他方才隨口一提,委實有些草率,心中不無後悔之意。不過眾小學生們都看著,也沒有台階下,要是出言解釋,則是降了身份。

    董舉人便忍下怒氣,瞪著沈瑞道:「沈瑞,還不過去」

    沈瑞這次沒有起身,而是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董舉人,目中一片冰寒,心中忍不住向他豎中指。難道自己看起來像是軟柿子?先前還罷,看在董舉人是夫子面上,動彈動彈地方也無所謂;現下幾房嫡支子弟都開口為自己「不平」,自己再挪過去,不是得罪了這幾個?

    董舉人被沈瑞的目光驚的一愣,心頭的火卻越大。就算讓沈瑞移個座位又怎了?董雙這裡挨著牆邊,位置偏;沈珈那裡,即便位置靠後些,可是正中間的位置,正對著講桌。

    沈瑞已經移開視線,將原本合起來的書本又打開,視若無人地繼續看起書來。

    董舉人沒想到他會這樣,一時氣得臉色發白,說不出話來。沈玨與沈琴、沈寶幾個交換了眼色,彼此臉上都帶了笑意。學堂之上,詭異的安靜。

    「沈瑞,你是要忤逆先生?」少年尖刻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平靜。

    誰也沒有想到,起身說話的會是沈,眾人齊刷刷地望過去。

    沈瑞冷冷地望向沈,還沒開口,就聽沈玨咬牙切齒道:「沈,你到底是不是沈家子孫?」

    不管沈平時多矯情,到底是一個祖宗,這這裡不說呼應大家不說,反而站出來為董舉人的無禮搖旗,這不是叛徒是什麼,沈玨真是氣的要死。

    沈翻了一個白眼,道:「怎哩?難道沈家子孫就全得聽你的,不拍你這宗房嫡孫馬屁就不是沈家子孫?」

    這句話卻是將沈琴與沈寶都罵進去,沈琴怒道:「姓個沈就是沈家子孫?這是笑掉大牙,你是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孫?連族譜都沒上,連祖宗就沒祭過,就敢自稱沈家子孫?」

    沈兄弟兩個身份,對於宗房來說不是秘密,可外頭知曉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只從他們兄弟名字,曉得是玉字輩子孫。

    沈家血脈中,像這樣上不了族譜的,不單是他們這一例。有三種情況,一種是遷移他鄉,同本家斷了聯繫,有子孫出生也沒有音訊知會,這種回鄉後多會找機會補上;一種是被族中除名,連帶著子孫也沒有資格再入沈家族譜;一種是外室子,資質好的領回來做庶子養,資質不好的多是給點小產業任起過活,他們的子孫有的名字有的仍從本家,可依舊上不了族譜。

    沈雖傲慢,可這些同窗心裡沒有幾個瞧得起他,就是因為他沒有在族譜記名,也沒有參加祭祀。就算他不是外室子或是祖上被除名,頂好的情況就是祖上遷移他鄉,又移了回來。如此悄無聲息,混得各房頭都靠不上,肯定也是不受族中待見的旁枝庶出。

    沈琴這句是譏諷沈身份低,不想卻是正揭了沈心中傷疤。

    不管宗房大老爺對他們兄弟如何溫煦,平素也照拂有加,可卻沒有提將他們上族譜的事。就是他們父親的骨灰,如今都在家中供奉,進不了祖墳,不能入土為安。

    沈眼睛都紅了,一下子從座位上竄起來,兩步衝到沈琴跟前,抓起他的衣領,咬牙道:「我乃沈家二房嫡裔,怎就算不得沈家子弟?」

    沈琴哪裡受得住這個,壓根就聽不見沈說什麼,已經抬起腳沖沈踹過去,口中罵道:「真是好狗膽,敢與你爺爺動手?」

    沈被踹個正著,身子沖後邊倒去,「嘩啦啦」帶翻了身後的桌子,引得數聲驚叫。

    沈琴踹實這一腳,才想起沈方纔那一句話,不由驚呆。

    「二房嫡裔」?那不是侍郎府子弟?身為沈家子孫,誰不曉得沈家二房風光。即便沈家近些年出來個狀元,可沈理年歲在那裡,也只熬到五品。沈家之所以在松江站穩了第一族的地位,不是因松江這些房頭,反而是因遷居京城的二房。二房已故老太爺在高品上致仕,如今大老爺年過四旬,就已經是侍郎。自己打了沈,是不是闖禍了?

    沈琴呆住,沈卻沒閒著。他長得本就是沈琴高壯,方才倒地是一時措手不及,現在翻身而起,就揮著拳頭捶向沈琴。

    沈琴沒防備,差點挨上,被沈寶一下拽開,才險險躲過。

    沈的第二下又到了,沈琴一扭頭,正好落後頭的沈寶鼻子上。沈寶嚎叫了一聲,鼻子下邊已經兩行鮮血。

    沈琴見狀,腦袋「嗡」的一聲,哪裡還會去計較利害得失,抓住沈胳膊,兩人開始扭打起來。兩人都是挾雷霆之怒,用足了力氣,可沈琴身形弱小,比不得沈,臉上連挨了兩下,立時青紫一片。

    董舉人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高聲怒喝道:「成何體統這成何體統,還不快快住手」

    旁邊的沈家子弟,早已躍躍欲試,沈玨眼見沈琴吃虧,眼睛一轉,給同桌沈環了個眼色,便跟著高聲道:「怎就打起來?大家都是族兄弟,有話好好說」口中說著,腳步已經上前,正好走到沈身後,抱著沈的腰。

    沈環也機靈,也跟著竄上前,緊緊地摟住沈右臂,道:「大家別打哩,先生讓住手」

    話音未落,沈悶哼一聲,身上已經連挨了幾下。

    沈想要還手,右手被抓個正著,想要傾身,腰身又動不了。又有兩個小學生上前,連他的右手也給抱住:「叔叔們別打了」

    沈琴打了幾下,出了惡氣,神智也清明了,哪裡瞧不出兄弟相幫,口中道:「你們別攔我,他敢向爺爺動手,爺爺怎就還不得手?」說話的功夫,又往沈身上打了兩下,卻沒有往他臉上去,而是衝著他肚子。

    小胖子沈寶站在一旁,抹了一把鼻血,對著沈冷笑。

    這時,聽到門口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沈寶忙摟著沈琴,高喊道:「琴哥,別還手,好好講道理,莫要學人動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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