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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三十六章 山高水長(一) 文 / 雁九

    松江府,沈家坊,四房內宅。

    一青衫小婢站在門口,滿臉為難道:「大哥,老安人正歇著……」

    上了年歲的人覺輕,張老安人每天寅正(凌晨四點)就醒了,到了中午精神就不足,總要小憩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

    沈瑞已經定了歸期,明早就要乘船返京。別的地方還罷,四房長輩這裡卻需要道別。

    今日來的「巧」,正好是張老安人午歇時。

    沈瑾聽了小婢的話,轉過頭來對沈瑞道:「瑞二弟……」

    「不好擾了老安人休息,就在外頭磕幾個頭……」沈瑞痛快道。

    不僅沈瑾為張老安人提心吊膽,他自己也不耐煩應付張老安人,上次是憑著張老安人沒留意迅速地遁了,這次告別要是被抓住,少不得又是一番囉嗦。

    因此,在沈瑾「無意」說了張老安人的作息習慣後,沈瑞就掐著點上門來道別。

    即便無人盯著,沈瑞還是毫不含糊地在張老安人的院子裡跪下叩首。不管他心裡對張老安人作何想,該做的還是要做,這就是「孝道」,孝道有虧,德行就有瑕疵,為人輕鄙。

    沈瑾看著沈瑞,面上帶了幾分不捨。

    兄弟小聚數日,明朝又面臨別離。

    沈瑞叩完首,站起身來,就與沈瑾回到前院來。

    沈瑾想到長隨萬寧,猶豫了一下:「讓萬寧隨瑞二弟回京,會不會太麻煩瑞二弟?」

    沈瑞搖頭道:「麻煩什麼?順路而已……」

    雖說對於沈瑞來說,即便沈瑾不打發長隨跟著上京,他直接在京城幫沈瑾或賃或租或買一處宅院都是舉手之勞,不過他並未開口往自己身上攬。

    沈瑾即便中了舉,進京備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況且還有鄭氏之事,沈瑞不願攙和太多。真要那樣的話,他自己嫌麻煩不說,二房長輩知道心裡也會不舒坦。

    沈瑾還是鄭重道:「如此就多謝二弟了……」

    除了四房,宗房那邊沈瑞也要去一趟。

    三年前徐氏回松江省親時,曾在宗房留了一筆銀錢,為的是在松江置產。如今田產早已經置下,由宗房大老爺使人代為管理,相關田契早已送到京中,沈瑞今日過去,除了與宗房諸位告別,還要去清點一筆銀錢,是莊田這幾年的受益。

    因這個緣故,沈瑞就沒有在四房繼續逗留,反正今晚還要見面,族兄弟們今晚會來五房為沈全、沈瑞等人踐行,沈瑾自然也在其中。

    沈玨昨天就被沈接回宗房過中秋去了,原本也要連同沈瑞一起接的,被沈瑞婉拒了。

    除了沈玨之外,沈瑞對宗房其他人都不怎麼熟,自然是願意留在五房過節

    宗房有孝,過節冷清,便也沒有勉強沈瑞。

    沈瑞過來宗房時,正好沈玨在書房與宗房大老爺說話。

    「那邊二太太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只有父子二人,沒有外人在,宗房大老爺便直言道。

    沈械得知的消息,就是二房二太太身體不好,回京奔喪後就開始臥病,今年還挪到莊子上休養去了。

    要說這其中沒有貓膩,宗房大老爺才不相信。可喬氏畢竟是沈玨嗣母,真要有不好,宗房大老爺怕影響到沈玨身上,才主動相問。

    換做旁人相問,沈玨自是曉得「家醜不可外揚」,會隱下此事,可是親爹問,他猶豫了一下,便道:「二太太買通人要給四哥下藥做局,想要用三老爺刑克親人為名抱養四哥……」

    至於罰他雪地裡下跪之事,沈玨不願宗房大老爺擔心,就略過沒提。

    即便如此,宗房大老爺依舊是黑了臉:「抱養四哥?有了你這個嗣子還不知足,那算什麼?」

    「四哥生辰是珞大哥祭日,聽說四哥長相與珞大哥幼年時肖似……二太太有此心結,也不是一日兩日……當初南下時,便想要半路回京,為的就是捨不得剛落地的四哥……」沈玨道。

    沈玨對喬氏並無多少怨恨,反而心裡有些可憐她。

    要是沈珞還在,喬氏也不至於幾成癲狂。歸根到底,還是喪子之痛影響太深,失了心智,越來越糊塗。

    宗房大老爺卻是對喬氏毫無好感,皺眉道:「不賢婦人,不甚清明,同二房大太太還真是天壤之別……他那娘家兄弟也是是糊塗人,竟要沈琰做女婿,這不是給你添麻煩麼?以後親戚往來,到底是走動,還是不走動?」

    即便以前宗房大老爺對於沈琰兄弟並無厭惡,可如今站在沈玨立場,自然希望那兄弟兩個離二房敬而遠之。

    「老爺勿要擔心這個,如今沈琰兄弟兩個就在京中,前幾個月我還隨著瑞二哥過去見過他們兄弟……瞧著大伯父意思,不同那兄弟兩個親近,可也沒有禁瑞二哥與我同他們往來。」沈玨道。

    宗房大老爺聞言,頗為意外:「那年二房大太太態度可是決絕的很,怎麼又改了主意?」

    沈玨不以為然道:「難道還要趕盡殺絕不成?說到底也不於他們兄弟兩個的事。」

    宗房大老爺還是覺得有些古怪,可一時也猜不到緣由。

    想起另外一事,宗房大老爺遲疑道:「你二哥辦了糊塗事,我已經罰了他,玨哥可是惱了?」

    沈玨挑了挑嘴角,帶了譏諷道:「我惱不惱算什麼,老爺還是想著怎麼與瑞哥解釋……」

    宗房大老爺歎氣道:「子不教、父之過,等瑞哥過來,我親自與瑞哥賠罪

    沈玨皺眉道:「二哥已經是將三十的人,既是敢打發人悄悄去客院翻箱子,就不敢有點擔當來道歉?老爺能護他一次兩次,還能護他一輩子不成?」

    宗房大老爺面上帶了幾分頹廢:「當年瞧著你大哥為人方正,你二哥機靈通透,如今這才幾年功夫,怎麼就都走了樣?要是早知你兩個哥哥如此,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將你出繼出去……」

    沈械的性子自以為是,人情淡薄;沈又聰明的過了,只盯著利益好處,這兩人都不是做族長的性子。

    身為族長,就要公正豁達,才能調和族親關係,否則誰會信服?各房頭都是出了五房的關係,沈氏一族本就鬆鬆散散,得不到各房信服的族長,維繫不了宗族關係,沈家早晚要分宗。

    反倒是沈玨,看似傲慢任性,實際上是個最重情分心軟的孩子。

    沈玨沒有接宗房大老爺的話,這些馬後炮全無意義,真要自己開口說想要歸宗,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宗房大老爺。

    想到這裡,沈玨低頭苦笑。

    說起來他從松江去京城不過三年功夫,竟像是過了半輩子那麼長久。如今回到宗房,不僅他自己不自在,就是宗房其他人也不自在。

    宗房大太太見了他,除了勉強的笑,似乎沒有第二個表情。沈殷切中帶了打量,沈械則是嚴肅中帶了幾分挑剔,兩個嫂子客客氣氣的不像是對家人。

    父子兩人相對無語,書房裡一片緘默,氣氛壓抑。

    門口小廝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壓抑:「老爺,瑞少爺來了……」

    宗房大老爺忙道:「快請進來……」

    沈玨在旁,已經站起身來。

    宗房大老爺見狀,心裡破不是滋味。要是沈瑞比沈玨年長幾歲,那他也就不說什麼了,偏生這兄弟兩個只差一日,沈瑞就佔了堂兄的名分,且沈玨也是真心實意地敬重沈瑞。

    沈瑞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並不是喜怒形於色的性子,如此擺在臉上,也是表達他對宗房的不滿。

    即便這幾日他去了五房小住,可大行李還是在宗房客房這邊。方才過來後,他先去客房,不想卻聽聞客院下人上午不懂規矩闖客房的事。他帶來的行李箱中,有一隻裝了金銀的,是三百兩金子,一百兩銀子,是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這個箱子,本是鎖著的,被撬開了。

    雖說宗房這邊後來找到手腳不於淨的下人,將金銀都追回來,可這事情也太噁心人。

    眼見沈瑞惱了,沈玨就有些訕訕。

    沈瑞雖不在,他這兩日卻是在的,卻讓人摸進屋子翻箱倒櫃,實在是太廢材了。

    沈瑞瞥了沈玨一眼,便望向宗房大老爺。

    宗房大老爺面上帶了幾分不自在道:「瑞哥過來了……」

    沈瑞正色道:「海大叔莫要說什麼下人手腳不於淨的話,不告而取為盜,誰會做這樣的事,誰有膽子這般行事,海大叔心中有數。我只想問,當如何罰

    宗房大老爺長吁了口氣:「依照家法,當打三十板子……瑞哥放心,一下也沒有少……」

    沈的野心與狂妄也不是一日兩日形成的,可宗房如今只剩下兩個兒子,沈械又是在仕途,不能常在松江,宗房大老爺夫婦跟前只有沈一個,自然是一日比一日倚重。

    要非如此沈敢如此放肆,坐出這樣的事來。

    這般唯利是圖,倒是真像了賀家那邊人的秉性。

    沈瑞倒是有些同情宗房大老爺了。

    可是真要讓沈這樣利益熏心的人繼任族人,誰曉得會給沈氏一族惹出什麼麻煩。

    沈瑞想了想道:「海大叔名下雖只有兩子,孫輩卻繁茂……小棟哥一輩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海大叔何不擇兩個孫輩留在身邊盡孝……」

    宗房大老爺聞言,心下一動,捻著鬍鬚,沉默半響,最後點點頭:「瑞哥說得有道理……」

    沈械雖為宗子,卻為官身,無暇顧及族務,宗房大老爺原本想要將族人一職交給沈手中,如今又瞧出次子的不妥。

    眼見孫輩相繼長大,從小長房孫輩中擇一人好生教導,接手族中庶務,以後越過沈械這一輩直接繼任族長,也是一個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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