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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添油熾薪(四) 文 / 雁九

    那內官看著面相四十來許,國字臉,鼻樑高挺,也算儀表堂堂。雖說宮裡用人沒有定例,實際上不管是內官還是宮女,長相端正的都比歪瓜裂棗的前程

    他瞥了張會一眼,道:「咱家又不出宮去,哪裡見過那兩個小崽子?不過是見殿下心裡憋著火,趁著便利撒撒火也好,總不能讓殿下憋著氣過生辰……

    再過幾日,就是太子千秋。

    不過這樣的借口,也太扯了,與張會應付同僚的大同小異。

    張會聞言,苦笑道:「公公可是坑苦我,聽說壽寧侯早朝上了折子,現下又進宮來了,定是追究此事,這可怎生好?」

    中年內官似笑非笑道:「就算我不說,二郎君遇到壽寧侯姻親,就能忍住不動手?聽說貴府二爺如今可是壽寧侯府座上賓……」

    張會神色凝注,一時說不出話來。

    中年內官甩了甩手中拂塵,轉身離去。

    張會看著這內官背影,若有所思。

    能做到東宮大伴,消息靈通些也不稀奇。關注東宮正主還罷,連他這個侍衛小卒子也這般留心?自家二叔勾搭上壽寧侯才是最近的事,並不為人所知,這內官倒是知曉的清清楚楚,平素裡看著再老實忠厚,這份心機也不容小覷。

    前日打人時候爽快,可今日壽寧侯進宮,會如何追究此事?

    張會不過十五、六歲少年,前日耍小聰明,因聽了這內官一句話對孫家兄弟就下了狠手,現下倒是有些後怕起來,不由眺望乾清宮方向。

    乾清宮,東暖閣。

    弘治盤腿坐在炕上,看著手上折子,哭笑不得。

    地上圓凳上,坐著一人。三十來歲年紀,眉眼清俊,並未穿補服,只穿著常服。

    弘治搖了搖頭,隨手將折子撂在一邊,道:「大郎,壽哥是胡鬧了些,可事出有因,不過小孩子把戲,你同他計較作甚?還是你要為那兩個內堂侄出頭,怪罪起壽哥來?」後邊一句,卻是神色帶了鄭重。

    要是那樣的話,別說壽哥會如何反應,他都要惱了。難道外甥還比過不內堂侄?還是張氏兄弟沒有將壽哥當外甥待?

    這般質問,已經不是說笑,張鶴齡哪裡還坐得住,連忙站起身來。

    不管在外頭多麼跋扈,張鶴齡心裡都記得清楚,自家靠山是哪個?孫家人沾的真是他張鶴齡的光麼?歸根結底沾的也是皇家的光罷了。

    壽哥雖是他的外甥不假,卻也是儲君,天下第二尊貴的人。別說只是帶人打了孫家兄弟一頓,就算直接將孫家兄弟打殺,也輪不到壽寧侯府來問罪。

    「姐夫,我雖因前日之事上的折子,可也不算為了前日的事……孫家那兩個小子不懂事,欺負了殿下的小朋友,挨打也不冤枉。只是那孫會不過比壽哥大一歲,如今卻是被生生打斷了腿……殿下打小最是仁義,就算為了小夥伴出氣,也定不是有意如此。可外人不知,說不得就要累了殿下名聲……聽說當日殿下隨從侍衛,當街縱馬,氣焰亦十分囂張……他們多是勳爵後裔、武家子弟,難免帶了驕嬌之氣」。我原還奇怪作甚殿下這兩年越來越愛武事,對讀書越來越不耐煩,直到這回,我才明白過來,不過是『近朱者赤、近墨則黑,。有這些勳貴侍衛在身邊,耳熱目染,殿下難免被其影響……」說到後來,張鶴齡臉上已經帶了擔憂。

    這些年彈劾張家兄弟的折子,一直不斷,可弘治向來是護著張家兄弟。

    弘治雖生在天下最富貴之地,卻非嫡非長,且父母緣薄。即便後來被冊封為太子,也因萬貴妃淫威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戰戰兢兢了十幾年。

    因太子身份,與兄弟姊妹之間早早有了君臣之別,又隔了一層。

    張皇后並非傾世之資,弘治卻像民間夫婦一般不二色,除了身體孱弱的緣故之外,也是不願內廷再起硝煙,烏煙瘴氣。

    昌國公壯年病故,張鶴齡、張延齡兩個不過十幾歲,張皇后長姐當母,對兩個兄弟極為疼愛。弘治這個大姐夫,便也「婦唱夫隨」,待張氏兄弟如同自家骨肉。

    不過「如同自家骨肉」,到底比不上自家骨肉。

    不管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是對一個皇帝來說,血脈延續都是最為重要。

    尤其是弘治身體孱弱,對於子嗣之事本提心吊膽了幾年,一朝如意,又怎麼能不疼兒子?

    只是隨著壽哥漸大,壽哥與張家的矛盾初露端倪。

    弘治雖自己看重張家,那是因他在皇帝的位置,對於張家有絕對的掌控力,加上有意抬舉新外戚,壓制其他勳貴人家,人情是表,帝王心術是裡。

    他並不希望壽哥被外戚影響太多,不過這樣冷淡疏離的關係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皇后與太子,一妻一兒,是他在這世上最看重的兩人,他自然希望這母子兩個能和睦相處。

    皇后卻是端著架子,不肯主動去疼愛壽哥;壽哥則是有了自己的小思,對於皇后存了嫌隙。

    這母子兩個倒是一般倔強,卻是忘了這是宮廷,不是尋常百姓人家。

    「母以子貴」、「子以母貴」,這母子兩人相輔相成,誰也離不開誰。張家兄弟早年看著也是懂事的,如今卻跟著添亂。真要為的壽哥好,有什麼話私下裡說不得,非要正經八百地上了折子?

    前日宮外的事,壽哥做的是有些過了,掃了壽寧侯府的顏面;可壽寧侯今日此舉,不管嘴上說的再好聽,也是掃了壽哥的面子。

    壽哥本就對這兩個舅舅多有不忿,經了此事,只會嫌隙更深。

    皇后卻是最護短的性子,最是溺愛兩個兄弟,張家兄弟與壽哥有矛盾時,她這個長姐向著誰就不用問了。

    只是那樣,只會越發傷了母子之情。

    弘治只覺得頭痛欲裂,低頭揉了揉太陽穴。

    「姐夫?」張鶴齡見狀,忙關切道。

    「無事」弘治的聲音有氣無力。

    旁邊侍立的內官見了,上前道:「皇上……」

    「取逍遙丸來……」弘治隨口吩咐道。

    那內官躬身應了一身,退了下去,沒一會兒托著一個玉盒過來。

    玉盒打開,裡面是幾個鴿卵大小朱紅藥丸。弘治取了一丸,和水吞下,歪在靠枕上閉目養神。

    張鶴齡看著,面上依舊憂心忡忡模樣,心裡卻是驚濤駭浪。

    皇帝姐夫因身體不好,近些年也開始關注道家外丹養生,不過因皇后死命攔著,即便是有興趣,對於成丹始終懷了警戒之心,並不肯輕易服用。

    如今看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皇帝姐夫已經開始服用外丹了。是身體弱的受不住了?還是與皇后情分漸稀,皇后的話不管用了?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張鶴齡想要看到的。

    自古以來,求長生的帝王多了,可誰真的能長生?反而因外丹損身亡命的不是一個兩個。

    張鶴齡心下不安,弘治也因頭疼的緣故不耐煩再說話。他即便有些怪張鶴齡,可埋怨的話也說不出口,畢竟張鶴齡身後還有皇后在。要是皇后覺得自己偏了壽哥,少不得又要委屈抱怨。

    像這樣夾在妻子與兒子之間左右為難的皇帝,歷朝歷代也只有自己一人吧

    他歎了口氣,道:「折子上的事還需從長計議,朕歇一歇,大郎去看看你姐姐與太夫人,她們娘倆昨兒還念叨大郎來著……」

    張鶴齡應了一聲,卻不肯馬上就走,而是上前幾步,拉了靠枕旁的一塊毛毯,蓋在弘治身上。

    弘治睜開眼,就見小舅子滿眼滿臉關切,心中微暖,神色也緩和下來,道:「朕沒事,大郎且去……」

    張鶴齡這才退了出來,往皇后宮去了。

    張家兄弟有入禁宮的腰牌,早年常常混跡宮中,等到長大成親後,到底多了避諱,就不像早年那樣便宜了。

    不過金夫人如今在內廷養老,每隔旬月,張家兄弟還是要往宮中請安……

    東宮,壽哥滿臉通紅,只覺得肺都要氣炸了。

    「老師,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要向世人昭告孤是不學無術之徒麼?」壽哥咬牙切齒道。

    換做是旁的老師值講,壽哥會將悶氣都憋在心裡,今日趕巧值講的是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他就忍不住開口抱怨起來。

    楊廷和臉色也不好看。

    他既是東宮屬官,又是太子的老師之一,壽寧侯在朝堂上一個勸太子讀書的折子,不僅打了東宮的臉,他們東宮講師也都沒落下。

    東宮弘治十一年出閣讀書,多少翰林學士值講,哪個不是全心全力、兢兢業業?

    東宮年少貪玩,眾人早就看的真切,也為此著急心焦,在御前提了不是是一回兩回,可皇上疼愛東宮,不忍約束,老師們又有什麼辦法?

    天地君親師,君排在師前,儲君亦是君。

    楊廷和脾氣溫煦,鮮少有這樣七情上臉的時候,壽哥見了,心下稱奇,倒是生出幾分同仇敵愾之心,恨恨道:「不過是故意打孤的臉,替孫家那兩個小子報仇竟然還打著為孤好的旗號,真是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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