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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端倪可察(二) 文 / 雁九

    東宮,小校場。

    壽哥披著毛皮大氅,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對著四十步開外的靶子射去。

    「嗖」箭落在靶上,卻是在紅心外,箭尾顫個不停。靶子上還有先前射的幾支箭,位置不同,有三支在紅心內;其他幾支,雖在紅心外,也離紅心位置不遠。

    「這才多少日子,就手生成這樣」壽哥將手中弓箭往旁邊一個小內侍懷中一丟,揉了揉手腕,話雖這樣說,臉上卻難掩得色。

    旁邊站著兩個錦衣衛,一個圓臉的笑道:「殿下一個多月沒來校場,卻一支沒有脫靶,真是天賦英才……卑職就是日日開弓,成績還趕不上殿下。」

    另一人道:「就是,卑職與張會弓術,在同僚中算中等的,卻是遜了殿下一大截。」

    壽哥瞥了他們兩個一樣,道:「不用在孤跟前自謙,孤曉得你們在公侯子弟中,也算是上等的了……」

    這圓臉侍衛正是張會,另一人是太皇太后侄孫周時。

    東宮當值錦衣衛中,這兩人不僅年紀小,都是活絡性子,就投了壽哥脾氣,常帶在身邊。

    上個月因壽哥教訓國舅府姻親,引得張國舅進中宮殿告狀,引得張娘娘懲戒東宮諸人,除了內侍外,侍衛也沒有落下。只是到底張皇后沒有糊塗到家,內侍是家奴,打死不論;錦衣衛卻是功勳後裔,後邊牽扯的多了,不過是賞二十板子小懲大誡。

    東宮雖礙於孝道,沒有攔著張皇后教訓そ東宮諸人,不過在病重卻是對東宮諸人賞賜不斷,倒是趁機攏了不少人心。

    即便之前有在心中埋怨東宮任性,使得眾人遭受池魚之殃的,也將怨氣轉到張皇后身上去了。

    這這些年宮裡暗潮湧動,外頭聽得到不過是零星半點,宮裡傳的卻是有鼻子有眼。稍微消息靈通些的,耳朵裡都聽過一、兩句。

    聰明些的,只當自己是聾子瞎子;不聰明的,少不得多問個一句兩句,心裡瞎琢磨一番。

    這周時就不是個聰明的,在壽哥跟前不敢胡言亂語,等到陪完壽哥練箭,回到值房時,卻是忍不住對張會道:「聽說建昌侯那邊尊金太夫人吩咐接了不少姻親家的閨秀進京,欲行彭城伯夫人舊事……這般急迫,莫非那些傳言並非空穴來風,若是如此殿下真是可憐……」

    張會瞪大眼睛,忙走到門口,四下裡看了看,眼見無人才鬆了口氣。

    實際上也是他過於小心,皇城裡另有錦衣衛值房,東宮值房不過兩間,平素裡喫茶小憩。

    「我的親哥哎,你倒是什麼話都敢說?要是有一句半句傳到娘娘耳中,可是要命的事……」張會帶了緊張道。

    他雖素來膽大,可也曉得君臣忌諱,進宮前又是被祖父與胞兄耳提面命,囑咐了又囑咐的;反倒是周時,因是外戚子弟,宮裡有太皇太后做靠山,平素大大咧咧。

    周時壓低了音量道:「我又沒有混說,宮裡的老人,誰不曉得一二?這世上又哪裡有一手遮天的事呢……只是可憐南內那位,也是鳳身呢……」

    張會忙站了起來:「周大哥沒吃酒怎麼就醉了?這些話周大哥敢說,小弟可不敢聽」

    周時見狀,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這又沒有旁人在,你這膽子也忒小了……」

    「小弟比不上周大哥,有太皇太后做靠山;我們府裡的事你也不是不曉得,我大哥如今雖為嗣孫,可幾個叔父始終沒有死心。我要是有個差錯,自己倒霉是小事,連累了家兄可是死不足惜」張會道。

    周時帶了慶幸道:「勳爵人家,為了爵位骨肉都成烏雞眼,何況是天家?幸好如今宮裡只有殿下一個,要不然還真是不好說,聽說當年二殿下落第時,中宮愛若珍寶……」

    張會見周時依舊全無顧忌,信口說話,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直跳。

    早先覺得周時不錯,要靠山有靠山,又是沒甚心機的,眼下與他相熟了,才發現他這大嘴巴的毛病。

    天家的事,豈是能掛在嘴上的?一句兩句禁中事傳出去,說不得就引得前朝動盪。

    他心中又埋怨太皇太后,老太太真是上了年歲昏聵了,即便是與中宮有嫌隙,也不當任由這等流言在宮裡蔓延。哪裡有那麼多「聽說」不「聽說」的?以皇上對皇后的愛重,要是沒有人縱容,這流言傳了好幾年?

    只是這流言傳開上,傷的又哪裡是皇后一個?就是太子殿下也落不下好。

    今日能傳非嫡,明日說不得就能造謠父血有疑,那可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張會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說什麼要換班,與周時遠著些,要不然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受了牽連。太皇太后與皇后之間不睦早已不是秘密,沒抓到周時把柄時,皇后都能「借題發揮」,給周時二十板子;真要抓到小辮子,還能有周時的好?東宮侍衛,到時候說不得又要遭殃。

    周時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翻念叨,已經嚇退了張會,帶了幾分期盼道:「殿下怎麼不張羅出宮了?老在宮裡縮著,這日子也無趣……」

    張會打了個哈欠,佯裝疲憊道:「昨兒歇得晚,我先瞇會兒……」

    周時這才住了聲。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張會與周時都是少年,正是貪睡的時候,早上當值起的又早,這會兒午歇就真的睡覺了,不一會兒屋裡傳來細微的鼾聲。

    少一時,隔壁走出一高一矮兩個人來,穿著軟底靴子,走路靜悄悄無聲。

    直到回了暖閣,那矮的人影才道:「金太夫人真的吩咐壽寧侯夫婦選人了

    高個那人侍立在旁,道:「奴婢並不曾聽聞,或許只是周侍衛聽到的閒言

    那矮的人影不是旁人,正是東宮之主壽哥。

    方才周時信口開河,張會提心吊膽,生怕旁人聽見,卻是不知「隔牆有耳」。且通過銅管,將兩人並不大聲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

    「大伴何必糊弄孤?若不是聽了音信,周時能念叨這個?想來也是,她們要是不放心孤,自然要將太子妃人選掐在手中。」壽哥哥氣呼呼道。

    旁邊那內侍憂心忡忡道:「東宮選妃,都有例可循,殿下今年才十三,若是張家真想到此處,也太急了,不知何有其他緣故?」

    壽哥聽了,似也跟著生疑:「是啊,為甚呢?大伴可有聽到其他消息?」

    那內侍猶豫了一下,搖頭道:「奴婢並不曾聽聞什麼消息……」

    壽哥不快道:「如今孤都要成了瞎子聾子,想要聽兩句真話都要去做賊,連大伴也不予孤說真話了麼?」

    內侍忙道:「奴婢不敢」

    「哼孤曉得,你們都怕中宮,眼裡沒有孤」壽哥氣呼呼道。

    那內侍忙跪下道:「奴婢惶恐殿下,自古疏不間親,奴婢是怕忠言逆耳

    壽哥站起來,親扶了那內侍起身:「大伴這是什麼話,若論親疏,誰又比得過大伴與孤?這些年來,大伴陪著孤,孤才好過些。」

    那內侍不是旁人,正是東宮大伴劉瑾。自弘治九年入東宮侍奉,至今已經整整七年。

    劉瑾激動道的:「能服侍殿下,是奴婢之幸……」

    劉瑾雖看不過四十來許年紀,實際上已經五十三歲。自六歲入宮為侍,給大太監做養子,對於內廷的熟悉,劉瑾並不亞於如今的天子弘治皇帝。即便早年犯了死罪,依舊被赦免,且安置在東宮為太子,就能看出弘治皇帝對劉瑾的看重。

    劉瑾此人,卻是內學堂出來的,不同尋常內侍。

    他不僅長得儀表堂堂,儒雅如君子,且知文史、通古今。

    最要緊他極為「忠心」,服侍主人「貼心」,不僅得了壽哥歡喜,在皇上面前也周全合意,要不然也不會擠走東宮其他幾位大侍,成為東宮大伴。

    在之前,壽哥對於身邊這位大伴是十分信服的。

    不過,經過楊廷和的提醒後的,壽哥「追根溯源」,也終於想起自己對中宮的忌憚從何開始。七年前,劉瑾到東宮當值時。

    當時蔚悼王已薨,壽哥當年不過六歲,已經是初記事的年紀。

    宮裡氣氛始終凝重,太皇太后再提納妃之事,坤寧宮因蔚悼王之殤愁雲慘淡,中宮再次查出有妊,皇上也再次拒接了選秀,宮裡的氣氛才漸漸好轉。

    不過四下無人時,劉瑾卻常常看著壽哥,時有憂心。壽哥不解,追問劉瑾,劉瑾卻總是轉了話題。

    直到泰康公主落地,壽哥才無意聽見宮人道:「阿彌陀佛,太子殿下總算平安了……」

    另一宮人道:「著死難道生下小皇子,太子殿下就沒活路了?有太皇太后在呢,當年護得了皇爺,現下也護住了太子」

    先前一人道的:「皇爺愛重皇后,若是皇爺去求呢……皇爺雖看重太子,那是是因沒有其他皇子的緣故,不說旁人,就是蔚悼王若還在世,有沒有太子立足之地就是兩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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