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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同室操戈(下) 文 / 雁九

    雖說寒冬臘月,不是出行的好時候,可既老父吩咐在前,沈便顧不上這些。他心裡也憋著火,從上房出來就打發管家開始準備行李,自己則抬步去了客院,說了明日上京之事。

    聽聞沈這個時候要上京,李實心中詫異,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他本是奉命報喪與致歉來的,如今宗房要安排人上京,肯定也是為了沈玨身後事討說法。雖說他尚且沒有主動請辭,宗房就安排他與沈一起離開,有攆人之嫌,委實無禮,可李實曉得,眼下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沈又匆匆回了小二房所居跨院。

    二奶奶已經得了消息,雖已經吩咐婢子去準備丈夫衣物,可心中卻不願丈夫此時離家,正等著心焦。

    眼見丈夫回來,她忙上前道:「相公,怎麼這個時候上京?老爺、太太如今正病著,哪裡能離開人……」

    「是老爺吩咐的,老爺要我接玨哥兒回來……」沈道。

    二奶奶聽了,有些瞪大了眼:「『接,?怎麼接?老爺這是要?」

    沈點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老爺要讓玨哥兒歸宗。」

    「二房怎麼會答應?」二奶奶擔憂道:「到時為難的還是相公。」

    不出半日,老爺打發沈上京之事就上下皆知。

    械大奶奶也得了消息,見到丈夫時,便問道:「眼看就要年關,老爺要打發二叔上京,是不是太倉促了……如今又冷,等到年後也能暖和些……」

    沈械皺眉道:「既是老爺要胡鬧,就任由他們去吧……」

    話雖這樣說著,他到底不放心,便打發人去請沈過來。

    沈已經安排完隨行人手,也打發人去衙門開了路引。馬車什麼的也都預備好的,只等著明日出發。

    聽聞沈械打發人來請,他心中不耐,卻依舊是過去了。

    沈械開門見山道:「老爺既讓你過去,你去一趟便罷,都是宗親,本就該往來相親,只是其他的話莫要提……老爺現下難過,神思不清,過些日子自己就曉得輕重了……」

    沈皺眉道:「大哥這是要我對老爺的吩咐陽奉陰違?」

    沈械黑著臉道:「難道你就盼著宗房與二房就此決裂?」

    沈正色道:「若是二房長輩知道理,自是能體恤老爺的愛子之心;要是二房長輩是不通人情的,因此事與宗房成仇,那這樣的族親不來往也罷」

    「你?」沈械方才被老爹揭破私心,早已惱羞成怒,如今見弟弟又不服順,心中邪火騰騰直竄,破口大罵道:「收起你那點見不得人的小算盤你上躥下跳、攛掇老爺做糊塗事,所謂何來?為了銀錢,你還要臉不要?夏日裡為了幾個銀錢,連兄弟的行李都翻了;現下為了產業,又要讓玨哥兒死後也不安生,你還是人不是?想要拉著玨哥兒出來,多分一份家產,你是做夢」

    這劈頭蓋臉一番罵,將沈都罵得又羞又怒,羞的是夏天裡的事他雖不知情卻的確生過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怒的是自己傷心手足之殤,卻被沈械全部歸於私心。

    沈「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怒視沈械道:「大哥就是這樣看我的?」

    沈械冷哼道:「做都做了,還怕人說不成?」

    眼見胞兄眼帶輕鄙,全無一絲親近尊重,沈只覺得心裡冰涼。身為次子,侍奉父母膝前,打理家族產業十數年,不指望兄長領情,可也沒想到落到這個下場。

    沈的臉也黑了下來,嘴角多了譏諷:「看來大哥對玨哥兒的兄弟之情也就如此,之前還主動提了嗣香火之事,現下倒是擔心起玨哥兒歸宗另起一房……原來大哥捨得兒子,不是給玨哥兒做嗣,而是捨得給尚書府做嗣孫……可惜了了,父親不許呢……」

    沈械打小就是宗孫,別說同輩族兄弟,就是長一輩叔伯也多客客氣氣;等到中了進士後,家裡人也多尊重幾分。眼下卻被沈嘲笑,沈械勃然大怒:「你別以為糊弄了父親,就能為所欲為,只要有我在,你就勿要再擺弄那些小心機」

    沈嗤笑道:「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

    沈械氣得渾身發抖,沈瞥了他一眼,轉身要出去。

    沈械氣歸氣,卻依舊記得利害關係,高喝道:「老二,你想要耽擱小桐哥兒的前程不成?」

    沈緩緩轉過身,沈械只覺得心定,輕哼道:「你無心出仕,自然可以胡鬧,小桐哥兒以後卻是要走科舉之路……」

    沈挑了挑嘴角道:「先不說二房大老爺高壽,小桐哥兒多大?等到小桐哥兒能下場,那邊也該退下來;只說有大哥這嫡親大伯在,小桐哥兒還怕無人提挈不成?」

    「……」沈械被堵著說不出話,沈已經挑了簾子出去。

    兄弟兩個不歡而散。

    次日,沈早早起了,去上房辭別父母。

    大太太知曉丈夫的決定,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囑咐沈出門在外多保重自己,勿要讓父母跟著牽掛。

    至於宗房大老爺,則是寫了親筆信給次子帶上,還吩咐道:「不管那邊怎麼說,都要帶你弟弟回來……就說是我說的,想要在臨死前骨肉團圓……」

    他本就花甲之年,如今耽於喪子之痛,更是衰老的厲害,乍一眼看上去已經是暮年。

    沈心裡難過,忙道:「爹您就放心,您的吩咐兒子什麼時候沒盡心過?只是等到小弟回家,各種事情還繁雜,就是想要給小弟說親,也要開始打聽人不是?大哥對這些庶務不熟,少不得還要爹您多操心,才能事事妥當……」

    宗房大老爺聽了,果然被說得起起意,點頭道:「是了,你不在家,玨哥兒的親事,我不張羅,誰張羅呢……」

    這裡所提的親事,自然是「冥婚」。為了兒女死後不曾孤魂野鬼,有香火侍奉,民見多有舉行「冥婚」。

    辭別完父母,沈再面對兄弟沈械時,相對無言。

    當日天陰,烏雲遮蓋,北風蕭瑟。

    李實坐在馬車裡,耳邊都是車轱轆聲,卻是歎了一口氣。如今宗房這樣倉促上京,沈又帶了不少管事、僕從,這是要「興師問罪」?

    南昌,沈宅。

    隨著京城報喪的家書過來,沈宅中原本輕鬆愉悅的氣氛立時戛然而止。

    沈洲倒是並沒有像宗房大老爺那樣嘔血,不過又經喪子,精神也是怏怏。他並沒有逞強,打發沈玲去告了幾日假,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沈玨雖比不得沈珞,是他親生兒子,可父子名分已定,彼此又相處了兩年,要說沒情分那是假的。

    就是決定讓沈玨留在京中,沈洲也是為了他的前程著想,不想竟成父子永別。

    在沉痛之餘,沈洲也有些迷惘。

    這幾年在外頭,沒有兄長在頭上招撫,沈洲也經歷了許多。他雖聰慧,可畢竟前二十餘年都在翰林院,沒有到地方來,雖說現下不過是輔官,可也頗為吃力。幸好沈滄之前想的周全,給他請了幾個得用的幕僚、文書跟著,這才沒有露怯。

    沈洲暗暗羞愧,卻也將全心思都放在差事上,學進去不少道理。

    夜深人靜,想起往事時,他也自嘲「知子莫若父」,可到底有幾分不甘,還是希望自己能做出些政績來,不要真的成了父親口中庸庸碌碌之輩。

    沒想到差事上才熟悉上手,家裡又出了這樣的事。

    血脈斷絕,無子送終,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算是莫大懲罰。

    沈洲恍惚之間,想起「因果報應」四字。

    三十年前沈洲憤懣無法理解的事,隨著歲月的流逝都能理解。

    要是沒有孫太爺相救,自家太爺早在進京途中就死於水匪手中,也就沒有過後的娶妻生子,更不要說兒女後人。如此救命大恩,捨得一個兒子出去做女婿還真的不算什麼。

    換做現下的沈洲,也能做到這一步。

    孫太爺沒有戰戰兢兢,接受得坦然,也沒什麼好意外的。且不說兩家之前恩情在前,就說孫太爺只有一獨生女,萬貫家財做陪嫁,想要尋個體面女婿也不難。當官的都瞧不起商賈,可真想要在官場上如意,又幾個沒有豪商巨賈做助力的?

    孫太爺萬貫家財都要留給女兒女婿,真要論起來,沈家還是佔了便宜。

    偏生沈洲自持才學過人,年輕狂妄,只挑剔孫太爺出身微賤,將恩情都丟在一旁。

    負心、毀約、以退為進、咄咄逼人。

    雖說在父親跟前,他老實乖順,可在孫太爺面前陳情請罪時,卻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與輕鄙。

    孫太爺當時神情,是那樣震驚與無奈。沈洲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還隱隱地生出快意。至於小時候被孫太爺背在肩膀上、抱著懷裡那些溫馨場面,早已丟在腦後,只剩下少年舉業的春風得意與滿心抱負。

    等到孫太爺悄然離京,沈洲也是鬆了一口氣,直到後來噩耗傳來。

    「這是報應麼?」沈洲喃喃自語:「昔日我忘恩負義,對不起孫太爺,如今就落得與孫太爺一樣的下場……」

    他本就存了心結,因沈珞墜馬而亡、沈玨風寒而死,想到孫太爺的橫死,便越發覺得是自己造得孽。

    等到數日後,京城第二封家書過來,提及喬氏害沈瑞不成中風癱瘓的消息,沈洲便也不覺得意外,聊下家書,低聲自語道:「老天爺都在看著,誰也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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