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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二十六章 視死忽如歸(四) 文 / 荊洚曉

    殘破的明字戰旗被隨意地丟棄在戰場上的一個小丘陵,不知道多少只腳踩踏過,也不知道上面那馬蹄的印跡是屬於明軍自己的,或是瓦剌人的;旗角尚未枯乾的血跡,已被潰兵捲起的塵土染得混濁,又一隻馬蹄踏上去,無數馬蹄紛亂踩過,直接把它深印入土裡,但它還將一角露出土面,風中無力地搖曳,似乎在訴說著曾經的光輝,或是警示著他人遠離……

    百十步外的丁一併沒有看到這角殘旗,但他下意識地做了一個手勢,身後的胡山和那些錦衣衛便停了下來,以至於身後的潰兵一下子撞到最後一列錦衣衛的身上,丁一看著那幾個潰兵還在推掇謾罵著些什麼,猛然喝道:「亂我軍陣者,斬!」

    最後一列的錦衣衛便抽出了長刀,一下就將那幾個潰兵斫倒在地,立時嚇得周圍的潰兵遠遠避開。丁一看著百十步外的小丘陵,對胡山說道:「還有在作戰的隊伍。」煙塵交錯,對於經驗豐富的偵察兵來說,足以讓他知道,那丘陵背面,必定有著兩方部隊正在交鋒。

    讓人隨時感覺隨時會倒下的丁一,依舊向前邁步,每一次丁一身上的甲葉作響,胡山都暗暗做好準備,去將他的先生攙住,不單這支隊伍不允許丁一倒下,胡山自己,更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但如同丁一那身殘留著許多箭簇撞擊痕跡和暗紅血跡的甲冑一樣,儘管看上去飽經創傷,它仍堅強護衛於丁一身軀之上;丁一儘管隨時都感覺可能倒下,便直至登上那小丘陵之上,望著下面兩方交戰的騎兵,他依舊倔強地拔出長刀,百煉秋水雁翎刀,斜指向前:「弩!上弦!」

    「弩!上弦!」胡山撕心裂腑地重複著丁一的口令,以使得那些錦衣衛能在這紛亂的、充滿各種臨死的呻吟和慘叫聲的戰場上,清楚聽到丁一的命令。

    「唯、唯!」三列軍士齊整地蹬著弩環上了弦以後,每個動作都拆分得極細,都演練過千百次,故之在陣列於前的此時,四十餘人如一人。齊聲應答,絕無慌亂。

    「自由射擊!」丁一劈下長刀。

    四十餘根弩矢,陸繼擊發。

    於是丘陵下面的戰團裡,以為自己要以身殉國的樊忠發現得救了,那把已遞到他咽喉的彎刀,突然偏開,在他肩甲上擦出一道火花,然後那個對手直直從馬上摔了下去。而苦苦支撐的其他禁衛,也有二三十人死裡逃生,因為纏鬥了好一陣的對手,或是中矢死去,或是突然中矢手中動作慢了一拍,這便讓明軍禁衛捉住了這一瞬間的機會,結果了自己的對手。

    這場戰鬥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丁一的弟子們射出第二輪弩矢之後,便極快地結束了。

    不到三十步的距離,有了機械瞄準器的弩弓,居高臨下的地利,與明軍禁衛纏鬥失去速度優勢的騎兵,簡直就是一群極好的靶子,兩輪弩矢射翻了四五十騎不是錦衣衛裡有人失手,而是有不少瓦剌騎兵同時被多人瞄上,身上不止中了一矢。

    「朕走不了。」英宗看著面前虛弱的丁一,他搖了搖頭,看得出丁一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你盡力了。走吧,你的弟子護著你,應該能突圍出去。」他走不了,因為在他身邊,彙集了好幾個文官大臣,包括首輔曹鼐也在其中。

    正如史書上所記載的,瓦剌將領無法讓英宗脫下他那身天子的甲冑一樣,他現在也不肯裝扮成潰兵或是放棄他的大臣,然後混入潰兵潮裡逃命。他始終有著身為天子的擔戴,虎死架不倒,莫過於此。

    丁一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其實丁一卻認為英宗這麼做,或許真的是天子氣度,便如《正統臨戎錄》說的「我下馬蟠膝面向南坐,有一達子來剝我衣甲,我不服他剝,達子要傷害我」極有所謂的君子死冠不免的風範;

    但對於信奉不憚以最惡意揣摩人的心理的丁一來說,卻覺得想深一層,若去了這身天子甲冑,亂軍叢中,有誰知道他是皇帝?丁一覺得英宗其實精明得要命,心理素質也是好得嚇人,所以他拿出這個架勢,瓦剌人後來方能被他忽悠住。

    現時也是一樣,棄了大臣、扮成潰兵就能包保逃得回京師麼?丁一認為英宗是仔細想過這其中的風險,他又不是曹操那種能橫朔立馬的皇帝,真是去了儀仗,恐怕亂軍之中細皮嫩肉被人踩踏至死倒是可能吧?萬一被瓦剌人捉住,說自己是皇帝誰信啊?

    所以他乾脆就不逃了。

    「我說過,沒有扔下朋友自己逃命的習慣。」丁一重複了先前講過的話,英宗這種大忽悠,還是心理素質極強大的大忽悠面前,丁一不打算說太多話,言多必失,就咬死這一句好了,說一次,做一回,或者無法取信於英宗;那麼再做一回,再說一次,久了,總由不得英宗不信。

    「放肆!」首輔曹鼐為首的文臣,儘管衣冠狼籍,但他們仍然第一時間站出來指責丁一,「豎子,安敢……」丁一併沒有生氣,他聽得懂首輔是在提醒他,是好意。跟天子稱兄道弟,正常來說,絕對就是取死之道。特別是丁一看見首輔曹公身後的刑大合,便知道王振替身的人頭已經送到,這也算首輔給他的一點回報吧。

    英宗揚起手,止住那些大臣的訓斥,卻對丁一說道:「兩次救駕,卿家可有所求?」

    其實此時丁一手下的力量,並不比跟瓦剌騎兵廝殺過一場,人人帶傷的禁衛差多少,但英宗直接拋出救駕和卿家,卻就是明確了大家的從屬位置:我是君,你是臣,什麼朋友?你想太多了,就算兩次救駕,也不會改變大家的關係。

    丁一也沒有糾纏,但也沒有按著英宗的話頭接下去,卻是說道:「夫未戰而廟算者勝,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這是孫子兵法的內容了。

    那些大臣又要訓斥丁一君前失儀,卻見英宗肅容沖丁一說道:「你說得極是,朕錯了。」

    當下把那曹鼐和其他大臣嚇得不行了,這是皇帝在下罪已詔的意思了,那些文臣紛紛跪下泣道:「臣等無能……臣等有罪……」別說,這和丁一那些弟子對於命令的服從差不多一樣性質,明代來說,皇帝要不聽話,大家就噴他,但到了皇帝認錯,那大臣們就來這麼一套,算是給天子個台階下。

    「我不是要向你問責。」唯一沒有跪下的丁一,笑著說道,「我是想問一下你們,包括曹公在內,這廟算你們是依據什麼來算的?很明顯是誰權勢大點,誰就想怎麼算就怎麼算吧?要不怎麼會算到現在這模樣?」

    英宗聽著尚有所思,抬手示意那些大臣起身,卻是望著丁一,等他說下去。

    丁一掏了兩片老山參遞給英宗——好懸乎,這回沒人罵他君前失儀——問道:「吃不?」看見英宗搖了搖頭,丁一便也不客套扔進嘴裡嚼了起來,「怎麼算,地形如何,敵方兵力構成如何,訓練情況如何,裝備怎麼樣,多少老兵,多少新兵,有個數目字嗎?大明有沒有人裡通外國的?有沒有人私下賣糧食鐵器給瓦剌的?如果有,怎麼處置?」丁一又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最後說道,「……我知道這些事,大約是廠衛在做,或其他衙門在做,但明顯做得很不堪。」

    英宗點了點頭,卻向丁一問道:「愛卿何教於朕?」

    丁一聽著,想不到國家元首會對自己問出這樣的話!卻禁不住生出逸想來:當刑警時大案要案也破了不少,要是自己也像來到大明朝之後這般會來事、會裝逼的話,也許早就爬上去了吧……不過他很快卻又清醒過來,不,當刑警時再會來事、再會裝逼,他也爬不上去。

    因為他無法借勢,他當刑警時不知道歷史未來的走向,更不知道誰會倒台誰會上位,也更加沒有一個如王振這般的權傾天下的後台,可以幫他解決許多的問題,更也沒有守備太監郭敬出手就是十萬白銀的「土產」可以收,海上商貿更不是他插得上手的生意……

    他甩了甩頭,把這些不合時宜的思絮拋諸腦後:「設個衙門專門來弄這個事吧,類如國土安全局之類的,直接向皇帝負責,要不繼續如此下去,除非每次領軍都是英國公那種打老仗的老行伍,但英國公會老,會死,老將總會死完的。我看按著這麼誰當權誰說了算的弄法,再來一次,恐怕也差不多……」

    英宗聽著不住點頭,不由得他不認,這面前潰兵四散,遠處瓦剌騎兵獰笑縱橫,似乎就是印證著丁一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想了半晌,卻對曹鼐吩咐道:「擬詔。」也虧著曹鼐這逃難之中還帶著筆墨,當下聽著英宗說了,立時便整治出一篇聖旨來。

    然後曹鼐便將潤色後的文字念了一遍,丁一在邊上聽著,大約是英宗交代由他弟弟監國:「……國家庶務不可久曠,特命爾暫總百官理其事,爾尚夙夜祗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眾……」,然後末了又有一句:「……兵部職方清吏司設國土安全局衙門,有密奏直達之權,秩正八品……宛平縣丞丁一忠勇可嘉捨身救駕……兼任……欽此……」大約就是由丁一,來兼任這新衙門的大使。

    丁一聽著皺眉,搞半天還是正八品?他卻不知道,這時節,除非女官的尚宮局和尚儀局之類的,很多局一級的大使,通常都是正九品的,類如工部皮作局、雜造局、軍器局之類。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局一級的衙門還是不入流的大使,他這正八品算是不錯的了。

    「此諭便托付卿家送回京師,去吧。」英宗用了隨身印璽,從腰畔取了一枚佩玉當做信物交予丁一,又示意首輔把這份聖旨遞給丁一。叫丁一回京傳旨,卻也是給他一個堂皇的逃命機會,英宗始終還是跟朱元璋不同,算是有人情味的了。

    丁一笑了笑,點頭道:「臣,領旨。」卻也沒有下跪,更沒磕頭,只是抬手一揖,便再不多話,領了胡山一眾人等,向南面行去。

    一眾大臣卻在丁一走後,紛紛怒斥丁一不當人子,君前失儀至此等地步,按律當誅!

    但他們這興奮勁也沒維持多久,因為又有一隊瓦剌人殺到,樊忠那一眾禁衛提起余勇,上馬去迎戰,哪裡戰得過?別說馬術高低了,這幾日吃不飽又沒水喝、剛去灌了一肚水的禁衛,十成氣力使不出一成,連樊忠都覺手裡的大鐵錐越來越沉,幾乎這一個照面,那些禁衛便紛紛落馬。

    樊忠算是武功極高強,大吼著咬牙舞起那大鐵錐,生生將面前瓦剌人砸得胸膛凹進去一塊,又將那大鐵錐飛擲出去,把那瓦剌百夫長帶著頭盔的腦袋砸得迸裂開來,但緊接著就被縱馬馳來的那隊瓦剌騎兵從身旁掠過,一把把橫出的馬刀,如果一隻巨大的百足蜈蚣,一刀一刀斬在樊忠身上,須臾連甲冑也被斬破,跌落馬去,全身幾處刀口不住噴出血,不一陣就死透。

    倒是那些大臣卻是頗有幾分氣節,擋在皇帝的面前,但他們更擅長的還是以筆墨為刀,他們的沙場是在朝堂。百無一用是書生,也許在這一刻,體現得最為淋漓盡致,儘管以首輔曹鼐為首的文臣都著硬骨頭,奈何再硬的骨頭也硬不過彎刀。

    於是他們便死了,沒什麼意外,也沒什麼曲折。

    世間的事,總究還是刀比脖子硬的居多。

    當那千夫長提著滴血的彎刀,走到英宗面前時,環顧左右,方圓百步之外,便只有英宗一人了。

    「這甲煞是好看!給我剝下來!」那千夫長看著英宗,卻用彎刀指著面前的大明天子,猙獰地狂笑道。

    英宗搖了搖頭,不肯按他說的做。

    不論丁一到來之後的歷史,有沒有被改寫,英宗始終是英宗,他依舊如史書記載的一樣,便是這麼淡定,這麼從容,就算大臣死在他面前,就算四周潰兵逃散,他也沒有一點作為俘虜的自覺。

    那千夫長不禁大怒,伸手來扯英宗:「老子不過不想穿死人甲冑罷了,你真以為……」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的額頭多了一根弩矢。

    英宗便聽到在他身後,丁一的聲音響起:「擲彈兵!」

    「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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