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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五十八章 更有強中手(三) 文 / 荊洚曉

    先前在京師打造戰術刀時,按丁一要求打造的薄薄副刃,原是用於野外求生時狩獵動物之後剝皮的利器,但此時用於刮去吉達身上那些壞死的腐肉,倒是極為實用。其實吉達的傷不止在臉上,解開他那散發著血腥味夾雜膻腥味的衣服,丁一才感覺到這廝生命力真是很頑強。

    肋骨至少兩外是骨折了,輕微的軟組織挫傷就不要去提了,大腿上還有一處是潰爛發腫,不知道是對方用了刀,還是用什麼利器刺擊造成的創口,萬幸離動脈較遠,那傷口化膿的惡臭,真是聞之欲嘔。

    簡單來說,吉達就是一具被玩壞的布娃娃一樣,全身上下大傷疊小傷,就沒一處是好肉。

    燒灼消毒過的刀刃切割著吉達創口處的爛肉,也許是排出膿血之後讓他輕鬆一些,儘管燒沒退,但難得有了片刻的清醒。哈銘和袁彬依了丁一的吩咐死死按著他,後者看著吉達醒來,就對他道:「你要死了,可知道?」

    「我知道。」吉達艱難地答著。

    「我是你主人,我不許你死。你要活下來給我賣命,娶妻生子,你的兒子,你的孫子,都要給我兒子、孫子賣命。」

    吉達努力想要掙開他腫成一團的左眼,終於沒有成功,但他說:「主人,你是天上的雄鷹,吉達願世世代代給你賣命。可是,長生天要叫我去,那些死人都來叫我去……主人。吉達不能給你賣命了……」

    「我在救你。」丁一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因為他手上的刀必須很穩,才不會切到吉達的好肉或血管,「我有一樣藥,值一萬頭牛的藥,要給你用,它或能救活你;但也可能害死你,你用麼?我讓你自己決定。」

    「沒用的,主人。他們都來叫我去了……」

    「用不用?」丁一手上飛快地處理著傷口,一邊重複問著吉達,不論他說什麼,便是這一句。

    「用、用吧……」說著他便重又昏迷了過去。

    丁一給他縫合了幾處創口,看著仍舊高燒不退的吉達,連剮去腐肉都感覺不到疼痛,感覺這廝也真的快要玩完了。於是他從背包裡取出一個鐵盒來。扳開蓋子倒了水進去,合上蓋子,置於阿鼠架著在燒的鍋裡,隔水煮著消毒。

    他鄭重地取出一個鐵管,旋開蓋裡,裡面是一層陶瓷的內膽。塞著軟木塞,拔開軟木塞倒出了一些已勾兌了鹽水的青黴素溶液,然後丁一小心地把瓶子封裝好;當鐵盒裡的水也煮開了,丁一將鐵盒鉗起來放在邊上,自己淨了手。鉗起陶瓷針管,將針頭裝了上去。將那些溶液抽進針筒裡。

    然後丁一就猶豫了。

    其實他知道,這一針打下去,殺死吉達的可能,要比救活他的可能性,只怕還要大上許多倍。這根本就是人體實驗啊!拿吉達來試藥。

    青黴素不是這麼玩的,到底針管裡的青黴素,有多少個單位?對於丁一來說,是沒有答案的;那麼這個劑量到底是多少?也是沒有數的,陶瓷針筒也沒有刻度可看,甚至連皮試都無法進行,天知道該怎麼把握注入的量?帶著這管青黴素,丁一是打算看看瓦剌人的營地裡,找些牛羊來試驗,從來沒有想過在人身上注射,除非是現在這種情況。

    丁一終於沒有再猶豫下去,因為高燒的原因,吉達已出現抽搐的跡象,如果炎症不退,基本就是死定了。於是丁一把烈酒倒在吉達的皮膚上,誰知用細棉布拭了幾下,居然拭下一層老泥,只好把這個工作交給阿鼠去做,好幾次才擦出一塊乾淨的皮膚,用烈酒淋了上去,丁一一咬牙就給吉達做了青黴素的肌肉注射。

    推完那一管青黴素,丁一隻覺得比廝殺一場還累。

    殺人,對於丁一來說是沒有心理阻礙,但這樣是不同,這樣幾乎就是拿活人來做試驗。

    這不是殺手、軍人幹的事,人體實驗,這應該是科學怪人才能泰然處之的事——把一個人看成跟小白鼠一樣。

    「散了吧。」丁一把針管和針頭放進鐵盒裡,重新扔進那鍋裡煮,卻對袁彬和哈銘如此說道,又對阿鼠說,「你用這布,絞乾了,給他拭抹頭臉和身體,直到他醒來,或是沒了呼吸。」

    「是,我給他拭抹,直到他死。」阿鼠老老實實地答道,但似乎他壓根不認為吉達能夠醒來。實際上吉達這種傷口化膿高燒,整個人都昏迷過去的狀態,阿鼠以前見過不少,從沒有一個能活得下來的。聽說也有能活,但至少阿鼠是沒有見過。

    丁一起了身,走到邊上翻身上了馬,便往伯顏帖木兒的帳篷去了。

    把守在大帳外的瓦剌人看著丁一,倒沒有給他什麼難堪,草原上的男兒,對於強者還是有一定的尊重,例如吉達,他們始終也沒有一湧而上,車輪戰雖說無賴,但也要比圍攻講究許多。

    「特知院教你入去。」那守衛頭子入去稟報之後,出來對丁一這麼說道,他原是想叫丁一把刀留下的,但是想起先前也先都許丁一帶刀入帳了,便又猶豫起來,等他有了決定,丁一已入了大帳。

    伯顏帖木兒踞坐在首位,邊上左右還有一些小頭目,看著丁一入內,伯顏帖木兒便道:「聽說皇帝叫你不用回來?」丁一點了點頭,伯顏帖木兒又問,「聽說你家裡也叫你不要回來?」看著丁一又點頭,伯顏帖木兒望著丁一的眼光裡,就有了些善意,「明人裡,也有英雄。」

    「有叫敏安的,打殺我的奴隸,吉達快死了。」丁一接過伯顏帖木兒拋過來的酒袋,喝了一口扔了回去,「他要陪我兩個奴隸才是,不然的話,我要殺死他。」

    「我不管。」伯顏帖木兒搖頭這麼說道,還指著左右的頭目說,「你問他們,這樣的事,我不管的,你自去問敏安,他肯賠給你,就賠給你;不肯,你就去殺他,殺了他,他的奴隸、牛羊都是你的。」

    邊上那些頭目紛紛道:「特知院說得是,你殺不了他,他就會殺了你。」、「我也作個見證,你去找敏安就是。」、「你若死了,你的皇帝,不要來找特知院說話就好!」聽起來,似乎他們覺得丁一去找敏安,是有去無回的勾當。

    當看著丁一不發一言,轉身而去時,伯顏帖木兒對著身邊一個頭目使了個眼色,那個頭目就對著丁一嚷道:「嗨,敏安是個五十夫長,若他有腦子,早就當上千夫長了。」五十夫長是一個不常設的編制,這一句話,已經給了丁一許多信息。

    丁一沒有回頭,但他還是說了一句:「多謝。」

    那頭目說的這句話,在提醒丁一,敏安絕對不是一個易與之輩,他的戰鬥力絕對是可怕和驚人的,也一定經歷過許多戰役,否則不會說如有腦子早當上千夫長。但很明顯,這個人的指揮能力有問題,連一百人也指揮不好,而他的功績是配得上千夫長的,不可能讓他只當個十夫長,所以才會使他當五十夫長。很有可能,他手下那五十個瓦剌韃子,也是個人武力強悍的傢伙,而這支五十人的隊伍,就是用於鋒矢處衝陣陷陣的。

    回到那桿明字戰旗前面,丁一看到阿鼠這少年倒是老老實實在給吉達抹身,但伸手探了一下吉達的額頭,似乎沒有剛才那麼燒,但也並不樂觀,依舊是滾燙。丁一扯住了袁彬,對他說道:「那個敏安出手過沒有?」

    「沒有。」這一點袁彬倒是很肯定,他對丁一說道,「每次他都只是看著,他手下那些人,都很了得,不用刀的話,愚兄、愚兄恐怕……」恐怕了半天沒個說法,丁一就明白了,恐怕是哪一個袁彬也沒信心接得下來。

    丁一點了點頭,在旗桿面前坐下。

    這讓哈銘有些意外,他聽說的丁一,不是這樣的。

    「就這樣?」他向袁彬問道。

    袁彬搖了搖頭道:「不然怎麼樣?你不要撩拔如晉去生事。」

    「噢。」哈銘有些失落,本來這些日子,他到處聽著丁一的傳聞,就連瓦剌人,都說丁一是英雄,他原本以為,吉達被打成這樣,丁一回來了必定會去討回場子,誰知道也是跟袁彬一樣不聲不吭忍了。

    丁一隻能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叫丁一,又不是叫龍傲天,世上哪裡有不論是誰得罪了自己,便能一路平推碾壓過去的事?何況還是身在瓦剌大營之中?聽著袁彬所說的,那個瓦剌韃子敏安甚至沒有出手,單是他幾個手下,就把吉達修理成這樣了,看著吉達身上的傷口,那些敏安的手下,也不是簡單的。

    這事不是敢不敢做的問題,是一旦做了,不能全身而退的話,許多計劃和事情就會發生變動。所以丁一隻能忍,忍到他可以不用忍的那一刻。至於敏安如果今晚還帶人過來找事,那丁一不介意賜他一根弩矢,替他嵌在額間。

    丁一在等人。

    遠比敏安更重要的人。

    他要做的不是隨機應變的事情,而是早就確定下來、每一步都有多個預案的行動、每一個環節都推敲了許多次,不容失敗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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