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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待從頭(一) 文 / 荊洚曉

    丁一並不是怕于謙,而是自從被于謙收為親傳弟子之後,于謙已經比較少計算他了,有一些東西是因為當他是自己弟子,才會發怒,這一點丁一還是能感覺得到的。再有一點就是丁一也對自己要召集十來騎去追殺數萬鐵騎的事,很有些後怕。

    這真的是取死有道,若不是于謙趕到喝止,自己怕是絕對連命都沒了。

    錯了就要認,這一點上,丁一還是有操守的,也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

    往往感性會比理性更能左右自己的思想,迴避錯誤時,當然也可以迴避掉很多難堪、尷尬等不願面對的情緒。或者每個人都會暗暗對自己說,下一次必定不會犯這性的錯,但下一次真的面對時,下意識重複上次的錯誤反應,是很常見的。

    只有直面錯誤,才會讓自己警醒。

    「侄少爺,我們都死了。」在丁一回到西直門的防區時,文胖子領著六十多人,無不透著精悍之色,向著丁一抱拳如此說道。他所說的死,是從法理上死亡,在兵籍上他們這些人都已經戰死了。而現在他們的身份,就是容城在京師的店舖的夥計,慕丁容城這同鄉大佬之名來投。

    丁一拍拍文胖子的肩膀,示意杜子騰過來,把他們編入那七百壯士這中,每十人裡面摻上一個,毫不起眼的。至於告身文書,丁一在那七百人上報之時,早就做了手腳,現時兵部的部務是胡寧在辦,丁一是存了心思,胡寧敢來點驗,他就敢當場耍流氓暴打胡寧,憑他在京師保衛戰中的功勳,又是要辭官的人,就是把胡寧揍上一頓,又怎麼了?

    誰知直到現在大戰落幕。文胖子他們「死」完過來,胡寧也沒有派人來點驗。丁一把這個當笑話跟文胖子說起,後者「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侄少爺,哈哈哈,您是文武雙全,只是這等事,卻不是天縱英才便能懂的!」

    胡寧是絕對不會來一個個點驗的,這關頭遠遠望過去差不多就得了。

    吃空餉,本來就是大明朝常有的事情,何況現時京師保衛戰裡。隨時要搏命的?不讓將領吃空餉。例如孫鏜在戰陣裡死死跟隨的那些家丁怎麼武裝起來?孫都督還得自己掏腰包去賞賜他們麼?要這樣的話。大致上死了和于謙沒區別,家裡怕只有幾兩銀子了。

    事實上絕不可能的。連岳武穆都說過:「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惜死,則天下太平矣!」

    可見文官怕死和武官貪財,本身就是無可指責的。不怕死的文官有麼?自然是有,但那沒有普遍性;武官也有不貪。但仍然能奮勇作戰的麼?想來也有,但同樣也不能奢望大家都這樣。

    丁一聽了,不禁以手擊額,吃空餉他並非不知道,只是沒想過在這京師保衛戰裡,也同樣存在這種情況,看來自己還是太過純潔了。文胖子在邊上看著,便又笑道:「侄少爺,不見得人人都如您一般。生財有道啊!」

    從來京師之後,丁一真是沒怎麼為錢發愁,先前有王振罩著,又和王山把風家的產業瓜分了,又有大同守備太監之類的送的「土產」;到後面柳依依把大明皇家鏢局做起來。加上丁一每有「抄襲」,柳依依便會弄出去販賣,連桌面遊戲《大富翁》和《龍與地下城》都不放過,何況於其他?

    「說得也是。但此時此地,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節。」丁一點了點頭,卻袖手而立,望著那七百壯士與文胖子這六十人,「有著更為急迫的事,讓我意識到,必須馬上去做。」

    而他們皆望著丁一。

    這個在不斷締造傳說的男人。

    「以每百人為單位,每時辰輪換一次……」

    丁一望著麾下壯士,認真地說道:「睡覺!」

    因為石亨和孫鏜都率兵去「護送」瓦剌人出關了,所以京師的防務,也就只能依靠招募士卒來負責,丁一便臨時成了西直門這邊的防守負責人。那麼正常來說戰事已畢也沒什麼好擔心,但如果真要用到這些人,卻就是事態失控,危急萬分了。

    所以安排休息,而不是讓他們在大戰之餘吹牛打屁,是一件很必要的事情。

    丁一依舊身先士卒,第一個發出了微微的鼾聲。

    這一回,並沒再生起什麼曲折離奇、起伏跌蕩的事出來。

    瓦剌人是真的退了。

    而王越也來城頭上拜師。

    石亨是第一個過來金魚胡同拜訪丁一的高官。

    他封侯了,武清侯。

    從大同全軍皆亡,單騎回奔,到此時封侯,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所謂人生際遇不過如此。

    他來訪丁一,訪的不是丁如晉,是于謙。

    因為于謙是不會收受什麼禮物的,那就是一個不近人情的貨,一心只想著身上不能有污點,一心只要把握大權、青史留名的人物,石亨以前也不是沒有去找過於謙,結果盡數都是自尋無趣。

    「容城先生的賞賜想來不會比老夫更低。」石亨是武人,說話倒也沒有那麼彎彎繞繞的腸子,放下茶碗撫鬚道,「只是大司馬,恐怕為了避嫌,會在議功上面,虧待先生了。唉,只恨先生不是行伍中人,否則的話,這等功績……」

    丁一聽著便微微笑了起來,石亨這話有點交淺言深了。不是說什麼共同陣列於前,同生共死過,就有過命的交情。人要看所在的位置,若是大家都是負盾持弩殺在前頭的軍士,那當然一起流過血,殺過敵,就是過命交情;但於丁一和石亨所處的位置,單是這樣,不見得就有什麼交情。

    而石亨大約是以為,丁一和他都是于謙門下,所以又多了一點情份。

    但於丁一來講,卻不這麼認為。

    哪怕王振當權之時,丁一也從不以王振門下自居。

    不過丁一也不會因此去說什麼,只是淡然道:「學生接下來,是要乞骸骨的……」

    他下面說什麼,石亨基本是完全聽不見了。

    乞骸骨就是告老還鄉,這不到二十歲的丁一。要告老?先前是有聽過這樣傳聞,但石亨都覺是在瞎扯,五品的十九歲高官,老老實實呆著,若是按正常來說,三十歲怎麼也是一方布政使或是六部的侍郎了。再不濟,四十來歲也能做到光祿寺卿之類,只要不做事不犯錯就得了。辭官,得腦子裡裝得全是泔水的貨,才會這麼幹吧?

    「侯爺?侯爺?」丁一連接喚了幾聲。石亨才回過神。卻聽丁一又複述了一次剛才的話。「學生有幾個弟子。一無是處,唯獨有幾分血性,想去軍中歷練一番,不知道侯爺可否照拂一二?」

    石亨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現時手握兵權,麾下十萬精銳的團營,安排幾個人有什麼干係?何況他明白丁一說得謙虛,什麼一無是處只有幾分血性,他是萬萬不會相信的,便是那幾個敢星夜隨丁一出城救俘虜的弟子,石亨看著,都覺放在軍中絕對是猛將。

    老於軍伍的石享,當然不會走眼。原本那些弟子就是衛所中出名大力士,不斷淘汰、不斷精選出來的,丁一又再以現代操典訓練,加以充足肉食,按這時期的軍隊裡。這絕對是猛將一級的人物。

    但丁一出手,還是讓石享嚇了一跳,因為除了杜子騰、劉鐵還有那個當時去英國公府借吉它的弟子之外,丁一將其他身邊六人全部喚了出來:「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為師要乞骸骨,自然不能累得你們埋沒阡陌之間……」

    那六人聽著虎目含淚,卻一下子跪在丁一跟前,紛紛道:「弟子願侍候先生跟前!」、「無先生安有我等?先生何忍相棄!」、「先生去何處,某便在何處!」

    石亨看著不禁心頭暗暗吃驚:所謂人生在世,安不求功名利祿?這些人明明聽著丁一要辭官,還要相隨,他們又不是跟了丁一十數年的老兵,只不過在丁容城門下讀了一年書罷了,丁容城真非常人哉!

    「成何體統?」丁一板起臉把那跟前兩個弟子踹倒了,冷聲道,「看來,為師的話,你們是聽不進去了?」

    「弟子不敢。」

    「都起來!」

    那六人不敢違令,只好站了起來,但是眼中的不捨,卻是流露無遺。

    丁一對石亨說道:「侯爺見笑了,便是這六個劣徒,請侯爺看在丁某面上,照料一二。」

    新晉的武清侯爺石享自然應允下來,便教這六人安頓好自身事務,自去尋他便是,丁一笑道:「不必,今日便隨伯爺去就是。」當下又當著石享的面,與那六人道,「行伍多有吃空餉的習俗,若你們自視為丁某弟子,便要做到一條,無論手下有多少人,不吃一個空餉。可能做到?」

    「能!」

    丁一又向石亨致意,閒聊了幾句,石亨便帶著那六個弟子辭了去。

    出了丁家宅院,石亨卻是搖頭,真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丁容城看來和于謙也差不了多少,不吃空餉?這世上有行伍不吃空餉的麼?便是上上面主將不想要這份空餉,下面底層的軍官,不讓吃空餉他們怎麼養家餬口?

    不過丁一當著他面跟這六人說的事,石亨也不好多說什麼,便對那六人道:「如此,你們都是容城先生的高徒,但來行伍中便要屈才了,只能先在領隊官的位置磨煉些日子,才好再加提拔……」

    明朝的營兵制就是在京師保衛戰開始的,因為土木堡把數十萬明軍耗光,為了保衛京師只要練團營,于謙的方略就是:「每隊五十人,一人管隊;兩隊置領隊官一員;每千人把總官一員;三五千人置把總都指揮一員。」

    領隊也就是相當於百戶了。石亨覺得有些虧待這六人,畢竟那六人的武勇是看在眼裡的,又是丁一相托的弟子,只不過丁一專門提到不吃空餉,如果讓他們當把總的話,石亨覺得難免會生出事來。

    「稟侯爺,我等恐不能勝任。」

    石亨聽著臉色就不太好看了,雖說領隊官低了些,但行伍之中,也不能當面這麼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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