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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督廣西(十八) 文 / 荊洚曉

    春雨洋洋灑灑地飄下,洗去了風中的硝煙,沖淡去地上的血污,但它洗不去的卻是,那深重的死色。肥球跪在地上,抱著莊飛絲毫沒有身為戰勝者的喜悅,時不時發瘋亂來的肥球,此時卻難禁熱淚滿腮,他喃喃地低語:「挺住啊兄弟!你他娘的不該死在這裡啊!你是先生的學生,日後就算混不上指揮使,怎麼也得當個千戶的人物,你傻啊!我都叫了朱永帶你們快跑了……」

    他不懂什麼叫軍官團,但他知道丁一教出這批學生,不是用來這麼當敢死先鋒之士,用血肉之軀,用自己的生命來攔住鐵蹄的。可是無論他如何愧疚和後悔,不停嘔著血塊的莊飛,生命的氣息已漸來漸淡了。

    「兄弟!醒醒啊!你這麼去了,我怎麼跟先生交代啊!」肥球撕心裂腑地痛叫起來,似乎他發自於內的聲音,點著了莊飛最後的一點生命力,在肥球懷裡的莊飛,睜開了眼睛,他舉起了手中的嗩吶,那先前一直不曾停歇的衝鋒號。

    「華夏……」莊飛又嘔出一塊淤血。

    肥球點了點頭,含淚接著道:「華夏不朽,兄弟,我知道,華夏不朽……」

    莊飛滿是血污的臉上,迸現出笑意來,他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將把嗩吶塞到了肥球手裡,「厲、厲兄……保……保……先生……」肥球捏著那嗩吶,拚命地點頭,「保護好先生,肥球知道,肥球知道……兄弟你撐住啊!」

    但不論肥球再怎麼叫喊,莊飛終於去了,無論他怎麼帶著笑,無論他給肥球什麼,也無論他如何改變了這戰局,他終於還是離開了這個世界,永遠的十五歲的少年。但他卻又不曾離去。至少握著那把嗩吶的肥球眼裡,於他的瘋魔,他的痞氣,他的散漫之中。便多了一縷莊飛的剛毅。

    相比之於肥球,朱永要振奮激昂得多。他領著那些新軍還有民壯,正漫山遍野地追擊著對方潰散的騎兵。他父親就是邊鎮大帥,他如今就有著撫寧伯的爵位,他早就看習慣了生死,打仗,死人是很正常的,邊鎮上,每戰皆是如此。

    重要的是,自己活著。自己戰勝。

    將種,始終比之於普通人,還是有著許多不同的,不是一同成為了丁一的弟子,便無區別。朱永對著身邊的新軍吼叫著:「快點!保持隊形!要不要把那些教官喊上來押陣啊?他們還有百來人能站著。要不要啊?」

    那些比起新軍們還至少小了三歲左右的教官,他們剛才抵擋於前的身影,是這些新軍之中,血性漢子抹不去的恥辱——自己,被一群十四五歲的教官保護著,真真實實的,那些先前自己不以為然的少年。用他們的死,來讓自己活著。

    聽著朱永的話,他們咬著牙加快了步伐,摔倒了,便籍著同伴拉扯,爬將起繼續前進。

    朱永看著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他又拖後了幾步,對著那些懷集的民壯吼叫著:「真他娘的爽,就有那麼些外地佬,來替懷集人拋頭顱、灑熱血地去死,用他們的命。來換懷集人的平安,很爽吧?懷集的男人,就他娘的扛個槍湊個熱鬧好了!你們他媽的臉紅不?這些甘願為了懷集去戰死的傻子,就他媽的死余前頭那幾百人了!你們接著縮!他們要死光了,你們就當狗,給侯大苟的手下舔腳,把自家的女人送給他們玩弄,孬種!」

    「俺們不是孬種!」那些民壯裡許多人不甘心受污辱,大聲地吼叫了起來。

    朱永冷笑著抽刀指向前方:「那跑起來啊!他娘的,嘴上的大俠誰不會做?現在還不是要你們陣列於前,追擊潰兵啊!二傻子都會的事,這要是在邊鎮,正是撈戰功搶人頭好時機,哪個當兵吃糧的,不一窩蜂往前湧?你們像個娘們一樣,稀稀拉拉拖著幾里路長,不是孬種是什麼?」

    那些民壯扛著長槍,拚命向前,至少有七成人終於也跟上了前頭那些新軍的步子。

    事實上,這真是二傻子也能做的事?扯吧,兩條腿的步卒追六條腿的騎軍,對方又是一心逃命,哪裡是什麼易事?只有一個法子,就是憑仗著人的意志,生生把馬拖垮,畢竟侯大苟手下,還沒奢侈得和韃子一樣,一人數馬。

    朱永沒有騎馬,他也在咬牙趕路,他的腳上也是一樣火辣辣地痛,他也心痛那些倒下的學生。但將種出身的他卻知道,如果放棄追擊,那才是對那些倒下的兄弟最大的不敬——不單將教那些敵軍逃出生天,而且對方如果訓練有素的話,還可以在撤出沙場脫離接觸之後,整隊重來。

    這個時候,他無法跟肥球一樣撫屍痛哭,他不想讓那些倒下的學生,白白地死去。

    朱永用他的方式,悼念著那些英魂。

    不是眼淚,是敵人的血。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杜子騰的戰局上,卻就沒有肥球這麼多起伏曲折,可以說,是極為無趣和平淡。他率軍追上了侯五領著準備去奇襲縣城的五千步卒,然後杜子騰用二千人,以連為單位展開齊射,基本形成三秒一百多發子彈的不間斷射擊。

    這種射擊只持續了三分鐘,也就是每人平均發射了三次,在戰場區域投放了六千發鉛彈之後,侯五的五千步卒就達到了五百人左右的傷亡,並且杜子騰這邊,似乎永不間斷的射擊——每枝步槍每分鐘一發的射擊頻率,連槍管過熱的問題都不會出現——這種無形的精神壓力,很快就讓義軍五千步卒崩潰了。

    而那兩千輪射的部隊,就咬著三千多名往懷集方向逃竄的義軍小跑跟進,被杜子騰留為預備隊的千餘新軍,殺豬屠狗一般,極為輕鬆地解決千餘無頭蒼蠅一樣,盲目亂竄的義軍,到了後面幾乎沒有用子彈,在那些充任班排長的雷霆書院學生的帶領下,上了刺刀,五人一個戰鬥小組衝上去,看著服飾不是新軍的紅色戰袍,五把刺刀就這麼捅過去,除開見機快,馬上棄械跪地的,沒有不被捅得躺倒的敵人。

    因為熟知地形而隨軍前來的原廣西總兵官陳涇的幕僚,騎在驢上幾乎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這可是侯五帶著的逆賊啊!不是新入伙的賊人,是早年就附逆,先跟藍受貳後跟侯大苟的老賊來著!」說著他還用拐棍拔著路邊的死屍,「這是劉黑狗啊,反賊裡有名的凶人……這麼好打?」

    杜子騰聽著微微笑了起來,他當然不像這位幕僚一樣糊塗,也不認為侯大苟的軍兵不堪一擊。戰事,講究的無非就天時地利人和,以已之長,擊敵之短。古今中外,沒有不是這樣的。野戰本來就不是侯大苟手下軍兵的強項,這五千義軍步卒,敗得一點也不枉怨,他們擅長的是山地戰,正如侯大苟自己說的「官有萬兵,我有萬山!」

    而在發現杜子騰他們之後,侯五並沒有選擇山地作戰,而是仗著已方人多勢眾,和帶著先前與明軍作戰,幾乎未嘗敗績的驕傲,在這片開闊地擺開陣勢來與杜子騰對決,他首先就拋開了義軍精於山地作戰的長處;

    所謂臨兵斗者陣列於前,一旦陣列於前,那麼紀律就顯得極為重要了,任是再好的身手,千百根槍捅來,千百條刀砍來,千百根箭射來,全是無倖免的,但在紀律這方面,哪怕是才訓練了個把月的新軍,有了雷霆書院的學生充任基層骨幹,畢竟是接受著現代步兵操典訓練的軍隊,紀律性要遠遠強於這些義軍;

    以其之短對我之長,又以驕兵對嚴陣以待的軍陣,又以冷兵器對熱兵器,絕對敗得不冤。

    但杜子騰又不是腦袋進水,當然不會去給那幕僚講解這些東西,只是微笑對他說道:「家師,丁容城。」又高聲對著已打掃完戰場,正在整隊準備趕上前方隊伍的千餘戰士喊問道,「吾等是誰?「

    沒有時候,會比已方幾乎全無傷亡,而剛剛象殺狗砍豬一樣,清掃了戰場的士兵更自豪壯邁的了,他們高聲地、亢奮地回應著杜子騰的問題:「大明鏗鏘好兒郎!容城麾下第一師!萬勝!萬勝!「

    千餘人的聲音如此雄壯,並且他們極為興奮,喊叫了一遍又一遍,嚇得那幕僚差點從瘦驢上跌下來,不覺拗斷了幾條灰白鬍鬚,搖頭晃腦感歎道:「真虎賁哉!正得如此猛士,方能平得廣西亂局,解生民倒懸啊!聖上教容城先生總督廣西,真聖明天子!「說著還衝著京師方向,在驢上抬手長揖。

    而潛伏在懷集城外的丁一,此時卻就得了哨騎的回報:「三、四千人,不知為何,一路鬼哭狼嚎,倒拖著旗幟,盔甲不齊,正衝著懷集縣城的方向狂奔而來!按那腳步,大約一刻鐘後到達縣城!」

    丁一聽著,一躍而起,吐出嘴裡咬著的草根,仰天長嘯:「事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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