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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辭京(五) 文 / 荊洚曉

    不論哪朝哪代,髒活總是得有人干,而辦這事的人就要看水平,有人辦得不好的,自然就臭了名聲;有人辦得好,那能把髒活辦成好事。例如上古的禪讓,堯要自願禪讓給的舜麼?《古本竹書紀年》說的是「昔堯德衰,為舜所囚。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要知道帝堯還是舜的岳父。

    而大禹三過家門不入,真的那麼熱愛公益事業麼?還是因為帝舜是他的殺父仇人,還派了伯益在他身邊監視,所以大禹這有大志的人,決心不被捉住一點小辮子,才故意避嫌的?而舜的死亡,當真沒有一點問題?

    若從心理陰暗者的角度來看,這就是黑活做得漂亮的典範了。

    而丁一這個心理陰暗者聽聞著英宗對於景帝的處理的旨意,就不禁感歎錢皇后做黑活當真是極為高明了。因為旨意是說「郕王戾而無行……民亂四起……」,但是英宗覺得不忍兄弟相殘,所以就教郕王下兩廣體察民情,但聲明「不置府第,不得升座,沿途軍民人等不得迎送……」更狠的是郕王如果有事,「不得上奏」,也就是英宗連郕王要求饒都不願聽,「紙字皆由忠國公代閱」。

    「如晉,莫要讓他死!朕要他活著,活得生不如死!」英宗咬牙切齒地對丁一這麼道。

    丁一掏出捲好的茶葉煙卷,劃了根火柴點著,還沒抽就被英宗劈手搶了過去,丁一翻了翻白眼:「至於麼?這茶葉有啥好抽的?等艦炮裝了。兵發北美把煙葉弄過來,聽說啊,那抽著才有勁道。」

    英宗卻不在意。他抽了兩口把那茶葉卷遞給丁一,笑道:「好,那我等著。對了,那艦炮是怎麼回事?聽你說,幾十條船,就兩條有炮?京師王恭廠那邊,還有些炮。你南下時弄一些走,反正也先都讓你弄過來受審了……」

    這位在軍事方面真的壓根就不行,丁一聽著當場就想笑。不過看著英宗真誠的臉孔,生生憋住了,不說君臣,就是朋友來論。人家出於關心。這麼發笑也太不厚道了,所以只好耐心跟他講解:「這艦炮可不是王恭廠那種大號火銃……」

    說了好半天,英宗才大約有個概念,卻又道:「要從戶部那邊走,怕是又有一番撕擼,各地礦監是宮中出去的,我讓他們給梧州那邊送你說的鐵礦石!」

    「然後我快點去把非洲、美洲打下來,找些美女送進宮來是吧?」丁一壓低著聲音跟英宗開玩笑。「那非洲女人可是漆黑如墨;歐洲大洋馬,聽說不洗澡。宗教原因吧?似乎是,似乎說他們的教義,洗浴多了不好……我也搞不太清,總之你口味真重啊,一般人下不了手……」

    英宗一聽不幹了:「好你個如晉,編排起我來了!」不過顯然他並沒有在意,似乎這樣沒大沒小,沒規沒矩的對話,讓他樂在其中,「說吧,你要多少鐵礦石,我讓那些礦監給你送過去,我倒是很期望看一看,你說的戰爭紅利,打仗,真的能不用國家掏錢,還能讓國庫豐裕起來?」

    「不用。」丁一又抽了一口那茶葉煙卷,但發現就算朱動他們盡量按丁一描述的烤煙去弄出來的茶葉,它還是茶啊,抽的不是煙,是回憶啊,所以他很快就把它弄熄了,認真地對英宗說道,「你好好在龍椅上坐著就行了,給我十年,要礦石,要綠礬,公平買賣就行了,你別弄中旨來破壞市場,你坐在龍椅上,已就是給我最大的援助。」

    英宗不知是因為丁一要離京,還是在南宮關了幾年,現時格外的快意,當真說起話也是全無一點顧忌:「如晉的意思,便是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跟廟裡的泥塑木雕一樣,擺在上面不動就好了?」

    「天子聖明,臣罪當誅。」丁一翻了翻白眼,英宗這是不打算講理了,所以他沒打算去解釋自己不是這意思,而是就照例塞了這麼一句過去。

    英宗聽著卻也笑了起來,大約是想起丁一第一次這麼嗆他時,在貓兒莊的境況,突然他很認真地對丁一說:「你會擔心有一天,我開始猜忌你嗎?」

    「會啊,伴君如伴虎嘛,所以我主動跑遠一些,你要猜忌我,我就出海去。」丁一不以為然地答道,依舊是沒個正形,似乎他們不是身處在紫禁之巔的乾清宮裡,而是蹲在街邊湯餅攤邊,捧著大碗吃湯餅的兩個年輕人。

    「你等一下。」英宗像是突然醒起了什麼,起身搖了搖桌上的小巧銅鈴,因為丁一過來,他連夏時都遣開了,要叫人便得搖鈴,鈴聲一響,夏時便跑了進來,英宗對他說道,「把那東西呈上來給如晉。」

    那是一個長條形的盒子,英宗笑著示意丁一打開,一揭開裡面卻是一把裝飾華麗精美的長刀:「你用刀,這刀就送給你,這刀還是不錯的,我持之劈砍……」他比劃著,大約也就指頭粗的光景,「這麼粗的樹枝,一下就砍斷了!」

    丁一聽著禁不住微微笑了起來,指頭粗的樹枝,拿著沒開刃的菜刀,丁某人都能一下砍斷,不過英宗這金貴的身子,倒也的確能證明這刀的鋒利。丁一取刀在手,輕輕一拔,那崩簧響起,抽出一截刀刃,重重疊疊的紋理,的確是一把好刀,這是傳統的百折法,刀還沒完全出鞘,便已見得寒光流淌,看上去要比丁一原先那把雁翎刀質材要好上許多。

    「少保且住!」夏時在邊上就驚叫起來,一把搶到丁一和英宗中間,「爺爺聖駕之前,安能亮刀?」這不是說笑,懷刃闖節堂都是罪名,別說皇帝跟前了,把刀拔出來幹什麼?是要弒君麼?

    但夏時沒說完,就被英宗一把扯開了去,笑罵道:「滾!土木堡、貓兒莊,不是如晉在朕面前亮刀,都不知道該成怎麼樣了!哪來這麼多窮講究?下去、下去,叫你了再上來。」卻對丁一說道,「只管把玩,莫理這奴才。」

    丁一也不想夏時難做,畢竟人家也算是職責所在,所以等得夏時下去,才抽出刀來,慢慢轉動手腕,這刀是真的不錯,儘管這年代沒有什麼人體工程力學的講究,但刀身的輕重,

    揮動時的重心平衡,都是極為順手。

    「好刀,謝了。」丁一還刀入鞘對英宗淡淡說了一聲,卻又歎息道,「可惜他們看得緊,現時都不讓我上陣,這怕是愧對這把好刀啊!」

    英宗在邊上聽著,卻是大笑道:「總之在你手上,怎麼也比在盧忠手上好!」

    「這是金刀案那把金刀?」丁一聽著下意識地問道,看著英宗點了點頭,丁一聳了聳肩道,「不吉利啊,我還是不要了,這把鳥刀,太監沈浪因它而死,盧忠也因它扮瘋……你真有心,這玩藝你拿來給我?」

    英宗學著丁一翻了翻白眼,攤開手道:「你不要?那就扔去回爐好了。」

    「停!」丁一伸手攔住要搖鈴叫人的英宗,摸著下巴的短鬚想了想道,「這麼好的刀你扔去回爐?我還是要了吧,嗯,不過就不謝了,我這是替你料理了這把凶刀,你不然還得請些道士和尚來唱啊跳啊不是?」

    「我送把刀還得謝你不成?」

    「也不是這麼說,不過我說的是事實嘛……」

    這時宮門口就傳來了錢皇后的聲音:「皇帝與少保共商國是,卻把起居舍人和太監都遣下去,臣妾以為,這似乎……」

    英宗看著錢皇后過來,便迎了上去,但手扶住她皺眉道:「皇后也是有身子的人,怎麼能身邊沒個侍候的人?」錢皇后便說是看著夏時和其他侍候人等在宮外待命,以為英宗和丁一在宮裡商量國事,就自己進來,教下人也在外面候著。英宗教著錢皇后安坐了,卻是笑道,「我把這刀送與他,他卻說不用謝我,皇后來評個理,天下之間,安有如此無賴的人?」

    「聖上授臣長刀,臣未蕩盡天下群丑,世間萬邦未曾來賀,臣不敢謝聖上所賜!待得日後,我大明天威教歐羅巴諸國來朝,地中海上飄明旗,臣方敢謝皇帝之賞。」丁一手抱長刀,神色莊嚴的長揖答道。

    「好,如晉有此壯志,朕心甚慰,卿當不負朕望,克已奉公,威懾夷狄功宣華夏才是!」

    丁一又領了命,皇后在場,不論是丁一還是英宗,再怎麼放鬆,卻便下意識地回到君臣的角色上來,不多時,討論了一下郕王流放兩廣的細節,丁一便辭了出宮。

    「母后,自此之後,兒臣以為,疑如晉者,則疑兒臣耶!」英宗在丁一辭出去後,按住了皇后,卻向著宮中屏風之後,冷著臉這般說道,搖動了案上銅鈴,教人入內,卻是說道,「恭送母后回宮!」孫太后是從丁一還沒進宮,就先居於此了,那眾多的試探,也是她執意要英宗說出來的。

    從乾清宮裡出來的孫太后,臉色是極為難看,就算在一眾宮女、內侍的擁簇之下,也不掩不去她面上的不甘和憤忿。她喃喃地道:「這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她到此時都不能相信,丁一這在她看起來,對於宮斗極為幼稚的傢伙,怎麼可能讓她定下之計步步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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