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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文 / 金綾(洛煒)

    他舉止優雅地彎身,詭魅黑瞳瞬也不瞬地鎖住女子的眼,笑著承諾道:「佟某定當竭盡所能達成夫人的心願,絕不讓您後悔走這一趟……」

    第一章

    龍碧皇朝一百九十五年

    秋月至、輕風陣陣,菊花在秋風中怒放,風兒捲起嫩黃花瓣,將清清菊香四處飄送,送入京城、送入大街小巷、送入每一戶人家。

    這天是九九重陽,天色陰晦,雨絲像綿綿密密的針,籠罩了整個京城,雖然天候不佳,卻絲毫無損人們想歡度節慶的心情。皇宮內,皇帝登高飲宴、款待群臣,席間君臣賦詩應和,呈現一片歡樂景象;皇宮外,百姓攜家帶眷、來到京城最有名的「春園」,或飲酒、或賞菊,或賦詩,在這一日效仿文人雅士,趁此為自己多添一分雅致。

    菊香、酒香,賦詩聲、笑鬧聲,歡樂的聲音傳得高也傳得遠,卻怎麼也傳不到位於京城西南角,以一層層紅磚牆與外界隔離的大宅院。

    相傳,這棟大宅院的主人是個極具身份的人,主人聘有一群武功高強的護衛。曾經有人在經過大宅院的時候,因為好奇而多看了幾眼,卻被裡頭突然冒出的虎背熊腰、身配長刀的護衛給嚇了一大跳。

    一次、兩次……無辜的路人在受了幾次驚嚇後,很快地將這個消息再傳了出去,漸漸的,路經此地的人也就一天少過一天,就連原本住在附近的居民不得不經過的時候,也會刻意繞路避開這棟大宅子。

    宏偉氣派的大宅戒備如此森嚴,再加上少了外頭過往流通的人氣,日子一久,這宅子也就染上一股幽暗深深、陰陰沉沉的氣味。

    雖然如此,隔著層層紅磚牆壁在大宅子裡頭生活的人,是沒有心情理會外界對他們有什麼看法的,他們沉默的各司其職、沉默的盡忠職守、沉默的過著每一天,就像是大宅院裡不可切割的一部分,隨著時間久了,自然就染上和大宅子相同的味道。

    這棟大宅之所以充滿神秘、陰沉的氣息,源自於它的主人,他住在大宅裡的東院,那裡長年飄著一股味,那是股融合了各類檀香、各式治病藥草而成的味道。

    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味道混在空氣裡,沾黏上東院的每一個角落。

    午後,外表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神情卻十分老成的素衣少年,手裡捧著銅盆,踩著細碎的腳步走進東院。

    門口兩名護衛見了他,主動為他推開木門,掀起層層布簾,讓少年一路進到東院最裡頭的房間。房門外頭站著兩個孔武有力的護衛,他們上下打量少年一眼,這才推開兩扇門放行。

    門一開,一股濃烈的藥味就從裡頭竄出,但少年就像是早已習慣似的,斯文的臉低垂、捧著銅盆緩步踏入,眼觀鼻、鼻觀心,心無旁鶩地朝房間最裡頭床鋪的位置走去。

    「爺,奴才來為您淨身了。」少年來到床邊,語氣恭敬地開口。

    少年開口請示後,將銅盆擺在床沿邊,跟著捲起兩邊衣袖,將帶來的乾淨布巾放到熱水裡浸泡、擰乾,然後再拿起溫熱的布巾探向靜靜躺在床上的男子——

    床上的男子雙眼緊閉、模樣像是在熟睡著,即使少年以溫熱的布巾擦拭他的臉龐,他也完全沒有甦醒的跡象。

    擦拭完臉部,少年接著為床上男子解開上衣,露出了與臉龐色澤完全不同、泛著鐵青色的胸膛。少年臉色平靜,伸手重複將布巾泡熱,再以熟練的動作,按照順序擦拭完男子的全身。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淨身告一段落,少年這才重新捧起銅盆,向床上始終不曾睜開眼的男子彎身行禮,轉身離開了。

    直到兩扇木門重新關上,屋內恢復一片死寂後,床上的男子才緩緩睜開眼睛,以一種木然、近乎是冷絕的神情凝視著前方。

    他,是司徒靳——龍碧皇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他三歲能賦詩、五歲能騎馬、七歲就能跟著皇帝狩獵,八歲生日一過即被冊封為皇太子,皇帝還親自挑選多名賢臣、大學士擔任他的保傅,竭力將他栽培成文韜武略、才情出眾的皇太子。

    司徒靳並沒有讓皇帝失望,十五歲起在群臣的輔佐下,在東宮練習平決刑獄、學習操辦政事。他膽大而心細,聰明且果斷,甚得皇帝與群臣的信賴,認定他將來必能成為一代明君。

    所謂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一場意外在司徒靳二十五歲參加秋季狩獵的時候發生了——司徒靳胯下的駿馬因為一隻突然衝出的野獸受了驚嚇、狠狠地將他摔在地上。他命大運氣好、只摔斷了幾根骨頭,經太醫診治,只需在宮中休養一陣子就可以痊癒,但不知為什麼,從那個時候起,各式各樣的病痛就莫名地纏上了司徒靳。

    這些病痛看似普通卻處處透著怪異,就像他明明白天精神不錯,到了夜裡卻突然體溫竄高,一連發了好幾天的高燒;又或者是體溫驟降,就算蓋了好幾層被子,寢宮裡升了多少盆火爐,司徒靳還冷得全身發抖……這些症狀就這麼反覆折騰了司徒靳幾個月,最後他「砰」的一聲在東宮倒下了。

    當他再醒來的時候,小腿竟完全失去感覺,讓他再也站不起來。

    皇太子因為染了怪病導致癱瘓的消息,讓整個宮廷裡的人都嚇壞了,皇宮裡的太醫群、來自民間各地的神醫們,每一個檢視過太子身體的大夫,最後都只能雙手一攤表示無能為力,他們連染病的原因都查不到,更無法對太子的怪病對症下藥。

    其間,宮裡頭也有謠言傳出,說是有人因為嫉妒太子,所以對他下了毒、施了咒,皇帝愛子心切,即使再怎麼不信怪力亂神之事,卻也私下從民間召來了法師、高僧,希望他們有能力解除太子身上的病痛,但很遺憾,依然沒人能為太子解決這一身的痛楚。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太子癱瘓的情況日益嚴重,症狀從小腿蔓延到大腿,再從腿部延伸到腰間,癱瘓部位向上蔓延到了最後,太子已經全身癱瘓了。

    「滾!全部都是飯桶!統統給我滾出去!」

    當脖子無法順利轉動的那一瞬間,司徒靳大聲咆哮,將所有前來看病的大夫、祈福消咒的法師全都趕出了東宮。

    太子的癱瘓迫使東宮一切停擺,群臣與保傅們憂心又焦慮,絕不願就此放棄太子,卻也想不出辦法救他。而就在東宮處於緊繃、幾乎看不見未來的同時,太子的病情再次惡化了。

    起初,是腳上的皮膚出現了詭異的黑色斑點,而這斑點竟像是有生命似的開始移動,從腳部開始擴散、同時向上蔓延,不停地向上、向上,最後那一大塊墨黑色澤就停在太子胸前,染黑了他原本泛著健康光澤的胸膛,也讓宮裡所有人的心裡都染上了恐懼!

    「皇上,這件事不能再拖了!不能再讓太子留在宮裡,太子這怪病……要是在宮裡傳了開來,那怎麼得了?」朝堂上,幾名臣子冒死請命。

    根據宮廷的密報,幾個在東宮服侍的女婢也染了病躺在床上,姑且不論是不是因為看顧太子才染上的,但任何會危及皇帝安危的,都必須立刻隔離才是!

    「皇上您貴為天子,身繫天下百姓的安危,請陛下立刻擬旨,速速將太子送出宮外吧!」

    「這……」皇帝皺眉,猶豫不決。

    司徒靳從小就是他最中意的繼承人,雖然不知為何染上這種怪病,但要他現在就放棄太子,確實是子心不忍。

    「皇上,我等並非想棄太子於不顧,只是,太子這身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是否先將太子移居他處,避免宮中人心惶惶,徒增他人的困擾和不安。」另一名大臣拱手請命。「我等會持續尋找名醫,直到太子殿下痊癒為止。」

    皇帝面色凝重地思索片刻,最後重歎一口氣。「准卿所奏,在京城為太子另擇住所,暫時……暫時讓太子搬出去吧!」

    「遵旨。」朝堂之中大部分的人,都因為皇帝明智的抉擇鬆了一口氣。

    捨棄聰明能幹的太子雖然有點可惜,但讓一個染了怪病、更不知何時會將怪病傳染給人的太子留在宮中,實在是太危險了!

    就這樣,過去龍碧皇朝最大的驕傲,與皇帝一起立春迎春於東郊、立夏迎夏於南郊、立秋迎秋於西郊、立冬迎冬於北郊的皇太子司徒靳,奉旨搬離東宮,被流放至京城西南角的大宅院裡。

    雖然皇帝下旨,努力將大宅裝修得像東宮一樣舒適、華麗,另外還加派宮廷護衛、太監、宮女前往服侍,但太子和其它人一樣清楚,他身上的怪病一日不除,這一生,只怕再也無法踏入皇宮一步。

    搬進大宅院後,起初還有一些人念及過往太子的恩情,偶爾會走一躺探視,而宮中也確實按時派出太醫看診。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太子身上的怪病始終毫無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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