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浣後

第10頁 文 / 陳毓華

    「將軍說妳可能隨時會生,我來待命。」看見她凸出的大肚,司徒雲潤沒有太多驚訝,像是早在預料中。

    「他就是不信我,我一個大腹婆能逃哪去?連你這心腹大將都來了。」都跟他保證過了,他還是不放心。

    司徒雲潤眼中有一絲譴責。「浣兒,要我說妳真的挑錯時候使性子了,戰場上一個分心可是會要人命,少任性些,妳應該多體諒將軍有多少性命捏在他手裡。」

    「司徒大人訓示得是,說到底還是我錯了。」她冷笑道。

    她難得自私一回,卻錯誤連篇,錯在不該這時候懷上孩子,錯在離家沒挑對時間,錯在不應該讓他勞師動眾來尋她、護她。

    但他以為她願意這樣嗎?

    「妳現在是孕婦,情緒別太過激動,聽我說,那天家裡人一來通報妳不見了,將軍就把我叫去問話了。」十萬火急。

    「想必你是一五一十的招了,還說了那包仙人醉是我花了不少水磨工夫去跟你要來的。」只是她並沒有告訴他,她要將迷藥用在誰身上。原來雞蛋再密還是有縫。

    「我是軍醫,他當然馬上就懷疑到我身上來,我嫌疑最大。」罰了半年薪俸雖然不到肉痛程度,可也足足看了主子好久的臉色,直到那天得到她的音訊、把人尋獲為止。

    「是我拖累了你,他罵我你也罵我,我都臭頭了。」她從來不想連累誰,當初她應該跑遠一點,找家藥鋪去拿藥才對。

    「談不上拖累,將軍很擔心妳,有一陣子幾乎吃不好睡不著,半夜還在營帳外面踱步,可見妳對他的重要性。」面對她甜美的臉蛋,在路上練了千百遍的罵詞都沒用,看來他這輩子也是被她吃定了。

    「司徒大哥,大軍進城後的局勢,那是可以想像的亂,那些複雜的官場我幫不了他,可是他少不了你跟善舞大哥這兩條膀子,與其你在這裡浪費時間顧著我,不如去幫他。」

    「你們啊,一個要我來幫妳,一個要我去幫他,早早說白了互相有情絛不是很好嗎?圈子繞來繞去的,我們看著的人都覺得眼花了。」早些年他對這丫頭是真有幾分愛意的,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發現她的眼裡只會對著孫上隴發亮,從頭到尾只當自個是個兄長,他這才看開了、放下了。

    當不成那個可以守護她一輩子的男人,那就繼續當她會甜甜喊著的兄長吧。

    「他……對我……其實是我用了強的,他是那麼有責任心的男人……見我變成了這樣,只是道義上的照顧罷了。」

    司徒雲潤蹙起了眉。事情居然是這樣?!

    「我笨,選了一條看似快捷方式,其實是為難他的路走……不過,我不悔,我是他妹妹他不能愛我,那麼,偷個小人,以後可以天天看著……也好。」

    他歎了口氣道:「妳要給他時間。」

    「我都二十歲,一個老姑娘了,十年多了,還不夠嗎?」申浣浣嘴角掛著笑,眼神卻是飄遠的,人似乎沉浸在回憶中。

    司徒雲潤的眼中湧起了複雜的溫柔。世間女子有幾個能夠為了愛情做到這步田地?感情雖然沒有先來後到,可就是這十年橫亙在他面前,他是怎麼都無法超越他們用時間慢慢醞釀出來、牢不可破的感情。

    「司徒大哥你還是請回吧。」

    「妳啊,就乖乖當我的擋箭牌,好好讓我顧著,這麼多年,我也老了,是該休息一下勞累的筋骨,我很久沒有過過閒如雲鶴的日子了。」

    她聞言一笑,「既然司徒大哥都這麼說了,小妹哪敢不從?不過大哥一點也不老,你還是青年才俊呢。」

    「妳喔,就是滑頭,揀我愛聽的說。」輕點她的額,完全是大哥寵愛妹妹的疼法。

    「軍隊進城,萬人夾道應該很熱鬧吧?」申浣浣看向窗外,神情有些恍惚。

    她想他。

    就算只能遠遠看見,也好。

    「別說妳想去湊這熱鬧。」他明白她在想什麼。

    「我想去。」

    「將軍要是知道會治我罪的,妳還是好好養胎,讓他安心吧。」看了她的肚子一眼,他苦笑忖度,這種肚子禁得起人衝撞嗎?

    「那我們就不要讓他知道,只有你知我知,我們混在人群堆裡,不會有人看到的。」

    這種機會是不是經常有的,不管,她在房裡待了許多天,以前就算在家還有梅姨靜叔說得上話,在這臨時住所裡,只能到院子裡曬曬太陽,用她粗糙的手藝縫製小兒衣服,她實在悶得慌。

    不由分說,她拉起他就往門口跑,跑了兩步發現只比蝸牛快上那麼一點,看了看自個臃腫的身子還有司徒雲潤不贊同的神情,她吐舌笑道:「要是遲了就看不到了,想到能出去玩太開心,一下忘記我是要當娘的人。」

    「還是那麼性急,傻丫頭。」

    「我餓了,等一下要請我吃麵疙瘩。」

    司徒雲潤見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妥協了。「就趁機會進城打打牙祭吧。」

    「那動作快點!」申浣浣興奮的道。

    「妳別忘記自己是有身孕的人吶。」他在後頭捏著冷汗追著她喊。

    申浣浣咬在嘴裡的酸梅久久含在腮幫子裡,忘了要嚥下去。

    民心思變,她大哥、那個被稱之為神的男人要入城,造成萬人空巷的轟動,樹上、樓房,還有人踩著高蹺的,眾人扶老攜幼,把京城中最寬闊的中城門擠得只剩下街心。

    號角聲起,披甲戰馬上坐著領頭帶隊的孫上隴,他銀盔鐵甲,頭盔上一簇白纓迎風飄揚,丰神俊朗的傲姿睥睨天下。

    只要是女子無不傾倒在他的風采裡。

    這也難怪,他那張臉她看了十幾年都看不膩,尋常女子想抵擋他的魅力除非是眼瞎。

    他麾下步伐整齊,秦臬的靴聲震動人心,更引人注意的是身穿蓮紫外袍、腰際佩劍的雪瞳朱,她是隊伍裡唯一的女子,一身戎裝更顯出她的英氣勃發,看得百姓們嘖嘖稱奇,也讓申浣浣望得出了神。雪瞳朱顯然是不甘被淹沒在隊伍裡的,她一直驅策胯下馬匹,試圖要與孫上隴齊轡,只是人群實在太多,讓她無法施展開來。

    隨著隊伍逐漸往皇宮而去,申浣浣最後看見那位倉浪公主擠掉了她前面的兩位將領,得逞的追上了孫上隴的坐騎。

    按理說,她這是僭越。

    不過孫上隴沒有任何表示。

    遊行的隊伍走遠了,可是她得意揚揚的臉一直印在申浣浣的腦海裡。

    「人都走遠了,少不了京城裡的慶功宴,浣兒……」司徒雪潤看著地上一團滾得滿地都是酸梅的油紙包,暗歎了口氣。

    他們包了一家酒樓的三樓雅座,正對街心,方纔的熱鬧可比樓下的人看得更清楚。

    「來,把這喝下去。」他不知塞了什麼到她手裡。申浣浣呆呆的舉杯喝下去。雖然打一開始就知道這場戰爭站在大哥身邊的人就是那位公主,可是人總是這樣,沒看到的時候還以為可以無所謂,可當親眼目睹,就很沒志氣的被打擊到了。

    「再來一杯。」她舉高空杯。

    司徒雲潤看了她一眼,又斟了一杯給她。

    「這是黃稠酒,後勁很強,別喝太多了。」他提醒的道。

    她嘔嘔嘴。「一直很不懂男人為什麼會覺得酒好喝?原來,不是好不好喝的問題,是喝下去可以一醉解千愁。」

    她身子搖晃了下,嚇了他一跳,連忙伸出手扶住她。

    「丫頭,妳不會醉了吧?」

    「司徒大哥,你真是小看了小妹,好歹我也是從軍隊出來的,酒量雖然沒有好到千杯不醉,這兩杯還難不倒我。」她嚥下的不是杜康,是苦澀。

    「那我陪妳好了。」見她愁眉不展,他心想喝點小酒倒頭睡一覺就會沒事,這壞人他來當吧。

    「謝司徒大哥!」酒一盅盅的喝,空酒盅越來越多,可一直到她不勝酒力醉倒在桌上,她還是什麼問題都沒有問他。

    沒有問雪瞳朱會不會下嫁孫上隴,孫上隴會不會娶她。

    司徒雲潤也沒有勸她回家,更沒說眾家弟兄都很想她。

    能讓她心甘情願回家的理由只會有一個,可是那個理由,現在正在那高高圍起的琉璃瓦後進行另外一場戰爭。

    稍後,他把她扶上雇來的轎子,回到了租來的屋子,也不避嫌的親手把申浣浣嬌軟卻有點沉重的身子抱進去。

    就那幾步路,他俯身吻了她有點冷涼的唇。

    「如果妳是我的就好了。」他呢喃道。

    有些事就像毒藥般一入喉一輩子都不會忘,還有人也是。

    進了小廳,喚來下人伺候著她,將她在床上安頓好,他則是獨對月色,一宿無眠。

    皇宮外煙火滿天,皇宮內絲竹歌舞鼓樂不歇,宮女們流水般的托著珍食美餿進進出出,香傳十里,空氣裡飄蕩的歡樂就連宮外的百姓都被感染到了。名為慶功宴,可與孫上隴喝酒吃肉的卻不是與他拚頭顱灑熱血的弟兄,而是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牆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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