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不歸

第22頁 文 / 董妮

    自從鐵漢三答應她不再喝酒後,便真的一滴酒也不喝了。

    他又回到了從前勤勞的日子——不,他比以前更努力工作,幾乎是不讓自己休息地拚命。

    柳條兒看得好心疼。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折磨自己、也不是想折磨她,他只是睡不著,因為他一閉上眼,就會夢見丫丫。

    一個人可以熬上幾天不入眠?柳條兒看他搖搖欲墜的模樣,好生擔心。

    她試著叫他喝點酒,微醺可以幫助入眠,但他拒絕了,他說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辛苦。

    是,她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她的身體是不辛苦了,但是心好痛苦。

    「鐵大哥,你就輕鬆一下吧!」她拿著酒瓶對他說。他再繃下去,會死的。

    鐵漢三看了一眼酒瓶,眼睛亮了一下,可是用力搖了搖頭。

    「不,我要戒酒。」他繼續砍柴。冬天需要很多的柴火,燒炕、煮飯,每日的消耗驚人。他很慶幸現在是冬天,才有這麼多事做,否則怎麼強迫自己撐下去?

    「可你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她說。

    「我以前還在江湖時,曾有過十天沒合眼——」他說到一半,想起當年滿手血腥,又有一種正在遭受報應的無助。

    她才不在乎他在江湖時怎麼樣。「鐵大哥,你再熬下去,就要累死了!」

    「我不累。」

    「你兩眼都是紅絲,走路搖搖晃晃,這樣還不累?」

    「我真不累,項多是有些暈。」他兩手扳住她的肩膀。「柳兒,我發過誓要給你幸福的。前陣子是我不好,每天喝得醉醺醺,讓你日夜為家事操勞,現在不會了,我會照顧你,讓你快樂。」

    「但我一點都不快樂……」她眼前浮上水霧。「我要你開心,只有你好,我才會好,你懂不懂?」

    「我現在很好啊!」至少他的腦子是清楚的,否則怎會一直想起她、一直想起丫丫,想到心痛又心碎。

    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淒楚盡落入她眼底。

    「你不懂,你根本不明白。你不想我辛苦,所以把所有的苦都背在肩上,這樣我的身體是輕鬆了,可我的心感覺好痛苦啊!」她揮開他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鐵漢三如遭雷擊。自己一心努力,原來是在重複之前的錯誤?

    他恍恍惚惚,腦子亂糟糟。愛人與被愛、共享和分擔……好多事他到現在才明白,他們其實可以一起悲傷,再一起恢復的。

    「柳兒,我懂了,你快回來啊!」他大步追向她。「柳兒,別再往山上跑了,這天氣不對,待會兒會下大雪的,柳兒——」

    柳條兒不聽,繼續跑。她已經受不了這種壓抑了,她想解脫。

    她並沒有分辨方向,只是不自覺地邁開腳步往前奔,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的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膛。

    突然,她雙腳一軟,直直地往雪地栽了下去。

    第0章(2)

    她的臉貼在冰雪上,喘息只要一吐出,就能把一些雪融化成水。這種水特別地冷,彷彿能夠把人的骨頭也凍結起來。

    這樣就可以結束了吧?所有的痛苦都將遠離她的身體一點一滴麻痺了,只有心裡不時翻出一股痛。

    她圓睜著眼,眺望那一片雪白的大地,它們蔓延著,天連地、地連天,好像沒有盡頭一般。

    一棵枯樹歪倒在路邊,那樹幹底下有個洞,是野兔子的家吧?

    她想起第一次吃鐵漢三燒的兔子,真的好好吃,真的……

    她的臉色漸漸發白。

    就是這裡,她和鐵漢三、丫丫發現了白狐狸,她起了貪念……命運的分岔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天哪,她為什麼會跑來這裡?這是死不瞑目的大小狐狸找她報仇?還是丫丫給她的訊息?

    「對不起、對不起……」她呢喃著。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與丫丫無關,與鐵漢三無關,若真有報應,給她吧!她祈求上天讓丫丫回來,讓他們父女團圓,為此,她願意付出一切。

    她再也不會動貪念了,她發誓。

    「什麼人在那裡?」一個狼狽的、粗豪的聲音從枯樹後傳了出來。

    柳條兒看到一個男人,身穿囚服,蓬頭垢面,滿身泥灰,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儲大器,害死丫丫的兇手。

    儲大器花費大筆金銀,讓自己的斬刑改成流徙三千里。官兵押著他路過長青山,他殺了官差,遁入深山,想著逃出生天後,某日還可以東山再起,想不到會遇見她。

    「柳條兒!」這個女人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這是不是叫做命運?」他一直想殺她,卻總是失敗,今日總算可以如願。

    「的確是命運。」她掙扎著從雪地上站起來,手僵了,身體也僵了,可她的雙眼卻透出濃烈的恨火。「我今天終於可以親手為丫丫報仇了!」

    「丫丫?」他每年經手的奴隸太多,記不全每一個名字。

    「你在山上拐帶的小女孩,還有一隻小白狐狸。」

    「喔!」儲大器想起來了,獰笑。「嘿嘿嘿,那丫頭滋味可不錯——」

    「你這混蛋!」柳條兒怒吼。「儲大器,我一定要殺了你,我一定要——」

    「你要殺我?」儲大器大笑。「好,看我們誰先殺了誰?」

    猝不及防地,她就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他。

    她知道徒手相拚,自己一定打不過他,只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果然,儲大器大意,被砸了個頭破血流。

    「賤女人,你找死!」儲大器發火了,張牙舞爪撲向她。

    柳條兒利落地閃避。她的動作沒有他快,但身形嬌小,總是能從他的拳腳間滑溜開去。

    偶爾,她還能找到機會,打他兩拳。

    儲大器初始暴跳如雷,她就像夏夜那只擾人清夢、又打不著的蚊子一樣討厭。

    可他的臉又被捉了幾條傷痕後,漸漸冷靜下來了。畢竟是黑道上摸爬打滾出來的惡棍,沒那麼容易失去理智。

    柳條兒吃了他一拐,倒在地上,身子痛得蜷縮起來。

    「嘿嘿嘿,現在是誰殺誰啊?」儲大器滿臉猙獰地靠近她。

    「你想幹什麼?!」暴喝如雷般響起,是鐵漢三來了。

    儲大器想也不想,立刻撲向柳條兒,將她捉起來擋在身前。

    「想不到你還有幫手啊!」他的手緊緊勒住她的脖子。

    她滿臉通紅,痛苦地皺緊了眉。

    「放開她!」鐵漢三怒道。他一輩子沒動過殺意,就算以前干殺手時,他也只是完成任務,但看著那人欺負柳條兒,他卻真正有了殺人的慾望。

    「你敢動她一根頭髮,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如果是一般人的威脅,儲大器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第一殺手的警告,卻讓他心裡發涼。儘管他根本不知道鐵漢三就是不見血,可還是害怕。

    「想殺我?」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正是他擊殺官差用的凶器。他把刀抵在柳條兒的脖子上。

    「老子先宰了她!」

    柳條兒嗆咳著。她剛才差點就被掐死了。

    「住手!」鐵漢三看見刀子在柳條兒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心差點停止跳動。

    「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殺了她!」儲大器惡狠狠地道。

    「你想怎麼樣?」鐵漢三果然不敢再動。

    儲大器雖然逃出來了,但他對這座山並不是太熟,現在又是冬天,他一個人在山裡很危險。而眼前的男人儘管氣質不像山民,但穿著很像,如果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幫助,他的逃亡之路一定更順遂。

    「給我準備乾糧、飲水、冬衣、還有基本的凍傷藥物。」

    「只要我給你這些東西,你就會放掉柳兒?」

    「我會考慮放掉她。」儲大器看得出來,鐵漢三很緊張柳條兒,只要有她在手,他根本無所畏懼。

    「你要怎麼樣才肯放掉她?」

    「如果——喔!」儲大器說到一半,悶哼。他被柳條兒一拐子打中了胸膛。

    「如果你去死啦!」她厲吼著去抓他的臉、扯他的頭髮。「你這個殺人兇手,把丫丫還回來——」

    「什麼?!」鐵漢三大驚,眼前的人居然就是害死丫丫的人口販子?他不是被判死刑了嗎?為什麼會在這裡?更重要的是,柳條兒居然落在他手中!

    「賤女人!」儲大器憤怒,揚起手中的刀。

    「不!」鐵漢三肝膽欲裂。

    「我跟你拚了!」柳條兒根本不看那把刀,直直地撲向儲大器。就算用咬的,她也要咬死他,給丫丫報仇!

    「這是你自找的!」儲大器的刀子衝著她的胸口刺下——

    「咦?」

    刀刃居然被擋住了。

    儲大器瞪大眼。那個男人離他有五尺遠啊!他怎麼可能這樣快就靠近他的身?

    但鐵漢三的手指確實如鐵鉗般,捏住了刀尖。他手腕一震,儲大器只覺手好像被鐵錘打了一下,再也拿不住刀。

    「喔!」他突然放聲尖叫,卻是柳條兒撲進他懷裡,一口咬住了他。

    她滿眼的淚、滿口的血。就是這個人殺了她的寶貝、就是他毀了她的幸福,就是他……

    「你把丫丫還給我、你把丫丫還給我——」她瘋也似地哭喊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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