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抱著便當追到你

第1頁 文 / 莫霖

    第章()

    什麼是自由?

    只有喪失自由的人,才能精確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只有曾經失去,才能瞭解曾經握在手裡的自由,究竟長什麼樣,透過不斷的回想、渴望、期盼,緬懷那曾經的自由身。

    這種對窗呆望的日子,轉眼已經過了兩年多。他本來沒有在數日子,是某個笨女人每個月定期的登記探望,讓他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的牢。她的每一次探望,與他的每一次拒絕見面,都以正字標記的形式,刻畫在他的筆記本中,以此作為紀錄。

    轉眼,已經兩年多了……

    牢房內,一個男人盤腿坐在角落,安安靜靜看著手裡的書。空閒時間不能放風,也不用從事勞動工作,他可以獨享這段時間,專心看著自己的書。

    這些書,有的是財經報章雜誌,因為他表現良好,所以獄方准許他讀報。可是報章雜誌上的知識已經不足以應付他靜下心來後對於知識的渴求,於是他透過獄方管理人員,幫他找了許多專業書籍,甚至包括大學原文書。

    這兩年多的時間,除了固定從事的勞動工作外,剩餘的時間他幾乎都在看書。一開始是為了逼自己冷靜下來,趕快適應這喪失自由的生活,到頭來他發現自己竟然重新愛上了讀書。

    真可悲,轉眼三十歲,研究所畢業這麼久,甚至也在商場上打滾過一段時間,竟然是在這種地方,在這樣的環境裡,他重新愛上了書本。

    他背對著牢房大門,坐在那全室僅存的小窗下方,面對著牆,彷彿在面壁思過,也像是主動將自己排除在這個世界之外,不再試圖去看、去聽外面的一切變化,專注於自己的思緒。

    話雖這樣說,但他的心還是漏跳一拍,情緒複雜,像是無奈,又像是期待。

    在這裡,其實不需要知道時間,外頭的日昇月落毫無意義,一天二十四小時作息規律,以今天的行程可以推知明天、後天,甚至下個月的每一天都是這樣的作息,不會有變化,也不允許有變化。

    可是某個女人每個月固定在某一天會來看他,儘管他沒有見過她,還是讓他習慣了等待這一天的來臨。

    這一天一到,管理人員會通知他有人要見他,然後一如以往,他會開口拒絕,不給她希望,也不給自己機會。

    就像今天一樣……

    ◎◎◎

    盤腿坐在窗下牆前,他專注看著手裡的書,不理會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儘管他知道,來人要向他傳達的訊息,可以說是他在此漫長的服刑歲月裡最大的期待,但他仍舊裝作不在乎,彷彿他不需要這樣的期待。

    天知道,那是騙人的。他不只需要,甚至仰賴著這樣的期待而活,如同仰賴著呼吸。只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了,沉淪至此,淹死在自己的貪婪裡,已經不值得那個又傻又笨的好女人繼續等待。

    有人站定他的牢房前,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這裡沒有隱私可言,任何人隨時可以進入他的牢房,他早已心知肚明。既然喪失自由,又怎麼能奢言隱私?

    來人是獄方管理人員,年紀有點大了,一打開門,就看見他背對著門口,正面壁看書。

    很清楚這是他的習慣,事實上,這個年輕人跟其他的囚犯不同,光是他長得器宇軒昂的模樣,行事說話一派斯文,就很難讓人相信他會犯罪。

    「二三四六,有人要會客。」

    「……」

    「二三四六?」

    「……」

    「二三四六……」看他一點反應也無,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子傑,你……就去看看她吧!」

    「……」在這裡,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每個人的代碼都是編號,他幾乎都快要忘記自己的本名……子傑,駱子傑……

    「她每個月都來,你每個月都不見她,讓她白跑這一趟,看起來也怪可憐的……這幾年下來,也沒人來看過你,既然如此,你幹嘛不見見她呢?」

    「唉……」終於有了響應,卻是一聲歎息。

    知道這個年輕人其實本性不壞,學歷又高,是個碩士,犯下的也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滔天大罪。可想而知子傑這孩子是可以講道理的,也因為這樣,他們這群獄方的管理人員,在對待子傑上就是無法像對待其它囚犯一樣粗聲粗氣。

    子傑很斯文,反應也快,才剛滿三十歲,還有大好前途。現在已經服刑兩年多了,說不定再一年就可以假釋。因為他相當聽話,跟這裡每個人都處得很好,高學歷的他甚至可以幫獄方處理許多文書,博得不錯的名聲。

    「老實說,那個女孩……叫什麼來著?」

    「何欣美。」這個名字朗朗上口。

    「對!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朋友。」

    「真的嗎?如果只是朋友,她幹嘛每個月都來看你,還帶個便當……」

    聽到「便當」兩個字,駱子傑雙肩微微一顫,背對著門口,沒人看見,但他的眼裡已經迅速累積了淚光。

    便當,欣美的便當……

    ◎◎◎

    「趙叔,告訴她,我不想見她。」這是反話,他想見她,但不能見她。

    「子傑,趙叔在監獄工作這麼久,沒對誰說過這種話,我覺得你是個好人,所以才勸你。你這幾年表現很好,也很乖,最多只要再一年,獄方就會幫你申請假釋,你就要出去重新做人……重新回到社會,可以有個人陪著自己,不管是家人,還是女朋友,這都是好事……」

    「趙叔,我……」

    「每次那女孩來看你,一整天你都心情不好,擺明了想要見她嘛!為什麼不順著心意去看看她呢?那女孩每個月都來,被你拒絕了這麼多次也沒放棄,代表她也想見你。你們既然都想見到彼此,又何必違背自己的心意?」

    「……我沒臉見她……」聲音微微顫抖。

    她曾經這樣善待他,可是他不爭氣,沒辦法給她帶來榮耀,反倒讓她遭到羞辱,甚至差點讓她也跟著遭殃。

    換趙叔歎氣了,「人都在這裡了,這就是在反省了,多給自己一條活路,懂嗎?別把自己逼太緊。」

    「我……」

    「這樣吧!我去跟她說,你願意見她,反正今天時間還長,讓她等久一點,等到晚上也沒關係,你可以好好考慮考慮。」說完轉身就要走。

    駱子傑趕緊丟下書,站起來,「趙叔,不要……」

    「反正她兩年多都能等了,多等個一天也沒差……」

    「……好!我去見她,不要……不要讓她再等我了……」

    話裡淨是心痛,為了那女人兩年多來的等待。駱子傑站在自己的牢房裡,眼前突然一片天旋地轉,他有點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

    人生至此,許多事情的真假,他也看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曾經苦心追求的榮華富貴到底還剩下多少,只知道有個人一直沒有離開過,對於他是否能吃飽的關心也始終存在。

    ◎◎◎

    監獄會客室裡的場景,一如電視、電影中的演出,一面透明的玻璃隔開了兩個世界,一個世界叫自由,一個世界叫囚禁。

    駱子傑始終待在那個叫作囚禁的世界裡。走進門,看見許多跟自己穿著同樣衣服的囚犯,匆忙坐定在電話前,與自己的親人急切而激動的對談。

    他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親人,唯一一個想見他的人不是他的親人,對他而言卻比親人還要親。也因此,此刻他入獄服刑,身敗名裂,第一個不敢見的人就是這個人……欣美……

    雖然會客室人聲鼎沸,交談聲此起彼落,甚至傳來哭泣聲,可是他很專心,一眼就隔著玻璃,看見了那位於自由世界的人。

    那女孩低著頭,沒有看見他,一個塑料袋就擺在桌上,那裡面裝的是便當吧?是她親手做的便當吧?

    記憶裡的味道,突然又浮現了……

    駱子傑眼眶已濕,他努力克制自己即將流出的淚水,邁開步伐走上前去,站定在那空下來的位置前,然後坐下。

    對面的女人聽見了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了許久未見的人。隔著玻璃,她凝視著他,眼眶裡的淚水頓時蓄積。

    他就像是她記憶中的那個男人一樣,面貌俊朗,身形高大,只是臉上多了鬍髭,略顯不修邊幅。

    兩人坐在位置上彼此對望,良久無語,只是看著彼此,情緒彷彿排山倒海,記憶更像是潰堤一般,席捲而來。

    終於,駱子傑比了個手勢,要她拿起電話,準備交談。何欣美抓起話筒,身體微微發抖,差點將話筒摔落在地。

    「……好久不見。」

    熟悉的嗓音傳來,何欣美淚水頓時滑落,種種情緒幾乎崩潰。想起這十年來的變化,他從那個擁有崇高抱負的年輕男孩,成為縱橫商場的都市雅痞,到現在鋃鐺入獄,成為人人唾棄的階下囚。

    命運啊……

    「子傑,你……你有沒有吃飽?在這裡吃得好嗎?」努力擦掉淚水,繼續凝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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