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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文 / 溫芯

    她演得投入,興致勃勃,絲毫沒察覺有個男人緩緩朝自己走來,停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一幕。

    直到一陣狂風吹過,一下子吹亂了她的發,她驚叫一聲,忙伸手抓住,將不聽話的髮絲都勾回耳後。

    理好頭髮,她不經意一個回眸,這才發現身後的男人,俊秀的臉孔,一絲不苟的穿著,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

    徐松翰。

    他竟然來了!

    寶兒愕然,明眸圓睜,呆呆地瞧著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男人。

    他無語地掃她一眼,來到秦佳佳墳前,擱下一束鮮花,也是香水百合。

    他還記得姊姊喜歡的花,他還記得!

    寶兒瞪著那束花,眼眶酸酸地泛紅。徐松翰摘下墨鏡,深思地望著墓碑好一會兒。

    「佳佳,我來看妳。」

    他只有這麼簡短的一句話,寶兒卻差點忍不住激動的嗚咽,她伸手掩住唇,極力克制住。

    姊姊一定會很高興的,十年了,姊姊終於盼到了他!

    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祭拜過後,兩人一同離開墓園,一路沈默,直到出了墓園門口,徐松翰才低聲開口。

    「我剛剛去拜訪過伯父、伯母,他們告訴我佳佳是因為骨癌去世的。」

    她黯然點頭。「嗯。」

    「什麼時候的事?」

    「你離開後一年。」

    徐松翰惘然。「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寫信給我了。」

    「你也從來沒回信啊。」寶兒衝口而出。她還記得姊姊那時候每天都殷切地期盼他的來信,等到的卻永遠只是失望。

    後來,她實在看不過,打電話想找他,他同樣拒接。

    「姊姊每天都在等你回信,你知道嗎?」她啞聲問。

    他默然。

    「我那時候只想切斷跟台灣所有的一切聯繫。」過了許久,他才澀澀地回應。

    寶兒一震,禁不住抬頭瞥他一眼,可惜他半張臉都隱在墨鏡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就算他藏著表情不讓她看,她也能從他乾澀的嗓音裡猜出他的情緒。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在櫻花樹下對他說了那些話,或許他不會那麼毅然決然地選擇馬上離開……

    「對不起。」她吶吶地低語。

    「妳不用道歉。」

    「你聽我說,我那時候──」

    「住嘴!秦寶兒。」他厲聲打斷她。

    她臉色發白。

    也對,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何況她又能怎麼對他解釋?難道她能告訴他,那天對他說的那些都不是真心話嗎?

    她有勇氣對他說真心話嗎?

    她深吸口氣,轉移話題。「徐媽媽最近好嗎?」

    「很好。」他僵著臉。

    「我好懷念她做的點心,真的很好吃。」

    「嗯。」提起母親,徐松翰的臉部線條漸漸變得緩和。「她跟我爸現在應該在地中海吧。」

    「地中海?」

    「他們上個月出發去旅行了,說要去環遊世界。」

    「環遊世界?」寶兒驚歎,好羨慕。「真棒!」

    「那一直是我媽的心願,總算能實現了。」

    寶兒淺淺地微笑。「到老的時候,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環遊世界,感覺好美妙。徐媽媽真幸福!」

    「嗯,她的確很幸福。」徐松翰不否認。

    寶兒訝異地望著他淺勾的嘴角。他能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母親過得很幸福,表示他果真原諒自己的父親了。

    真好,她為他高興。他們一家三口現在肯定過著和樂的日子吧。

    徐松翰轉過頭,發現她抿在唇畔的笑意,俊眉一皺。「妳笑什麼?」

    「沒事。」她急忙收斂笑容。「沒什麼。」

    他皺著眉,沈思地瞪了她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我媽也很想念妳。」他澀澀地、彷彿很不情願地說道:「她交代我,如果來台灣碰見妳,要代她向妳問好。」

    「真的嗎?」寶兒眼睛一亮,好開心。「徐媽媽還記得我?」

    「嗯。」

    「呵呵,我也才剛想著她做的蛋糕呢!」她一笑,那燦然的笑容,在陽光掩映下,格外耀眼。

    他一時有些眩目,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原來妳不是想我媽,是想她做的蛋糕。」

    「什麼?」寶兒一愣。他這難道……是跟她開玩笑嗎?

    自從再相逢後,對她從沒說過一句好話的他終於願意跟她說笑了?

    她怔怔地瞧著徐松翰。

    教她不可思議的眼光一看,徐松翰才陡地領悟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他抿唇,頓時懊惱萬分。

    怎麼回事?明明決定了對她不假辭色的,為何她隨便一笑,他的冷漠就破功了?

    真是去他的!

    徐松翰暗暗詛咒,重新板起臉。

    見他又端起一副冷淡的神情,寶兒卻一點也不退縮。還有希望的,他或許很恨她,但還不至於完全絕情,她還有希望挽回他的友誼。

    還有希望跟他做朋友。

    她吸口氣,決定繼續努力。「你覺不覺得這裡變了很多?」她指著週遭的景致,故意以一種輕快的語氣問道。

    徐松翰沒答腔,她卻注意到他開始打量起四周。

    這時候,兩人已經離墓園有一段距離了,走上鎮上最寬的一條道路,以前道路兩旁大多是荒地跟農田,現在卻蓋起了一棟棟鄉間別墅。

    「還記得那裡嗎?」她指向前方不遠處一座小公園。「以前是一塊空地,還有一個防空洞,我們常在那邊玩的。」

    她一面說,一面往小公園走過去,公園正中央是一棵粗壯的老榕樹,幾百年了,一直悠悠地佇立著。

    「記得這棵樹嗎?以前我們一群人常在這裡爬上爬下的。」她繞著樹幹,手撫過粗糙的樹皮。「我記得我還在這裡刻過字。」

    她蹲下來,仔細找,當年刻下的字似是已在歲月中湮滅了痕跡,她怎麼也找不到。

    徐松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找,墨色鏡片後的眸,隱隱躍動著火光。

    他知道她要找什麼,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才念小學三年級,因為數學考了零分不敢回家,一個人躲到這裡來。

    天色晚了,全家人都著急得不得了,四處找她,他也跟著加入搜尋的行列。

    後來,他在這裡找到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她一頓,把她給罵哭了,她一面哭,一面忿忿地在樹幹上刻字。

    徐松翰大笨蛋。

    他還記得,當他看著那歪歪斜斜的字跡時,忍不住一陣好笑──那個傻女孩,還把他的「翰」字寫錯了。

    他愈笑她,她愈生氣,死都不肯跟他回家,為了躲他,索性爬上樹去,大概情緒太激動了,她不慎摔下來,把急忙要接住她的他整個人壓在地上,自己也扭傷了腳。

    結果,還是被她壓得全身骨頭差點沒散的他,忍著痛,一路背著她走回去的……

    「我那時候脾氣真的很拗,對吧?」寶兒忽然自嘲地說,彷彿也和他一樣,憶起同一件往事。

    「妳現在脾氣也還是拗。」他直覺地接口。

    她怔住,抬頭望他。

    他的眼神還是藏在墨鏡後,她看不清。

    她站起身,只覺腹部忽然一陣愁腸百結,扭得她好酸、好痛。

    「為什麼回台灣?」她突如其來地問。

    他一震。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回台灣了。」她細聲低語,神情悵惘。「你不是說了,想斷了跟台灣的一切聯繫嗎?」

    他下頷凜著。

    她凝視他。「為什麼要投資台灣的電影?你那麼欣賞田蜜嗎?」

    「田蜜?」他猛然瞥向她,似有些訝異。

    「田蜜說你指定她擔任這部片的女主角。」她淡淡地說:「你是因為她,才投資這部電影吧?」

    他沒立刻回答,瞪她幾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是欣賞她,她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喜歡有野心的女人?」

    「起碼她敢爭取自己想要的。」他撇撇唇,語帶嘲弄。「妳敢嗎?」

    寶兒惶然一顫,別過頭。

    他也許只是隨口一問,卻問進她心裡了,她確實不如田蜜那麼勇於為自己爭取。

    「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膽小了?秦寶兒。」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譏誚地問。

    她不吭聲。

    「怎麼不反駁?」他冷哼。「這不像妳。」

    她苦笑。「你沒說錯,我是沒田蜜勇敢。」

    他揚眉,很訝異聽她這麼說。

    她回眸,靜靜地凝望他。

    她的確不敢像田蜜那樣不惜犧牲一切,為自己爭取演出機會,但她,還是有想鼓起勇氣爭取的東西。

    「徐松翰。」她輕輕地、輕輕地喚他,喚得他胸口一震。

    「什麼事?」

    「我們……可以再當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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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必要。

    他說沒必要。

    吃過晚飯後,寶兒一個人來到院子裡,怔望著天邊如鉤的新月。

    在公園裡,她鼓起勇氣,向他提出了和好的請求,他卻毫不留情,一口回絕。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有片刻時間一直尷尬地站在原地,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才給了她一個下台階。

    她的父母邀請徐松翰一起到家裡吃晚飯,她本以為他會拒絕的,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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