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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部:白素的離奇經歷 文 / 倪匡

    我在警局,花了不少唇舌,解釋著我的無辜,總算初步令警方相信了。但是,我仍不能離境,旅行證件交由警方保管,協助調查。這對我來說,真是無妄之災,雖然我竭力反對,但無效。

    於是,我只好回到酒店,等我回到酒店之際,已經是深夜了。我再打電話回家,白素還沒有回來,聽到的仍然是錄音機的聲音。

    我心裡煩極,重重地放下電話,倒在床上,心裡罵了祁士域一萬遍豬!

    當晚沒有睡好,一直在想,祁士域「救走」了馬基之後,可能已經逃到南美洲去了,除非是這樣,不然,在歐洲,他們可無處藏身。

    我又在想,白素究竟在幹甚麼?

    白素究竟在幹甚麼?當時我並不知道,事後,自然知道了。

    在這裡,我先將白素做的一些事,先敘述出來。

    白素為了要黃堂承認他認錯了人,將飛機失事的經過,詳細地講給黃堂聽。黃堂遇到任何事,都要知道得詳詳細細,白素敘述,他又問了不少問題。所以,花了不少時間。

    白素用這樣一段話作為結束:「你被車子撞倒時,副機長白遼士正在機場,接受調查,絕不可能駕車離去。」

    如果黃堂不是一頭驢子,他一定會接受白素的解釋了。如果他接受了白素的解釋,那麼白素就會回家,還可以來得及趕到機場來,和我同機起飛。

    可是,黃堂是一頭不折不扣的驢子。

    等到白素講完之後,他想了片刻:「不管你怎麼說,我沒有認錯人!就是這個副機長,他的名字叫甚麼?叫白遼士?」

    白素不生氣,反倒笑了起來:「你如何解釋一個人同時在兩個地方出現?」

    黃堂道:「或許,是兩個同卵子孿生子?」

    白素也不客氣:「別寫九流偵探小說。」

    黃堂了一口口水:「你當時並不在機場,或許白遼士在飛機失事之後不久,就溜了出來。」

    白素問道:「他為甚麼要溜出來?」

    黃堂道:「那你讓去問他。」

    黃堂的這種話,換了第二個人,或是生氣,或是一笑置之,都不會認真。可是黃堂這次,算是遇到對手。白素固執起來,我不敢用驢子來形容她,總之,也夠瞧的就是了。

    她一竟然連想也不想:「好,我就問他。」

    黃堂瞪著眼:「他,在哪裡?」

    白素道:「我知道他有一個月的假期,而且他對我說過,在有了這樣可怕的經歷之後,會在家裡好好休息,而我有他家的電話號碼。」

    黃堂沒有反對:「好,你去問他。」

    白素拿起了電話來,要求接駁長途電話,然後,放下電話聽筒,等候接駁。

    黃堂忽然轉換了話題,道:「這次飛機失事,過程好像很神秘?」

    白素道:「是的,不知道馬基機長為甚麼會突然要求緊急降落,而且大失常態。」

    黃堂想了一想,說道:「根據你的敘述,他像是看到了甚麼怪東西。」

    白素道:「在二萬多的高空?」

    黃堂攤了攤手:「一定有原因,不會無緣無故失常,他是一個飛行經驗極其豐富的機師。」

    白素對這點,倒表示同意,他們又繼續討論了一會,電話鈴響,接線生表示白遼士先生的電話已經接通,白素忙向著電話,向白遼士說明自己是誰,然後問道:「白遼士先生,當飛機失事之後,你多久才離開機場?」

    她問了一句之後,將電話移近黃堂,好讓黃堂也聽到答案。

    白遼士的回答很肯定:「大約四小時之後。」

    白素又問:「在這四個小時內,你一直沒有離開過機場建築物的範圍?」

    白遼士道:「當然沒有,甚麼事?」

    白素道:「有一個人這個人的神經絕對正常,他說,在飛機失事之後的一小時,在機場敖近的一處曠野,看見你坐在一輛汽車中,這輛車子中還有三個穿制服的飛行人員,你坐在後座的……」

    黃堂道:「左手邊。」

    白素續道:「後座的左手邊。這輛車子在撞倒了他之後,還曾駛回來,你曾打開車門,想下車,但結果卻沒有下車。」

    白素的話還沒有講完,白遼士的轟笑聲,已經傳了過來,等白素講完,白遼士一面笑,一面叫道:「叫那個人到地獄去吧。」

    白素忙道:「對不起,我很認真,想知道答案。」

    白遼士又笑了一會,才反問道:「怎麼一回事?你們在進行一種遊戲?」

    白素道:「不是,他真的看到了你。」

    白遼士道:「那麼,他應該去換眼睛,哈哈。」

    白素只好道:「對不起,打擾你了!」

    她放下了電話,向黃堂望去,心想黃堂這一下子,應該無話可說了吧!誰知道黃堂漲紅了臉:「他在說謊!我沒有認錯人!他說謊!」

    白素望了他片刻:「黃先生,你不請衛斯理,請了我來,真是做對了。」

    黃堂愕然問:「為甚麼?」

    白素指著他的另一條腿:「如果你請來的是他,他會將你另一條腿也打斷。再見。」

    白素也終於放棄,一個人,不正視現實到這一地步,說甚麼也不肯承認自己認錯了人,實在連一句話也無法再說下去。

    白素向外走去,黃堂仍然在她的身後大叫:「我沒有認錯人,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沒有認錯人!」

    當白素聽得黃堂這樣叫的時候,她根本不加理會。可是事情的發展,真是驚人到了極點。

    不必等到「總有一天」,只不過是五分鐘之後,白素就知道黃堂是對的,他沒有認錯人。

    白素在離開了那幢古老的洋房之後,進了自己的車子,想起剛才花了那麼多時間,作如此無謂的談話,心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她一面搖著頭,一面發動了車子,然後駕車回家。

    那洋房所在地,十分靜僻,白素駕著車,才轉了一個彎,就看到前面路中心,站著一個人,雙手交叉揮動著,作要她停車的手勢。

    白素行事相當小心,她在離那人約有二十公尺處,就煞停了車,然後,向那人望去。

    一看之下,她呆住了。

    那個人攔停了車子之後,正在迅速向前奔過來。那個人,是白遼士!氨機長白遼士!

    這實在是不可能的事!白素在不到十分鐘之前,還和白遼士通過長途電話,白遼士在他遙遠的北歐家中,他實在絕無可能在這裡出現!

    然而,白素一看到那向她奔過來的人,就立時可以肯定:那是白遼士!

    她甚至沒有絲毫疑惑,那是一個和白遼士十分相似的人,或者是白遼士的雙生兄弟等等,只是立即肯定,那就是白遼士。在那一剎那,白素思緒之混亂,難以形容,她不是沒應變能力,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卻全然不知道要怎樣才好。

    她看著那個人(當時,她心裡肯定那是白遼士,但究竟還未曾證實,而且她內心深處,也十分不願意承認,所以,她還是稱之為「那個人」),一直奔到了車前,向她略點了點頭,就伸手去開車門。

    白素一看到那個人來開車門,她才從極度的震呆之中,驚醒過來,有了反應的能力。她在那時只想到一點:事情太詭異。如果不是她恰迷諢鋪媚搶錚聽到過黃堂被車子撞倒,而黃堂又堅持白遼士在那車中,她不會那樣反應。而這時,由於內心深處的一種極度的恐懼疑惑,她一看到對方要來開車門,就立時做了一個保護自己的措施,以極快的動作,按下了車門的保險掣。

    白素的動作和那人的動作,同時發生,由於白素及時按下了掣,所以車門沒有打開,白素盯著那人,那人也盯著白素。

    白素的思緒,混亂到了極點,那人呆了一呆,伸手拍打著窗子,叫了一句甚麼。由於窗子關著,白素也聽不清,只看到他在不斷地說著話。

    這時,時間已足夠使白素鎮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令窗子打開了一半。她立時聽到了那個人的話,那人在叫道:「衛夫人,是我,我是白遼士!」

    白素一聽到對方報出了名字,連最後一線「認錯了人」的希望也不再存在。她早知那人是白遼士,但又知道白遼士是絕對不可能在這裡出現,所以她只好存了萬一的希望,希望自己是認錯了人。

    白素嚷道:「我知道你是白遼士。」

    她在這樣叫了一句之後,立時又道:「我知道你不是白遼士。」

    後一句話,她也同樣用尖銳的聲音叫出來,而這兩句話,全然矛盾,可是在這時候,她根本沒有別的話可說。

    白遼士聽得白素這樣叫,驚了一驚:「我是白遼士,衛夫人,你應該認識我。」

    白素喘了幾口氣:「我當然認識你,你是白遼士的話,那麼,才和我通過長途電話,在北歐家裡的那個是誰?」

    白遼士的神色略變了一變,道:「衛夫人,我希望和你詳細說一說。」

    這時,白素已經完全鎮定。她也知道,事情一定有她完全不明白之處。她沒有理由拒絕白遼士登車,聽他詳細地解釋。

    白素一想到這一點,便拉開了車門的保險掣,白遼士打開車門,坐到了白素的身邊:「請按照我的指示駕車!」

    白素「嗯」了一聲,在那一剎那,她並沒有想到別的甚麼,駕著車向前駛去。上了車之後,兩個人都不說話,一直到車子已駛出了市區,白素才道:「我們上哪裡去?」

    白遼士道:「到一處海灘,清沙灘。」

    白素驚了一驚,清沙灘,那是一個極其冷僻的海灘,到那種荒僻的地方去,不會有甚麼好事情。所以,她道:「如果你要向我解釋,現在就可以說,不必要到那個海灘去。」

    白遼士搖著頭,態度和神情,都十分客氣,但是他的話卻不中聽到了極點:「衛夫人,你非去不可!」

    白素有點惱怒,剛想問「為甚麼」,可是她只是一轉頭,「為甚麼」三字,還沒有出口,她已經知道為甚麼了。因為她看到白遼士的手中,握著一柄十分精巧的小手,而小手的口,正對準了她。

    白素有這個好處,要是我,在這樣的情形下,一定勃然大怒,破口大罵。但是白素卻真沉得住氣,反倒笑了起來:「是,我非去不可,你說得對。」

    白遼士笑了笑,樣子像是很不好意思。白素將車速加快,公路上的車子並不多,白遼士道:「我們最好別引起別人的注意。」

    白素道:「當然,要是有人注意的話,你現在的罪行,可能比馬基機長還要嚴重。」

    她想到白遼士的怪誕行為,和馬基機長的飛行失事,可能有一定關係。至於那是甚麼關係,她也說不上來。而且一點頭緒也沒有。她這樣說,由自然而然的聯想所形成。

    (我詳細地敘述白素的思想過程,因為以後事態發展,證明白素當時模糊的聯想,距離事實極近。)

    白遼士的反應,十分敏銳,他陡地震動了一下,然後,勉強恢復了鎮定,悶哼一聲,並沒有說甚麼。

    白素繼續駕車前進,以平淡不在乎的口氣道:「可以猜一猜?」

    白遼士又悶哼了一聲,看來他也不明白白素想猜甚麼。白素自顧自道:「你是仿製人?」

    白遼士笑了起來:「仿製人?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白素望了他一眼:「仿製人的意思有兩種:一種是你根本是一個機器人,在看來像皮膚的東西下,全是各種各樣的電子零件!」

    白遼士叫了起來,說道:「不,我不是機器人,是真正的人,你看……」

    他說著,用手拉著自己的臉,將臉上的肉,拉長了寸許,又道:「看,這是真正的皮膚,皮膚下面是脂肪層,再下面是肌肉和血管!雖然皮膚有點鬆,可是決不是甚麼人工製造品。」白素給他的動作逗得笑了起來。當白素才一看到他手上忽然多了一柄精緻的手指著自己之際,盡避表面上若無其事,心中還是十分焦急憤怒,也不斷地在想著對策。

    白素有點迷惑了。

    白遼士這時的行為,已構成嚴重的刑事觸犯,可是他的動作,看來卻一點惡意也沒有。若是白遼士是一個綁匪(這時他的行動是),那麼,那該算是甚麼?一個天真而又友善的綁匪?

    白素想到這裡,忍不住又向他手中的看了一眼,白遼士忙道:「好像用不到這東西了,是嗎?」

    白素忍不住笑了起來,學著他:「好像決定權並不在我這裡,是嗎?」

    白遼士聳了聳肩:「對,我想用不著了。」

    他一面說,一面取出了一支煙來,然後將手中的,口對準了他自己,再板動機,「拍」地一聲響,口冒出火,點著了煙,接著,他像是一個惡作劇的頑童,哈哈大笑。

    白素怔了一怔之後,也跟著笑了起來。白遼士噴著煙:「真對不起,看你剛才的情形,對我很猜忌,我不得不弄些狡獪。」

    白素道:「不要緊,換了我,也會那樣做。」

    白遼士伸了伸身子,令他坐的姿勢變得舒適些,放好了那手型的打火機:「第二種的仿製人是甚麼?」

    白素道:「第二種的仿製人,是面容的仿製,通過精巧複雜的外科手術,使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外貌,看起來一模一樣。」

    在白素作了這樣的解釋之後,白遼士皺起了眉,好一會不出聲。

    白素道:「你是屬於這一種?」

    白遼士道:「不是,也不是。」

    白遼士回答得十分誠懇,令得白素沒有理由懷疑他是在說謊。這時,白素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極處。她在開始提及「仿製人」之際,只不過是一種揣測。因為她知道,白遼士在北歐,而眼前又出現了一個白遼士!

    而且,根據黃堂的敘述這時,白素已不再懷疑黃堂的認人本領一個白遼士在機場,另一個白遼士在車子裡!

    白素初提出「仿製人」時,當然也想到過,仿製人的前一種,只怕還只是電影和小說中的東西。而後一種「仿製人」,也十分繁複,白遼士只是一個副機師,絕不值得任何人去仿製他。

    所以,白遼士說他不是,白素沒有理由不相信。可是,兩個白遼士,又怎麼解釋呢?

    白素笑了一下:「再猜下去,唔,那是最偷懶的小說題材了,雙生子?」

    白遼士像是對白素的各種猜測都十分有興趣:「不是,再猜。」

    白素道:「唔,兩個本來就一模一樣的人?」

    白遼士側著頭,想了一想,並沒有立即回答,然後才反問道:「你才和我通過長途電話?」

    白素道:「是的。」

    白遼士道:「那麼,你只不過聽到我的聲音而已,或許和你在電話中講話的人,只不過是聲音像我。」

    白素道:「飛機失事之後,你在機場,有人看到你在一輛汽車中,在機場敖近的曠野疾駛。」

    白素一面說,一面留意著白遼士的反應。她看到白遼士的臉色,越來越是難看,等到她把話講完,白遼士的臉色發青。

    白素揚了揚眉:「怎麼樣?」

    白遼士「哼」地一聲:「不好笑,那個人……在說謊!」

    白素已經看出,黃堂所講的一切,全是事實,的確有兩個白遼士。雖然她對其中的關鍵,一無所知,但是這一點,她已可肯定。

    她立時道:「當然不是說謊,他被你的三個同事,撞斷了腿。」

    白遼士一聽,旋地站了起來。他震驚過度,忘了自己在車子中,以致一站了起來之後,頭頂重重撞了一下。

    他立時坐了下來,伸手按著被撞的頭頂,顯出又痛楚、又尷尬、又憤怒、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白素不肯放過他:「和你同車的那三個是甚麼人?不會是文斯、連能他們吧?」

    白遼士的神情更複雜,兩眼直視向前,並沒有回答白素這個問題。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不必多久,你就可以看到他們。」

    白素怔了一怔,這時,她心中實在極其吃驚:「甚麼意思?真是你們四人?」

    白遼士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又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

    白素仍是莫名所以:「甚麼不行?」

    白遼士突然重重地在自己頭上打了一下,道:「我不應該出現,不應該讓你看到我。老天,我犯了大錯,我犯了大錯!」

    他一面說著,一面向白素望了過來,白素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也正轉過頭去望他。那時,白素正在駕車,雖然公路上並沒有別的車輛,但也不可能側著頭駕車。

    可是,白素一側頭,和白遼士的眼光接觸,她就無法轉回頭來了。白遼士的雙眼之中,有一種奇異的光采,這種難以形容的異樣的眼神,使得白素要一直望著他,無法轉回頭去。

    一切經過,全是白素再和我見面之後講給我聽的。在這裡,我必須打斷一下,記一記當時我聽到她和白遼士奇幻的眼光接觸時的對話。

    我忙道:「催眠術!」

    白素在猶豫了一下,像是不敢肯定。

    我連忙再道:「我和你,都學過催眠術,而且修養極高。如果有人向我們施催眠術,他不能將你催眠。」

    白素道:「是的,還會給我反催眠。記得德國的那個催眠大師?他自稱是催眠術世界第一,結果給我反催眠,昏睡了三天三夜!」

    我道,「是啊,我不相信白遼士的催眠術會在那個大師級人物之上。」

    白素吸了一口氣:「所以,我不認為他在施行催眠術。」

    我道:「怎麼不是,你剛才還說,一和他的目光接觸,你就無法轉回頭去。」

    白素道:「是的,當時的情形是這樣。但那不一定表示這是催眠術,可能是另外一種力量,總之,當我的視線一和他視線接觸,我就失去了控制,失去了知覺,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甚麼!」

    我悶哼了一聲,心中不知想了多少種可能,但是卻沒有頭緒。

    白素在和白遼士對望了一眼之後,立時一片迷茫,在剎那之間,全然沒有了任何感覺。她在失去知覺前一剎那,只是想到了一點:將車子停下來。

    她想到了這一點,可是卻已經沒有能力使自己的右腳離開油門。她的這點願望,在她的潛意識中,化為要踩下一個掣的願望,她盡一切可能,用力踩下去。

    她右腳根本沒有離開油門,就踩了下去,結果是怎樣,當然可想而知。

    當白素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四周圍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人聲,和一種異常尖銳的噪音。

    白素睜開眼來,看到了強光,也看到了許多人,她的車子,撞在路邊的山石上,整個車頭已完全毀壞,車身還扭曲起來,以致車門完全無法打開。

    在她的車旁,聚集了不少警方人員。而她聽到的噪音,就是消防人員用電動工具在鋸開車門,想將她拖出車來的聲音。

    白素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撞車了,受傷了?

    她立即肯定一點傷也沒有,因為她感不到任何疼痛,而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也沒有任何不舒服。

    接下來極短的時間中,白素想起了白遼士,想起了黃堂所講的話,想起了遇見白遼士之後的一切經過,心中想:白遼士一定受傷了。

    可是她才轉過頭去,便呆住了。在她旁邊,根本就沒有人。

    車門無法打開,救護人員動用電動工具將門弄開。白遼士怎麼離開車子呢?

    白素未能深一層去想這個問題。因為她一轉頭,就聽到車外有人叫了起來:「她在動,她沒有死。」

    接著,一聲巨響,電鋸切開車門,向外倒下。白素拉著一隻伸進來的手,向車外鑽了出去。她出了車子,站在車旁,所有的警方人員和救護人員,都怔怔地望著她。

    因為白素一點也沒有受傷,車子損毀得如此嚴重,她竟然一點沒有受傷,實在是奇跡。

    在現場的警方人員,有的認識白素。她本來想問他們,是不是看到白遼士,但是她看出,所有的人,顯然都不知道車中原來有兩個人。就算問了,也不會有答案,說不定以為她在胡說八道。

    她只是問了問時間,發覺自己昏迷不醒了大約八小時左右。

    救護人員問她,是不是要到醫院去檢查一下,白素當然拒絕。不但拒絕,而且反問警方人員借了一輛車子,說是要盡快回去。

    警方人員答應了,借了一輛車給她。白素駕著車,看來是想駛向市區,但是在第一個轉彎處便轉了彎,又向著原來駛出的方向駛去。

    她望向白遼士,產生了好像受催眠一樣的反應而撞車,在車子撞毀前的一剎那,白遼士在車中,車子被撞到人完全被困在車廂中,而白遼士卻不見了。

    單是這樣的事,已經要使白素追查下去,何況這個白遼士還有那麼多的古怪行為,白素自然非徹查下去不可。她記得白遼士提及過一個地名,是海邊,清沙灘。

    白遼士本來是要由素到清沙灘去的,後來不知為了甚麼原因,他忽然改變了主意,說了一句「不該和白素相見」,就不見了。

    清沙灘,一定要到那地方去看一看!

    到清沙灘的路,十分荒涼,當她看到了路盡頭處的大海,海面上,已經閃起金光,天已亮了。

    白素將車子一直駛到海邊,然後下了車,攀上了海邊的一塊大石,站在大石上,四面看看。

    清沙灘十分荒僻,風浪險惡,海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白素站在大石上,視線所及,可以看清楚四周圍兩百公尺以內的情形。除了海浪之外,海面上也沒有船隻。她只看到,在離她不遠處,有一個人,雙足浸在水中,正在石上,採集著紫菜。

    當海浪拍打上來之際,那人全身都被浪花淹沒,等到浪退了下去,那人才搖搖位蔚卣徑ㄉ磣印

    白素在一塊又一塊的石上移動,不一會,她就來到可以居高臨下的地方,看清楚那人了。那人皮膚粗糙黝黑,約莫有五十上下年紀。一看便知道,是生活在海邊,生活極不如意的那類人。

    白素向他大聲叫了幾下,那人抬頭向上看來,白素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上來。那人猶豫了一下,向上攀了上來:「小姐,可要新鮮的紫菜?煮湯,清火去痰。」

    白素點頭道:「可以,我買你採到的紫菜。」

    那人立時顯出十分高興的神色來。白素又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那人道:「天沒亮就來了。」

    白素問道:「你可曾見到一個外國人,西方人,穿著淺灰色的西裝?」

    那人搖頭:「沒有,這裡很少人來。」

    白素又問道:「不一定是今天,前幾天,你有沒有看見甚麼陌生人?」

    那人只是不斷搖頭,白素又向海邊望了一下,四周圍實在沒有甚麼值得注意。白素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裡發現甚麼,只好給了那人錢,換來了一竹籃濕淋淋的新鮮紫菜,回到了車中。

    當她在車中坐定之後,她將頭伏在駕駛盤之上,又將發生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白遼士神秘消失了。假定他是在撞車的一剎那之前離開車子的,那麼,他上哪裡去了呢?

    何以一個白遼士在北歐接聽長途電話,另一個白遼士,卻會在這裡攔截她的車子?白遼士提到,要她到清沙灘來,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白素的腦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疑問,無法獲得任何答案。

    這時候,她想起來了,應該立刻回家,和我商量一下。由於一連串的事,來得實在太突然,以致她根本沒有想及這一點,直到這時候才想了起來。

    她陡地抬起頭來,一抬起頭來,她又不禁嚇了老大一跳,她看到有一個人,正自車窗外,向她望著。白素吸了一口氣,看到那人就是那個採集紫菜的人,那人已經道:「小姐,你問這幾天,這裡是不是有陌生人?」

    白素忙道:「是啊,有沒有?」

    那人指著海面:「人,我倒沒有看見,但是前幾天,我看見一艘船。」

    白素不禁十分失望,在海面上看到一艘船,那尋常之極。

    白素當時的反應,只是苦笑了一下,並沒有再問下去。那人像是感到了白素一點不感興趣,現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來。白素也在那時,發動了車子。那人又道:「這隻船,很怪。」

    白素心中一動,向那人望去:「很怪?怪成甚麼樣子?」

    那人有點忸怩,道:「我看到那艘船,很大,白色的,很大……」

    他一再強調那船「很大」,白素耐心地聽著,只是道:「大船有甚麼怪?」

    那人搔著頭:「我明明看到那艘船的,很大,就在那海面上,我要是游水過去,可以游得到。可是,我一彎腰,採了兩片紫菜,再抬起頭來,那隻大船,已經不見了。」

    白素一怔:「采兩片紫菜,要多少時間?」

    那人彎下腰去,做了兩下動作,又直起身子來,用動作回答了白素的問題。

    那兩下動作,至多不過十秒鐘。

    十秒鐘之內,一艘很大很大的白色的船,會突然消失了蹤影,這事情,的確很怪。

    白素望著那人,那人道:「或許……或許……根本是我眼花了。」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船是甚麼樣子的,你能形容得出來?」

    那人顯然不明白甚麼叫「形容」,遲疑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白素又道:「你將那船的樣子說一說!」

    那人雙手比著:「那是洋船,兩頭全是尖的,顏色很白,白得耀眼,比我們的漁船要大得多。」

    白素皺著眉,想了一想,那人的形容詞不算好,可是也可以知道那是一艘形狀很奇特的船。

    世界上有甚麼船可以「一下子就不見」的呢?除非那是一艘具有超級性能的潛艇。

    白素想將那船和神奇的白遼士聯繫在一起,可是除了白遼士要她到這裡,而這艘船又曾在這裡附近的海面出現以外,看不出兩者之間可以聯得起來。

    她轉進了一條小路,下車走到海邊,沿著海邊步行了相當的路程。

    她這樣做毫無目的,只不過想偶然有發現。

    偶然的機會畢竟不大:所以白素一點也沒有發現,反倒耽擱了不少時間。如果她在這樣做之後,立即回家去,那麼她一定可以發現我留下的錄音,在我到達了北歐之後和她聯絡時,就可以聯絡得上。

    可是白素卻仍然沒有立即回家,她離開海邊,回到市區,已近黃昏,她驅車直到那間航空公司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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