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文 / 倪匡
他努力盯著看，可是光團看來，變幻不定，根本捉摸不出一個正確的形狀來。他覺得自己喉際發乾：「你……形體上……根本沒有數字？」
那聲音道：「數字只不過是你們這種低級生物想出來的一種愚蠢的符號，我真正的形體上，怎麼會有？
我只不過是想你們認清我是時間的主宰，使你們容易明白，才使你們看到數字的，就好像皇帝穿上皇袍一樣，顯示我至高無上的身份！」
羅開冷笑了一聲：「這是你口中愚蠢的地球人常做著的夢，看來你也高明不了多少！」
那團光亮陡然亮了一下：「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地球人，老實說，本來我無法把你移進這個空間來的，既然你自己進來了，你除了聽命於我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你將永遠被困在這個空間之中！想想看，永遠！沒有了時間的限制，永遠就是永遠，一萬年十萬年的禁錮，我不相信你會受得了，那比你們地球人最懼怕的死亡，不知可怕多少倍！」
羅開的心中，也全然同意那幾句話，這種情形，真是比死亡更可怕！
可是，羅開卻連想也不向可怕的一面去想，他反倒「呵呵」笑了起來：「是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正是我們地球人千百年來所追求的目標了，長生不死，與天同壽，哈哈，真太好了！想不到多少帝王夢寐以求的事，會在我身上實現！」
羅開不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這樣講是不是有用處。可是他卻十分清楚一個原則，這個原則就是：當敵人用一件事來要使你害怕之際，你就絕不能感到害怕，而且還要使敵人以為你非但不怕，而且喜歡！
用這個原則來應付敵人，通常十分有效，羅開這時自然而然地運用了出來。
那聲音也跟著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才來到地球的？對地球人的心態沒有瞭解？
地球人喜歡長生，可是同時，他們又要求在長生的過程之中，他們的肉體，要能不斷負責他們的歡樂，是不是？在這裡，你永遠出不去，絕對沒有任何歡樂可言，只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和焦慮，你能受得了這種境地？」
羅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才，他回答的那番話，還只不過是為反對而反對，可是這時，他在聽了時間大神對地球人的心態的分析之後，他卻是真正有著自己的見解！
他立時發出了一聲冷笑：「虧你還自命不凡！你來到地球已有幾百年了，可是對地球人的心態的研究，還是停留在如此膚淺的階段！」
時間大神的聲音充滿了自滿：「我曾研究過上萬個地球人的思想！」
羅開立時道：「你研究的，我看全是思想停留在低層次的地球人，你對於地球人的高層次思想，一無所知！」
那聲音之中，充滿了輕視的意味：「地球人還會有什麼高層次的思想！」
羅開並沒有被激怒，因為他知道，地球人的確是有著高層次的思想的，那種思想方式，在相當通常的情形之下，以宗教的形態出現、傳播，但不論是什麼樣的形態都好，那是地球人的一種思想方式，他鎮定地道：「當然有，絕大多數地球人，在追求肉體上的歡樂，但是也有少數人，追求精神的永恆，擺脫肉體的羈絆。」
那聲音停了片刻，才又傳了過來：「我看這全是廢話，你現在在我特定的空間之中，你就會嘗到無邊的痛苦，你能否認這一點嗎？」
羅開立時道：「我不否認，在開始的時候，我或者會痛苦，但是我會運用高層次的思想來使痛苦解脫，等我到了這一境地之際，你的特定空間，就對我不起作用，我也可以突破空間的限制，自由來去。你別忘記，剛才你自己說過，要使我進你的空間，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可知我和普通人已有極大的不同，我就有信心，可以擺脫你的特定空間。」
羅開在這樣說的時候，眼前的那一組光團，閃耀明滅，簡直是千變萬化，所發出來的光芒和色彩，令得他頭暈目眩。他要全力以赴，才能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
等他說完之後，那聲音立時道：「好，至少你現在還未能做到你的思想和肉體脫離關係，我先看看你對肉體上的痛苦，能忍受到什麼程度！」
羅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立時明白，自己和這個自稱「時間大神」的外星生物之間，短兵相接的正面鬥爭就要開始了！
對方所稱，要看看他對肉體上所受的痛苦能忍受到什麼程度的意思，羅開也明白，那並不是對方真的對他的身體，會施用什麼酷刑，而是一定運用什麼力量，來影響他腦部神經細胞的活動！
科學家早已證明，一個人的身體受到了刀割、火炙、針刺等等的創傷，會感到劇痛，但是痛的感覺，絕不是來自創口，而是來自腦神經細胞的活動，由腦神經細胞發出信號，給痛感神經，然後，才會感到疼痛。
人身體上的一切感覺，都源自腦神經細胞的活動，如果有辦法可以遏制腦神經細胞活動的話，那麼，人的身體的一切感覺，就都不存在了。
在人類的醫學史上，有過相當罕見的例子：有一種人，是天生的缺陷，腦部細胞對痛感沒有反應，這個人也就不會有疼痛的感覺。在英國，有一個沒有痛感的青年，在火爐面前睡著了，在熟睡之中，不小心把右腳伸進了火爐之中，等到睡醒，整只腳都被燒成了焦炭，但是他仍然一點也不覺得疼痛！
腦部神經細胞的活動，產生痛感，這原是人類保護自己生命的本能之一！既然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想要遏制它的活動，自然不是容易的事，羅開雖然在這方面，曾經受過相當程度的訓練，而且他的訓練，是依據西藏密宗僧人訓練控制思想的方法來進行的，但是他也沒有把握可以完全對抗「時間大神」對他腦部活動的影響！
但不論如何，先一步作預防，總是有好處的，所以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立時依照他曾受過的嚴格訓練，盤腿坐了下來。
當他盤腿坐了下來之際，他已經盡量令自己的腦部活動減少，也就是屏住一切雜念，盡可能什麼都不去想！
這種方法，在道家的修煉術，和佛家的修為方法中，都被普遍用著，並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情，幾乎每一個人都可做得到，所不同的，只是程度的高下不同而已。
佛家和道家的哲學思想之中，早就明白了一個人思想和肉體之間是分別的兩種存在，而她肉體上的一切痛苦和歡樂，都視為一種幻象，是通過思想來控制的，也可以通過思想來消除。
而在控制一個人自己的腦部活動的過程之中，自然會有極大的困難，越是想靜止，越是各種各樣的雜念，紛至沓來，非有極大的定力，和長時期的訓練不可，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是這個意思。
而羅開這時的處境，更加凶險，因為他要對付的敵人，不單是他自己的腦部活動，而且還面對著一個可以運用力量影響他腦部活動的高級外星生物。
當他坐下來之際，他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可是他還是未曾料到，一切來得如此之快！
他還沒有坐穩，陡然之間，兩腿上，就傳來了一陣劇痛，那劇痛之感是如此銳厲，在他的實際生活之中，他不是沒有受過傷，不是沒有感到過痛楚，可是即使是在他受傷最重，有一次在青海草原上，被四頭大隼鷹攻擊，隼鷹銳利的喙和爪，幾乎把他的右肩，抓到可以見骨的時候，疼痛和如今這突然襲來的痛感相比較，還是微不足道的！
一感到了劇痛，羅開第一個自然而然的反應，就是想張口大叫，可是他英勇堅的性格，又使得他咬緊牙關，忍受著劇痛。
劇痛越來越甚，醫學上，把人的痛感，列為十級，例如被燃著的煙，灼炙肌膚是九級，女子分娩時的痛點是十級，而人在痛點超過十級以上時，就會昏過去，使痛覺暫時中止。
然而這時候，劇痛在不斷加深，羅開卻一點也沒有昏過去的意思，他無法想像痛覺可以如此尖銳地折磨一個人，他緊咬著牙關，身子在劇烈地發著抖，同時，他很快地，就感到了冷，那是因為在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之內，他全身已被冷汗濕透了的原故！
他實在忍不住了，好幾次，要張口大聲呼叫，心中所想的，甚至漸漸開始向一點集中，那一點是：只要這樣的痛楚可以消除，做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可以！
他十分明白，只要自己一投降，痛楚就會消失，但是投降，等於是自我的消失，從此，他將淪為「時間大神」的奴隸！
比起永遠淪為奴隸來，這樣的劇痛，似乎又不算什麼了！當他想到這一點時，忍受痛楚的力量，似乎又增強了一些。
剛才，由於痛楚來得實在太快，他根本無法去想什麼，就自然而然集中力量和痛楚對抗著，但他，亞洲之鷹羅開，畢竟是一個堅的人，有著堅無比的意志，雖然在那樣的劇痛之中，他還是能一點一滴地在想，當他想到痛楚只不過是來自自己腦際的感覺，並不是一種實際的存在時，他就不再用自然的反應，去和痛覺對抗，而開始想到並且肯定一點：痛覺是來自自己的感覺，若是自己根本不去想到有痛的感覺，劇痛也就不存在！
他一想到這一點，已經可以長長地吁一口氣，接著，痛楚的感覺，陡然減輕，他已經可以睜開眼來了，但才一睜開眼之際，他卻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因為他冒出來的冷汗，令得他視線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