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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自古聖賢皆寂寞 由來達人俱狂狷 文 / 司馬紫煙

    也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了多遠,關山月只覺得那一段很長很難熬的時間,也是一程艱苦的旅途。

    因為這個叫玉芳的女子背著他並沒有走大路,想是為著避免給人看見的緣故,他們只是向著一個不變的方向前進,有時遇上高山,有時遇上河流,有時遇上森林,都不能阻止她的進程!

    登高山,如履平地,渡長河,如行平陽,越森林,如踐平原,即使是七八丈寬的深溝,她也是一縱而過!

    關山月起先是憤怒,繼之是詫異,最後是震驚了,這厲魔山莊的主人不知是怎樣一個人物,更不知有多深武功。

    可是只要從這個女子身上,就可以看出一個大概了,論身份,她僅是一個侍婢,算年齡,她不會超過二十!

    然而她的武功已經是關山月平生所遇最高的一個,她輕輕地一伸手,自己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即為制住穴道。

    她這份輕功,這份耐力,簡直比自己高上幾倍,一個侍婢已經如此,她的主人豈不是天上的神仙了?

    「不!天上的神仙不會做出這等奇特的行徑,那主人自稱厲魔山主,一定是個人間的妖魔……」

    他在心中胡思亂想地自問自答,天色已漸漸地暗了下來,估計著最少也走了兩個時辰,行了幾百里路!

    這是按照直線進行而計程的,假如要順著大道,避開險阻而曲折進行,怕不已有千里之遙!

    玉芳也似乎略見疲憊,這是從她急促的呼吸中體會出來的,關山月的胸口貼著她的背心,隱隱可感汗水的潮濕!

    終於她穿進一片森林,選了一塊較為平坦的地方,停住腳步,將關山放了下來,馬上就動手收集枯葉!

    用枯葉鋪好了一個可容人平臥的葉褥,她又抱起關山月,坐在葉褥上,開始聚集枯枝,架成一個柴堆。

    然後才用冷冷的聲音道:「你想吃些什麼?」

    關山月的全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聽由人家擺佈,心中感到十分屈辱,乃冷冷地一哼道:「我什麼都不想吃!」

    玉芳的臉上略為現出一點笑意道:「你可是在生氣?」

    關山月怒哼了一聲,口中卻不好意思回答,他確實是在生氣,然而又怎麼說得出口呢?

    那玉芳又笑笑道:「你很不錯!居然還生得出氣來,比我以前所背的幾個人強多了,他們從我背上下來時,-得連骨頭都癱了!」

    關山月忍不住詫然問道:「以前你也這樣背過人嗎?」

    玉芳點點頭道:「不錯!主人每次邀人回莊,採用這個方式,我前後背過四個人進莊,結果在半路上,我就殺了他們!」

    關山月連忙問道:「為什麼呢?」

    玉芳笑道:「他們在我背上,看見我翻山越嶺的本事,就-得面無人色,這種膿包腳色,怎配與主人過手動招!」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你主人的武功一定很高了?」

    玉芳微笑道:「自然了,主人比我不知高出多少倍,我簡直無法說出他有多高,不過你也許能與主人一較高低……」

    關山月搖搖頭道:「我連你都不知……」

    玉芳笑道:「你太客氣了,我就是輕功較佳,還有那一手點穴功夫比你略強,其他功力我根本就不行!」

    關山月道:「這就夠了,你只要一伸手,我已失去了抵抗能力,任何功夫都使不出來,還談什麼高低呢!」

    玉芳搖搖頭道:「你放心好了,主人與你較技時,絕不會跟你比點穴,這一門功夫主人已是塵世無敵,勝了你也不算希奇!」

    關山月愕了一下道:「那要跟我比什麼呢?」

    玉芳道:「比你所長,你如擅於使劍主人就跟你比劍,而且絕不倚仗功力取勝,只跟你在招式上論高低!」

    關山月低頭不響了,仔細尋思自己該用什麼方法去與那個神秘的怪人一戰,玉芳又笑著道:「你不要現在就動腦筋,等通過了膽力測試,才有機會與主人一決高低,那一關很不簡單呢?」關山月又是一怔道:「什麼叫膽力測試?」

    玉芳笑道:「主人最痛恨膽小如鼠的男人,所以莊中的男人都需要通過亡魂黑獄的測驗,以觀察其膽魂……」

    關山月毫不為意地道:「那亡魂黑獄是什麼?」

    玉芳搖頭道:「這個我不清楚,亡魂黑獄是專為測驗男人而設,我只知道其中有三重恐怖的幻境,一重比一重厲害!」

    關山月稍微感到興趣地問道:「怎麼個厲害法,會殺死人嗎?」

    玉芳笑了一笑道:「既是幻境,自然不會真正地殺人,不過你的膽氣不足,在裡面被-死了,可不能算是亡魂黑獄殺死的!」

    關山月慨然一笑道:「既然不會真正地殺死人,-何懼之有……」

    玉芳咬咬牙,對他這番話表示不滿意道:「你不要看得套輕鬆,到時候只怕身不由己,主人設下這亡魂黑獄以來,還沒有連過三界的人呢!」

    關山月一怔道:「你不是說莊中的男人都需經過測驗嗎,那我在船上遇見的哪個王師爺,以及其他的那些男人呢?」

    玉芳道:「王師爺通過了第一界,在第二界中被-昏了,所以他的地位比其他人略略高些,可是還不如沈先生!」

    關山月奇道:「沈先生又是誰?」

    玉芳微笑道:「沈先生是主人的朋友,他是在第三界中不支而昏倒了,主人待之以賓禮,這已經很少有的人才了,很多人在第一界中就-死了!」

    關山月奇道:「你的主人真奇怪!怎麼會想出這種怪主意!」

    玉芳一笑道:「主人把在第一界中能留住性命的人役之為奴,在第二界中留住性命的人拔之為管事師爺!」

    關山月飛快地道:「在第三界中能留住性命待之以賓,假如有人能通過三界,你主人又將待以以什麼態度呢?」

    玉芳神容一莊道:「敬之為敬!」

    關山月啊了一聲,玉芳道:「主人不相信有人能通過三界,不過主人一直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夠贏得他的尊敬,主人很寂寞……」

    關山月莫名其妙地道:「你主人不甘寂寞,自為人之常情,可是他將通過三界的人視為仇敵,倒是令人不明白!」

    玉芳神色一怔道:「主人學可通神,功與天齊,他最欣賞一句話,自古聖賢多寂寞,因此對一個才能堪與他匹敵的人表示尊敬!」

    關山月道:「尊敬一定要用敵意來表示嗎?」

    玉芳道:「不錯!朋友可以由接交獲得,奴僕可以用權勢羅致,天下最難求者,惟敵人而已,這個道理你懂嗎?」

    關山月道:「我不明白,我也無法明白,照你主人的行事的手段說來,他殺人不眨眼,仇敵不知幾許……」

    玉芳大笑道:「你這樣想難怪不明白了,因為你連敵字的意義都不瞭解,你說的是仇而非敵,仇與敵之間的差別很大!」

    關山月一皺眉道:「仇與敵有何不同之處?」

    玉芳想想道:「你殺了一個人,哪個人的妻兒父母親朋來找你拚命,必欲殺你而後快,這是仇,卻不能算為敵!」

    關山月似解非解地道:「那要怎麼樣才能算為敵呢?」

    玉芳笑笑道:「敵是一個人具有了一種你所心折的條件,使得你去想盡方法超過他,所以敵只是一個競爭的對象……」

    關山月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玉芳頗感不悅地道:「難道這又不對了嗎?」

    關山月含笑道:「對是對的,不過對於這種人不應該含有敵意……」

    玉芳道:「那該如何呢?」

    關山月莊容道:「對於具有一種能刺激向上進取的力量的人,我同樣含有敬意,這種敬意使我設法去接近他、學習他……」

    玉芳微笑道:「那與主人的尊敬方式並無二致,只是字眼上的不同!」

    關山月搖搖頭道:「不!這差別太大了!」

    玉芳一怔道:「剛才你對我的話一點都不懂,現在卻又似乎比我更明白了,我倒要請教,差別在那裡……」

    關山月道:「對於一個傾心的人,我設法去親近他,視之如良師益友此為之敬,假如是含有敵意,那就是設法去破壞他……」

    玉芳哼了一聲道:「此迂儒之論也,見賢而思齊,最多只能做到與那個人一樣,以主人的才具而言,能夠被他看得上眼的人已經很不錯了,有誰配做他的師傅呢?所以在主人的心中只有一個敵字而無師焉……」

    關山月搖搖頭道:「此乖謬之論也,人不能每一樣都精,是故師不必賢於弟子,弟子不必如師,三人行,行必有我師焉……」

    玉芳忽地一笑道:「你好像是在背唐代那個糟老頭韓愈的文章……」

    關山月道:「不錯,韓文正公這一篇師說乃千古名言……」

    玉芳笑道:「主人則認為唐代所有的大家中,唯此人最可殺,照他這種說法,似乎世界上每一個人都可以做人的老師!」

    關山月點點頭道:「可以這麼說,孔子也會說苦不如老農,吾不如老圃,聖人也認為人壽有限無法把一切學問都集於一身……」

    玉芳哼了一聲道:「孔子曾問禮於老聃,他對老子並沒有敬之如師,相反的還排斥老子的思想,逼得他騎牛出關不知所終!」

    關山月不禁一怔,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有一部分人認為是受了孔丘排斥之故,因為孔子第二次去見老子時,所持的理論似比老子更為透澈精闢,這件事是否真的如此,卻沒有一個人講得清楚。

    玉芳又冷笑道:「孔子是萬代共尊的聖賢,主人則認為他只有這一件事行得最可取,因為他對老子所取的態度便是一個敵字……」

    關山月輕歎一聲道:「你主人是一個狂人!」

    玉芳微笑道:「對了!主人平常就以狂自許,所以他立身處世的準則無一不狂,所以他最尊敬狂人……」

    關山月多多少少對個神秘的人物總算有了一點瞭解,因此不多問了,玉芳又笑笑道:

    「我希望你能比主人狂得更厲害!」

    關山月微怔道:「這……」

    玉芳道:「是的!照你的膽氣而論,亡魂黑獄的第一界是嚇不倒你的,可是我希望你能狂得連過三界……」

    關山月忍不住道:「狂與膽氣根本不是一回事!」

    玉芳笑道:「絕對是一回事,狂者無懼……」

    關山月連忙道:「你弄錯了,我只聽說勇者無懼……」

    玉芳搖搖頭道:「想渡過主人的亡魂三界,又豈是一個勇字所能做到的,主人的亡魂黑獄,就是勇仁智三界,第一界是測驗人的勇氣,第二界是測驗人的心術,第三界才是測驗人的智慧,惟大勇大仁大智者……」

    關山月搖頭笑道:「那我恐怕不行,智仁勇三德並具,是一個完人了,從古至今,我還沒有聽說有那樣一個完人出現!」

    玉芳笑道:「所以主人才自歎寂寞,不過主人對於那三德兼具的人說法與你不同,主人認為那是一個狂人!」

    關山月道:「胡鬧!完人怎能以狂字冠之!」

    玉芳笑道:「只有絕頂狂人才能通過黑獄三界,這個問題我們不必討論,現在你的肚子一定餓了,告訴我你想吃什麼?」

    關山月是有點餓了,但是見她除了面前一堆火外,什麼都沒有攜帶,不禁有點奇怪道:

    「在這個地方,有什麼就吃什麼吧……」

    玉芳搖搖頭道:「不!只要你提出名目,舉凡塵世所有,我都可弄出來給你吃,假如我沒有那麼把握,就不會問你了!」

    關山月見她說得如此有把握,乃故意難她道:「我想吃火腿敦豆腐,魚翅羹,暇米炒白菜,還要一籠熱騰騰的新鮮饅頭,外加青蔥甜醬……」

    這些東西並不出奇,可是在這四無人煙的崇山密林裡,任何一樣材料都無法找得到,倒要看她如何交代!

    誰知玉芳輕輕一笑道:「這些東西的確很費事,幸好還難不倒我!」

    關山月不信道:「你上哪兒找這些材料去?」

    玉芳笑道:「何必去找呢?魚翅蝦米是干海味,隨身帶著,火腿豆腐白菜饅頭,只好就地取材,現做現吃……」

    關山月被她說得怔住了,眼睜睜地盯著她,只見她從袖子裡取出一方綢帕鋪在地上,陸續取出一些小瓶小包放在上面!

    一瓶甜醬,一瓶鹽,一包蝦米,一包干魚翅,一小袋黃豆,一袋小麥還有一些不知內容,約莫有幾十包!

    她把黃豆跟小麥倒出來,然後撮口作了一聲輕嘯,只聽頭上一陣掠空急響,一頭巨鷹穿林而入!

    她對那頭巨鷹比了一陣手式,然後取出一個綢布袋子交給它,巨鷹銜著口袋,振翅升空而去!

    關山月一笑道:「這頭鷹是你們豢養的麼?」

    玉芳一面用手搓著黃豆,一面點頭道:「不錯!這是主人訓練的靈禽,專供差遣之用……」

    關山月笑道:「難怪你說得那麼有把握,原來還帶著一個好聽差的,任何找不到的材料,只要告訴它一聲就行了……」

    玉芳搖頭道:「不行!它笨得很,只能做些粗活兒,差不多的事還得靠我自己,譬如說做豆腐啦,蒸饅頭啦!」

    關山月一怔道:「你要在這兒臨時做那些玩意兒?」

    玉芳瞪大眼睛道:「自然了,你開出菜單我只有照做……」

    關山月笑道:「我只開開玩笑,並不真想吃那些,你隨便弄些東西吃吃算了,不必費心……」

    玉芳搖頭道:「不費事!我做得出來。」

    關山月道:「你或許能做得出來,我卻等不及吃!」

    玉芳笑道:「我保證你等得及,最多半個時辰,我完全可以弄好!」

    聽說她只要半個時辰,關山月倒又不信了,可是玉芳的動作很快,眨眼間已把黃豆與小麥都用手搓成細粉!

    關山月雖然驚於她手上功力之深,卻仍不信她能在半個時辰內能完事,因為看她的樣子,熬豆漿,凝豆腐,發麵粉,蒸饅頭,都需要在這裡趕現成,何況還要調製其他菜餚,沒有鍋,沒有蒸籠,這一切都不可能……

    可是玉芳並不理他在旁邊嘮叨阻止,迅速地將火分為幾個小堆,折了幾根樹枝,搭成三角支架!

    巨鷹很快就回來了,那個口袋中裝滿了水叨在口中,一隻腳抓了一把白菜與青蔥,另一隻腳抓著一條活的野豬!

    玉芳先把水袋接下來,又拌開幾塊綢布,調和豆粉,放在火上去煮,然後取下野豬,撕了一條後腿。把剩餘的豬身丟給巨鷹,由著它叼到一邊去撕食!

    她卻忙碌異常地和麵粉,加酵母,也用綢布作鍋,在另一堆火上開始蒸饅頭,然後提著豬腿,洗去外毛,吊在木架上薰火腿,最後開始洗白菜,煮魚翅羹,熬豬油,炒白菜,豆漿煮沸了,她又加人點石膏,使豆漿凝成豆腐!

    薰好火腿後,再來燉豆腐,不到一個時辰,居然把所有的菜都燒好,直把關山月看得目瞪口呆!

    不但是她的動作令人咋舌,那些使用工具也妙到不能再妙,一塊綢布盛水不漏,遇火不燃……。

    這簡直是奇跡,可是奇跡完全是在他的眼前發生的,使關山月不能不信,玉芳最後用掌劈開一段粗樹!

    又用樹幹切成碗狀,盛著餚,一一放在關山月前面,瞧著他滿面驚容,忍不住得意地笑道:「急就文章,只能做出一個樣子,可談不上可味,等你到了厲魔山莊,我再好好地燒幾樣拿手菜給你品品味!」

    關山月張大了嘴,呆呆地發怔,玉芳又笑道:「你為什麼不吃呀?」

    關山月努力使自己從驚詫中覺醒過來,裝作不經意地看看面前熱騰騰的菜餚,笑笑向她道;「有餚無酒,殊為憾事!」

    玉芳笑著道:「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幸好我早作了準備,否則臨時釀起來多麻煩,不過這酒母沖水很烈,你喝得慣嗎?」

    說著又用樹幹挖了一個酒杯,滿舀了一杯水,抖開一個小包,加入一點白色的粉末,立即酒香衝鼻!

    關山月的口中直流唾沫,卻因為全身無力,還是乾瞪著眼,玉芳也發覺了,用手在他身上輕輕一拍道:「照主人的吩咐,我應餵你吃喝才對,可是我想到你心裡定很蹩扭,還是讓你自己動手吧!」

    經她一拍之後,關山月覺得上半身可以活動了,連忙運動了幾下手臂,感到異常舒適,不禁皺眉道:「我又不會逃走,你幹嗎要限制我的行動?」

    玉芳笑道:「這不是怕你逃走,而是節省你的體力,使你在到達厲魔山莊後,有著充分的精神去應付一切!」

    關山月哼了一聲,不再開口了,舉起木製酒杯猛喝了一大口,一股辛辣之味,由喉頭直下肚腸!

    玉芳一笑道:「我告訴你這酒凶得很,幹嗎那麼急呀!」

    關山月臉羞得通紅,只好大口吃菜,以抵制那酒的烈勁,雖然玉芳說這是急就文章,關山月卻覺得這幾味小菜燒得比他以前所嘗過的名廚手藝還要可口!

    一陣狼春虎嚥,關山月喝乾了杯中酒,吃光了盤中菜,最後生蔥蘸甜醬夾饅頭,也風捲殘雲,一掃而空。

    玉芳始終在旁邊淡淡地笑著,直到關山月嚥下最後一口饅頭,滿足地吁出一口長氣後,她才含笑道:「我真沒想到你的肚量比那豬還寬,早知如此,我應該多準備一點份量,免得你說我小氣……」

    關山月訕然道:「不!我是真的飽了,這是我一生中吃得最飽的一次!」

    玉芳笑道:「這麼說來,你這麼大的個子,還是餓著肚子長大的!」

    關山月道:「餓肚子是不會的,不過我到了今天才知道什麼是口腹享受,你的菜燒得太好了。」

    玉芳笑了一下,顯然十分滿意他的誇獎,可是關山月想了一下,突然敲著自己的腦袋叫道:「該死!該死!……」

    玉芳一怔,忙問道:「什麼事情不對勁了?」關山月赧然道:「我只顧自己吃,忘記你了,你還沒有吃……」

    玉芳一笑道:「你現在才想到這一點不是太遲了嗎?」

    關山月低下了頭弄得更難為情!玉芳卻笑道:「別害臊了,我不吃沒有關係,看你那份狼吞虎嚥的吃相,我覺得比自己吃著更高興……」

    關山月連忙道:「這是怎麼說呢?」

    玉芳笑道:「琴報知音,馬逢伯樂,假如你對我弄出來的東西只吃兩口就擱下了,我的心裡才難受呢!」

    關山月聽她這一講,心中雖是好過一點,可是仍然感到十分不過意,低下頭以愧疚的聲音道:「我剛才吃得太猛了,應該給你留一點……」

    玉芳笑笑道:「男子漢該粗豪一點才有英雄氣魄,我倒是很欣賞你那種狼吞虎嚥的氣概,你累了吧,擦擦臉早點休息……」

    說著取出一塊紗巾,在水中浸濕了遞給他,關山月稱謝接了過來,擦了一下臉,忽然怔住了。

    玉芳又奇怪地問道:「你是怎麼啦?」

    關山月詫然道:「你……你怎麼不怕水?」

    他記得厲魔山莊上的人個個畏水如避蛇蠍,可是玉芳洗萊烹飪以及剛才為他送巾擦臉,不斷地與水接觸……

    玉芳一笑道:「厲魔山莊上只有男人不能沾水,女人是不怕的。」

    關山月怔然道:「這是為什麼呢?」

    玉芳笑道:「主人說男人是土做的,所以不能沾水。」

    關山月頗覺失望,因為他對厲魔山莊的人個個畏水之事,一直認為是個難解的謎,好容易把談話引到這個上面,滿以為可問出點結果了,誰知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答案,遲疑片刻,他才裝做不經心地道:「那麼你主人認為女人是什麼做的?」

    玉芳微微一笑道:「你想呢?」

    關山月又是一愕,沒想到她會來一句反問,可是為了要對這個問題作進一層的瞭解,他還是信口答道:「既然男人是土,女人定是水做成的了!」

    玉芳哈哈大笑道:「妙極了,你居然與主人的說法差不多,我真想不到你這個鐵錚錚的漢子,會說出這種論調……」

    關山月仍是不得要領,只好繼續裝糊塗道:「你主人是怎說的?」

    玉芳笑道:「主人也說女人是水,不過比你更詳細一點,他說女人除了水之外,還加上火一般的熱情與殘忍!」

    關山月嗯了一聲,表示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可他卻又變更了話題,用另一個方法探詢道:「你主人怕不怕水呢?」

    玉芳愕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道:「主人自然不怕!」

    關山月眉頭一揚道:「這麼說你主人也是個女的?」

    玉芳狡黠地一笑,道:「你怎麼會想到主人是女的?」

    關山月道:「他既然不怕水,自然不可能是泥土做的。」

    玉芳笑著道:「你算猜對了,但也不見得全對,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更詳細了,見到主人之後,你自然會明白的。」

    關山月眨眨眼道:「假如你主人真是個女的,我倒有點怕她了!」

    玉芳立刻問道:「為什麼?」

    關山月一笑道:「我聽過你主人說話的聲音,聞聲而知人,我想她的容貌一定是相當令人恐怖,所以才有那些奇特的行徑……」

    玉芳轉轉眼珠道:「你聽聲音就能決定一個人容貌嗎?」

    關山月點點頭道:「我想差不多,我遇見不少女孩子,她們長得都不難看,她們說話的聲音尤其悅耳動聽……」

    玉芳臉色突然一變道,「你見主人後,最好少說別的女人,這是為了你好,而且我再告訴你一件事,主人的容貌不如你想像中那樣,甚至比你所認識的女人都要美上十分,再者主人的聲音也不會像你所聽到的那麼恐怖……」

    關山月一怔道:「我在江畔所聽到的聲音難道不是你主人的?」

    玉芳沉著臉道:「自然是主人的,但不是主人真正的聲音……」

    關山月奇道:「一個人的語音,難道還有兩種嗎?」

    玉芳輕哼—聲道:「豈止有兩種,主人可以用十幾種不同的語音談話,你在江邊聽到的只是主人對下人所用的語音……」

    關山月更為奇怪道:「那她的本音究竟是怎麼的呢?」

    玉芳沉聲道:「我希望你不會聽到!」

    關山月還想問她為什麼,可是玉芳卻沉著臉將他面前的空杯盤一起搬開,為他整理了一下枯葉道,「別多問了,我告訴你這麼多已經是不應該了,快睡吧!我們只能有兩個時辰的休息……」說完伸手又向他的肋下點去,這次關山月有了防備,知道她又想制住自己的穴道,忙將身子一側!

    玉芳的手指由肋下移到胸前,正是性命交關的重穴,她大概是怕傷了關山月的性命,連忙撤回了勁道。關山月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單手猛出反扣住她的脈門,玉芳面色一變,另一隻手又上來了。

    關山月指上一加勁,內力湧出,玉芳的手雖觸到關山月身上,卻已變得柔弱無勁,面色更變叫道:「你想幹什麼?」

    關山月道:「不幹什麼?我只是不想再成為一個由人擺佈的木偶!」

    玉芳大叫道:「那是為了你好!」

    關山月笑了一下道:「我不領情,要是再讓我在你身上背兩天,我寧可被人殺死的好,現在我們來個交換條件!」

    玉芳瞪圓了眼睛道:「什麼條件!」

    關山月道:「你告訴我如何解開下體的穴道,使我能自由行動,我就放開你,否則我也叫你無法行動!」

    玉芳搖頭道,「不行!主人吩咐我這樣做,我無法違抗……」

    關山月道:「到了主人那兒,我自然會替你解釋!」

    玉芳苦笑一聲道:「主人會聽你的解釋?你不如殺了我吧!……」

    關山月見她一面堅決之色,知道她絕不會改變心意,乃將手鬆了開來,故意長歎一口氣道:「我知道厲魔山莊處置人的手段,因此也不忍心逼你了,不過我還有最後的一個問題問你,希望你能從實答覆!」

    玉芳怔了一怔,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如此,低低地道:「你要問甚麼?」

    關山月神色一莊道:「你主人要你把我背到厲魔山莊去的真正目的!」

    玉芳眼中流露出詫色道:「我不是說過了嗎?那是為了節省你的體力!」

    關山月仍是莊嚴地道:「確是這個理由嗎?」

    玉芳點頭道:「是的!一到厲魔山莊,我馬上為你解穴!使你恢復行動,而且我保證對你的功力毫無影響!」

    關山月想了一下:才輕歎道:「你主人選你出來擔任這個差使太恰當了,因為你誠實的面上讓人看不出一點懷疑的地方!」

    玉芳怫然道:「這根本就是事實,何來可疑之處!」

    關山月輕笑一聲道:「我相信這絕對是事實,不過我在懷疑你主人的用心,明明是一天可達的旅程,為什麼一定要限制為三天呢?」

    玉芳不禁一怔道:「你怎麼知道呢?」

    關山月笑道:「我研究過今天所行的途程,發現了一個疑點,以你的估計今天我們一共走了多少里路了!」

    玉芳想想道:「大概有七百里吧!」

    關山月點頭道:「川中除了巫山之外,並無七百里的大山,我相信這不是巫山,因為我對那裡比較清楚,而且巫山是在江的那一邊,假如我沒有算錯,這裡一定是川黔邊境的金佛山,厲魔山莊就在這裡嗎?」

    玉芳搖搖頭,低低地道:「不是!」

    關山月笑道:「可是我發現已經在這座山中繞了好幾個圈子了,很可能明天還要繞一天,第三天才到堯龍山……」

    玉芳大驚失色,駭叫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顯然關山月完全猜對了,因此他一笑道,「那你不必問,厲魔山莊可是在堯龍山?」

    玉芳沒有回答,關山月也無須她回答,笑著又道:「將一天的路程,硬作三天到達,究竟是何用意!」

    玉芳怔怔地道:「我不知道!反正主人是如此交代的!」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既是你主人如此交代,我也不想使你為難,不過,明天我們不必繞圈子了,那只是白費氣力,乾脆等到第三天,直接上堯龍山吧!」

    玉芳連連搖頭道:「這個我不敢作主,我必須貫徹主人的命令!」

    關山月笑道:「這一次你聽我的話,保證不會獲罪!」

    玉芳猶自不信,暗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也不必等三天了,現在就開始出發,限於明日正午前趕到山莊,姓關的!你真不錯!」

    玉芳一聽聲音,面色又變了,因為那正是厲魔主人的語音,仍是那冷澀的語調,關山月連忙叫道:「主人既然就在附近,何不出來相見!」

    暗中冷冷一笑,道:「到了厲魔山莊,自有相見之時!」

    聲音已漸遠去,關山月連忙又叫道:「那就讓我自己走了去!」

    遙遠傳來一聲冷笑道:「只要你不怕累,愛怎麼來都行!」

    聲音越來越微,關山月見玉芳面色猶自惶急不安,好像遭遇了極度驚恐之事,乃笑著安慰她道:「你主人已經走了,你還怕什麼?」

    玉芳憂形於色道:「真沒想到主人就在附近,我今天對你說得太多,而且有些話是屬於莊中機密,不應該告訴你的……」

    關山月搖頭道:「你說的那些話只有使我更糊塗,算得什麼機密……」

    玉芳仍是憂急地道:「我自己再三告誡自己少說話,而且在主人的六名侍女中,我是說話最謹慎的一個,不知今天犯了什麼邪……」

    關山月忽地一笑道:「厲魔山莊的人本就是邪道,居然還會犯邪……」

    玉芳怒道:「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關山月笑笑道:「不必急,你主人若有懲你之意,不會等你回到莊上再行施罰的,她早就在此地出手了……」

    玉芳一皺眉道,「你不知道,主人最忌諱的就是在背後談論她……」

    關山月笑道:「你主人若是個女子,她對你今天所說的話,不但不會怪罪,反而會特別嘉獎,因此你絕對可以放心……」

    玉芳猶自不信道:「你從來沒有見過主人,何以會得知?」

    關山月笑笑道:「你主人也許是個非常人,可是她總是血肉之軀,難脫人情之常,對於好聽的話,還是不會討厭的!」

    玉芳連忙說道:「胡說!主人是最討厭阿諛之詞!」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當面說好話謂之阿諛,背後說好話出之敬,你主人也許不喜歡阿諛,卻不會討厭人家的尊敬!」

    玉芳垂頭沉思片刻才道:「主人今天的確很奇怪,平常她邀人入莊,一定要經過三天的期限,即使是近在咫尺也不能例外!」

    關山月輕笑道:「你主人自有妙用,不過這妙用已經被我猜透了,她自然無須做作,越早解決越好,我們還是走吧!」

    玉芳連忙問道:「什麼妙用呢?」

    關山月笑道:「假如你不知道,還是不問的好,當然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知道之後,反而會引起主人的猜忌!」

    玉芳面色微動道:「那我還是不問吧!此地到厲魔山莊足足有六七百里,我走起來不費勁,你是否走得動呢?」

    關山月豪然大笑道:「關某縱然不才,總不會比不上一個女子!」

    玉芳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好意,你即使勉強趕在明日午前到達那裡,弄得精疲力盡,如何還有精神去闖過亡魂黑獄?」

    關山月哼了一聲道:「假如我神定氣閒地到了那裡,只怕更難渡過黑獄三界,我真希望到達那裡時,累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玉芳將信將疑,正準備開口,關山月擺擺手道:「你若是不想失去主人的寵信,還是不必多問,快把我雙腿的穴道解了,大家準備趕路吧!」

    玉芳猶疑著沒有動作,關山月微慍道:「這是你主人交代過的,難道你敢不聽話!」

    玉芳無可奈何,伸手拍開了他的穴道,關山月一縱而起,立刻向前飛奔,口中還招呼道:

    「走吧!堯龍山在西南方,這條路大概不會錯!」

    玉芳深恐他走失了,連忙跟在後面,不一會,已經超出在他前面,關山月咬著牙,加緊腳步又追過了她!

    兩人一前一後地,交互飛奔,身形就像兩支急箭,天色交曙時,遠望一抹青山,朝陽已在山頂上了!

    玉芳固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關山月也是汗流浹背,可是關山月不肯停下,她也不敢要求休息!

    趕到離山腳只剩里許時,關山月見她蒼白面上已憔悴不堪,連嘴辱都變白了,心中忽感不忍道:「我們還是歇一下吧!反正已到地頭了!」

    玉芳卻沉聲道:「不必!上山還有二十幾里呢,那裡沒有山道,完全要靠輕功硬翻越上去,既然你認為疲累對你有好處,我寧可累死了也希望能幫你一點忙,因為我不想你在第一二界就被困在黑獄中……」說完身形如飛而去,關山月倒是一怔,趕上幾步,與她並肩而行,到了山腳後,玉芳立刻又朝崎嶇的大石縱去,一拔三四丈,立足處只有一點突出的山石可資借足,連拔十幾次後,她腳下一軟,懸空墜了下來!

    關山月見狀大驚,慌忙伸手一撈,抓住她的衣服,玉芳口中鮮血直噴濺了他一頭一面!

    她睜開無力的眼睛,軟弱地道:「別管我!你只管自己上去吧!我明白主人的用意了,那黑獄中的種種怖境,完全是利用人的心靈意識,在你精神安定時,那些幻境作用就加強了,反之你體力累疲到了極點,一心只想休息,對於身外的事物無暇理會……」

    關山月笑了一下,將她提到一塊軟平的大石上放下,立刻為她推宮活穴,助她從疲勞中恢復!

    玉芳喘了幾口氣,精神略為好了一點,又連聲催道:「你去吧!不要管我……」

    關山月笑道:「沒關係,你剛才的話只說對了一部分,疲勞也許可以使人忘記恐怖,但是最重要的關鍵並不在此……」

    玉芳怔了一怔,但沒有開口說話,關山月又道:「脫力過度,不能再使力了,我抱你上去吧!」

    說完也不等她同意,立刻就抱起她的身子,向上飛縱,玉芳拚命掙扎,口中還大叫道:

    「快放下,被我主人看見了,你我都沒命!」

    關山月笑道:「你主人總不會為這個吃醋吧,她若是男人,也許不願意把你這麼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讓別的男人抱在懷中,可是她是個女子……」

    玉芳沒有開口說話,目中卻流出了成串串的淚珠。

    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傷感,更不知道是為了誰流淚,因為她此刻面上的神情竟是一種充滿了冷漠的複雜……

    關山月一鼓作氣,翻上幾重峻嶺,終於停留在一片斷崖前面,因為這片斷崖高有數十丈,滑不留足!

    以人力是無法飛越上去的,可又別無道路,關山月抬頭上望,但見崖上隱約有樓閣等建築。

    他知道所謂厲魔山莊一定是在上面,但如何上去呢……

    玉芳已經恢復了一半的精神,可是她反現得十分軟弱,兩條胳臂緊緊地摟住關山月的肩膀!

    關山月一皺眉道:「要怎麼上去?」

    玉芳閉起眼睛道:「斷崖中間有一根繩子,扯動繩子,上面的鈴就響了,自然會放下吊筐來把我們提上去!」

    關山月見那根繩子是穿在一根小洞中,露出尺許長的繩尾,細才盈指,所以先前未曾發現!

    可是這繩索高有七八丈,一定要跳上去才夠得到,於是他彎腰想將玉芳放下,以便騰身去扯動繩索。

    誰知玉芳的手摟得更緊了,柔聲道:「再抱我一下……不要這麼快丟下我……」

    關山月眉頭一皺放鬆雙手,同時又將她的手用力分開,使她脫離了自己,站在地下莊容說道:「姑娘,我剛才不避形跡之嫌,抱你上山,只是基於人間互助的道義,我並沒有其他的用心,你可別誤會……」

    玉芳頓了一頓,才幽幽地道:「我也知道你心中無他,只是……只是……」

    關山月見她說話吞吞吐吐,益感不耐道:「既然你明白關某並非好色之徒,就請不必再說了!」

    玉芳雙目一閉,又擠下幾滴淚珠淒聲道:「關大俠!我知道你是聞名天下的英雄,也知道你的艷事很多,不會看上像我這樣一個低賤的女人……」

    關山月皺眉道:「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玉芳雙目突睜精光畢射道:「我也不想你會看上我,我剛才那番舉動也並不是向你示愛,我只想體驗一下在一個真正的男人懷抱中是什麼滋味,我們六個人雖為主人視同姬妾,可是我們心中常在嚮往著那種滋味,你已經使我滿足了,即使主人殺了我,我也再無遺憾,謝謝你,關大俠,祝你順利通過亡魂黑獄!」

    說完雙腳一跺,飛身而起輕扯了一下繩索立聞鈴聲叮-,斷崖上也放下一個大竹筐!

    關山月卻為她震驚得怔了怔道:「你不是說你的主人是個女子嗎?」

    玉芳冷冷地道:「不錯!」

    關山月更奇道:「那麼你們怎麼又是她的姬妾呢?」

    玉芳寒著聲音道:「不懂的事情少問!」

    說著竹筐已放到地下,玉芳首先跨了進去,關山月懷著滿腹的疑團,跟在她身後跨進竹筐,立刻向上飛昇!

    到了崖頂,關山月只見一大片屋宇,建造得十分精緻,被一堵高牆包圍著,迎崖是一座大門樓!

    門樓上懸著「厲魔山莊」四字橫匾,並有一列楹聯:

    「牛鬼蛇神,唯兩宇可制之,曰殺曰厲」

    「釋佛儒道,藉一理而貫通,亦聖亦魔」

    關山月怔了一怔,心中暗思道;「原來她把厲魔兩字作這樣解釋的,倒也有點歪理!」

    門樓下站著一個白衣儒服的青年人,儀表軒昂,手搖一柄摺扇,氣度瀟灑,只是面上一片冷漠!

    玉芳走過去對他招招手招呼道:「沈先生!」

    那青年人淡淡地哼了一聲道:「你們來得很快呀,只比畹華慢了一步!」

    玉芳又恭身道:「這位大俠輕功卓絕,並不在婢子之下!」

    那青年又冷哼一聲道:「難怪你對他那麼傾心,連山規都不在乎了,恭喜你平生大願已償,可以死而無憾了!」

    玉芳面色一變,頓了一頓才道:「嬸子自知罪孽深重,馬上到主人那兒去領死!」

    說完正待人內,那青年卻用手一攔道:「不必了!畹華並沒有聽見你的話,只要我不說出去,她不會知道的,你是否要我去告訴她呢?」

    玉芳神色微動,輕輕地道:「先生若肯包容,婢子感激不盡!」

    那青年搖搖手道:「不要客氣,也不必感激,只要你放在心裡就夠了!」

    玉芳抬起眼來,冷冷地道:「沈先生!你若有這個心,為什麼不去跟主人說呢?」

    那青年呆了一呆,玉芳又冷冷地道:「先生沒有這個膽子吧!」

    那青年似乎被激怒了,大聲道:「胡說,我並不怕她……」

    玉芳立刻道:「那很好,先生何時取得主人同意,婢子等隨時候命,先生若早一點表達這種男子氣概,婢子也不會求諸於外了!」

    說完頭也不回,逕直向門樓中走去,青年還攔住她,可是被她冷颼颼的目光逼得放下了手!

    關山月忙叫道:「姑娘,不要走,帶我見你們主人去……」

    玉芳在門樓內回頭道:「沈先生會招呼你的……我要去見主人覆命!」

    關山月也想進門樓去,那青年卻用手攔住他道:「台端可是明駝令主關山月!」

    關山月見這人與玉芳說話時,目中邪光外露,心中對他頗為鄙薄,乃冷笑一聲,不客氣地道:「既然主人已經回來了,自然告訴過閣下,我是什麼人!」

    那青年面色一沉道:「姓關的,你在厲魔山莊的身份尚未確定,最好對我客氣一點,除非你也能通過亡魂黑獄兩界,才有資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否則你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關山月怔了一怔才道:「原來你就是那個被主人視之如友的……」

    那青年傲然一笑道:「不錯,厲魔山莊只有我沈君亮可以直呼畹華的名字,除了畹華之外,誰都得向我低頭!」

    關山月又問道,「主人的名字叫畹華。」

    沈君亮點點頭道:「嗯!她姓盛,可是你現在還沒夠資格叫她畹華……」

    關山月怒聲道:「我不是跟她攀交情的!」

    沈君亮冷冷一笑,道:「你想攀還不一定攀得上呢!」

    關山月哼了一聲道:「你把她叫出來。」

    沈君亮哈哈一笑道:「叫畹華出來見你?你倒是真會做夢,在沒有通過亡魂黑獄之前,你用什麼身份見她?」

    關山月道:「我不必需要什麼身份,因為我不想在這厲魔山莊中立身,我只是來跟她解決幾個問題!」

    沈君亮哈哈大笑道:「你到了厲魔山莊後還想離開?那真是在做白日夢了!」

    關山月大叫道:「你走開,少說廢話,我自己找她去!」

    說完舉步直闖,沉君亮摺扇一搖,一股勁力傳出,關山月只感到胸前如受重擊,連退了好幾步。

    沈君亮冷笑一聲道:「明駝令主果然名不虛傳,居然能擋住我這一招『清風徐來』,不過憑你這點武功,最多只能混個執事師爺……」

    關山月的胸前被他的扇風擊得隱隱作痛,不禁勃然震怒,嗆的一聲,抽出腰間黃蝶劍道:

    「你再不走開,我就要得罪了!」

    沈君亮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道:「聽王師爺說起你這柄劍下還有幾手妙招,你不妨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看看你這個明駝令主是否徒具虛名!」

    關山月沉聲道:「我再說一句,走開!」

    沈君亮擺擺摺扇道:「要我走開還不簡單,拿出本事闖過去呀!」

    關山月厲聲道:「你一定要糾纏不清,莫謂關某寶劍不利!」

    劍光輕閃,欺身進招,沈君亮摺扇一闔,搶進他的劍影之中,叮鐺聲中火光四冒,二人已交手數合!

    突然門樓中又閃出一個年青侍女叫道:「沈先生!主人叫你住手!」

    沈君亮抽身退後道:「為什麼?難道他還能勝過我……」

    那侍女道:「主人不是這個意思,因為現在還不到較量武功的時候,主人請先生帶他到亡魂黑獄去!」

    沈君亮不服氣道;「帶他去幹嗎?他又不想留在山莊上!」

    那侍女笑笑道:「這不是由先生決定的!」

    沈君亮怒聲道:「要帶你帶去,我又不是僕役管事,才不幹這種事呢。」

    那侍女一笑道:「主人說沈先生今天的氣量怎麼變窄了,完全不是平常那種瀟灑的風度,主人對你頗感失望呢!」

    沈君亮似欲發作,但想想又忍了下去,一言不發,回頭退入門樓,那侍女對關山月笑笑道:「沈先生氣跑了,只好由我帶路了,關大俠請!」

    關山月按劍道:「是不是去見你們主人?」

    那侍女笑著搖了搖頭,道:「不!先到亡魂黑獄去!」

    關山月也搖頭道:「不!我不到那兒去,我是來救人的!」

    那侍女笑道:「玉芳那婢子饒舌,把什麼都告訴大俠了,主人知道大俠必有此一說,所以作了一個安排,大俠非去不可!」

    關山月怒道:「我不去又怎麼樣?」

    那侍女道:「吳口天在亡魂黑獄第一界,商仁放在第二界,吳鳳與玉芳放在第三界,大俠如果想救他們出去,最好是自己走一趟,否則他們被裡面的寒風凍死了,可不能怪主人言而無信!」

    關山月一怔道:「把他們放在那裡幹什麼?」

    那女侍笑道:「等待大俠去救呀,大俠不是來救人的嗎?救人總不會憑幾句空話就能成事,大俠總得拿出點本事來……」

    關山月連忙道:「吳氏父女與商仁事因我起,我自然應該救他們……」

    女侍笑著道:「玉芳妹子獲罪也因大俠而起,難道大俠就不管她了嗎?反正人在亡魂黑獄中,救不救全在大俠!」

    說完領先走了,關山月無可奈何,只好跟在後面,穿過門樓,走進一座大廳,廳中空無一物,只有一道木梯!

    木梯通向樓上,那女侍指著木梯道:「這上面就是亡魂黑獄第一界,大俠請自己上去吧,那吳老頭兒凍得全身發抖,大俠要救人就得趕快……」

    說完逕自去了,關山月沉思片刻才毅然將劍歸鞘,大踏步跨上木梯,走了幾十步後,已經到達樓頂!

    眼前,是一道木門,門上橫匾寫著「亡魂第一界」。

    兩邊也有一副對聯!

    「毋猛毋剛,暴虎馮河,匹夫何堪言勇。」

    「無畏無餒,螳臂擋車,志士自知所強。」

    關山月看了暗自點頭道:「這副對聯倒是深得勇字真諦,但不知裡面是什麼?」

    想著信手推開了門,驟覺一股寒風撲面,他連忙凝神運氣使全身充滿了陽和之氣,才跨步入內。

    剛踏進門,眼前景色忽地一變,他彷彿置身在一個滿是透明冰塊砌成的穹廬之下,周圍都是一塊塊的冰制床榻。

    床榻上躺著許多斷肢殘足,全身赤裸的人,有男有女,每個人的面上都蒼白得全無血色,不過他們全活著!

    更奇怪的是這些人床下都有一個烈烈的火盆,盆中燃的非煤非炭,而是人體上的骨肉殘肢!

    「冷啊!冷啊!求求你請你替我加點火吧!」

    最近一個中年女子以顫抖的聲音哀叫著!

    關山月不禁一怔,他的理智告訴自己這是幻象,可是眼前的情景,耳際的呻吟又是那麼真實!

    他忍一忍心,不顧那女子的哀懇,繼續向前走,他看出屋約有十多丈寬,每半丈就是一張冰床,兩兩相對,總共有二十多張冰床,也有著二十多個傷人!

    熊熊的烈火烤著冰床、卻不見一點溶化的跡象,關山月本來不覺寒冷,可是聽見那些人呻吟後,不知怎的,打心裡冒起一肌寒意。

    「請你替我加點火吧!」

    這是另一個中年男子在哀號著,他身下的火中余焰已弱,凍得格格直響,關山月忍不住心底的驚悸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麼要在這裡……」

    「你先加點火我才有力氣告訴你,哎呀,我受不了了!你做做好事吧,我實在受不了……」

    神情越來越痛苦,聲音越來越淒慘,簡直使人不忍卒聽,關山月又強自振作一下,說道:

    「用什麼加?」

    那人已經無法說話了,輕動了一下右臂,他的左臂已經齊肩切斷,雙腿也剩了兩個上半截,表示只有右臂可用……

    關山月怎麼也不能削下他的右臂去添火,正在猶疑之間,那人已閉上的眼,瑟瑟地抖著,神情更為痛苦!

    旁邊的一個人慘聲道:「割下他的右臂吧!若是他身下的命火一熄,再也無法引燃,那時他將永遠這樣痛苦下去……」

    關山月大聲道:「你們與其這樣受罪,倒不如死了好!」

    那人苦歎一聲道:「你若是能使我們死去,那真是天大的功德,我們何嘗願意受罪,只是無法求死啊,快,快替他加火吧!」

    關山月嗆然拔出長劍,向那昏去的人心口刺去,劍身刺人前胸,那人痛叫一聲,可是關山月的劍並未結束他的生命。

    劍拔出來後,血水跟著流出,立刻凝結成冰。

    旁邊的人又叫道:「你殺不死我們的,那邊還有一個人只剩下一個頭了,還是死不成,唯—能減低我們痛苦的方法就是使我們生命之火旺一點,讓我們少受一點寒冰煉骨的煎熬……」

    關山月移頭望去,果然另一張床上躺著一個女人,只剩上頭頸與一段前胸,顯然還是活著的……

    關山月沒有辦法,只好將那個人的右臂砍了下來,投入床下的火盆,火勢立刻旺盛,那人也似乎得到了解脫。

    他睜開了眼睛,透出一口舒適的長氣。

    可是這一個立刻起了全室的希望,每一來人都叫了起來,連那個只剩一點身子的女子也在內!

    「火啊!火啊,替我們也加點火啊……」

    關山月見他們除了那點火之外,好像別無所求,只得順從他們的希望,一一替他們切下身上的肢體投入火中。

    火勢更旺了,將整個冰室映得血紅,也將那些人的形相映得更為慘怖了,關山月已經忘卻身在何處了。他一心只想如何去幫助那些苦難的人,當他走到那個僅剩片體的女子前面時,不禁怔住了!

    那女子只剩下胸前一對乳房的部分,連在頸子上,除此別無可落劍之處,那女人哀聲叫道:「火!火,替我也加一點吧!」

    關山月失聲叫道:「我用什麼替你加呢?」

    那女子叫道:「隨便用什麼,只要我身上還剩些什麼,你都可以用。」

    關山月沉吟片刻,突然一劍朝那女子的頭上劈去,噹的一聲,劍跳了起來,彷彿是砍在一塊鋼鐵上。

    就是鋼鐵,也無法抗受他黃蝶劍一劈,可是這女子的頭比鋼鐵還堅,居然絲毫不受損傷!

    那女子哀叫道:「沒有用的,我痛苦的生命是剝除下去的,你唯一幫助我的方法就是替我加點火,求求你,你動手吧!」

    關山月說道:「假如你最後一點身體也燒完了呢?」

    那女子帶哭的聲音哀叫道:「那我將永遠在寒冰煉獄中煎熬,可是我管不了那麼多,只要眼前我少受一點痛苦,我就滿足了……」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人家的肢體對你有用嗎?」

    四周立刻叫起來道:「不行,我們這一點肢體解除自己的痛苦還不夠,怎麼還能分給別人呢,不行,不行……」

    室中一片痛苦的呼號,深怕關山月會用他們的身體去為那個女子添火,關山月一咬牙,提起劍來,朝自己的左臂砍了下去。

    由於這一劍,似乎化解了世間所有的仇和恨。

    關山月的俠心,正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

    (本書完)請看「明駝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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